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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漫长的告别(长故事初稿)
山鬼二丫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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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01-22   

漫长的告别(长故事初稿)


                                                                          这个长故事初稿写于六七年前,写完就被丢在电脑里。现在把它翻出来贴在这里,给久违的友人们解闷儿。

                                                                        这是一本写给时间的书。
第一章

那年我二十三岁。在那个叫歇马山庄的乡村教书。教一三年级的小孩子。

我来自异乡,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父亲在这个家像空气一般消失的时候我几岁?五岁?六岁?记不清了,母亲从来没有谈起过,直到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在自己童年模糊得记忆中,有过一个模糊的高大男人的轮廓,只记得深夜的睡梦中,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自己的记忆,那只手带着滚烫的体温,我闻到的是一股腥荤中夹杂着

皂香的气息。长大了我从第一个男人身上重温了这种荤腥,那是男人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那皂香却再也未曾闻到过。我猜那种独有的气味只属于父亲,我也以此开始了通过

味道来寻找父亲的道路,虽然这种道路在我二十岁上就自行的切断了,但那种寻找的记忆一直没有消失过。

而在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漫长的成长的光阴中,我好像嗅到了无处不在得那股压迫的气息。而我凭感觉,知道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离开造成的。所以我也只字不提,好像那个男

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来,他离不离开就不再是问题。

我和母亲在没有男人的世界中一直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直到我考上一所师范学校读书,我像逃离般离开了那个坟墓一般的家。而父亲不管是在我的生命中,还是记忆中,都已

经死去了。

这十几年来,虽然我和母亲从来不去谈起他,我们两个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以这种方式对抗着父亲无情的抛弃。但由此也深深得伤害着我们自己。

母亲是在我读大学二年级时死去的,死于自杀。

死法非常的平静而又绝望。那天有着非常强劲的春风,母亲把阳台的窗子全部打开,坐在那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上,很平静得把事先准备好的白浆布,一层层的贴在鼻子上,风

把白浆布紧紧得贴在母亲的脸上,直到母亲窒息而死。

那个春日阳光无比的美好,好多女人把沉积了一冬的被子拿到外边去晒。

母亲就是在被子迎风的摆动中离去的。

母亲临终时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尸体已经僵硬了,但这笑容还那般顽固得镌刻在她的脸上。我猜她就是带着这种笑意离开人世的,她是感觉她终于得到了解脱,我开始进

而推测,其实也许在父亲离开的那一时刻起自杀的念头就一直跟随着她,只是那时我还小,也许这么多年她之所以活得如此平静而又固执,其实不是我的功劳,只是这个自杀

的念头。而母亲对我所要做的无非是一个母亲所应尽的义务。如果说我对于母亲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让母亲在这个世上多活了十五年。而这十五年母亲没有丝毫的快乐,她活

成行尸走肉。

这是我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点一滴悟到的,当我明白了真相时,我并不悲哀。

我无法左右母亲的人生,一如她无法左右父亲的。

母亲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邮局给我寄了封信。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文字。

其实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也很少和我说话,从小家里除了空气走动的声音,一切皆空。

信只有一句话,我走了,从此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飘浮。

这封信已经泛着黯黄的斑点,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只有一种解释,母亲早就把这封信写好,余下的时间就是计划自杀的日子。

接到这封信时我刚从故乡埋葬了母亲回来,它静静躺在我粉色的床单上,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看完之后我把它撕碎扔进了垃圾筐里。然后拿着饭盆去食堂打饭。

也许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哭,可是奇怪的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掉。

包括从见到母亲的尸体到她下葬,归于土地。我一直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想如果这是母亲最大的心愿,那么现在达成了,我应该为她高兴。

也许我从来就不知道眼泪是什么。

母亲死后我想埋葬一切的记忆。

于是毕业后我没有回乡接受分配。从一个大连农村来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他们乡村要招一批高学历的乡村教师。我报了名,被录用了。在一个叫歇马山庄的乡村教书。

我真的能够埋葬一切的记忆吗?



         因为我来自异乡,只能在学校的女生宿舍住。宿舍里住着我和另一个女老师。她是大连本地人。因为没有门路毕业后被分到这里,为此她也罢了很久的工,开学几周了她

还在不屈不挠得找教育局,妄图留在市里。也难怪她这般运作,乡村生活如古墓一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呆在这里,会精神异常的。况且主要的原因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受

不了相思之苦。

当然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教育局对她采取得态度是爱来不来,没有分配的应届毕业生有的是,之所以看中她,还是她的嗓音条件不错,如果不是这一条,恐怕这个乡村空缺都

轮不到她。在失业和做一名乡村女教师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是一个异常偏远的学校,在层层叠叠的大山里边。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全校学生只有二十八个。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六个班都占全。是复式教育。一个老师带两个班,

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这种教育方式对于城里人简直是天方夜潭,多少年后我曾在火车上和对铺的人说起这种教育方式,她一头的雾水,感觉不可思议,她一个劲的问我,两个

班级的孩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怎么个上法,这边讲那边听,那能不受影响吗?能学得好吗?

我心里责怪她杞人忧天,想这个生活优裕的城市女人,压根不了解或者过于低估中国农民和后代们的承受灾难的能力。三年大饥荒时期,全国的乡村恨不得到了人吃人的程度

,不也顽强得过来了吗?

我说那些孩子们能习惯,而且学得很认真很好。

学校除了我和这个女老师,还有一个男老师,也是校长。他是代课老师,土生土长的本村人。是村长的侄子,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看他守家在地的缘故。而一直留用了

他。


他在学校干了二十年了。结婚就结在学校西边。老婆是一个瘸腿。且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女儿。我到这个学校时她已经五岁了,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有时我会把她带进我

的教室让她坐在一年级的座位里。往往不到十分钟,她就坐不住了,开门跑走了。

女老师的名字叫田螺,据说是小时候看童话田螺姑娘,而取的名字。

她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比较男性化。留着小子一样的头发,说话粗声大嗓,唱起歌来典型标准的男中音,如果不看人,你永远猜不到唱歌的是一个女孩。她有一双湖水一

般的眼睛,超级大,比电影明星赵薇的还大。喜欢拍着肩膀和你称兄道弟,刚来的时候还抽烟,且是烟劲很冲的中南海点零。后来还是校长找她谈了几次话,她才不再在办公

室里抽,一般都是躲在宿舍里偷偷吸上一根。而我显然是闻不惯这种呛人的气味的。她为了讨好我,总是在周末回家时给我带一些鱿鱼干一类的东西。我知道那种东西价格都

不菲,从中我读出她真诚的歉意,也只好隐忍将就,一到她犯了烟瘾像大烟鬼一样猫在宿舍里股烟时,我便出去,到不远的海边散步。

每次我回来都看见她一脸的歉意。说真的,这歉意多多少少消解了我心中的那份不快。

田螺姑娘还有一个让人不能忍受的缺点,那就是她不讲卫生的习惯。

我不能想像一个女孩子竟能脏到如此程度而又如此如动于衷,感觉良好。好像压根没有这码事儿似的。好像那脏是和她浑然天成,自成一体不可分割一般。她的被子永远不叠

,永远像狗一样的趴在床上。因为我们的卧室和厨房在一起,她的所作所为就更让我苦不堪言。因为她来时所有的厨具我已经备好。她就很自然的开始用我的,而从此再没见

她有添置锅碗瓢勺的意思。几次下来,我就不堪忍受,不仅是她时常跟着我蹭饭,说实话,有这方面,她还算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虽然有时做起事来不是太有章法,怎么说呢

,就是她也知道吃你的是亏欠于你,她不会用下一次做请你同吃的方式来弥被,而是冷不丁从城里回来时给你带回一堆好吃的来,而下一次的偿还就又不知猴年马月。往往有

这样的情况发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蹭饭后,再蹭时她会非常得不好意思,拍着自己的头说,操,又忘了,想好这星期给你买好吃的,猪脑子,又忘了。

