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邻居

一

很多年前的夏天，陈有福的生物钟在凌晨三点就会准时醒来。
醒来，他的耳朵就像猫一样竖起来。
一楼老孙家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也在这时候发出清晰的打鸣声，仿佛以此宣示自己是本小区精力最充沛的物种。不过，本小区的宠物都是猫狗等俗物，只有老孙家脱俗养了鸡，五只鸡苗硕果仅存一只，独生子女，难免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我行我素。两嗓子之后，公鸡从此销声，陈有福怀疑公鸡又回窝去睡回锅觉了。醒来的陈有福觉得人的回锅觉就是回锅肉，走一遍麻烦的程序加好多佐料才能安然上席。在此之前，他还要备受煎熬。这个煎熬，还有他的枕边人王琴赠送的大礼。自从生下女儿后，王琴的腰围由二尺一膨胀到二尺五，身体也增加了一项新的功能——打呼噜。五年过去，王琴的腰又回到二尺一，打呼噜这项功能却留了下来。女人的呼噜和男人的呼噜是有区别的，王琴的呼噜是如厕遭遇便秘，久不闻楼梯声响，忽然打通渠道，稀里哗啦密集而来，呼哨声以摧枯拉巧之势冲击着陈有福的耳朵。
在公鸡天不亮打鸣和老婆的呼噜声里醒来的陈有福，其实还搜集到了另一种声音。

这种声音来自他仰望的方向。
咯吱咯吱，啊...啊呜，一种是木头发出的，一种是女人的喉咙里发出的。这两种声音，几乎每隔两天都会穿透楼板微弱但有力的冲击一下他的耳朵。
咯吱和啊呜像有规律的打击乐，后来，打击乐速度加快混乱不堪，又在高处戛然而止，再后来，陈有福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又清晰听见抽水马桶奔腾而下的声音。陈有福身体的某种东西腾空而起，仿佛吊威亚的人悬在半空中。他渴望上升到极致又缓缓坠落，他必须找到一个支撑。
他在黑暗里把手伸向枕边人，碰到的不是柔软光滑的皮肤，而是有点硬有点涩的化纤织物，带着女人和季节交替的温度。
“这婆娘连睡觉都穿九千八。”陈有福心里想着，肝就疼了下。
王琴已经脱离了胖子的队伍却依然保持着穿塑身衣的习惯，她觉得瘦下来的身体已经松弛，她需要越来越昂贵的塑身衣帮她塑形。当陈有福的工资卡上被划去九千八百块时，陈有福的肝都疼的颤了三颤。那套叫香港雅筑的塑身衣，据说穿了脂肪就能流向它该去的地方，打造一如少女般紧致的肌肤形体，王琴睡觉都不舍得脱。
陈有福的身体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亢奋的像一只野狼。一套昂贵的塑身衣阻碍了他吃肉的进程。王琴的呼噜声骤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心烦意乱的嘟哝了句：“你还叫人睡吗，快点啊，一分钟！”
陈有福熟门熟路的拉开王琴塑裤的拉链，王琴欠了欠屁股，陈有福如同蜕蛇皮一样把塑裤一溜烟脱至脚下，王琴的下半身来到解放区。这么贵的塑身衣，脂肪还没有流到它该去的地方，生产后的肚皮像软塌塌的面团。塑身上衣的扣子不知道谁发明的，密密麻麻的小挂钩，整整竖了三排，以备身体瘦了或者衣服松了往里再前进半寸。
不过，上衣不重要了，男人只要下半身就够用。
王琴又嘟哝了句：“快点，一分钟。”
说着，她在三声哈欠里把自己摆成大字。
军令如山倒，陈有福迅速进入大字。里面是沙漠，他的活塞运动没有带来绿洲，他不看老婆的脸，也看不清老婆的脸，他对着天花板的方向仰着头，黑暗中一个圆脸女子笑容明媚，仿佛盛开在黑暗中的花朵，香气馥郁魅惑，荆棘密布路途凶险，他长途拨涉向着目标挺进，他只用了五十九秒，就登上顶峰看见彩虹，一泄如注。
他在老婆规定的时间里结束活塞运动，他一向听老婆话，连接近一万块的塑身衣老婆说要买他都笑嘻嘻的不反对，虽然他肝疼。但是，身下的女人忽然一把推开他，黑暗中五官尖利的拧成一团，王琴恨恨的说：“陈有福，你有病吗，半夜起来折腾，一分钟就完事，把人吊在半空里算什么？”
你不是叫我一分钟完成吗？女人啊，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
连续几次59秒后，王琴的塑身衣是她的防火墙，她的日本YKK拉链她的密密麻麻小挂钩从此不再开放，她继续间隔很久忽然而起一次排山倒海的呼噜，陈有福的福利取消了。他在清晨听见老孙家的公鸡打鸣，在王琴不可理喻的呼噜声里，在头顶楼板上传来打击乐后，他偶尔会吊威亚在半空，他有时候就自己万马奔腾尘归土。王琴睡觉像死猪，她从来不知道她身边的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巅峰又呼哨着滑落，又怎样隐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陈有福独享这种私密的小快乐又觉得日子备受煎熬。老孙家的公鸡打鸣如同给他打了鸡血，尘埃落定他又想把公鸡给宰了。

陈有福的回锅觉像漫长准备程序的回锅肉，刚入了一点滋味天就亮了。
每天早上六点五十，陈有福准时出门。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修长，胖瘦匀称，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周身散发着干净的书生气。
他打开房门刚迈出一只42码的棕色皮鞋，这时，总是遇见急匆匆下楼的乔麦。他脸上的笑容像已经出锅五分钟的热包子，一点恰当的热乎气盘旋着上升。乔麦那一双生动的大眼睛闻见香气睫毛微微垂下来，她总是笑着说一句：“陈主任上班去。”
陈有福总是重复着：“早啊，小乔。”
然后，乔麦那根高高的马尾辫从陈有福眼皮底下摇晃着而过。陈有福开始不慌不忙的反锁家门，他家的防盗门是老式格栅的，每转动一下锁芯就稀里哗啦晃动一下，这座福利分房的楼里每家住户都是单位标配的防盗门，免费的，就要享受免费带来的小脾气。
陈有福在乔麦残留的脂粉香气里下楼而去。

陈有福有时候会遇上老孙。老孙是个驼背的小老头，每天上班总是背着一个大帆布布袋。这个帆布布袋，在早上的时候是瘦的，到晚上回来就是胖的。老孙快退休了，隔三差五去单位报个到，以证明自己不是白拿工资的。
陈有福和老孙肩并肩走着，老孙总是为能和陈有福一起走路倍感骄傲，他的小身板总是很直，以最大限度接近陈有福的高度。
有时候，老孙问：“陈主任，听说今天要发防暑降温用品了？今年还是两包绿茶三袋白糖五盒清凉油吗？”
有时候，老孙问：“陈主任，听说李经理换新手机了？跟大砖头那么大的个，拿在手里能方便吗？”
有时候，老孙问：“陈主任，听说这个月的奖金要分档，一线和后勤不一个档次了，我原来在一线战斗，奖金应该还属于一线的档次吧？”
老孙问：...

陈有福胡乱的应付着，遇见老孙绝对是美好早晨的一场噩梦。好在，噩梦尽头有风景，陈有福在早晨的阳光里看见不远处乔麦的马尾辫和屁股一起摇摆。乔麦穿了改良式旗袍，暗红的土地开出一朵朵黑的花，繁花从她窄窄的有点倾斜的肩膀开到小腿处。因为腰细，显得的屁股格外大，或者，因为屁股大而显得腰细。陈有福觉得有资本穿旗袍的女人一定是丰乳肥臀型，张曼玉钠那样的纸片身材也就女人惊声尖叫，男人看了毫无欲望。乔麦就是丰乳肥臀的女人，她每个早上在他前面风摆杨柳的走着，陈有福瞄一眼就望向别处，但他心里无数次想着凌晨三点钟的声音。
这样的胸，这样的腚，这样的腰，他若是拥有，绝对不会五十九秒投降。
老孙问：“陈主任，你办公室的旧报纸又攒了不少了吧？你啥时不忙我过去帮你打扫打扫，顺便把旧报纸拿回来。这些旧报纸我拿来铺鸡舍，省得鸡屎难打扫。你看行吗？”
乔麦已经走出小区的大门，那些黑色的花朵嗖的不见。陈有福应付着老孙说：“有啊，你去收吧。”
他心里想：铺了地毯睡觉的公鸡，三点还起来打鸣吗？

凌晨三点醒来的，还有住在陈有福楼上的乔麦。
五月，蔷薇探出铁篱笆，热闹盛开，乔麦成了新娘。
新娘，结婚的男人有了一个新的娘。
致礼有时候摸着乔麦的脸看上半天，说：“人家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为嘛我就觉得自己的老婆好呢？”
乔麦说：“十年后你再说这话，我肯定感动的跳楼。”
致礼说：“那我更不敢说了，省得你跳楼。趁着你没跳楼的时候，我说个够，亲个够，还有，摸个够。”
于是他的手就开始伸到乔麦的衣服里去。衣服里两只大白兔欢呼雀跃的蹦出来，在男人的手掌间低吟浅唱，河水涨了，冲开欲望的闸门，致礼说：“不看脸，就这一双奶也能迷死我。”
于是他的嘴巴就吸上去。
婆婆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老生儿，到了致礼这里就没奶水了，致礼没吃过母亲的奶，没有口福的人总要过够手瘾，致礼每晚入睡是摸着母亲哺乳过几个孩子而干瘪的乳房睡去的，一直到七岁上小学。
他对乳房充满了迷恋。

