三十七
这个夏天,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穿上统一的白衣白裤,宽袍大袖衣袂飘仙,手执红扇子,跳起了中国功夫。“南拳和北腿 ,少林武当功,太极八卦连环掌 ,中华有神功”
陆桥帅从母亲的怀抱里解放出来后,乔麦已经退出他们的队伍,从小浸淫音乐的陆桥帅似乎特别喜欢这首歌或者是被老人们的扇子收放自如迷住,每当音乐响起,有模有样站在队伍前面比划着。
孩子在乔麦的安全视线范围内。这时候,她就会在广场边 的一些运动器材上做着简单的活动。她将自己的身子壁虎贴在钢管做成的仰卧起坐架上。显然,她没有壁虎完美的柔软,她的动作坚硬艰难。
她坐在仰卧起坐架上,看孩子一眼,又壁虎贴下去,如此反复。起身,忽然视线里出现她的男邻居。
陈有福站在她身边,手里没有篮球,穿的整整齐齐,似乎刚下班回来。她有些吃惊,虽然楼上楼下,但她似乎好一阵没见到他了。
陈有福的确刚下班回家,不是加班,而是陪酒,这是公司办主任工作中的一项。李经理时代,李经理是酒场的老狐狸,陈有福为他挡了不少酒。大老黑时代,大老黑自己贪杯,但大老黑会巧立名目变着花样烘托喝酒的气氛,陈有福的酒也少不了。有时候他悲哀的觉得,在这个职位上再干十年,他的肝就坏了,心就死了。
现在,心还没死,所以就要肝承受酒的热烈烘培。
今晚回到家,一摸口袋,钥匙居然不在,王琴回了娘家,吃了闭门羹的人扶门想了想,公文包是落在大老黑的专车上了。
他下楼来,胃里有个猴精一搅,对着冬青吐了一肚子秽物,给植物们施完肥料,脑子就清醒了。打电话给王琴要她来送钥匙。
王琴知道他又喝了酒,在电话里里冷冷的说:“吹吹风等着。”
吐完了一身轻松,酒精的精华让他心里荡漾着莫名的小快乐,远处的明亮和飘来的音乐,手指般牵着他就踱步到广场。他首先看到那个他喜欢的小人参娃娃,然后,眼睛寻找到了人参娃娃的母亲。
他对人参娃娃的母亲说:“你这样做仰卧起坐是不是太吃力了。来,我教你省力又减肥的方法。”
乔麦起身离开器材,换成男邻居壁虎贴在上面。他将每个动作分解,告诉他的女邻居不要贪多,贪多会造成腰肌损伤达不到减肥目标,一次十五个最恰当。做完一组要适当休息两三秒钟再做。
职业军人出身的他做得轻松悠然。这些年两人的生活似乎离的远了,但连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他也参与过,在乔麦的心里,他似乎又从未远过。她住在他的楼上,脚底踩着他的头顶,似乎基础夯实。她甚至明白今晚男邻居的忽然亲近是因为从他身体里隐约飘来的酒精在引导。没有了酒精,他夜晚的运动属于球场。
不久前另一个男人的酒精差点引火上身,让她想来荒谬可笑。男邻居的出现却让她听到心里有只小麻雀在唱歌。
教练陈有福闪电般做了十五个一组,就把位置腾出来给了乔麦。
乔麦看了一眼她的儿子,她的身体铺下来,灯火星空迷离交错。体重恢复到接近生育前的水平,悲哀的发现肚皮没有恢复以往的结实紧绷,像加水过度的软面团,底层还有线虫爬着的妊娠纹,单凭这一点,即使遇见伟大 的爱情,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脱裤子都是丢人的事。她等着岁月把妊娠纹洗淡,自己力所能及的是榨掉面团水分,恢复七八分的韧性。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过分珍爱这个灵魂在浪尖上跳舞的身体,其实过分珍爱自己的心。
起身时都能感觉到小肚子的微微隆起面团,如此不完美的身体在男邻居的注视下完成他教授的动作,让她有点难为情。在做了最初几个艰难的僵尸动作后,壁虎有一点柔软的感觉和起色了。