我相信她说得皆出自真心,我对她的人品不加怀疑,她是真的忘了,真的没有记住,她忘得不仅是给我买好吃的,还有她周末带回家的背课笔记。这样一来,这一周的课就算

白背了,她只好拿着课本干讲,好在校长在这方面的要求不严。这可从中可以看出小学校的好处来,山高皇帝远,只要你别太出格,期末时各科能如期完。一切皆大欢喜。

如果轮到她有兴致自己做饭。我的处境就会更惨,因为据我的记忆,她从来没有在做完饭后给我刷过锅,碗筷更是一放好几天。我几乎是从来不吃她做的饭,虽然闻起来真的

很香,我算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还算是个有条理的人,她做起饭来那幅五马张飞的样子,每每让我怀疑那饭的卫生程度。

她不做饭后的善后工作,最后只有由我来做,因为我有每顿做饭的习惯,这样一来,我就很不开心,看着灶台的一片狼籍,那股抱怨真是简直可以冲天。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

忍发作了。记得我站在那里,浑身打抖。对着躺在床上哼着小曲的她喊道,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请你以后不在再用我的东西。

没想到听罢我的话,她这个平时一说起话就不知道停的主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眼里的大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外掉,一掉就像决堤了的河水,一刻不得休息。一哭就

哭到半夜,且带着微微的嚎叫。直到滚倒在被子里抽搐不止。弄得我很尴尬。她就是这么一个极其敏感自尊的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过不了群居生活。

弄得校长一早上在办公室里就相问是怎么回事。她红着眼睛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一张椅子拖到靠窗前,留个后背后给我们。校长询问的眼光在我身上上下逡巡。我咳嗽了

几下,我知道这时万不可再将她招认出来伤了她的自尊。这样一来我就真的成了罪人。我支吾着说没事,只是我半夜有点伤风感冒,浑身难受就喊了几声。

校长再没问什么。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我以为这样毁灭自己的回答能唤来田螺姑娘的谅解。可没曾想,她丝毫不领情,看来我真的把她伤着了。我也很生气,心想你天天那么恶心我还不许人家喊一声冤,人家申诉

一下,就一哭二闹的。真是一个难缠的主儿。

就这样,我们各想各的委屈,各想各的理,谁也不理谁。一直僵持了半个月。

田螺这次也算是长了记性。看来要想改变她身上某些顽固的习性,还真得晾晾她的屁股,让她知知羞。此后的半个月,她天天吃方便面,而没有再动我的东西一下。那次事件

的第二个周末,她回来时就低里搭挂带了一身的锅碗瓢勺。我当时躺在床上看书。听见稀里哗拉开门的声音没有动,只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心里不免冷笑,心说,早这样自

力更生,自脏自家,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没想到跟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扎着个马尾巴,扎着耳眼,留着长长的指甲。穿一件黄色的夹克衫。说话细声细气,十足的娘娘腔。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两

个活宝可真是会配对。性别整个一个倒对。不过看得出来,两个人非常默契。

这是她男朋友第一次来。看来她和他说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她男朋友有些拘禁。我也一时不知是该做起来打个招呼好,还是干脆把书一丢,把头蒙进被子里装睡。倒底还

是田螺开口了,快起来快起来,给你带了好吃的。特大个的桔子,甘甜甘甜的。快尝尝。

话音没落,就听扑通一声,一包重物掷在我的床上,险些没把床板崩起来。

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也不能崩着,尤其在人家男朋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

我趁势坐起来。出溜下了地。对着她男朋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男朋友冲我笑了笑,笑得非常难为情。非常小孩子。我说你们聊,我去打桶水,说着出了门。

我们的关系从那以后得到了和解。很快就和从前一样。

不过我的麻烦也从此又来了。原因是她的老毛病根本不可能从根去除,这种天性般的东西已经如影随形这么多年了,要想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是开始用她的厨具做饭了。可她照旧不刷,下一次再想用时图方便抄起我的就用。这时我要是想用个干净的,就得不旦把我的刷了,她那个也得帮她刷了。因为我不把她的

刷了,下次我的还得倒霉。一来二去我更加苦不堪言。可好那些日子我正在看关于圣经的书。读到如果对方打了你的脸,你就把左脸也伸出给她打。

我知道田螺姑娘不会打我的脸,她需要的只是我对她的宽容。

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还让她半夜三更像母狼一般的嚎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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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wei 离线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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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01-22   
坐一下沙发,二丫的文章还是那样好看
ppy 离线
级别: 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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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01-22   
好看,搬小板凳继续听
伍胥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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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01-22   
我要报名垫坑了,别拉我。
杺栫杣杊椌柮栬,䒴蓉艿芖。
洋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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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5-01-23   
可怜的女主,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又自杀而去,没有感受到一点家庭温暖,又遇到这样的同事,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节奏吗?
洋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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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5-01-23   
好久没看二丫讲故事了,好看,且等后续!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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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5-01-23   
精彩!
喜欢。
小碗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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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5-01-23   
跳坑!
山鬼二丫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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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5-01-23   
第二章

来歇马山庄之前我就知道它靠着海。这也许是我肯热切得来这里的主要动力。母亲自杀后我就没有了家。我和母亲的房子在她死后的那个暑假被我处理掉了。以快得惊人的速

度。屋子里的家具我一样没拿走。新的房主看起来很有钱,他有些犹豫得问我这些家具怎么处理,他一件都不用,买到手后他需要重新装修。

我和他如实得说了母亲死在这个房子的真相。并且不动声色得把具体的位置指给他看。他是一个清瘦颀长的男人。四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很深。这使他看起来像个小老头。那

天天下着雨,那场雨已经没完没了得下了一周。说好看房的日期一拖再拖。

他是通过中介打来的电话。他落满灰尘的声音让我为之一震。我想也许拥有这样嗓音的男人会不怕任何。在那之前来看房子的人不下几十个,他们都对房子的地段,楼层,面

积,格局很满意。但一听这房子横死过人,就纷纷打了退堂鼓。依中介的意思,这一层应该隐瞒,中国人对此非常的忌讳。如果我明挑给人家,这房子十有八九卖不出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买房子的人接受了这个房子,就是接受了母亲的鬼魂。那这样的人一定是和母亲前生有缘,那么他们和母亲的鬼魂就能在这房子里和平相处,反之就不行。

我的固执让中介的人无奈的摇头。

这个男人上前坐上母亲死前坐过的旧藤椅,微微得摇了摇。阳台的窗子开着。有雨水斜着射进来。打湿了我的头发。

他站起来,端了一杯我给他泡好的咖啡。中介的人没有跟他一起来。因为临时有事,只告诉了他房子的具体位置。我下楼接的他。他打了一把黑色的雨伞,穿一件短袖白色T恤

。一条水磨黑色牛仔裤。凭感觉不是本地人。旅游鞋上溅满了泥水。他默默得跟在我后边。跳着脚躲避着长长过道上漏下的雨水。

他喝了一口咖啡,端着杯子,重新走回到母亲的藤椅上坐下。屋子里放着巴赫的交响曲。外面飘着细密的雨丝。他问我,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得诉说你妈妈的死

亡。

我说,那是因为,在我看来,死和离开一样,不是一件值得反常的事情。

他笑了,我们的想法一样,所以这房子我决定买下来了。

雨越下越大,屋子里没有开灯。越来越浓的黑暗涌了进来。我拿掉电脑里的巴赫的碟片,换上一些很苍凉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曲子。