乔麦觉得自己的蜜月生活就是一块俗不可耐的大花布，致礼在画布上引导着她乱涂乱画，毫无章法。
甚至连做爱这件事也不合乎常规。短暂的婚假过后，两人上班。致礼的工作是海洋平台的技术员，每天都要坐船晃晃悠悠出海去，晚上再晃晃悠悠坐船回来。赶上风高浪大，回家自然是晚些。有时候回家时乔麦差不多要睡着了，致礼脱掉一身油鬼子的衣服吃饭洗澡上床，摸着乔麦的大白兔温存着睡去。
夜里三点钟起床小解后，致礼是最精神的时候，他的欲望来的气势汹涌，容不得乔麦还在深度睡眠状态，就把消火栓从裸睡的女人背后骚扰。乔麦说着致礼精神病，她的身体像她的大白兔一样迎合这个生机勃勃的男人。
活塞运动让他们睡的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张叫凤阳牌的实木床广告说：搬新家娶新娘，还是买凤阳。
乔麦担心说：“这么响，楼下会不会听到？”
致礼哪管这些，他含糊着说：“听见就听见，馋死他们。”
果真，楼下的陈有福每天就和致礼还有老孙家的大公鸡一起醒来了。大公鸡打完鸣睡回锅觉了，陈有福却在等着一场盛宴，杯盘淋漓，他吃不到，却每天惦记着。
陈有福恨恨的想：这个瘦猴子，还挺能折腾。
不要轻视瘦男人，瘦猴子也许是床上的骁勇善战者，甚至有可能胜过高大威猛的肌肉男，他们藏而不露，有的是耐力犁地。
乔麦这块新开垦的土地尽管土壤肥沃，她其实并没有到达鸟语花香的醉人状态。不过，她如此顺从，她总是配合着致礼的运动错落有致的叫着床，从不夸张，声音低沉，偶尔担心床板的咯吱声会传到楼下，偶尔思想会开小差：快点结束啊。
坊间传说的高潮在乔麦来说是女人演技高超的形式，她不是最佳女猪脚。婚前想象的无限美妙的性，不过尔尔。
难得致礼在总公司开会不出海的日子，他们会在黄昏一起出门散步。乔麦总是穿上平底鞋于是显出老公的高度，她看他的侧脸，会觉得致礼也能跟帅沾上边。蔷薇败了月季开了，乔麦会偷偷的去花坛折枝月季，回家插在啤酒瓶里，家里每天弥漫着幽暗的花香，致礼说这香味是催情剂。
乔麦说：“流氓，什么事都扯到那事上。”
致礼说：“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说着，咸猪手就来。乔麦故意躲着，新郎也是新狼，总是能捉住小白兔的。

下个月，致礼就要回复他工作常态，常驻平台半个月，然后回家休息半个月。
半个月的海上生活如同与世隔绝，面朝大海却不春暖花开。单身的时候没觉得多大的事，空下来看电视和队友打牌也能混下去，蜜月里尝尽了女人的温香软玉，好比吃了甜点就不想嚼茅根打发味蕾，一别半月对致礼来说有点残酷。
致礼说：“有哥们一下平台你知道先去哪儿吗？”
乔麦说：“这问题太弱智了，不回家能去哪儿。”
致礼说：“错了，很多人有家先不回，喝酒去。喝花酒。”
乔麦理解为坐牢的人一朝得解放急切放松的心情，但她对有家的人不首先回家感到不可思议。她敲敲致礼的脑袋说：“你也想去喝花酒吗？我可是没意见的。不过野花没有家花干净，要不要准备好雨衣？”
致礼说：“你这花酒我还喝不够呢。来，我先喝一壶，十五天，他妈的，憋死老牛吗。”
乔麦对自己要过半个月的清净日子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她不用在凌晨三点被人在睡梦里揪起来，她要睡个囫囵觉了。但她习惯了陪伴，想到和致礼的小别，心里也是不舍。

柯君1228	04-29-2014 22:12

云出岫	04-29-2014 23:08
新故事，意犹未尽，白菜MM五一节日快乐，休息好了要上菜哦

格物女人	04-29-2014 23:41
白菜妹妹，这个看来是长篇的节奏啊，我觉得你颇有六六的风范！五一节快乐啊！

白菜	04-30-2014 02:34
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写成啥样。也许浓茶的夜晚会清晰起来，也许你们的鼓励写成老太太的裹脚布。谢谢柯君，云出岫，格物女人，祝大家节日快乐！

weiwei	04-30-2014 04:00
白菜，节日快乐！很高兴又见你的美文。

若风	04-30-2014 04:09
又有好戏看了，白菜加油，自带小板凳坐等！

oqei	04-30-2014 13:59
大早上的看乔麦的背影出神，陈有福十二年的想法不单纯哈。白菜节日快乐!

青衣	05-01-2014 03:24
槐花要开了，有福会提前来吗？劳动人民的节日，都好。

小老鼠	05-01-2014 05:41
鼓励！鼓励！

mary	05-01-2014 17:29
色香味俱全的一盘菜，绝了。

mary	05-01-2014 17:31
看到这标题，其实先想起了伍色的女邻居

angela_whz	05-01-2014 18:06
情色并茂，坐等好戏。。。

雨中的鸟	05-01-2014 20:13
先留个印，待养肥了再来看。

小白兔	05-01-2014 23:15
有很多人喜欢住独栋别墅还是有道理的，既能避免自己家男人惦记别人家的女人，也能避免别人家的男人惦记自己家的女人。

lijiananhui	05-03-2014 15:10
哈哈，有意思...

757304693	05-03-2014 20:23
留个印记

雨中的鸟	05-04-2014 00:02
好看，坐等下文。

洋洋	05-04-2014 02:37
这又是婚姻以外有情色？婚姻内的性爱都会麻木？满园春色关不住，该往哪儿走？

-50度	05-05-2014 19:20
偏爱这类渗透着浓郁生活气息的文字~~才女！

白菜	05-07-2014 17:27
谢谢各位鼓励，白天为物质文明奋斗，夜晚为精神文明写字。我继续来讲故事。

白菜

05-07-2014 17:43

二

陈有福在遇见老孙的早上和乔麦先后坐上了一辆班车。他们是一个单位的员工。

老孙喜欢坐前排，陈有福喜欢坐后排，乔麦喜欢靠窗的位置。车子驶出巴掌大的小城，向着他们的衣食父母单位进发。坐在前排的老孙若回头一看，身后必定东倒西歪一大片，没睡的，大约有乔麦和陈有福这两位住在楼上的邻居了。乔麦总是喜欢望向窗外，路上的风景如此单调，不明白这小媳妇为什么老是看不够。

陈有福的脑袋微微靠在椅背上，身子是横平竖直端坐着，他是退伍军人出身，在部队混到团级文职干部，和平年代军转民，军人的遗风还是随处可见。

车子大约在半小时多到达目的地。

陈有福被称为陈主任，是这个国企的公司办主任，所谓公司办，是传统国企与生产经营毫无关联的部门，说到底就是处理公司的一些后勤事物，为领导保驾护航。他在部队伺候穿绿皮的要员们，复员后为国企领导服务，算是轻车熟路。

每天早上八点钟，这个公司必然有一场晨会。

这一天，李经理拿着他的被老孙传说中的大砖头现身，李经理的新手机个头真是越来越大了，和主人人高马大的身高很符合。那年头，手机个头越大越牛逼，当然，用得上手机的也是非富即贵。这让腰里别着BP机的人无限羡慕，心里暗自吐口水：“牛逼个蛋，总有一天老子买个比你还大的。”

李经理喜欢把开会的地点选在机关办公楼的大厅里，全体工作人员排成两队站着，为了提升士气，李经理也是站着的。大厅里唯一坐着的人，就是陈有福。因为公司办主任要记录领导的讲话内容，然后整理出精华来，打印成文件下发各办公室和基层队。毛时代学习主席语录，新时代领会领导精神。任何时代，都要学习学习再学习。

乔麦也在队列里，她总是往后站靠边站。

她总是听见李经理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

李经理无论讲什么大道理总喜欢扯上这句话，李经理的嘴巴一吧唧，乔麦觉得他很像一种鱼，乔麦的思想在鱼群里游了一会儿，很快发现李经理的嘴巴长得像鲶鱼的嘴巴，大而辽阔，呼噜噜吸进很多小蝌蚪去。

当然，陈有福整理出来的会议纪要里，决不把李经理的这句至理名言直白的写进去。陈有福的笔杆子饱蘸墨水味，他总是把这句话写成：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和工作积极认真的人子在一起，你也一定马虎不得，和吊儿郎当的人在一起，你也会自取堕落…