他看她悠长的脖颈贴在灯光闪亮的夜里,眼睛微微闭着,宽大运动装里饱满的乳房形状,身体山丘般绵延起伏,有一点轻微的喘息到他心里去。高中时代他的体育老师曾说:女孩子要练好仰卧起坐,男孩子要练好俯卧撑,对你们将来的生活是很有好处的。那时候他理解老师的意思是强身健体,后来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他的生活多么有缺憾,第一个远去的女人除了留下一个孩子,第二个王琴除了留下孩子还有每天碰到的硬邦邦的塑身衣,他们都不曾是仰卧起坐好的女人。眼前就有一个完美搭档,他的俯卧撑也很厉害,他和她应该是珠联璧合。
他想象自己坐在运动器械的上面,乔麦的双脚绕在他腰间,他拉着她的手,她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做完这些仰卧起坐。这哪是仰卧起坐,分明是男女合欢图。
他如梦似幻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是迷恋她的,迷恋比爱本身更可怕,爱可以远远的修行,迷恋是需要。他想去抱她想去亲密,却近身不得,身体里残余的酒精熊熊烧着,只徒劳的烧着,让他感到甜蜜的痛苦。
乔麦一个壁虎跃起,身子直立,他耳朵里听了一句偏离主题的话:“你知道王经理家住哪吗?”
这句没有没脑的话让他从痛苦的火焰里跳出来,顿了一会儿他问:“你说咱们总公司的那个王经理吗?”
“是的,就是他。”
“你找他干嘛?”此话一出他有些后悔,有侵犯人家隐私的嫌疑,但他必须说出口。他清楚的记得黑夜里同车王经理摸索他的手的感觉,他无数次在舞厅阴暗的角落里保持警惕的观察李经理王经理的眼神,他从那些眼神小动作里早就明白了属于男人的阴谋,对他们来说乔麦是一块鲜美可口的肉,他们随时要吃掉她,男人的肉欲啊,他不会比这些权大谋私的老爷们少一点肉欲,但肯定比他们多一些什么。
多的是什么呢?是骨子里那种少年的一往情深?每当他意识到这深藏的一往情深就让他感到羞耻,与年龄不相称的东西啊。今夜乔麦要找这个他早就看透本质的男人,少年的锋芒忍不住刺探出来。
乔麦淡淡 的说:“致礼的事。你听说了吧?”
阿飞的事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一根绳上的蚂蚱,致礼肯定跟阿飞有牵连。
他说:“没纸笔,你脑子里记?”
他把印象中王经理家的门牌号电话号码报给她。她重复一遍,就把这些数字吃到肚子里去了。
他又听她说:“你把陆桥帅弄过来,这小子要捣蛋了。”
乔麦运动的心有一部分给了孩子而不是教练,陆桥帅开始在扇子舞的队伍里绕圈子跑,偶尔撞上一棵松一座钟一阵风。陈有福觉得乔麦没有跟他生份,像吩咐自家人一样随便,他很开心的走向陆桥帅,一把抓住奔跑的孩子扛上肩头。陆桥帅对迎接他出生的这个男人有着天然的亲密,男孩子喜欢男人的嬉闹方式,而致礼借口怕蚊子咬继续宅。
陆桥帅被放下来后乘着人来疯爬上母亲的怀抱,乔麦说着咱俩一起来运动,让你陈伯伯看看你也很厉害。
陆桥帅趴在乔麦的身体上,乔麦把仰卧起坐标准动作里双手交叉抱头改成抱孩子,轻松的起来又躺下去,母子间新型的游戏令小孩子的快乐达到沸点而让一旁的闲人痛苦又开始沸腾起来。
这个小孩子的位置应该是他。他居然为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吃醋,这残存的酒精显然烧坏了自己的脑子。
所谓醉,不过是假以酒精之火,烧去那张虚伪的皮,看见烘烤的灵魂张牙舞爪自由奔放的样子。