我留他和我一起吃晚饭。他痛快得答应了。冰箱里还有一些吃的。还有几罐啤酒和一瓶红酒。我做了黑椒牛柳和排骨冬瓜汤。我记得抽屉里还有一些旧蜡烛,不记得是哪年买

的了。有好些年头了,不知为什么母亲一直没有扔掉。

我问他喝什么酒,他说来点啤的吧,雨天啤酒会喝出一种别样的情怀。母亲生前动辄喜欢来点儿啤酒。她喝酒容易上头,喝一点儿脸就红得不行。她喝上酒什么话都不说,只

是坐在那里静静得发呆,有时我从她面前走过她也一无所见。

看酒上的时期,这酒应该是在母亲去世前没几天买的,奇怪母亲怎么没有把它喝完。现在她把它们留给我。而这个夜晚,我将用它来招待一个陌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不久的

一天将成为这个屋子的主人。


我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他一直站在厨房门口和我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如果现在有个人走进来,看到我们,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相识已久的朋友,或者一对年龄不称的恋人。其实

我们认识不过几个小时。


饭菜上桌了,客厅里一直没有开灯,陷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把蜡烛点上,音乐声被他调小了,还是巴赫的曲子。窗外的夏雨还在无休无止得下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一


个小型的宴会。我把这种感觉说于他听,他笑笑说也有同感。


我们很自然得吃菜喝酒,他也没有丝毫的拘泥,关于这点我感觉很舒服。我承认我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甚了解。


接下来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叫耗子。    


那天他给我讲了很多好玩的故事。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些故事讲得是不是他。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说话非常有条理,话音里且带着特有的方言。我自始至终没有问他,倒底

是哪里的人,就是在办房子买卖手续里,我也没有认真得去看他的身份证。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异乡人就够了,不管他在我们故乡是不是买了房子,他永远都是一个外乡人。


夜深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而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得下着。房间里倒处可以闻得到雨天特有的潮气。音乐声还在响着。它一直没停止。


那个晚上,他留了下来。


我们喝光了全部的酒,我有些醉了。他一直在不停得说着,有几次我欲打断他,告诉他天色已晚,他该回他住的酒店。


可他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话像河流一样,不间断得流淌着。好像直接与窗外的雨声汇聚到一起。


我至今无法回忆起那个夜晚我是从何时开始哭起来的。好像我们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那音乐之声还在响着。耗子起身去拿撑开在阳台地上的黑雨伞,那伞很大,背对着我,像

一朵怒放的黑色的花朵。然而也只是沉默。那伞被挤在阳台的落地窗上,发出受伤的声音。我的哭声也许在那个瞬间而起的。


至今我也不知我是为何而哭。面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多少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依旧无法对那瞬间的可耻的行为作出解释。但我知道,当时我只有痛哭才能继续活下

去。才能平静得走上火车的站台,不回头也不留任何语言得和这座城市说告别。母亲已经死了。她已经带走了关于我对这个小城所有的记忆。


或许连最后的那丝温暖也没有残存。


也许这更有利于我活下去。


他过来抱住了我。我将双手笨拙得死死抠住他的双肩,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很结实。我能感受得到那浑实的肌肉在手指间的感觉。看起来是我环抱着他,其实弱小的我已经

在他的怀抱之中。


我闻到了那股陌生的男人的气息,夹着酒和香烟的臭气。这之前我已经有过与男人上床的经历。那是母亲死后的第十天。我刚回到学校的那个晚上。


在那恍惚之间,我感觉这些男人是我的救命稻草。许久以来我一直像是飘浮在无边的大海之上,恐惧,无措,悲观,看不清来路。我哭泣着将这一切复述给耗子听,我相信他

并没有听懂我的话,因为我当时已经抽泣得不行。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我具体表达的每一个字,和那语言背后的意义。我唯一能感受的就是我内心的感受,和我想要表达的是什


么。可是遗憾的是,那个机会难得的晚上,那个我终于得以能向一个人表达的时候,却表达得并不确切。由此我似乎了解了,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表达的。不仅是因为语言的

歧义性,更多的我想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隔离之感。


让我惊讶的是,耗子也哭了起来。好像嘴里也含混不清得嘀咕着什么。倒底是什么,我从头至尾没有听清一个字。也许他和我一样,虽然注定一种表达只是一种盲目的发泄,

但还是任由发泄了,也许是我的眼泪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之事。但不管怎么样,在一个雨下起来无休无止得夏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或者女人在一起。能够发发内心的悲伤

之声,不论怎样,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许这就是我们那个晚上决定在一起的目的?从最初的那一时刻我们都不不约而同的做了默契的约定?


于是那天接下来就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局面。我们抱头痛苦,受对方的感染好像自己的痛苦愈加加深,从而各自的哭声更加凄厉惨痛。而实际上后来想想,我们确实是从头至

尾都没有弄清对方倒底为何而哭。

我一直不曾知道,在耗子的心里,他对于那个雨夜的这些回忆他持怎样的看法。也许他得出的结论是,我的眼泪和悲伤是因为我的母亲死了。可事实上,真相远远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我倒底为何在那个雨夜哭得如此伤心,我自己也并非完全的清楚。

以至于哭到后来,我们将对方的头发,前胸,哭得像淋了温暖的雨水。

那个晚上他没有走,记得天快亮了。我们开始脱掉各自的衣服。蜡烛早已燃尽。白色的尸体流了一地,正在慢慢得变僵硬。音乐声还在响着。那舒缓沉郁的节奏一直鼓彻着。

缓缓得走向窗外昏白的黎明。

他脱光了站立在那里,面对着我,窗外的黎明照了进来。我看到,他没有阴部,我很惊讶,但什么都没有问。我们相拥在一起,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一觉睡到黄昏。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把黑色的雨伞也不见了。窗外是黄昏的一抹亮丽的残阳。天终于睛了。那个夏天的雨季终于告一了段落。

没过几天,我们签了卖房合同。耗子付得是现金。我把这笔钱兑变成一张银行卡。

然而交房子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房子里的旧家俱怎么办。

耗子明确表示屋子里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想留。其实我也没有想要把那些留有旧日生活痕迹的东西留给任何人。但显然带走又不现实,就是能带,我想我也不会带。前面的生活

对于我来说已经很沉重了,我实在不想再让旧日的阴影跟随着我。


耗子说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卖给典当行,虽然钱数很少,但必竟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对于我这同样是不现实的,这些旧家俱和旧物的身上已经深深得打上了我们家的烙印,

我相信每一家的东西年深月久,随着与这一家人的相处厮缠,已经与这一家血肉相连,溶为一体。它们散发着与我们相同的气味。很难想像这些散发着我们气息的东西会流落

到新的家庭和人群那里去。这于我是不能忍受的。


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把它们焚烧掉为妙。母亲死后我已经焚烧了关于她的大量的东西。属于她的衣物,鞋子,所有她用过的东西。那时就有过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焚烧的

打算。母亲死了,旧的时代结束了。那么旧时代所有的东西就不应该再带进新的生命当中来。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人不可能完全的摆脱过去,那实在是一种再天真不过的想法。可当时,实行起来,却是那般的深信不疑,义无反顾。接近于一种疯狂的极致。


那是一个睛和的夏日,我雇了辆车,把所有的旧物拉到一个旷野的空地之处。这之前关于它们的消失我也颇费了一翻蹰躇,比如像那两个紫红色的木箱子,那是父母结婚时打

的家俱,那有那个黄色的碗柜,据说是父亲的手艺。这些大物件怎么样才能确保它们安然无恙得完全消失。而且还要消失得有些美感,不那么仓促和狼狈。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倒上汽油吧,虽然稳准狠,但未免太惨烈了些。它们都是有生命的,那有些不人道。最后我还是决定慢慢得对待它们。起码保证那是一段安然的旅程。

我准备了一些干透的木柴,和一些干透的野玫瑰花瓣。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野玫瑰盛开的季节,母亲就会带着我去山上采野玫瑰包一种蜂蜜玫瑰包。那是母亲的发明创造。