李经理最对这句翻译大为赞同，所以，众爱卿站着，次爱卿是要赐座的。

这天早上，李经理说了两遍：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

因为食堂管理员小马和快要退休的老孙在昨天中午打起来。老孙自然没资格来参会，小马每天要规规矩矩站在队列里的。

小马被李经理点名出来说明情况。

小马留着小平头，他的平头太平了，像刚被修剪过的草坪。他年纪不大周身浑圆，胖的不知道脖子在哪里，脑袋像直接蹲上去的，没有对不起食堂管理员这份肥缺。小眼也是圆溜溜的，圆溜溜的人总是喜欢吐着圆溜溜的舌头。他吐吐舌头对大家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久不来上班的老孙要了一个硬菜：土豆炖牛肉。

老孙底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来份牛肉炖土豆！”

老孙接过师傅那份牛肉和土豆争先恐后抢排名的菜，端详了一会儿，碗里两个伙计的配比显然有问题，老孙提高了嗓门：“牛肉呢牛肉呢？”

师傅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顺了，不耐烦的说：“牛肉在碗里，眼瘸吗？”

老孙算是单位的元老了，打饭遭遇饭菜不及格人格也受到侮辱，一气之下端着饭碗来找食堂管理员。小马正在餐厅里巡视，老孙就径直走了过去向小领导讨公平。小马端详了下那份土豆炖牛肉，拿起老张的筷子翻了几下，说：“我说老孙啊，你眼是不是花了，牛肉都在土豆底下呢，一共三块。数量够了。”

老孙说：“才三块啊，还好意思叫牛肉炖土豆！”

小马说：“是土豆炖牛肉。”

老孙说：“甭管谁炖谁，差这么多对不起这个名堂和这份钱。”

小马说：“我说老孙你太较真了，这好比两口子睡觉，不就图个高兴吗，还要分个初一十五谁占便宜谁卖乖出来？”

老孙说：“小马同志我可要说你了，这两口子睡觉当然要出名堂，有人睡了好几年连个孩子都睡不出来，那不就白睡了吗？”

小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老孙的话触到他的痛处。他不悦了，小圆眼一瞪，说：”老孙你多久不上班了？一来就挑事啊？这土豆炖牛肉从来没一个职工有怨言，你这混吃混喝的还来毛病了。”

老孙被晚辈骂混吃混喝，不高兴了，说：“我在这单位当牛做马三十多年了，房子都换了好几茬，凭什么说我混吃混喝了？小子，你你吊毛还没我眉毛长，撒泼泡尿照照镜子再说话。”

小马说：“你眉毛长有什么用，还不快成废物了，人到了混吃等死的年纪为老要尊，别干丢人现眼的事。”

刚才还有所收敛说混吃混喝，现在荣升为混吃等死，等于击中老孙的要害，把老孙雄性动物的怒火给挑起来，他放下饭碗，像一头老牛一样冲过去，小马眼见着愤怒的老牛冲过来，身体肥胖的他忽然灵敏的左躲右闪，他深知耍赖的就像狗皮膏药，贴上就完了。

很快有人来围观，两人的对骂犹如饭后甜点，很是爽心。战事来临，这甜点就加了辣椒粉，更有看头，人们等着看一场斗牛士的好戏上演。

当老孙老牛一样撞上去时，正巧撞在陈有福的怀里。陈有福低声对老孙说：“咱都是老同志了，和年轻人吵架有失身份，传到领导那里没什么好果子。好了好了，打住吧！”

老孙有李经理的大红人陈主任拉架，等于给他竖了个梯子，他其实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下不来台只好横冲直撞。别人眼里期待的斗牛士大戏不过是一场猴戏的收尾，老孙收拾了叮叮当当的破锣，高声说了句：“老子和你吵架是练练肺活量，是看得起你。走了！”

于是老孙端着他的土豆牛肉走了，边走边吃了块土豆，吵架真是耗费体力，老孙饿了，不过，那三块牛肉，他要留到最后吃。

小马气的脖子背后的肉跳了三下。谁说他没脖子，他的脖子是藏在脑后的。

李经理号召大家每天学习他的文件精神，有的人没白学，忠于祖国忠于党，在单位里混要忠于领导，一场土豆炖牛肉的战争于是传到李经理那对招风大耳朵里，于是这天早上的晨会，有了新的内容。

小马深知晨会的猪脚是李经理的，说起和老孙的战争自然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李经理动动鲶鱼嘴巴说：“小马同志我可要批评下你了，你做为一个基层干部，不懂和普通职工沟通，还酿成打架事故，影响恶劣。”

小马点着平头说：“对对，领导说得对。”

李经理说：“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

这早上，乔麦第三次听见李经理说这句老祖宗的至理名言。会议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为了配合这件结婚时做的旗袍，乔麦今天穿了五公分高的鞋子，脚丫子在鞋子里抗议着，但她还是要保持优雅的姿态站立。旗袍这东西适合在电影里风情摇曳，工作中真是害人不浅。

乔麦听见李经理说了半天鱼虾王八鳖之间的大道理，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不过终于等来了李经理的陈词总结：为了消除恶劣影响，决定对打架者进行处罚，小马罚款二百块，老孙罚款一百块。由公司办单独下发公司文件到个基层队，

宣布完罚款，李经理问小马：“小马你有意见吗？”

小马敢有意见吗？他说：“李经理你批评的对，罚款我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要给你汇报一件事，就是职工浪费粮食太厉害了，桌子上经常见整个的大馒头，剩饭剩菜我们收拾了给养的那几头猪吃也不要紧，就是老孙每次都过来敛馒头，说是喂鸡，那为什么只捡整个的不捡半个的？你看都过成这样了打份贵点的菜自然毛病多。我是气不过他这小小家子气。当然领导说的有道理，我以后要端正工作态度。决不给领导添麻烦。”

李经理说：“什么？整个的大馒头剩下？你们都是没经过大饥荒的，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看来咱们公司食堂改革要革一革了。陈主任你重点记录这个。回去研究下怎么办。”

陈有福埋头记录着。

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乔麦的脚丫酸痛，高跟鞋要动起来才不觉得累，静止状态简直是裹小脚。无论如何，明天绝不穿这遭罪的衣服鞋子了。

人群中有个声音拐着弯尖厉的上了天，实在憋不住的屁像二踢脚一样放了，作为机关人员，大家未必憋得住屁，却能憋住笑。乔麦本来就爱笑，她被这无聊晨会中突然而来的调子逗到身心放松，她告诫自己千万藏住六颗牙齿，别笑场。

脚丫子，好像不那么酸痛了。

这时候，有声音从鲶鱼嘴巴里飘出来无视刚才二踢脚的声响：“关于机关人员的着装，我说了很多次了，一定要朴素稳重大方得体，今天你们各位检查下自己的衣服，看看谁的不合适了？”

李经理看似上眼皮和下眼皮永远在亲密状态，眼球却是毒辣的。乔麦中枪。

果然李经理说：“小乔，上班哪有穿旗袍的，这又不是去跳舞，考虑到你刚结婚要喜庆喜庆，这次有情可原，以后可不能坏了公司的规矩。”

刷刷的目光名正言顺的聚焦过来，连陈有福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乔麦觉得自己的一对C杯乳房充满了邪恶。

婚前半年，李经理成了他们单位的领导，乔麦就被这位新领导点过几次名。点名的理由是：属陀螺的，支一支，转一转，不支不转。连劳资部门的报表都由乔麦来做，劳资员是个混子，四六不通，但是李经理的红人。她拿着比所有机关人员低廉的薪水，干着很多跨行的活，乔麦觉得这一切拜她的身份所赐。她不是正式工，她有会计证却在经营部门做着一份和各种报表数据合同打交道的工作，她在机关里混的谨小慎微，越混越觉得嫁人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跟着蜜蜂奔向花朵，跟着苍蝇飞向厕所，嫁给致礼这个国企正式工，苍蝇摇身一变成了蜜蜂，但她还是没有飞向花朵的安全感，现在，新婚燕尔她又被点名，显然，李经理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像长者的语重心长，乔麦还是感觉不舒服。

好在，会议就结束在乔麦的旗袍话题里，结束在男人对发乳房的短暂春光里和女人对旗袍的隐隐憎恨里。

她最后一个离开大厅，走路的时候故意慢条斯理，双脚轻拿轻放，因为，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让她担心自己又称为别人的聚焦点。

但，今天的旗袍给乔麦带来当众的批评，这双高跟鞋又差点给她惹了祸。

中午，在食堂用餐的乔麦发现陈有福陪着李经理来巡视。李经理自然带着他那大砖头，好像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陈有福始终和领导保持一米远的距离，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很多餐桌已经人去桌空，桌上一片狼藉，馒头多半是吃剩一点的，成个的馒头也发现了几个，没有像小马说的那样夸张。

乔麦看出李经理的鲶鱼嘴角有点下垂，领导的天阴了。

老孙没有来捡馒头，老孙不知道去哪儿了？也许被罚款一百块，对锱铢必较的人来说，心疼的不吃饭了吧？

乔麦想。

太阳一点点西斜，人们绷着的神经开始放松。乔麦在报表堆里直了直身子，双腿间突然有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推算下，大姨妈也许要提前几天来了。快到世纪末的这一年，避孕套的销量锐减，很多人为要一个千禧宝宝尽情宣泄着荷尔蒙。新婚的乔麦和致礼都不想早要孩子，但他们的性爱也有一两次无障碍赛，乔麦想起来心惊胆战。忽然而来的感觉让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大姨妈老人家来的真是时候，致礼走了她就来了。