王琴说让他吹吹风等着,这一等,就等得夜色深重人影稀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夜里。他几次游荡到自家楼下,只有他家的窗户黑咕隆咚。天热了每家每户开窗纳凉,窗户里飘出大人训斥孩子孩子调皮捣蛋的杂音,谁家洗澡的哗哗水声,老孙家厨房里剁馅声是准备第二天早餐吗,夜晚浸透着鸡毛蒜皮的烟火味,叫冷清惯了的他忽然羡慕。王琴自从塑身衣生意受挫后,有时候白天猫在家,夜晚就回娘家陪孩子了。王琴表示要把精力放到孩子身上,不要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因此,她连一分钟的欢爱时间也很少给他了。
漆黑的窗户,衬着主人发酵的明亮的痛苦。
老孙扛着俩破纸箱过来,和陈有福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扯了一会儿。老孙对陈主任倾诉衷肠,说当年的买断是一场阴谋,下岗也是阴谋,不过排除异己枪打出头鸟,打了出头鸟后国企再没下岗的动静,工资照涨奖金照发东西照分,亏了他们这坐吃山空的老同志,老同志们集体识破阴谋,要誓死捍卫尊严,准备明天去局门口堵路造反讨个说法。老孙说到激动处破纸箱抖了抖,仿佛手握造反的大旗,老孙说:“你嫂子在家给我包饺子带上,吃饱了闹着有力气。”
老孙请陈主任去他家小坐,陈有福拒绝了。他对老孙有愧疚,当初老孙咨询他,他明明对王琴看透了买断只是跟风运动却对老孙含糊其辞,不过,他自己家也遭受损失,王琴的十万块差不多栽在塑身衣里了。
当陈有福被夜晚的蚊子叮出第五个包时,王琴就回来了。王琴本来今晚要住娘家的,被中途召回有些恼火,陈有福一进门,王琴眼尖鼻子尖的判断出酒鬼灌了几瓶猫尿。
酒鬼和野鬼的魂晃荡累了,一回家就倒在床上,王琴扶着门框,命令道:“去,洗澡去。”有洁癖的女人受不了一滩烂泥歪在床上。
床上的烂泥没有动。澡是要洗的,多年来他在王琴的指挥下团团转,早就养成按部就班的习惯,今夜拖延症发作,他只是想躺一会儿。
王琴扶着门框说:“喝那么多酒有个屁用,连个小副科也混上不去。去,洗澡去。“
烂泥没动。
王琴扶着门框说:“当初找你还以为团级干部前途无量呢,哪知也是草包一只。去,洗澡去!“
王琴说了三遍洗澡烂泥没有扶起来,以往吩咐什么他做什么,很少偏离指挥棒。陈有福不动让王琴有些气,她离开门框,从衣橱里找出干净内裤,使出掷飞镖的劲,内裤轻飘飘落在烂泥身上,内裤的屁股上有个独眼龙,王琴沿袭老传统,继续在每条新买的内裤上剪上洞,只不过和平时期陈有福内裤的洞比以前小了。
“去,洗澡去,我还要回我妈那边呢。“事不过三,王琴已经说了四遍。
王琴的嗔怒里本来带着一丝心疼,陈有福的无声违抗把王琴的火挑起来了。惊天动地吵一架远比闷声打雷更让女人过瘾,沉默是冷暴力。她一步跨到床边,两根手指放到陈有福鼻子上试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过去了,这不还有气吗,让你洗澡你会死吗?你不知道一会儿我还回去吗。“
她边说边去拽陈有福的胳膊,陈有福身体巨大,纹丝未动,隐藏的驴脾气,无声反抗老婆的暴政。王琴的脾气比他还驴,但她压了压,俯下身来去解陈有福的裤腰带,她要给他脱去裤子,似乎这个澡就顺理成章的洗了。王琴的理论总是自成一派,剪了内裤防止偷情,脱了裤子不体面的躺着就该去洗澡。
解开腰带,打开前门,马上进入脱裤子程序,床上一滩烂泥忽然直立起来,吓了王琴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王琴就被陈有福的一双胳膊窝了进来,然后他一个灵活的转身,把老婆按在身下,他恶狠狠地说:“不洗澡还能死吗?操,就是不洗,老子先放一炮再说。“