用不完的母亲就把它们晾在阳台上,这时的房间里便满满得飘浮着玫瑰特有的味道。


很多年后当我在北京一个人孤独的流浪。曾在一个商厦的中间看到卖一种玫瑰系列的化妆品。我买了一个面膜。用时那种玫瑰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在镜子前,看到了往日

得生活。看到母亲在那一个又一个夏日,穿着一条紫色的拖地长裙,用腰间的碎花围裙装着玫瑰花瓣。黄昏的时候,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颠簸在岖崎的山间小路。我把汗津

津的头靠在母亲的后背上,她的后背也汗津津的。但带着一种莫名的香味。那袋子玫瑰系在车把手上。


我禁不住伸出手去触镜子,妄想再次触摸一下久违的母亲。可是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镜面。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注定已经不再存在。而如果说,还有什么留了下来,那就是

一份说不出的伤感之情。


而那个夏日,我想用这玫瑰为这些旧有的物件最后的送行。或者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把它们送给了远在阴世的母亲。其实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很少交流,她几乎从不带

我去什么地方玩,而采玫瑰是一个例外中的例外。所以,这玫瑰的味道心照不宣的,就成了我和母亲联结的钮带。我是不是希望在那个叫阴世的地方,母亲能够凭借这种味道

就能认出它们,明白我的苦心。


其实在我内心的另一个声音里,我是不赞成这么做的,如果母亲能够记得这玫瑰的味道,或者懂得这玫瑰于我的意义,也或许她就不会走得如此诀绝。但或许我这样想本身就

是不负责任的说法,母亲并不属于我,她生下了我,给了我生命,但她并不属于我,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如果是这样,她的死对我又会有什么伤害呢?


这是我不能去想的问题,因为我一直也想不清楚。如果是这样,索性放置起来。当然最好的方式是,选择遗忘。


我至今无法懂得我焚烧玫瑰的意义。正如一直搞不清,清理女大学生宿舍的清洁工,她们怎么样来处理那些我们用下来的卫生巾。那些沾染着年轻女人血的东西。


那场声势浩大的焚烧仪式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黎明。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灰烬。直至到后来,满山谷里飘浮着玫瑰的香味和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我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将那夹着玫瑰香味的灰烬习卷而起。它们打着一个又一个卷,一个又一个。我的心中突涌起一股浓烈的虚无之情,对生命的

虚无之情。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破解了母亲自杀的动因。但那具体是什么,我用语言又无从说清。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我活着,就是去破解生命一个又一个难解的谜团。只是我唯一的担心,我会不会在生命的迷宫,和母亲一样的迷路,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以死来结

束。


那个夏季的最后一天,我坐上了去往学校的火车。


我知道,火车开去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清醒,这一生我恐怕都不会再回到这座我出生的小镇。我不回家的原因,不是我刻意的逃离,而是我已经无处可去。


我也许应该在那个时刻流下一些眼泪,可是我没有。


我听得见火车驶过一个桥洞时那震撼的空洞的回声。也许那是我那一时刻的心情。很多年后我回忆起来,都会想,也许那种回声般的心情,是年轻的标识之一。如果我老了,

老到不能再老,就不会再有那般的心情了。


那种心情证明了我年少的无知,还有年少的纯情。


回到学校后的心情一如既往的百无聊赖。我原来可以继续和原来有过交集的某个校外青年厮混。他长得不难看,和我同岁,都二十岁。家里很有钱。认识他时家里正在为他办

理出国留学手续。

我曾耻笑他说,他这样的出国除了给老外增加点外汇创收,他本人变成一个中外通吃的淫棍,不会对他本人有丝毫益处。


他吊儿郎当得说,其实按他本人的意愿,他并不想出国,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个小饭馆,他做厨师,他的老婆作前堂小二,两个人合合美美过一生。这是他关于人生的

最高理想。可是父母却偏要无情的打碎这个美好的梦想。他们要求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光宗耀祖的人上人。做海归,做移民,让生活贵族化,眼界全球化。

我看到了他被父母豢养的无主见。和他终将被父母洗脑,而完全失去自我的一生。说实话,之所以以前一直和他混着,除了他买起单来比较痛快,还因为他的盲目的胆小和善

良。

他是我在母亲死后十天后回到学校遇上的,那个深夜我一直在大街上走。没有任何目的的乱走。学校的门早关了,我没打算回学校,也不知走到何时。只是想一直那样走下去

。走到何时算何时。


一只流浪狗站在了我的脚前。然后看到的是一双男人的脚。这就是阿能。


阿能是南方人,跟着父母在这边做生意,父母的生意越来越顺风顺水。他却越来越百无聊赖。


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说不上喜欢他。直到现在我都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的时候,和他从宾馆里出来,内心空无的要命,心里说着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阿能的电话一打来,我就又禁不住的跟去。


我知道阿能的生活中不止我一个女孩。我不在乎,真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要出国,明知都是和他玩玩而已,主要是我内心感觉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要的只是那片刻的欢娱和

麻醉。或许还有他的体温。我感觉母亲死后的相当一段日子,我不能够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我自己。没有办法我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


暑假过后我回来,却突然决定不再和阿能联系。


这倒不是我蓄谋已久的。而是刚下火车的那一瞬突然做出的决定。回家后的这些日子,接到过阿能的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没有接的原因是感觉地点错位。阿能只属于我在

上学的那座城市的生活。离了那里,我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在老房子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杀的地点,无数次想像着她死前的形像。在这样的心情里,阿能成为了

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阿能有时非常孩子气,他的艳遇不断。可是对于我,他却总是莫名的嫉妒。有时我在学校上课不能随时回他的短信或电话,他就会醋意十足得发短信过来。说什么我知道你在

做什么,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和你来往之类。


弄得我懒得理他。


这次回来不接他电话也不例外。他又发这般类似的短信来。


有时夜深的时候我睡不着,静静得想着母亲的过往。再看到他这些孩子气的短信,有时分不清时光走到哪里了,我站在哪里,而母亲又在哪里。我需要费很大的劲才可以搞清

,这一切倒底缘何而起,也再一次的明白,母亲,的的确确得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她的所为是她内心真实的所愿,那么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有悲伤和眼泪?那么我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怀念她或者遗忘她?


而她倒底是希望我记住她还是忘记她呢?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法知晓。


我才二十岁。二十岁,无论如何不会搞懂这些复杂的人生命题。


有时我感觉我需要被指引。

可那光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我换了电话号码。惹得阿能找到学校里来。不知他是怎么买通看门的老头混到女舍区的。我所住的房间在六楼。那天中午全舍女生在睡觉,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下边叫着

一个人的名字,叫得什么,一时听不太清,因为用得是浓烈的南方话。这种事情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女舍楼下总会时不时得出现一个疯子,为了所谓的爱情,在这里声嘶力竭

的叫春。

我揉揉眼睛扒窗上一看,是阿能。二话没说,翻头再睡。

早有一些爱起哄的男女生跟在阿能后边噢噢叫着。唯恐天下不乱。阿能看来是铁定了心出我的丑,怕别人听不出他喊的是谁,还拿出笔来一笔一划写在人家的手上。

就有同舍的女生劝我下去劝劝阿能,早点把这个活宝儿弄走,要不一会儿学校的人出面就不太好了。任由她们怎么说,我也没有下去。只顾睡我的觉,连个姿态也没有。后来

还是看门的老头和保安人员上来,问我是不是认识下面那个小伙子,我说不认识,他们带些讽剌得问我,不认识你,怎么找得这么准,叫得那么准?他怎么没喊张三李四,王

二麻子,怎么偏偏喊你的名字?


我说,如果你们家孩子被邦架了,你们家的门牌号,大人在哪上班,小孩子在哪上学。贼都知道。那你们也认识他们是不是?他们不会蹲坑是不是?