她急匆匆去厕所。忘了早上开始的小心翼翼走路，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急促欢快的调调，每个办公室的人大约都知道穿旗袍的新媳妇在走路。

突然，一个声音如雷贯耳带着愤怒的火药味弥漫而来：“谁穿了高跟鞋，太不自觉了，还让人办公吗？”

乔麦一听魂飞魄散，这声音不是李经理是谁。李经理的办公室在L型走廊的另一端。听声音李经理已经走出办公室，正在寻找让他火冒三丈的噪音源头。

厕所还要穿过开会的大厅，虽然不远，可是来不及了。乔麦急中生智脱掉了鞋子，光着脚闪进了旁边一个办公室。

陈有福抬起头来，看见一脸慌张的乔麦。

乔麦摇摇鞋子，对着陈有福吐了下舌头。这时候，陈有福听见李经理的脚步声和他那如雷贯耳的声音：“强调了多少遍公司纪律了，谁还不自觉？”

李经理今天的火药味真是太浓了。李经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有福示意乔麦到卫生间里躲一下。

这幢办公楼始建于八十年代初期，有很浓的美式风格，前身是宾馆，当年为接待协助开采石油的美国鬼子而建，参照美国人的某些标准，每个房间贴着壁纸带着小小的卫生间，连楼外的园林绿化都很美式。美国鬼子离开后，这里就成为一个公司的办公楼，经过后期改造后，大部分卫生间被打通去掉，只留下几个领导的房间保持了原貌，当然洁具都是重新换过的。陈有福沾了领导的光，公司办保留了卫生间。

在乔麦轻巧的闪进卫生间反锁上门的一瞬间，李经理就买着大步走进了公司办。

格物女人	05-07-2014 22:55
终于坐上小板凳了。

lijiananhui	05-07-2014 23:08
真过瘾，好看好看。乔麦的心理描写的非常细腻到位。

豆豆牵小宝	05-08-2014 15:40
高跟鞋，描写得实在到位啊。。底层职员，貌似没啥资格招摇啊。。。

若风	05-08-2014 18:29
好看，白菜的下笔真是如有神的节奏，拜托不要整个威望500了！

白菜

05-12-2014 17:50

三

乔麦没有穿鞋子，地面的凉气钻到脚心。也许生理期真的来了，否则不会对冷热如此敏感。她不敢开灯，只凭着门底透气格栅过来的那点光，完成对世界的想象。这是一出荒唐又刺激的戏，她等着剧情铺排开来。

她从透气格栅看到李经理的大脚走过。她听到陈有福说：“李经理来了，巧的很，我正要去您办公室给您汇报下工作呢。关于食堂打架的处罚决定已经下发各基层队，关于食堂的改革，我也出了个方案，您看看行不行。”

她知道李经理并不认识多少字，但领导喜欢假装一扫千行，然后一定会说：“你别文文邹邹的用词，简单陈述下。”

与身边的大老爷们大呼小叫相比，陈有福的声音经常让乔麦想到一种她爱吃的：沙瓤的西瓜。总之让人听起来感觉舒服。陈有福说：“食堂确实存在着浪费现象，但还不是很严重。大多数是年轻人，没过过苦日子，不懂节约，我建议食堂把馒头做的小点，价格不降，有人扔馒头就跟扔自家钱一样，扔钱肯定心疼，以达到节约的目的。”

沙瓤的西瓜不是一味的甜，仿佛加了把胡椒，让乔麦对那些在基层队打工的兄弟们生出鼻涕眼泪的同情，足以掩盖浪费几口馒头这件不值一提的事情。或者，事情本来就不值一提，不过是小马给自己台阶下的小借口。然后，一群无聊的人借题发挥。

一阵沉默，乔麦知道李经理在沉思，他听任何人的工作汇报都会沉思三十六秒钟。然后，李经理说：“我倒是有个建议，圆桌会餐制。十人一桌，每桌固定几个菜，然后馒头管饱，每人每月从工资里扣除伙食费，这样既给大家省了钱又能吃到多花样的菜还不浪费，陈主任你看如何？”

李经理每次胸有成竹的作出决定一定会问对方如何，以充分体现社会主义民主集中制在基层的运用。就像罚了小马的钱问小马有意见吗。就像打人一巴掌问疼吗。

谁敢说疼呢？民主完了还要集中呢。

乔麦心想，这不是大锅饭吗？生于文革末期的乔麦对大炼钢铁和大锅饭略知一二，老毛那一套早就失败了，二十世纪末又被李经理给翻出来了。

作为一个公司办主任，陈有福会永远站在领导的背后鼓掌。

李经理说：“有想法就让他变成现实，不等不靠，这样吧，等会儿你叫上小马去我办公室讨论讨论这件事，争取从下周开始执行。对了，刚才有位女同志穿高跟鞋响得太不像话了，你知道是谁吗？都像她那样不自觉，这机关作风还能好吗？”

乔麦的心被这句话拽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小肚子生疼了一下，姨妈，你慢些来。

陈有福西瓜沙瓤的声音飘过来：“我关着门写稿子，没太注意。穿高跟鞋的女同志很多吧？”

李经理说：“穿高跟鞋不要紧，别弄出动静来影响大家。这样吧，明天早上咱们机关的励志晨会别站着了，要动起来，通知大家早上围着小花园跑一圈，然后有事说事没事散会。咱们公司也要与时俱进实行军事化管理，培养一支过硬的队伍。”

明天早上的晨会改为跑步意味着女同志们是不能穿高跟鞋的，或者准备两双鞋子。跑步把奇装异服统统拿下，跑步不但减肥还能从此免受站立听训之苦，乔麦一天里被旗袍和鞋子折磨过身心渴望解放，倒是盼着明天赶紧来临了。

李经理在公司办边说着明天早上的跑步事宜，说着说着就踱了三圈步。他踱到卫生间的门口，说了句：“我借用下。”然后就去拉门。

乔麦不敢呼吸。李经理这老狐狸不动声色就觉察到了什么？一个女人藏在男人办公室的卫生间，最合理的剧情解释就是俩字：偷情。

她这样想着，小肚子紧张的像进了猫爪子挠。

锁芯动了一下，再也转不动方向。夏天伊始西瓜沙瓤沁人心脾：“李经理，卫生间的锁早就坏了，想换把新的吧又怕浪费公司办公经费。嘿嘿，那谁…小马有一次来拿文件，正好尿急，不能用啊，小马说自己提着小鸟来，大鸟带着他走了。”

乔麦听着李经理发出两声短促的笑声又戛然而止。他说：“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前列腺不好。你赶紧叫后勤换换锁，毛主席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

老蒋的话就这样在李经理嘴里被蒋的死对头借用了。李经理嘱咐着陈有福去跟小马碰头然后再去经理办公室讨论圆桌会餐计划。

乔麦从透气格栅里，看见两双男人的脚先后走出去。

李经理其实前列腺也不好，他也是被大鸟带着走了。

听见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乔麦开了灯，她看见镜子里有一张苍白的脸，母猫一样的眸子里闪着躲过老虎追逐的兴奋光彩。

小肚子排山倒海的疼起来，大姨妈真的来了！

第二天的六点五十分，当陈有福迈出一只42码的棕色皮鞋时，他看见乔麦换了一身白色T恤加黑色长裤的打扮，左胸的位置赫然开着一朵蓝牡丹，她总是这样，平凡的着装旁逸斜出一点小心思。她还是梳了一根高高的马尾辫，额头光洁眼神明亮，陈有福很是心动。但他的笑容还是出锅五分钟的热包子气。反倒乔麦的笑容好像加深了一些，经过了昨天下午高跟鞋事件，乔麦对这位邻居的态度有所亲近。她跟陈有福打招呼的时候加了几个字：“陈主任上班去，谢谢你啦！”

陈主任打着呵呵并没有多说一个字，今天王琴还没上班呢，王琴睡着的时候像猪，她醒着比那鹰还精。门外的俩人心知肚明就行。

公司办公楼前的小花园，初夏的植物一派鲜活明朗滋润，一场花事像一场美好的爱情，恨不得满世界张扬。小花园的最外圈，做了天然操场，一群老老小小的成年人，着装各异，呼哧呼哧的跑着。他们的领头羊自然是陈有福。陈有福吹着哨子，军队出来的人一改文绉绉的形象，有派儿。陈有福带领的兵显然专业训练不足，脚步杂乱精神头各异。偶尔陈有福会喊：一二三。大家也喊：一二三。二和三总有人错拍。李经理拿着他的大砖头，站在公司的台阶之上，他的鲶鱼嘴巴微张，看着手底下的兵驴拉磨一样一圈一圈的跑着，但是谁也看不出李经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经理不喊停，大家继续驴拉磨。队伍里的乔麦觉得这一切好玩极了，每天早上站在大厅里听李经理的训话犹如精神折磨，驴拉磨不但耳根清静还能减肥，她屁股上的肉是她的心头大患，恨不能拿刀噌噌削下来下锅。

三圈过后很多人露出体力不好的本相，任凭陈有福吹多少遍哨子脚步还是混乱不堪。乔麦前面的女会计还穿了半坡跟鞋，跑几步就停下来走几步，很快落到乔麦背后。乔麦还看见小马脖子后的肉一跳一跳，小马也是喘着粗气，就这体力床上功夫估计也是三脚猫。