民工一样野蛮的说话行为方式让王琴吃惊加反感,这是她不认识的陈有福,或许,她不认识他的地方还多着呢,她像一条被刀压住的鱼,鱼尾和鱼头悲哀的翘起,身子动弹不得。
陈有福微微腾出身子去解裤腰带,没什么可解,裤子自动退下去,王琴刚才给自己准备的机会,他幸灾乐祸的开展下一步,去掀王琴的裙子。夏天真是好季节,女人穿裙子露大腿,引得满世界雄性荷尔蒙火星四溅,火星四溅时撩起裙子就变成原始人快活一场。
王琴趁着陈有福离开她身体的空隙鱼跃而起,跑到床下,陈有福追过去,一跑裤子掉到脚腕边,他左右脚轮流一甩,裤子带着腰带的叮当响蜷缩到角落,一个屁股上闪着独眼龙的男人追逐着今夜的猎物,若有观众,围场逐鹿还以为是夫妻俩的调情,其实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围场那么小,到处是家具的羁绊,王琴跑到客厅里,追兵红了眼,她要跑到小卧室关上门躲避这场危险,却在拧开门锁耽搁的一瞬间,被猎人抓住。猎人一声不吭,夹着骂骂咧咧的猎物推门而进,陈有福把王琴摁倒在床上。
陆致礼在游戏的砍杀里听见了楼下一声尖叫,他挥动鼠标对着一个满身长爪的妖怪一刀劈下去,妖怪应声倒地,随后,一大波小妖汹涌而来…
粉色的盒子整整齐齐排在小卧室的地上,地上蔓延到床上,这些上线们压货下线们退货的货品,寂寞的等待着环肥变燕瘦的买主。王琴躺在在一片粉色的海洋里,她在娘家洗完澡过来,她没有穿塑身衣,陈有福实现了撩起裙子就进入女人身体的梦想。
王琴的身体是沙漠,陈有福带着残存酒精带来的兴奋火力攻坚,还是没有挖到水源。不过不重要了,王琴不过是个载体,他在一片沙漠里,找到了乔麦的绿洲,找到了他幻想中女性的温柔湿地,更找到了他缺失很久的激情,王琴催促他一分钟结束的命令已经去她妈的,他用长时间的活塞运动证明了一个雄性动物的巨大能量。
王琴闭上眼,不愿意看到陈有福这张陌生的野兽的脸,世界是怎样的荒谬,她看起来主宰了她的婚姻,她主宰不了自己的身体。当年若不是照顾母亲的面子,她何苦要嫁人,她长在单亲家庭,母亲带着他和哥哥嫁人又恢复单身,她从不向往婚姻,从不喜欢性,结婚后她试着改变最终还是徒劳,她暗自思量自己决不是同性恋也许是边缘人。
此刻一个没有洗澡的男人的器官在她身体里,这是对洁癖女人的最大侮辱,女人再牛逼也不过是男人纵欲的工具。陈有福在进攻的过程中将那些碍事的粉色盒子噼里啪啦弄到床下,她的世界是一节一节的断裂一层一层的倒塌一场灰飞连着一场湮灭,她在黑暗的痛苦里等着一切快些结束。
陈有福在想象里迎来了排山倒海的水源绿洲,世界一片水草丰美,耕耘着尽情撒欢然后马蹄哒哒声远去。
周围是粉色的凌乱,王琴的头发横七竖八的盖在脸上,她像死尸一样保持着僵硬的动作,然后,这僵尸的眼角慢慢流出泪来。
她动了动嘴,挤出几个字:“离婚吧。”
乔麦本来的打算是跟致礼一起去王经理家拜访。致礼死活不挪窝,老婆的关系线其容他人插手,再说他一个疑似犯错的人去低三下四的,再说还要有人看孩子,总之,一头犟牛拉不动。
和致礼商量带什么东西过去,致礼说:“钱在你那里,你看着办。“
致礼的随便和看着办一样,等于把包袱甩给了乔麦,乔麦很想有个诸葛亮给她出主意,哪怕抛头露面的是她,很显然,诸葛亮和三顾茅庐的刘备这俩角色,她都承包到户。
送礼真是个杀死脑细胞的活。经典的烟酒从未没有纳入考虑范围,王经理那边什么高级的东西没有,想必她送什么都会重款,太贵了自己也会心疼,她现在没有工作,又有了孩子,平素里花钱也是掂量的,给领导送礼,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想了半天还是不能脱俗,送礼这事本来就是一场假面舞会,高雅不到哪里去。于是决定投其所好,王经理爱茶,就买了八百多一礼盒的苏州碧螺春,明前新茶,八张毛爷爷出去让乔麦心脏一颤,这还不是最贵的,中国人送礼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又把春天父母带来的自榨花生油拿了十斤,算是送给主妇的。这年头自家地里出来的农产品往往受主妇们欢迎。她把王经理送的那条真丝裙子暗自掂量一番,她心里有个天平,一边盛着真丝裙子一边是她买的茶叶和父母自榨的花生油,似乎自己这端略沉一些,然后,她就登门了。