他们被我说得脸通脖子粗的,说着净讲歪理,摇着头下去了。


看来是学校不堪其扰,加大了看管的力度,第二天再没见阿能出现。


据同舍的女生告诉我,这阿能还不死心,一直在校门口蹲坑守候。我也早就料到他这一招,干脆不去校外买东西,反正我是个生命极其简单的人,如果有什么实在要买的必需

品,就找人代劳。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转冷,也没有人提起再见到过阿能。我也早就淡忘了他,当然有时也会突然想起。但往往也会迅速忘掉,说实话,现在想起他的感觉可是五味

杂陈,那滋味一点儿也谈不上愉快。如果他不在我决定不再他联系时表现得那般没有风度,有失水准。没准在内心里我还是会把他当做一个曾经的朋友的。当然是那种永远不

想再见面的朋友。但他来学校的所作所为,彻底的败了我的胃口。在我心目中,他已经成了一个破抹布,早被我扔出了生命的窗外。


男女之间的关系,不管深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很没有意思的,几近于一种无聊。


没事的时候我也猜测过阿能这般做的动因是什么。首先他决不是因为喜欢我,留恋于我。他一直都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玩心太大,而且试图玩出花样来才有意思。而他生

命中的若干个女孩,就是他不同的拼图。缺陷了一块儿,这幅拼图就少点意思,缺点儿热闹。当然全部在一起吧,他又认不出谁是谁。我想我在他的生活中扮演的只是一块拼

图的角色。可他可能永远不会理解,每个人都有他鲜明的个性在那里,不可能雷同。如果他想把这些鲜活的个性完全统筹成一幅拼图,也就是一个集体的话,那显然是个笑话




可他也许从来没有懂得这一点儿。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可能是每个人都会犯的毛病。那就是如果他玩够了你,把你扔了,那在他的心里你连个屁都不是。但要是反过来你毫不客气得踹了他,像踹一只碍事的

流浪狗。事后又连个解释也懒得给他,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个人一样。


那他就受不了,你在他心中的形像顿时高大了起来。也神圣了起来,弥足珍贵了起来。人往往就是这么犯贱,你要是不在乎他,他就开始在乎你。


可问题是,我从来不喜欢玩这种所谓的感情游戏。当时认识他,只是一个偶然。母亲死了,我需要一个人将我拉出那种巨大的沉坠感和虚无感。而阿能偏巧出现了,扮演了这

个角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意外的接到一封来自异国的航空信。

山鬼二丫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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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5-01-23   
对于新朋故旧的捧场和鼓励,二丫在这里一并谢过。心里真的是暖暖的。
小碗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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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5-01-23   
可以看出写作真是心思缜密的事,倾注心血,二丫辛苦了,加油!
山鬼二丫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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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5-01-24   

是阿能写来的。我猜测他之所以销声匿迹,十有八九是去了国外。果不其然。信是手写的。非常工整漂亮的小楷,我不相信这是出自阿能的手。固执得以为一定是找人代劳。


可能阿能早就猜透了我会怎么想一样。一上来,就写:“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这封信是出自我之手吧。这样想来,我就有点儿难过。虽然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但你从来没有真正的

了解我,哪怕一点点儿。就像我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一样。


说实话,现在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想起你,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有时我会问自己,那个叫花鱼的女孩,她真的存在过吗?她真的出现在过我的生命里?


给你写这封信,不是为了想念你。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得写下这封信,我很多次的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很久我找不出答案,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

了,我给你写这封信,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一下,你真的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那一切都不仅仅是一场梦。仅此而已,我只想获得一些活着的真实感。就是这样。”


看到这里,我下床把窗子打开,雪花打着卷儿飘了进来。带进一股袭人的寒意。我环抱着肩膀站在窗前,看远方越下越苍茫的雪。站了一会儿,我把窗子关上,去角落里把音乐

打开。巴赫的音乐再次回荡起来。窗外隐隐得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我上床来,把阿能的信拿在手里,信只有短短的两页纸,我长久的注视着信封上的航空信标,一时不能确认它

代表着什么。我开始环顿我的房间。一个月前我租了这间一室一厅的楼房,从学校里搬了出来。房间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不管怎么样,这个空间完全的属于我,而我感觉我

越来越不能忍受集体生活。我开始做一些和现实完全脱节的梦境,而白天醒来又沉浸在这些梦里不能自拔。而同舍的女孩子不是忙着谈恋爱,就是忙着整容。她们没有发现也根

本不想发现我自身的变化。而我也不能忍受群居生活的聒躁。在那种聒躁之中,我越显孤独。

于是我决定搬出来。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下床去厨房弄了点儿吃的。吃完回到床上,继续看阿能的信。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我去你学校失去理智的事情道歉,也不知你是不是为此而受到了一些困扰,来自学校方面的,以及来自于我的行为。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应该说一声道歉。虽

然这一切好像没有必要了。

我有时会问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我的身边并不缺女孩。说实话,你离开我并不影响我的生活,本来我们之间就谈不上什么承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承诺是一个非常可笑的事情

。想想看,我们尚且无法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又怎么去信守对别人的承诺呢。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委托与你,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力。就是我们一起遇见的那只流浪狗毛毛。我走时把他委托给我一个叫小黑的朋友,可最近她要离开那座城市

,问我那狗怎么处理,我想起了你。如果你不介意,是不是可以收养它,或者为它找一个好人家,总之安排好它的生活为好。

我没有写我的地址,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给我回信。这样挺好的。也许我应该像你学习,学会放下和忘记。祝一切都好。”


信的内容到此结束了,后面是他的名字和写信的日期。还有一个住址和电话,应该是是他所说的那个叫小黑的。我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应该是半个月前。

我把那个电话号码和地址抄在一张纸上。然后用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声音很嗲,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想到小黑是个女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她在那边打着哈欠,懒洋洋得问我是谁。我不知道对方的生物钟是怎么样的,

不过看起来好像实有有些不得章法,你要说她是早睡早起那一伙的吧,现在也太早了一些,不过晚上七点刚过。但你要说他是昼伏夜出那一伙的吧,这觉睡得也太长了点儿。总

之想不明白。

我说明了我的意图。对方才舒出一口气,好像终于卸下不堪其累的重担一般。“啊呀我的妈呀,这个死阿能,终于派来解救我的天使了,我说要是再不来,我非跑到那新大陆把他

活活撕了不可。”小黑在那边发着牢骚。

我问了她去往她家的路线,并问她我明天早上过去行不行?

没等我把话说完,那种夸张的声调又一次从电话那头清晰得传过来。

“你要是明早来,恐怕连我的影子都寻不着了,而毛毛也可能被我扔了喂狼了。我都想好了,明天早上去机场的路上路过动物园,我直接把它送入狼口得了,省得我再一颗心分八

半儿。我这个人要求简单,不麻烦别人,可也不想让别人麻烦我的生活,这个该死的活该被雷劈的阿能,这个江洋大盗,这辈子要我还有见到他的可能,我向上帝发斤斤计较,

保准生吞活剥了他。当时说好只负责看管三天的。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月。”


我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得听她在那边发着牢骚,凭感觉我判断她肯定和阿能的关系不一般,是属于我和阿能这一类的关系吗?也许更近一些?但听得出她的骂声中带着对阿能的

熟悉和爱意。也许她对阿能有爱情?

她还有那边没完没了得聒躁着,“所以我的意思你已经很清楚了,要么现在过来取毛毛,要么明天去动物园的狼嘴里去找。

毛毛的样子一下子出现我的面前。虽然我对毛毛说不上有太深的感情,但也算是有一种缘份。那天要不是阿能决定抚养毛毛,说不定毛毛就是我的了。也许阿能就是看准我对毛

毛的这份缘份和感情,才写信过来求我的吧?