队伍看来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基隆港的残兵败将。这时候，只见李经理那只拿着大黑砖头的手往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他声音洪亮的说:停！

早晨时光骤然美好。

人们又站在了公司大厅里接受训话，李经理说：“步子也乱，喊个口号也没精打采，昨晚你们都干啥去了？看你们这体力，怎么能适应得了八小时办公？加强军事化管理，先从跑步抓起，明天至少跑十圈。”

人群里一定有人偷偷叹息，一定有女会计和小马这俩胖子。当然还有乔麦。大姨妈来的时候，第一天蜻蜓点水，第二天小河涓涓，第三天气势汹汹。婚前，有人说：结婚就好了。结婚对大姨妈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有了性生活就好了。显然，乔麦还不是资深妇女，没有足够多的性。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第三天依然要痛个天翻地覆的。

第三天早上六点五十，当陈有福卖出一只42码皮鞋时，乔麦发现陈有福今天的鞋子换成黑色的了。乔麦和陈有福打着招呼，这一次又多了加了一些字：“陈主任，我能不能请个假，今早不跑步了。我有点不舒服。”

陈有福的笑容依然像出锅五分钟的热包子气，他看了一眼乔麦，乔麦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打扮，白色Ｔ恤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陈有福当然知道问为什么是件愚蠢的事。他简单的说着好，于是转身锁门。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王琴早去上班了，这防盗门的声音不那么刺耳了，小权利惠及别人也会带来小小的幸福感。

公司小花园外圈，依然是驴拉磨的操场，男男女女在大好晨光里一圈一圈的跑，果然，李经理在第十一圈上拿着砖头喊了停。

残兵败将站在公司大厅里接受李经理训话。

李经理那双上下眼皮包裹的很好的眼睛杀出重围扑捉到了一些不同于昨天早上的信息。他对陈有福说：“陈主任，你点一下名，看看谁没来上班。”

点名的结果水落石出，乔麦小马和女会计都不在跑步这列。

李经理说：“刚跑了一天有人就掉链子，当士兵的这点考验都受不了还怎么打仗？这三个同志都没来上班吗？要是今天不来，以后也别来了。”

陈有福说：“应该是都来了，小乔还向我请了假，身体不舒服。”

李经理是个捉住尾巴不放松的领导，他喜欢拽着尾巴让真人献身。很快，有人把乔麦和小马请出来了，女会计今天没来上班。当然，女会计没来上班就算了，她是某高官太太，高官太太照顾老公功高劳苦难免身体娇弱，李经理轻易就原谅了她。

小马和乔麦站在李经理不远的位置，两人又成了本次晨会的男女猪脚。李经理说：“你们两位同志给大家汇报下思想工作，说说以后的打算。”

小马说：“李经理，不是我不想跑，我这么胖，感谢李经理给我一次锻炼减肥的机会，为了跑步我买了新运动鞋新运动服，从外表到心灵都给予足够重视。可是昨晚吃个烧烤也闹幺蛾子，半夜起来拉肚子，一直折腾到天亮，腿没劲了，实在跑不动了，当然是我不好，我没有给领导即时请假，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经理看到小马果然一身运动行头，他说：“一泡稀撂倒英雄好汉。现代社会良心都坏了，烧烤那是些啥啊，说不定是死猫烂狗肉，小马你以后要管住嘴，迈开腿。”

小马得到了李经理的原谅，迈开腿归队了。他归队时吐了吐舌头，小舌头很红润。

乔麦又成了舞台的女猪脚。男人女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扫向她。

陈有福说：“李经理，小乔向我请假了。”

李经理说：“请假就是理由了，以后大家都动动嘴皮子请假，我看就你一个人跑吧。小乔你给大家说说，你为什么逃避跑步？”

乔麦站在那里，看见归队的小马对着她吐了吐舌头，小马的鞋子是李宁标志，很像耐克。李宁说：一切皆有可能，她说：“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说着，她的小肚子一阵疼，双腿间热流涌出。

李经理说：“有些同志总是喜欢找理由，身体不舒服是个好理由，大家谁还不舒服都说出来，以后就在家养病就舒服了。小乔你给大家讲讲哪个地方不舒服了，小马吃坏了肠胃，你不会也是肠胃有毛病？”

连陈有福都觉得李经理有些过了，但他深知领导在晨会上要抓典型杀一儆百的毛病，原本以为跑步可以代替拖沓的晨会，李经理怎肯失去演说的舞台。

这位叫小乔的女子最近带着她的年轻艳丽被男人女人或羡慕或妒忌了一把，她又成焦点了，台下一众机关人员有好戏可看，他们被十圈跑步折磨的身心终于得到了放松。

乔麦脸色苍白，她站在孤岛上，她必须结束这一切。

他们听见乔麦说：“李经理，各位同事，不是我逃避跑步，这两天我在生理期，我的生理期不会影响工作，但是一运动就不舒服。这个过程需要五天的时间，因此五天里我不能做剧烈运动。李经理一向关心职工身心健康，我想您一定会理解的。在这里我向您请个假，随后的四天我也不能跑步了，请领导给与批准。”

人们都在等着这位叫小乔的女子忸怩作态，没想到她索性撕开面纱，给大家赤裸的现实。男人对生理期联想到性，女人想到血腥。

李经理上下眼皮包裹的眼睛透出一些惜香怜玉的光来，他说：“小乔身子骨原来这么较弱啊，好吧，我准你假，这几天你先休息着。”

乔麦心安理得的在生理期里休养生息。陈有福倒是解开了一个谜团。他照例在凌晨三点醒来，醒来听见了王琴的呼噜声和老孙院里的鸡叫。老孙那次把他办公室里的旧报纸全部敛走，肯定不舍得给鸡舍铺地毯，陈有福当然知道老孙拿旧报纸换钱的。老孙自从那次被罚一百块后，又好几天没上班了，陈有福了解李经理的心思，觉得他在一场人民内部小矛盾上如此兴师动众还施以罚金，简直要了老孙的面子和老命。李经理觉得公司里的老同志是最难管的，倚老卖老不听指挥，杀鸡儆猴兵不血刃，让这些廉颇们回家呆着，公司里好清静。

老孙家公鸡打鸣后，陈有福的耳朵竖起来，却搜集不到头顶楼板传来的声音了。他心想那瘦猴子咋就不折腾了呢，每天他看着小乔水水润润的样子，都在想累死的老牛耕不坏的地这句大实话，他那颗被八股教条宣传文件浸泡的心总是有着人间烟火的沸腾。

乔麦在晨会上勇敢的爆出自己的隐私，也就解开了陈有福心头的疑团。他不知道致礼出海去了，只以为乔麦生理期瘦猴子暂时消停了。

但他还是睡不著。

致礼走后，乔麦每晚给致礼的BP机上留言。

“老公，那朵黄月季蔫了。”

“老公，你姨夫出海了，你姨妈来串门了。”

“老公，今晚我看了《麻雀变凤凰》，茱莉亚罗伯兹的嘴好大，李察基尔好帅。”

她一次也没说在公司的遭遇。

致礼打电话来说：“黄月季蔫了就蔫了吧，反正催情也没用，我不在家你关好门，别去采花了，让人家看见笑话你没素质。”

致礼打电话来说：“我姨夫陪我看星星，我姨妈陪你看美剧，等她老人家走了，你洗好了等着我。想死你了，我的第三条腿又
竖起来了...”

致礼和乔麦说话，说着说着总是扯到那事上。乔麦说这是流氓的本质。致礼说男人都这德行。乔麦说楼下陈有福不会这样吧？人家团级干部做事有板有眼。致礼说陈有福上床肯定不会彬彬有礼lady first：老婆大人你先脱裤子。

乔麦哈哈大笑，致礼简直是个大孩子。

致礼买了很多影碟，几乎全是好莱坞大片。这晚，乔麦喝着红糖水，挑了《沉默的羔羊》看。

她知道老美拍片不按常理出牌，未料剧情如此紧张悬疑。

汉尼拔是一头令人恐怖的野兽！当他刚一出场，乔麦就异常清晰的感到他的邪恶。换成别人演，未必如此传神，安东尼霍普金斯如此出色，乔麦看过报道，说现实生活中男主开车有人刮蹭，礼貌的下车询问对方，对方却大惊失色，向法官控告霍普金斯要吃他。　
如果汉尼拔不是杀人恶魔，和这样的男人共进晚餐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乔麦想。

乔麦喜欢朱迪的眼神。她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女子。在电梯里被一大帮人高马大的男人包围着，依然平静而倔强的昂首挺胸。

她想，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些罪恶的念头，只是都用各种方式消解掉，而消解的程度不同，所以表现出的罪恶就不一样了？比如李经理会在晨会上对她一个弱女子步步紧逼，当她像电梯里的朱迪一样无所畏惧的时候，他反到退缩了。唉，这是哪跟哪啊，李经理那智商也就停留在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的水平，哪能跟汉尼拔比。