她当然是给王家打预约电话的,理由就是父母从老家来看她,带来了自己地里花生榨的油,给嫂子送一桶过去。王经理在电话里拖着喂的长腔假装客气了一番,听语气是欢迎她上门的。
王经理没有住公司领导的聚居区,按他的官阶,这里的房子显然偏小一些,据说是王太太单位分的福利房,但草木葱茏,花冠掩映,很是幽静,适合约会或做贼,不像乔麦住的小区,出门见喜抬头熟人。
乔麦见到传说中的王太太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王太太看起来身材不胖不瘦没胸没腚,一张脸像长过麻子一样坑坑洼洼,三层腻子都抹不平。很多人的外貌可以被谈吐粉饰,有些人丑的可爱,比如洪晃,有些人丑的实在,比如王太太。王太太说话声调不高语速像爬坡的拖拉机,突突突嘴角冒着唾沫星子,她似乎和乔麦毫无违和感,一个能说的王太太令一路上紧张到直想上厕所的乔麦尿意全无,很快放松下来不再无意识的搓手。
王太太说:“小乔你来玩吧还带东西,这花生油真是跟单位里分的那些不一样,老远我就闻着香味了,老家的东西就是好啊,现在有钱也吃不到过去那些好东西了。“
她说着客气的话就毫不客气的把花生油提到厨房里,从厨房里出来时她端着一盘切好的红艳艳的西瓜,还没坐稳就拿了一块递给乔麦。
乔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好,西瓜这水果绿瓤里面包藏着着一肚子红色的阴谋,吃起来常把人的狼狈相现出来,在家吃西瓜是要拿出猪八戒的架势来,要不也是一劈两半用小勺挖着吃。王太太盛情难却,只得接手。
这厢地王经理已经无视乔麦进门说的一会儿就走不用泡茶的客套话,王经理泡了玫瑰花茶说:“这个放心喝,不会引起失眠。“
两夫妻的盛情都要领,否则有失偏颇。一冷一热,乔麦先吃冷的,她拿出裹脚老太走路的姿态对付阴谋的西瓜,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在家吃西瓜她一定先把瓜籽去掉再吃,王太太的西瓜,她把瓜籽都活活吞进肚里,一肚子的芽准备发。终于吃完了那块要命的西瓜,王太太又递过来一块,乔麦推说这几天胃不太好不敢多吃,王太太又关切的询问了半天乔麦的胃,建议她吃四大叔。
乔麦知道四大叔是一种叫斯达舒的胃药。
王太太的嘴又开始了拖拉机爬坡,由老家的花生油说起,她的拖拉机后斗里装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乔麦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眼皮微微垂着,目光专注的落在那杯玫瑰茶上,血红的小玫瑰开在杯中,她的眼睛偶尔看一眼王太太,她是如此认真乖巧的听众,其实王太太夹杂着老家话的一车斗陈芝麻烂谷子因为速度快而囫囵吞枣的闪过去,不过何必弄清哪是芝麻哪是谷子呢,乔麦猜她是寂寞的,王经理平时是不屑于听他叨叨的。