也算上让阿能猜着了,毛毛有事我是不会不管的,而且也许现在我的生活状态,也的确需要一个伴,这个伴儿当然最好不是人,而是一只不会说话但同样有体温的动物。

我当下满口答应下来。我再一次问了一遍小黑的地址和具体的行车路线,放下手机,我胡乱套上羽绒服,急匆匆下了楼,打了个车就直奔地址而去。

那是一幢很考究的公寓楼,我坐了电梯上了24层。找到一个楼门刚要按响门铃,门却被忽得拉开了。一个穿着红色睡衣,擦着湿漉漉头发的女子站在门边,用一双鼓突的金鱼眼

上下打量着我。毛毛这时从里边蹿了出来,直往我身上扑,看来毛毛还记得我身上的味道。小黑在那里大呼小叫着,“来得可真够飞速的了,我这刚冲了个澡没来得及擦你这就到

了。”

说着像一阵风一样的往房间里刮。我抱起毛毛,跟着走了进去。

这个小黑太瘦了,瘦得简直可怕,如果她的嘴不动,简直就像一个晾衣竿。看年龄,好像近三十的样子,而且一看就是阅尽风尘。怎么看好像和阿能也不搭边呀。阿能相好的妹

妹里,不会有这般年纪的吧?

我也许其实在门口就应该把毛毛抱走掉头走掉的。可是我又转念一想,总有一些毛毛的衣物呀什么的得带走吧,于是就跟着进来了。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除了几个皮箱拎包,还有地上的一片狼籍。一看就是主人要离开的架式,而且可能是一去不回。

果然,她在那里又唠叨开了,也不看我,只是指了指凌乱的床铺,意思是让我坐下,自己却操起床上的一盒烟,抽出一根来,用打火机娴熟得点上。自顾自得说开了,一幅自言

自语的架式。

“我真的是累了,也他妈活够了,做人真他妈没意思,有时想想干脆用一根丝袜一勒一了百了得了。可他妈就是下不了决心,真他妈挺瞧不起自己的,可不是那句话说得好嘛,好

死不如赖活着。但我真是不能再在这座城市里呆下去了,我呆了十年,呆够了,呆到想吐,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也从来没把这里当家。我想换个地方了,不管怎么说,找一个从

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重新开始,也许是一个办法。这不我就决定了,我这公寓挺好吧,可我一点儿也不留恋。说实在的,这人呀,可真不能看表面的光鲜,比如说我在这个光鲜

的房子里住了五年,可我天天像住在坟墓里。我并不快乐,真的,一点儿他妈的也不快乐。”

说实话,我对她的话不感兴趣,我现在大致可以猜测出她是做什么的了。但这一切和我无关。我只想赶快拿起和毛毛有关的一切抬腿走人。这时毛毛已经哼哧哼哧得从我怀里挣

脱出去,跑到外边去了。我猜它是去外边大解了。就跟了出去,果然毛毛心急火燎的在撞卫生间的门,嘴里的哼叽声越加急促,小屁股撅得老高,屁眼口眼看着张开了。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小黑已经像火箭一般射到毛毛的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毛毛已然被小黑高高得揪在手中翻着弧度,好像在做着投铁柄前的动作。我一下子脑子有股气直

往上顶,一把上前,死死按住小黑的手,那弧度也像断了弦的小提琴戛然而止。我一时气结,有些结巴:“你,你干什么?我终于知道毛毛在这里受得是什么待遇了,你要是不想

收留它,就不要答应阿能。毛毛不过只是想拉泡屎,你不拉屎吗?”

小黑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毛毛也应声掉进我的怀里,我紧紧得抱住了它。紧着步子往门口冲,我实在受不了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我知道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莫名其妙

的是非之地。没成想小黑先我一步到了门口,她用那晾衣竿一般的身子拍在门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想走是不是,可以走,不过得把话说清楚。毛毛在这里受得是什么待遇,一只狗的待遇,怎么?我认为我小黑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了。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连我自己都照顾不

好,怎么可能再去照顾一只狗呢。要不是阿能这个混小子死缠烂打,我才不会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呢。他说得可怜巴巴的,说什么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般信任。我也

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答应下来,我是没想到,养一只狗会这么麻烦。其实要不是阿能救我一命,我才不会答应下来呢。”

我看她说得唾液横飞,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门又被她堵得死死的。现在走开不太现实。而且我心里有几分莫名的厌烦的同时又有几分莫名的好奇。阿能救了她的命?看来,这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些故事。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这个小黑看来已经好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心里的话想必快把她憋疯了,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我,看来不把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是

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我怀疑,这个小黑今晚让我来本来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城市让她的心中蒙受了太多的灰尘,积了太多的腌臢,如果不在她临走前把这些秽物吐完,她是不会算完的。而她说

的如果不来,明天就得去动物园的狼嘴里找毛毛的话也是权宜之话。这么说来,我是无意之中掉进了一个神经质女人的圈套。

小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我怀里的毛毛以为她又来向它下黑手,不安的狂叫着。小黑边骂着毛毛忘恩负义,边对我说,语气较以前缓和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来,我们喝杯葡萄酒怎么样?我明早儿就走了,就当陪我喝最后一杯酒。”

说着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床边坐下,她弯下身子,从床边摸出一瓶喝了一半的葡萄酒。和几个叠在一起的一次性杯子。

我心里说,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我和她是陌生人,可刚刚的话倒弄得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似的,这个女人倒真是个自来熟。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我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是讲她和阿能的故事。我说了只是有几分好奇。如果她不说,我也不是太有兴趣知道,别人的生活和我没有关系。包括阿能这

个和我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而且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果然她给我倒了半杯纸杯的葡萄酒,递给我以后,自己就着瓶子喝下一大口后,开始说了。

“你可能永远猜不到我和阿能是什么关系?你猜得到吗?啊?你刚见到我时,你猜测我和阿能会是什么关系?”

小黑的嘴张得很大,像要整个吞下什么似的。她挥舞着手臂,好像在做着打架前的热身动作。一双金鱼眼一错不错得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吸进她的双眼里去。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什么?你要是我,你能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好在毛毛哼叽着要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我装作安抚它,而赶紧低下头去。

果然,小黑又迫不及待得往下说了。

“这是阿能后来告诉我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爸在外边有情人,这事他妈也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而已。只是有一天阿能实在闲得无聊,就拿着一串钥匙出了门。这串

钥匙是趁他老爸喝醉了没注意从老爸的身上解下来复制的。凭第六感他感觉这串钥匙后边埋藏着什么秘密。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串钥匙是老爸情人住处的钥匙,一共四把,表明

他老爸有四个情人。我就是这其中的一把钥匙。

阿能说我是他开的最后一把钥匙。且先不表他开那三把时发生了什么,我只想说,这也是阿能后来和我说的,他用钥匙开了很多扇门,但没有一扇门能这般富有戏剧性,真的,

真的像演电影电视剧似的。

找死你可能都猜不到,他开开我门的时候,我在干什么?你说我能在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也猜不到。

小黑又喝下一大口葡萄酒,抹了下嘴巴。显然她对我的无知感到很满意。也更勾起了她诉说的欲望和热情。

“哈哈哈,打死你,打死全天下的人都猜不到,我在干嘛,我在自杀,我把自己用一根丝袜吊在屋子天棚中央的吊灯上,他进来的时候,我刚刚踢掉了脚下的凳子。阿能完全傻掉

了,直到把我从天棚上放下来,直到救护车来到,他都傻傻的,完全理不清头绪。你想呀,你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里住着你父亲除母亲之外的女人,你可能是兴师问罪来的,

可能是代表父亲来谈判来的。你可能想像着父亲包养的这个二奶,她正在干什么?她瞒着父亲在和别的男人鬼混?还是在吸毒嗑药?要么变纠结着一帮子二奶打麻将。哈哈,都

没有,他预想到的场景都没出现,他看到的是一个把自己吊在天棚上想结束自己的二奶。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好玩太不可思议太牛逼了?”