不过，也许，这个电影要致礼和她一起看才是。她关了两次，又忍不住打开了。越害怕，越想知道下面的情节怎样了，就像小孩子进到山洞里去捉鸟，也许山洞里藏着的是蛇。

红糖水还没喝完，画面继续。

克拉丽斯：我下了楼梯走到外面，蹑手蹑脚的来到牲口棚。里面的场景太吓人了。　

汉尼拔：你看到了什么？

克拉丽斯：是尖叫，一种尖叫，像孩子般的声音。

这时候，乔麦的世界一片黑暗。

若风	05-12-2014 23:31
白菜写的剧情总是这么扣人心弦的，看荞麦和致礼说着说着就扯到那个上了，貌似现实生活中很多夫妻之间都有一些只有彼此能听懂的流氓话吧

清心	05-13-2014 04:52
上厕所那段，看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男人真是机智，聪明，骗人这么沉着，要我准死定了写的好，为白菜鼓掌

白菜	05-13-2014 05:11
彼此彼此要是两口子相敬如宾一本正经，这婚姻可能问题大大的了。

白菜	05-13-2014 05:15
小说里的陈从部队到地方，都是为领导服务的，是见过场面的。当年我上班时代，能胜任公司办主任一职的，都是人精。谢谢清心。

lijiananhui	05-13-2014 22:40
偶尔有猜测，其实从第二篇开始就猜测，大环境是你以前单位，乔麦是你，嘻嘻

lijiananhui	05-13-2014 22:40
额，不过小说毕竟是小说，呵呵。乔麦可能是很多人的综合体。

白菜

05-14-2014 02:52

亲，我看了你的留言太欢乐了。乔麦让你觉得像我，是写的成功呢还是失败呢？哈哈，你说的对，其实小说的人物，一定带着写作者自身的影子和期待，同时她又是很多人的综合体，真实的人生多半是平淡的，小说为了好看要有故事情节，可以把很多碎片粘合在一起。写等死那个小说时，忽然间婶子大娘七大姑八大姨言谈举止就在某个人物身上复活了，我想这就是写作的魅力，就算文字养在深闺人未识，但陶醉在那种自我的状态里犹如对宗教的狂热和爱情的迷恋。未来，你会觉得乔麦越来越不像我，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一定是共通的。
谢谢一如既往支持。

清心	05-14-2014 05:08
引用引用第30楼白菜于05-13-2014 05:15发表的回 28楼(清心) 的帖子 : 小说里的陈从部队到地方，都是为领导服务的，是见过场面的。当年我上班时代，能胜任公司办主任一职的，都是人精。谢谢清心。说得有道理，所以我干不了这活，我是属于一根筋，低头拉磨的驴

云久久	05-14-2014 16:49
好看，描写细腻，写活了内心世界，加油，继续！

伍胥之	05-15-2014 03:29
我还是先问问你这个故事是准备什么时候写完了我再跟进吧！

燕双飞	05-15-2014 14:10
菜菜的文笔真不是盖的，画面感超级强

木子李	05-15-2014 18:21
活色生香啊，白菜，起码来个中篇吧，这才过瘾！

抽刀断水	05-16-2014 04:04
where is the update?

白菜	05-18-2014 17:55
伍色这么问让我感觉好像问一个大姑娘何时结婚，她或许没有婆家，有了婆家还要经过恋爱，恋爱需要投入感情和时间去谈，文字需要投入时间和心情去写，最近被两毛钱的生意困得不轻，夜晚又被周公严重诱惑，我给自己加油！也谢谢云久久.木子李.燕子.抽刀的鼓励！

白菜

05-18-2014 17:57

四

汉尼拔的脸似乎还在电视屏幕上停留了三秒钟，嗖的消失不见。乔麦的眼睛泼了墨，世界陷入了黑暗。
停电，停的真不是时候。

乔麦从客厅的窗户向外望去，相邻楼房也不见灯光透出来。这个季节，猫狗不再叫春，虫子还未呢喃，只有花与叶在暗夜里卯足了劲较量。她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动，孤单潮水般涌来，致礼走后的小自由，坠入无底深洞。

家里肯定没有蜡烛和手电。过日子之初，如同幼鼠不懂储藏食物，俩人大脑里都没有停电这个概念。国家电网如此发达，连三峡都要被拦起来发电了，停电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啊，现在，却是他们新婚生活里最早到来的小意外。

这样安静的呆了有十几分钟，还是不见光明的到来，乔麦听到楼道里有走动的声音，然后又归于沉寂。她的脑子开了小差，她必须出去捉些萤火虫来照亮自己的小家。她既能偷月季当成玫瑰养，也能想象萤火虫飞进家门，这个叫小乔的女子，即使放到荒岛上也有一点自得其乐的精神。

她起来穿拖鞋，她的脚丫子只找到一只拖鞋，她的另一只光脚当笤帚扫来扫去，还是不见拖鞋芳踪。她趴下来，用手臂扫了一圈沙发底下，果然另一只拖鞋在藏到那里去了。

乔麦开了防盗门，这这座福利楼房里统一配备的防盗门总是响声巨大，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响应，看来整幢楼都是停电了。她不敢锁门，怕回来找不到钥匙孔。她扶着楼梯，小心翼翼的下楼而去。

这座楼里她能求助的就是陈有福和老孙了，老孙家在一楼，黑暗里的路途遥远，乔麦是不愿意和老孙这样的守财奴打交道的。

乔麦嗯了门铃，没有回应，她在瞬间骂自己弱智，停电了，门铃当然成了哑巴。她又轻轻晃动了一下陈有福家的防盗门。

里面的木门一下子开了，亮光扑眼而来，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太伟大了。陈有福家果然地主有余粮。这是应急灯的灯光，白而刺眼，对着天花板的位置反射下来，散漫的扫向四周。隔着防盗门的格栅，陈有福看见乔麦披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像深潭一样。

他总是看见梳着一根油亮马尾辫的乔麦，忽然如瀑的长发，门外的女人在黑夜竟有些女鬼的气质。

自古书生爱女鬼，聊斋写尽对女人的意淫。

陈有福对乔麦的到来还是有些小吃惊，很快他就掩藏了这份吃惊，他把防盗门打开，说：“小乔啊，停电是吧？”

乔麦说：“陈主任，你家也停电了啊，整个小区都停了吗？”

陈有福没有邀请乔麦进家的意思，王琴值夜班，如果王琴在家，他也许会客套一下的。他说：“好像是都停了，刚才下楼看了下配电箱，不是跳闸的问题，可能是大面积停电。不过甭担心，也许很快就来了。”

乔麦无限忧愁的说了声：“喔，是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停电。”

陈有福说：“我家有手电，要不你拿去用用，不过冲的电也不多，今晚差不多够用了。”

陈有福不愧是公司办主任出身，太会察言观色了，乔麦什么也没说，他就善解人意的知道她夜晚敲门的用意，绝不是来核实什么大面积停电这事。

说着，陈有福转身回到屋里，他拿着应急灯去了另一个房间，很快又出来，出来的时候，当然手里是拿着一个充电手电的。

乔麦没有看见王琴，也没有看见陈有福的孩子。平时她也很少见到他们的孩子，王琴总是把孩子送到她妈妈家，和嫂子抢占老人看孩子的地盘。王琴是娇娇女，她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如意郎君被人称老姑娘，她三十一岁和陈有福结婚雪了老姑娘的耻，她称陈有福是二手货，陈有福当年的军嫂没有守住空房跟了别人，于是他填了老姑娘的丈夫缺。

乔麦不太喜欢王琴，甚至是有一点怕的。王琴脸有点方，五官尖厉，眼神凌厉，总让她想到一种动物，叫做鹰。停电的夜晚贸然来敲人家的门，王琴一直没露脸，看来是不喜欢被人打扰了。

陈有福把手电交给乔麦，说：“你把手电拧一下就开了，电不多，不过也够用了。”

荞麦说着谢谢，然后又压低嗓门补充了一句：“真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了。也谢谢嫂子啊。”

陈有福说：“没事，你嫂子上夜班呢。这点小事，你客气了。”

乔麦听了这句话，立即觉得自己的客套话有些不合时宜。

房间里有手电在闪烁。犹如万千萤火虫聚成的光。乔麦拿着手电如同小孩子得了个新鲜玩具，挨个房间巡视一番。卧室的床上一个大布娃娃仰面朝天躺着，这是她和致礼恋爱期间致礼送的礼物。乔麦的童年有着玩泥巴漫山遍野奔跑的记忆，布娃娃这样的玩具对一个农村野丫头来说是不沾边的，以至于长大后她有很深的布娃娃情节。“谈恋爱对方放个屁都能闻出香味来，”致礼曾经这样说，乔麦对这个屁字感到脸红，不过致礼果真知道她喜欢布娃娃的小心思，于是买了最大的娃娃送给她。婚后乔麦常常把这个大布娃娃放在床头，致礼说：“咱俩弄出个娃来，你姓乔我姓陆，就叫路桥美怎样？”致礼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一家人肯定把续香火的重任交与他，世代薪火相传，他这么一说，表明了心里是盼望生女儿的。

乔麦在停电的夜晚用拿手电照耀了下四仰八叉的路桥美，她把路桥美抱到自己的被窝里，然后捏了捏路桥美的黑鼻子揪了揪她的小辫子。然后，她又去厨房，厨房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盘里还有一块吃剩的馒头，她怕胖，晚饭只吃半个馒头。她掐了快馒头塞进嘴里，又回到客厅。