她在王太太爬坡到兴奋时看了一眼王经理,俩人的目光正好对上,王经理也是耷拉着眼皮的,但乔麦无疑在他视线范围内。俩人目光相撞,像撞了一个秘密,王太太一见如故诉衷肠的女子,不久前见识了王太太自以为是的专属,她男人身体的隐私,这隐私肯定不止一个女人看过。一个罗哩罗嗦面相丑陋的女人,这个雄伟的器官也许是寂寞的,王经理和她对视的那一眼里就说明了一切。王经理如何同一台拖拉机雅一点论茶道俗一点说尺寸呢?据说官太太的身体后来都成了闲置资源,王太太闲置久了,闷得发慌,遇见乔麦这样低眉顺眼看起来不够圆滑的女子,一定要打开话匣子。当然,遇见猴精的她也会有点分寸。
这世界,凑合的活凑合的爱,人人都是可怜虫。
本来,乔麦是来用一场亲身的送礼来终结未来可能的暧昧,搭一条单纯的朝里有人好做官的小路放在那里,那条小路最好始终荒芜,永不踏足。但总归有过野草的芳香,而不是像李经理那样仇恨的老死不相往来。坐在王经理家的沙发上,和他对视一眼她就知道,若想给自己留后路,即使野草衰败,来年春天总有新的野草长出来。
王太太如果精明,肯定嗅出屋里这对男女残存的暧昧气息,可惜她不是,婚姻里蒙昧无知的一方,肯定幸福指数相对高一些。
致礼在家看孩子,乔麦有足够的从容听王太太说话,喝几杯王经理泡的玫瑰花茶,但她此行还有重任在心,致礼的问题在王太太密密麻麻的诉说里难以见缝插针,她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王经理。
王经理正在把茶杯底下的一层水渍小心的擦掉。擦完,把抹布叠得四四方方,放在桌子一角。
王经理对王太太慢条斯理地说:“光顾着说话了,冰箱里不是还有海南带回来的火龙果吗?火龙果养胃,拿出来给小乔尝尝,和咱们这市面上不一个口味。”
王太太一拍大腿,蹦出两个唾沫星子:“你看我这猪脑子,想着想着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吃火龙果比四大叔强多了...”
趁着王太太去厨房拿火龙果削皮切片的当,乔麦就把致礼的问题说出来,王经理并没有像在办公室一样摆架子,乔麦的造访多少挽回了那天酒后失态的局面,他用一副忘年交的姿态帮她分析致礼在此次事件中的失误。等王太太端着火龙果出来的时候,王经理一本正经的说:“你老公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乔放心,到时候我过问一下。“
有这句话,小乔一晚上端着的心就放回肚子里去了。王太太知道她男人的权力棒一挥就帮了这个言语木呐的女人,她心里是自豪的,她一边拿了火龙果给乔麦一边说:“你看这火龙果像不像长了麻子的女人脸,这些南方水果大老远的运过来,就一个毛病:死贵,死甜。”
乔麦迅速看了一眼王太太的脸,低下头,舌尖微卷牙齿轻翘,对着那块长满麻点的火龙果咬了下去。
这一年的冬天,家里开炉打火,经常是嗤嗤的空气,放完了空气,天然气像个娇弱的小姐步履缓缓而来,吐着有气无力的火苗,一切爆炒都成了慢炖,能做熟饭就不错了。
乔麦想莫非是那条新建的输气管线出了问题?一晃几年过去,李经理也因此而降职,新也成旧,出问题在所难免。
家里用燃气热水器洗澡,因为气压低而无法正常打火,要么打了火水温偏低,致礼回来将就着洗了,说在海上冻成狗,回家用一点热乎气的水洗狗头来了。乔麦和儿子就去公司的职工浴室洗澡,致礼每月发的洗澡票终于派上用场。
冬天的公共浴室像一屉屉的蒸笼,咕嘟嘟冒着蒸汽,女人们脱去衣服,各式各样的馒头就出笼屉了,白的黑的胖的瘦的。陆桥帅是混进雌性酮体丛中的小雄性动物,无视各种丰乳肥臀坐在大澡盆里兀自玩水。
乔麦总是趁此把陆桥帅的小衣服在洗手台上顺便搓了,有的女人为了省水还把床单被罩都拿来洗了,因此女人洗澡总是比男人麻烦,红颜祸水一词也可偏解:洗澡的时候祸害水。