“他跟着一起去的医院,他给垫付的医药费,这钱到现在我还欠着他的,我同意给他代养这狗,也有想还他这人情的意思。可我没想到这死毛毛这么难缠呀。他在医院里伺候的我

,一直到我出院,他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老爸。也难怪他不说,你想呀,这怎么说呀,就说半夜三更的他闲得无聊打开了老爸情人家的房门,看到老爸的情人正在上吊,他就给送

医院来了?这话想想都够滑稽的。我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和老爸,也许是出于我上边分析的原因,这个事情我没有问过他,说实话,像我这样快言快语的人都不知这话

从何谈起,从何讲起。真的,整个事情说起来真够别扭的。

后来我出院了,他也经常到我这里来,当然那段时间他老爸没在这个城市,所以他们也碰不到,当然有时他老爸会打电话来,我就在电话和他老爸发嗲,而他呢,就在一边听着

,也不说话。有时深夜他会带我去野外开车兜风。我们会把车停到水塘边静静得听连成一片的蛙鸣声。有流星从遥远的天边飞速滑落。又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说到这里,小黑的嘴突然哆嗦了起来,肩膀止不住得抽搐不止。我看着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感觉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人交流过了,而我感觉已经丧失了安慰别人的能力。在

我看来,一个人的伤心是可耻的,而安慰别人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我不知这究竟起多大的作用。也怀疑安慰者的诚意倒底有多少。说到底我缺乏对人的信任,和对这个世

界的信任。比如母亲,她给了我生命,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背叛了我。

小黑摇晃着身子,像忍受着巨痛似的蹲下来,眼里的泪珠子一串一串得蹦落出来。她双手狠命的揪住自己的短发,好像里边有让她仇恨的东西似的。

在小黑放肆的哭声中,我想起在她和阿能在一起的那些个夏日,我正在故乡处理老房子,想起耗子,想起那些焚烧掉的旧物和旧家俱,那种种的气味和心境,一一涌上心头。包

括阿能给我打的那些我一个都没有接的电话。我现在突然想,阿能那样执着的给我打电话,应该不是为了思念,而一定是想和我诉说什么,而他选择对我诉说,不是因为什么别

的,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奇怪的女孩,虽然从不轻易发表什么看法,但却是一个好的听众。

可我一直都没有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而阿能也被自身生活的某些意料不到的东西脱了进去而挣脱不开?其实我就是接了又有意义呢?我们注定无法顾及到

对方,我们注定被脱进一些无法挣脱的漩涡里去,直到被这些漩涡吞没。

我再一次想起那个叫耗子的男人。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他会将母亲自杀的那个阳台放些什么?那些旧有的,包括母亲和我的那么些年积存下来的气息真的那么容易

就被他消残殆尽?


那天从小黑处回来已经将近午夜。毛毛在我怀里睡着了。午夜的出租车里,出租车司机在前座开着车。像一尊冷漠得没有生命的雕像,就像这座城市的一切。我看着窗外的残破的街景,明明暗暗的街道,突然心生厌倦。我紧紧得用手抱住毛毛,感受着那唯一的温度。

毛毛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乐趣。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朋友。同学之间也几近没有交集。她们的一些生活做派和人生观念与我的似乎截然不同。现在的大学生里,应该说那种怀有理想,并一心为着理想去努力的还是有的,但已经是稀有动物。更多的已经沦为了物质的奴隶。女生之间终日的话题就是化妆品和有钱的男友。有一些甚至已经走出校门成

为了一些有钱人的性奴。是性奴,除了这个词,我找不到任何别的词来恰当的形容。因为你看不出任何不是交易的迹像。

但你要是问我的人生观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但肯定和她们的不同。不是说我不喜欢物质,而是我不会因为物质而出卖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经济上

的压力,还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对金钱和物质不是特别在意的人,也就是说我的着眼点不是这方面。而是在于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上。而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我把一张课程表贴在我卧室的墙上。所有的课我都去。从不迟到,也不早退。虽然都很无聊,但我不想因为缺课挂科,以至延误了毕业。虽然我目前还能在这个城市里混下去,

还能呼吸得下这座城市的空气,但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已经隐隐得嗅到了厌倦的感觉。我不想因为人为的原因,或者说一时的任性而将自己痛苦得困有这个地方。我

知道这个世界是有规则可遁的,按部就班的考上大学,按部就班得毕业,然后按部就班得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这都应该算是规则里的东西。

因为我知道,似乎很小得就知道,就已经感觉到,活着本身就代表一定的规则。像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在一夜之间突然像水一样的从我和母亲的生活中蒸发,消失。这样的人和

事情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是反规则的,或者说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是这种规则的背叛者。

这一点儿倒让我对我这个只有模糊记忆的父亲有了一丝兴趣。但更多的则是愤怒和仇恨。我无法说清因为他的行为而我和我的母亲在那些年里遭受到了何样的境遇。我们几乎天

天活在有色眼镜之下。而母亲的内心又忍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和煎熬。

而现在一个最切实的现实是,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得有活下去的物质,而这物质得需要我自己去争求。虽然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房子,也可说留下了一笔钱。但那远远不够,那必竟只是一小部分。虽然仍然给我带来了安全感。但那种安全感还是摇摇欲坠的,我需要不断得挣钱,不断得让存折上的数字变大。这样也许那种安全感就会更强烈吧。

所以要想获得这种安全感,我必须做一个别人眼里所谓的好学生。这样才能顺利的毕业。相对顺利的找到一个工作。这都是最现实的东西。

但在同学的眼里,我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不交际,不谈恋爱。一个人独来独往。做标准的独行侠。别人和我说话,我也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是我拿什么架子,我

也没有什么架子可拿,我只是不喜欢与人交流而已,因为我发现现代人的交谈当中充满了虚与委蛇,空洞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语言黑洞。人们为了交谈而交谈,甚至为了虚荣而交

谈,何为为了虚荣而交谈,具体点儿说,好比说,你在一个场合里,别的人都有自己的谈伴,四目望去,且都谈兴正浓和充满热切,其实他们谈的是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

知道,只要嘴皮子上下翻飞,只要感觉到别人认为自己与别人欢洽正浓就可,至于自己的内心是不是触到了对方的内心,实在不是能够关心的问题。当然谁都心如明镜,那实在

只是奢谈和童话。

在我看来,与其这样,我还不如闭嘴不言。我可能出卖我的智商和体力去为自己挣得得以生存下去的食粮,但我没有必要去做一个所谓被大众认可的交际人。我可以现实,但我

仍然有我自己的生活准则。

现在想想,我那年多大?二十岁,而时间的指针停在了1998年。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初冬。那年的冬天现在想来,来得实在有些早。

有课的时候,我必天天准时拿着笔记本去学校。我会把毛毛放在家里,因为学校离住处比较远。我一出去就得一天,我就把毛毛一天的粮草水份准备齐全放在客厅的地板上。而

毛毛也很快摸透了我的起居规律和意图。每次我回来跑得气喘吁吁得推开门,就会发现毛毛已经把一天的东西全部吃个精光。而那消化了的粪便则一直放在肠胃里,等着我回来

带它去外边排泄。而那摊小便呢,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实在无法再忍受,已经把它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而那股腥 重的尿臊味,则有些煞风景得,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不怀

好意且有些肆无忌惮得飘浮着。

但毛毛却不以为意,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每次我的钥匙还在锁孔里旋转,它就早已闻风而动,急吼吼得用那双尖利的爪子不停得刨扒着门,嘴里不停得发出狂叫声,颇有些地动

山摇的感觉。门还未及完全打开,它已经扑到了我的怀里边。用那沾着唾液的嘴一个劲得吻我的脸。那股亲热劲,好像我们已经多年不见。

如果说那些日子有什么让我快乐的事情,那就是毛毛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阿能。我想一定是那个叫小黑的女子告诉了他我的电话,而且毛毛已经安全的转到我手中的消息也是她一并传达的。甚至我都能想像得出小黑在跟阿