她不知道做什么了，就把自己缩回沙发。手电的光射向屋顶，她盯着影碟机看，想起汉尼拔剥人皮当面具的脸，心里动了一下。于是她仰头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团黑色的物体一动不动。乔麦定睛看了看，黑色物体似乎移动了一下。比汉尼拔的脸更为恐怖的东西居然来她家了！

蝙蝠！是一只蝙蝠！

乔麦小时候一直以为老鼠偷吃了盐然后变成了蝙蝠。老鼠是乔麦最害怕的动物，她不怕蛇不怕任何女人们大呼小叫的软体动物，就是害怕这玩意。如今偷吃了盐的老鼠到她家拜访了，一定是刚才不关门的后果。

她确定自己是叫出声了。要是致礼在家，她会拔腿跑到卧室把门关起来，让致礼去和偷吃了盐的老鼠战斗，现在，谁也帮不了她，她快要哭出来了。

这个叫小乔的女子即使放在荒岛上也有求生的本领。她奔向卫生间拿了拖把出来，然后关了所有房间的门，又把家门再次打开，她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挥着拖把，对着那团黑影一拖把扫过去。

偷吃了盐的老鼠飞了起来，黑影满屋子乱窜，然后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如同飞机消失在雷达里。乔麦用手电挨个角落寻找，客厅并不大，蝙蝠哪里躲？很快，乔麦在电视上方靠窗的屋角发现了蝙蝠的黑影。墙角放了一盆张牙舞爪的幸福树，斜线的距离拉长。她踩着家里那个绿色的塑料凳子，拖把花花绿绿的布条又一次热烈的扑向屋角的蝙蝠。

只听咔嚓一声，拖把甩出去，乔麦和幸福树的树干来了个热烈拥抱，枝叶纷纷折落。致礼买的绿色塑料凳子，居然碎了，这是什么质量，连她那一百出头身子都承受不了，造假真是无孔不入，除了盐，否则老鼠吃了糖也变不成蝙蝠今夜也就不会祸害她了。

一瞬间，她对马马虎虎买凳子的致礼充满了恨。

蝙蝠终于被惊动了，这个黑影带着尖厉的牙齿恐怖的大耳朵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有一次差点撞到乔麦的脸上，她快要崩溃了，觉得今夜要被蝙蝠精给活捉了去。

这屋子如同鬼屋，一刻也不能呆！手电光颠簸晃动，她撒腿冲出家门，直奔楼下陈有福家了。

陈有福家的防盗门再一次哐当一声敞开，他看见乔麦惊慌失措的脸。

陈有福拿着他的应急灯上了楼。

偷吃了盐的老鼠不再乱飞，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呆着。

陈有福拿着应急灯对着屋顶照了一圈。这一次，蝙蝠呆在沙发上面的屋顶。陈有福说：“不要拖把，拿笤帚来。”

乔麦拿来笤帚递给陈有福。陈有福脱掉拖鞋，脚踩到沙发边沿上，惊魂未定的乔麦居然注意到陈有福穿了白袜子，他真是个讲究的男人。这个讲究的男人举着笤帚，小心翼翼的扑住了蝙蝠，然后又慢慢的把笤帚滑向一边，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来。滑下来的地方是沙发之间的空隙，落地台灯今夜毫无用处，陈有福的笤帚在台灯的底座处停下来，他对乔麦说:“找张报纸来。”

乔麦拿来了报纸。那时候，她看环球时报和参考消息。

报纸的一面是克林顿和希拉里的脸，经过莱温斯基的桃色事件，这对夫妻还在表演貌合神离的外交大戏。这夜，克林顿和希拉里的脸在陈有福左右手交替的一瞬间，齐齐扑向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共同产物，一只偷吃了盐的老鼠。

蝙蝠被退伍军人陈有福成功制服。陈有福捏着那团克林顿希拉里和蝙蝠的混合体，走到楼道的窗户边，他拉开铝合金的窗子扔出手中的东西，三人就解放了，然后窗子又迅速关上了。

乔麦的心跟着这只偷吃了盐的老鼠坐了过山车。在陈有福转身踏进家门的一瞬间终于放进肚子里。

陈有福说：“好了，没事了，刚才你下楼是敞着门了吧，蝙蝠觉得你家新人新气象，来做做客也正常。呵呵，致礼不在家？”

乔麦的心像风中的树梢梢，敏感的动了一下，她说：“嗯，他出海了。不过快回来了。”

陈有福带着出锅五分钟热包子的气息笑了一下，并不接话，他说：“以后遇到蝙蝠不要打，否则它会攻击你的。蝙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福气的象征，福到了，要大吉大利的。关好门早点睡吧，我回去了。”

陈有福提着他的应急灯下楼而去。他逮了蝙蝠如同英雄救美，那一刻心潮澎湃。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这个青春明艳的少妇，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去抱抱她的冲动。但他绅士的和她告别，带着压抑和轻快交织的小心情，仿佛回到他的青春时代，在女孩子面前逞强得到的满足感。

电还是没来。乔麦打着手电简单洗漱，那一夜，她搂着她的路桥美，安睡到天光大亮。

那一夜，陈有福睁眼看天花板，钢筋水泥楼板上边的同样位置，睡着同样孤枕的乔麦，她披散着长发，像受惊的小鹿，一头撞到陈有福的心痒痒。一层楼板，咫尺天涯。欲望的潮水涌来又独自退去，反反复复击打着陈有福的睡眠，到凌晨三点，当楼下老孙家的公鸡打鸣后，他才慢慢启动了睡眠模式。

乔麦和致礼打电话时还是说了蝙蝠进家这事。但是她把关键人物陈有福省略了。她改了陈有福的话说：“蝙蝠进家是福气的象征，你要涨工资了吗？”

致礼说：“那玩意还福气啊，中国的图腾里好像没有蝙蝠吧？好莱坞哪部电影里蝙蝠和吸血鬼连在一起。不妙不妙，蝙蝠跑来说不定是来找茬了，你多加小心才是。”

乔麦骂了句：“你个乌鸦嘴，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也不怕我睡不着。”

她有些不爽的挂了电话。但是从此，蝙蝠如同阴影遮住了乔麦小心脏的一角。

若风	05-18-2014 19:39
她起来穿拖鞋，她的脚丫子只找到一只拖鞋，她的另一只光脚当笤帚扫来扫去，还是不见拖鞋芳踪。她趴下来，用手臂扫了一圈沙发底下，果然另一只拖鞋在藏到那里去了。————菜啊，你怎么能把这种生活中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写的如此细致入微呢，越来越佩服你了，这个女人不简单！

燕双飞	05-18-2014 22:29
微博上看到菜菜说写小说了，今儿狂刷了几遍屏了

白菜	05-19-2014 21:19
亲，你的夸奖让我不好意思了，小学生都会啊

白菜	05-19-2014 21:21
对觉多的人来说，熬夜带来的后果就是变成丑妇。

木子李	05-20-2014 18:19
好看好看,真好看~~~ 我不催,只关注.

白菜	05-21-2014 22:17
木子，你是好银！可是你这一说，我就不敢偷懒了。

白菜

05-21-2014 22:49

五

李经理是个天才。他的袍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虱子。周一，他抖出一窝虱子，所有的人立刻痒痒。
圆桌会餐计划实施。
午餐，真好，十人位，八菜一汤，馒头随便吃。八菜里青菜萝卜红绿相配，汤水飘着黄橙橙的蛋花。一片姹紫嫣红里，居然有俩荤菜，一个排骨土豆，一个黄金灿灿的炸带鱼。
那些被风吹日晒出一脸沧桑的劳动者，说笑着，大眼小眼对着八菜一汤，等着一场盛宴开始。
因为取消了过去的打饭制，连小马这个食堂管理员都亲自上阵端菜端汤。
小马把一盆馒头端到乔麦跟前，说：“小乔，这馒头和你的脸一样白，多吃个，给马哥个面子。”
乔麦想不出来多吃个馒头和小马面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大家的筷子早就齐齐奔向八菜一汤。这个圆桌上除了乔麦是机关人员，其他都是打工者。她和他们都有一个工作身份：临时工。乔麦坐了办公室，他们在前线挥汗如雨。李经理在划分圆桌区域时，乔麦自然归属于她应该去的位置。
临时工每月从工资里扣款六十块，不管你是一日三餐还是一日一餐费用一视同仁，其实一日一餐者甚少，乔麦是其中之一，这样算来，她有些不合算，小马要她多吃，也许包含了这层意思。
乔麦夹在一帮虎狼男人之间，她一共没夹几筷子菜，八菜一汤就只剩盘底了！他们不必像酒桌上见过世面的体面男人一样只观美色而忽略美食，他们是先填饱肚子要紧！然后有力气再去瞟一眼这个明媚的女子，心里嘀咕一声：好白菜让猪拱了。秀色可餐，是物质条件达到一定条件的男人生出的精神愉悦，与底层老百姓不搭边。
乔麦这个中午果真多吃了一个馒头。因为菜没有了，馒头可以填饱肚子，待这顿饭吃完，她才觉得小马真是个聪明人。