裸身搓洗衣服时,乔麦看到自己的一对大奶跟着有节奏的晃动,因为哺乳这对大奶没有了生育前的挺阔,更像一对不安分的大白兔了。姑娘时期她是多么难为情的进澡堂,现在不但坦然自若还发展成洗衣一族。不过她真心不是省那点水钱,她就是图省事。一个人带孩子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她要合理统筹。
一只手亲热的拍在乔麦的背上。回头一看,一张浸水的麻点黑脸短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很像糊了一块膏药,王太太热情地招呼乔麦:“我老远瞅着那脱的溜光水滑的小媳妇就像你,果然没看错,来来来,给嫂子搓搓背。”
公共浴室里互相搓背是常有的事,不成想在这里碰上王太太,王太太家距公司浴室真是远,王太太大老远赶来洗澡真是不容易。
女人穿着衣服会包藏各种心眼,脱去衣服则赤诚相见。王太太一块粗拉拉的搓澡巾被乔麦的手来回运动着。王太太打趣说:“小乔你肯定吃了一个馒头,劲太小了。”
“嫂子,我怕弄疼了你。”
“嫂子我皮肉厚着呢,你使点劲。”
于是乔麦又加上一个馒头的搓澡力气,手掌走过,一串灰条子像搓出的拉条子顺着黑背簌簌下锅,落在王太太干瘪的屁股上,王太太的背似乎很久没人搓,王经理大约没时间干这活吧。在家洗澡乔麦总是喊致礼来搓背,致礼这个搓澡工总是趁机赚到摸奶的福利。王太太胸前有两个皱巴巴的蔫茄子,王经理可能对蔫茄子没兴趣了。
“小乔你肯定吃了俩馒头,再使点劲,三个馒头的劲,不过瘾。”
粗拉的搓澡巾带着拿捏出的三个馒头力气下手,黑背上有卤起一串酱红色。
王太太心满意足的冲洗完毕非要还礼给乔麦搓背,乔麦连连拒绝,说自己够得着,王太太说:“自己搓搓不干净,来,让嫂子来。”
王太太那架势,俨然杀猪。
乔麦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弓着背,王太太下手了,王太太像刮猪毛一样在乔麦的背上嗤嗤搓下来,有几次乔麦站立不稳,身子歪斜。她心里那个悔啊,这就是不懂拒绝的恶果,又一想对王太太的盛情如何拒绝呢,就像在她家吃西瓜和火龙果一样,浅尝即止却一定要尝。且陆致礼所谓的处分不过是调离旧平台到新建的平台上班,换了新环境而已,王经理的人情,大概又欠下一些,王太太这排山倒海的搓澡,即使痛苦也要迎合一次。
要命的是王太太搓完背,又从腰间顺着搓起乔麦的屁股来,乔麦那个浑圆的大屁股在王太太的手下皮球一样弹着,并且弹了很久。
公共浴室洗澡的好处被越来越多娘们的嘴广而告之,洗澡,就像打一场冲锋仗。
管理员一开门,女人们端着盆子提着袋子一窝蜂挤上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抢占水龙头,塑料袋子往龙头上一挂,盆子往地上鲜亮一放,然后从容去衣柜边脱衣服,老娘的地盘插了大旗谁也甭想抢。
因为带着小尾巴,乔麦很吃亏,有几次没抢上,只得澡盆里接了水把陆桥帅先泡了进去,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解放的水龙头。
乔麦觉得她和王太太简直太有缘了,洗个澡也会第二次碰上。浴室门一开,王太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左一个龙头,右一个龙头,两个龙头丁零当啷的挂着塑料袋子,她为乔麦母子抢了阵地!
前阵子背上的红印子刚刚消掉,莫非这次又逃不了被热情嫂子搓猪毛的命运?好在,王太太在蒸汽笼屉里遇见相熟的馒头,王太太的后背享受了马屁者的细致搓澡,乔麦隐约听见拖拉机又在突突突爬坡了。
而乔麦也遇上了叫她嫂子的人。
[ 此帖被白菜在01-11-2015 03:09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