陈有福他们是在里屋的。他们也是十人一桌，但是菜品都是单独小炒而不是大锅菜，荤素搭配合适，见过世面的男男女女边吃边谈笑风生，用餐气氛融洽而有序，最后坚决不会吃个杯盘见底。一墙之隔，不同天地。
李经理拿着他的大砖头来回巡视。
他看着大家像猪一样吃食，感到由衷的高兴。他问一个小伙子吃的如何，小伙子声音响亮的说：“吃了五个馒头一肚子菜！”
李经理像慈父一样摸了摸小伙子的头：“这就是新型社会主义大锅饭的好，让你们少花钱吃饱饭，有力气干活。”
人们带着滚圆的肚子操着各地方言感恩戴德的说着：“谢谢李经理！”
李经理踱步到乔麦身边，有点吃惊的说：“小乔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机关人员，应该到里屋去。”
乔麦说：“谢谢李经理关心，我在哪吃饭都行。”
李经理说：“好好好，机关人员到群众中来。和群众打成一片，同甘共苦。小乔你表现的不错。”
一个机关人员的大帽，让乔麦顷刻间脱离了群众这个路线。但她走的实在是群众路线，拿的钱也是群众的档次。

这么热火朝天的大锅饭坚持了不到一周，乔麦发现桌上的八菜一汤换成四菜一汤，原来的两个荤菜剩下一个炸带鱼，带鱼比那表带子还细。那些下大力气的劳动者举筷哄抢，照样先把表带子抢光，其他青菜剩的连油花不见。乔麦更吃不到菜了。后来，她不再端着架子，她也站起来像长臂猿一样抢一点菜在自己碗里，很快发现这些菜清汤寡水，没有味道。
她实在不馋这些菜，家里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天气炎热，从家里带饭菜到中午还不馊了。况且，她也心疼自己每月被克扣的粮饷。她和致礼刚结婚，国库还空虚，她没有浪费的资本。每天中午靠馒头管饱，倒是给足了小马哥的面子，她塞了一肚子馒头腾出一点地方来容纳一丝生气，更多的是感到荒唐可笑。
二十世纪末，五十年代的公社食堂大锅饭又在一个偏远小城的国企热火朝天的开展实践，对干活的民工来说，一月六十块吃个肚儿圆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每个人都感受到社会主义大锅饭的好处。对心比天高的乔麦来说，有点命比纸薄的悲戚感。

乔麦跟致礼通电话，告诉致礼她吃不饱。
致礼说：“我不在家，你吃饱才怪呢，等我回去，一定让你吃个饱。你想吃排骨还是鸡…”
乔麦说：“你个流氓，又扯到那上面了，谁稀罕你啊，我是说食堂大锅饭吃不饱。”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
算算日子，致礼就要回来了。但是这几天刮北风浪大，船靠不了平台，致礼等着老天爷转成南风，他才能回去让乔麦吃饱。

李经理是个天才领导，天才的袍子里总是抖出很多虱子，让人惊掉眼珠。

圆桌会餐实施后，李经理的晨会内容暂时脱离了鱼虾鳖王八蛋这几样，每天早上他会提到他的伟大改革，并且围绕这话题不断深化其内容。这是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型食堂，不同于历史上公社食堂，但都是共产党的领导，过去的历史教训要吸取，好的经验要借鉴，关于称谓，干脆拿来主义。经理和副经理在一个小包间，称为地主，大包间里的机关人员被化为富农，大厅里则是贫农。李经理在晨会上宣布完划分后，台下富农一片叫好声，藏在富农阶层里的贫农乔麦，也跟着鼓掌。李经理很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骄傲，当下让陈有福把他的讲话精神尽快整理出来，以供大家学习并写出心得体会。

恍惚间，老毛还魂。

有一天午餐，乔麦走错了门。确切的说，是故意走错了门。
到了饭点，食堂大厅里空空荡荡，据说今天有重要任务需要突击加班，要晚一会儿开饭。那些吃富农餐厅的人员在李经理的带领下去现场进行了慰问，为了表示和大家同甘共苦，他们带的慰问品是绿豆汤。乔麦既不是富农，又在贫农阶层里属于不出力气的人员，于是成了漏网之鱼。
今天贫农们改善生活，午饭吃大包子。上午李经理还动员机关人员去食堂帮忙一小时包包子。这些成年男女包的歪歪扭扭形状各异。包子馅是最便宜点卷心菜，掺着一点肥肉片，偶尔见点红肉丝，稀罕的像出天花。
女会计问小马：“小马怎么不多放点肉？你就抠门死吧！”
小马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大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肯定不吃这馅的包子。卷心菜最喜欢肥肉了，多加肥肉才香，不信等蒸出来大姐尝尝。”
女会计说：“你这不是害我吗让我吃肥肉，小马你心术不正，生孩子没屁眼。”
小马没有孩子，且对方是他无限尊敬的官太太大姐，管他有没有屁眼，能生出来就是本事。所以，他对女会计的玩笑并没有像老孙那样恼。
玩笑，向左是幽默，向右是低俗，从来都看跟谁开。
贫农们吃包子改善生活，富农们吃什么呢？乔麦推开富农之门，她像走进山洞探宝一样。
两个圆桌，摆满了各种小炒，红烧肉，辣子鸡，酱爆猪肚，油焖大虾，还有她最爱吃的鱿鱼圈，其他就是各种时令蔬菜，品相看起来不错，带着三流厨师的水平，全完没有贫农厅的丑陋。这就是每月一百块的标准！连椅子都套着白色的座套，带着富农干净的优雅，让人领略到中国美食的乐趣。而大厅里的贫农仿佛一群猪，围着猪食槽子呱唧呱唧咧开腮帮子吃。她就是坐在其中的母猪...这对比，让乔麦感到无比悲催。
她看到每人盘子里还放着一个茶叶蛋，上午包大包子时乔麦听见小马对女会计说，富农的午餐有新做的茶叶蛋，是一种叫猴魁的茶叶泡出来的。是来自安徽的某业务单位进贡的，李经理慷慨拿出来给富农们做茶叶蛋尝尝，这叫铁腕柔情。
猴魁茶叶蛋经过一夜和一上午的浸泡，如今安静的呆在小盘子里，发散着黄山大叶的清香，等着优雅的人来宠幸。爱吃茶叶蛋的乔麦忽然记起某次梦里的场景，她遇见一地鸡蛋，她幸福的捡蛋...她走进梦里，把浸泡过猴魁的茶叶蛋一个个捡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裤子立即鼓起来，多亏她穿了过屁股的长上衣遮住。一个口袋三个，一共六个，绝对吃不了。吃不了就送人，送人就送给每次坐在他身边的看门大爷，他老了，也抢不到菜。
这种做贼的兴奋加紧张让乔麦浑身出汗，她像一只母鸡带着没有生出来的一肚子鸡蛋转身往外走，差点跟一个人撞满怀。
抬头一看是陈有福，他不知道何时过来的！他是李经理的亲信，没有去现场吗？
经过了夜晚打蝙蝠事件，乔麦对陈有福有了亲近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害怕他了，乔麦一笑：“哎呀，晕了，走错门了！”
陈有福看到乔麦的脸上有一圈绯红晕染，他的笑容依然像刚出锅五分钟的热包子气，他说：“在这边一块吃吧？”
乔麦说：“算了，我是贫农，吃不惯山珍海味，怕胖。”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摸着茶叶蛋敲碎的裂纹，像一只小狐狸从陈有福眼皮低下溜走。
陈有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女邻居，笑容意味深长的像刚出锅的热包子气...

乔麦当然不会在贫农厅公开吃茶叶蛋。等大家快要走光，她叫住看门的大爷，偷偷塞给他四个茶叶蛋。老头感激的说着：“小乔你真是个好姑娘！”
小乔这个好姑娘如同母鸡生出四个蛋，只有两个在身，立刻减负不少。她一身轻松走出食堂，想吹个口哨。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口技不好，口哨总是破音而出。这次，一个清脆的口哨如同黄鹂鸟的婉转鸣叫，轻快地的飞上天。
她赶紧打住并警告自己：低调！低调！低到灰尘里去！

李经理的会上从来没提丢失茶叶蛋这回事，看来没人把这事捅到领导那里去。乔麦的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很快，公司办陈主任的文件也跟着出炉。乔麦读到那份红头文件，文件说：食堂改革经过一周的运行，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在公司领导的正确领导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本着少花钱吃饱吃好的原则，为广大职工谋了福利，有效的杜绝了浪费现象，充分稳定了大后方，前方将士冲锋陷阵，后方人员努力工作，本月公司面貌焕然一新。李经理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经领导研究决定，每周从表现良好的贫农员工中挑选一位，进入富农阶层，希望大家发扬艰苦奋斗任劳任怨的老黄牛精神，本着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原则，为进入富农阶层而努力。加油吧，美好的明天的在等着你们！

最后一句真是鼓舞人心，乔麦在文件反面写下心得：加油吧，红烧肉在等着你们！加油吧，辣子鸡在等着你们！加油吧，酱爆猪肚在等着你们！加油吧，油焖大虾在等着你们！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们九十年代新一辈，如果你不想被清汤寡水淹死，请你跳到油锅里来！

在致礼要回来的这一天，乔麦果真跳到油锅里来了。

清心	05-22-2014 10:20
精彩！等着看乔麦是怎么跳进油锅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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