能在越洋电话里,那幅谈话的表情和说话的样子。如果不巧是阿能打给他的电话,那恐怕阿能那天的心脏会有隐隐的痛感了。因为依照小黑的劲头,那翻谈话想必短不了。那阿

能还不得着实损失一笔不小的电话费呀。

这还是次要的,不幸的是阿能从那个长嘴婆里重新获知了我的电话号码。为此我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应该在那个晚上用我的手机给小黑打电话,而至于马失前蹄,又给自己

凭空惹出一些麻烦来。毛毛回到我手上的当天晚上,我好久以来都不会响的电话在那个半夜终于又一次不屈不挠得响了起来。

当时我正在睡觉,而时间是半夜。屋子里漆黑一团。我一下子被惊醒,还以为是在做梦。好一会儿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我拿过手机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猜到电话是阿能所打,

我有些生气,在心里很不客气得骂着阿能和小黑。

心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明智之人,半夜三更骚扰别人,而且,毛毛既然已经平安到达我手,那么就不必再说什么。不知阿能这般,又是为了哪一般。

所以我看清是阿能的号码,当下按下停止键。然后干脆关机。不与理会。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内一直关机,以前一直开着,是因为我把其当做钟表,反正也没有人找我。没想到两周后我重新开开,没到十分钟,阿能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关机,也

没有按停止键。而是任由它一下响个不停。

这个阿能也真够可以的,一遍一遍不屈不挠的打,而我一概不与理睬。

我认为我抱回毛毛是因为我和毛毛之间的交集,而这和阿能没有任何关系。

而我和阿能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因为毛毛而有任何的改变。

这就是我不接电话的原因。我切断联系的决心,不会得到改变。

这电话一直响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终于响过一声过后,不再响起。


毛毛在第二年的初冬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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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5-01-25   
诗人只能被赋予,而不能造就。
作家亦是,楼主如是。
很多的写作过程,是经历一场苦难。
当然也有写的轻松愉快的。
区别在于轻松愉快的写作只能成为畅销书,而不能成为经典。
养花专家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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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5-01-25   
好看,感受到女主人青葱岁月极其孤独封闭的心境,但决绝离开的母亲却似乎跟她有着深刻的联结。
养花专家
山鬼二丫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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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5-01-25   

那个黄昏下着很大的雪,天地之间灰蒙的一片。我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在外边,也想让毛毛放开手脚在这大雪的天气中好好的玩一玩,疯一疯。寻找一下被迫丢失已久的自由。

没想到乐极生悲。

毛毛一到了外边就忘乎所以的忘了自己。它像箭一般的射在前边。全然不顾我在后边的叫唤。它冲出小区的门,直接被一辆开过来的桥车撞倒。肠子都压出来了。惨白的雪地上,

一地鲜红的血。马上就被扑面而下的雪淹盖。血再渗出来,再淹盖。我把它抱了回来。为它清洗了身子,止住了伤口,它的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没有了神采。我不想给它合上,我

想让它再看看这个世界。


屋子里没有开灯。我把它放在地板上,我跪在它的身边。外面的雪还在疯涌得下个不停。狂风已起。听得见风刮树梢的强劲声。


我在这静静得黑暗中,想起我们相遇的那个深夜。以及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毛毛的出现再一次证明,这个世界没有永恒,而幸福从不久长。

黎明时分,我将它裹在我的被子里抱起它出了门,像抱一个熟睡的婴儿。

雪已经停了。风却更加疯狂。我几乎被狂风刮得站不住。我站在路口,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去郊外,有山有树的地方。出租车把我拉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车

上我已经和司机说好价钱,给了他一百块钱,负责把我拉回来。司机是一个热情的男人。他得知我的意图,还热心得帮我去买了一把镐头,他说这样地会好刨一些,而且他会帮忙



那天在他的帮助下,毛毛的墓总算很顺利的挖好了。司机帮我把毛毛抱进墓里。然后用带雪的土埋住了它小小的身子。在埋土前,我合上了它的眼睛。

那个时刻,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悲哀,我只是在走着一个生命的程序,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命,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总有一天会离去,这一点儿,从

母亲的死,我已经了然了。毛毛不过更加确认了这一点儿。如果这时有人问我,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东西能让我对生命有一个更加清醒的认识,我会说,是死亡。

死亡确实是与我们如影随形的东西,有时我们漠视它的存在,其实并不等于它们并不存在,相反它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一直在暗中伺机已待。虎视眈眈。

毛毛死后,我变得更加寂寞和消沉。活着真的成为了一种本能。有好多次一个人喝啤酒到烂醉。在床上昏睡几天。我变得更加没有语言了。甚至忘记了说话是怎么一回事。日子在

如此的浑浑噩噩噩中度过着。一晃放寒假了,接着新年来了。我知道,这将是我在这个城市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而新的学期一来我就将去往新的地方实习。地方已经定了。是学

校统一联系的。在一个叫盘锦的中等城市。而我同时也知道,呆在这个城市的日子也可以用手数出来了。

想到这些我并没有丝毫的不舍。我对这座城市没有丝毫的感情而言,城市是什么,无非是一些钢筋水泥的堆积而起,一样的冷漠和冰硬。也许在这个没有任何热度的城市里,真正

冷漠的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


冷漠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通病。这是不容怀疑的。

半学期的实习生活照旧沉闷无比。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虽然看起来是和孩子们在一起,这些所谓的祖国的花朵,可爱的人间的小天使。其实呆长了,你照样可以发现他们身上让你

感到心寒的东西。这些,在以后的篇幅中,我会再次提及。

五一放假的时候,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些地方。包括大连。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我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内陆的孩子,海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意像。当它出现在

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一种巨大的关于寂寞的悲凉感所笼罩,我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那就是我将来的人生一定要在海边度过。起码要有很多年有时光与海有关。我凭一种天然的直

觉认定,海会为我破解关于生命的谜团。

只要它在我身边。我就会得到神启。

于是我上网查一些关于这座城市关于教师招聘的启示,正巧看到了歇马山庄招乡村老师的启示,于是我发了求职简历,没想到很快就会了回复,通知了面试时间,我去了,后面的

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很顺利的,我成了一名乡村女教师。
山鬼二丫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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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5-01-25   
东方不散人,养花专家,旧历新年将至,唯愿你们快乐平安。
山鬼二丫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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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5-01-25   
第三章

我是带着一箱子书到的歇马山庄。这里边包括从老屋里带走的唯一没有被我烧毁的那套《红楼梦》。我总是想到母亲在一个又一个午后或者夜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它的样子。从

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一个青涩的少女,总是看到相同的关于这个叫母亲的女人的场景。我不知道我留下这套书是不是就留下了关于母亲的怀念。而留点儿关于母亲的怀

念是不是我留下这套书的初衷。要么就是在我的内心我已经隐隐的感觉,终有一天,我会把这个叫母亲的女人忘却,而这套留有母亲气味和痕迹的红楼梦会不会阻止这一天的晚些

到来。

同它放在一起被我带来的还有劳伦斯的诗歌,和他的那本《母亲与情人》,还有那本骇世惊俗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还有张爱玲的一些小说。我对劳伦斯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感觉他是一个把孩子的天真和执着贯穿一生的男人。当然还带着一些旧唱片,加州旅馆等等。

说起听唱片,刚来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周末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听唱片,窗子忘了关,也可能,是感觉那天的空气过于甜美而故意为之也未可知。留唱机里反复播放

的是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我边盘腿坐在床上边吃着晚饭边欣赏。就听窗外发出一阵声响,我没来得及探出头去,倒见一个在脑袋犹豫得探了进来,像一只受惊的火鸡。是校长,

他哭丧着脸,问我听的是不是外国的哀乐,我不禁莞尔,但我不敢笑出来,因为校长是一个非常敏感和自以为学识渊博的人。如果让他发现了我笑容中的含义,那可不得了。我可

不想在我未来的生活中埋下地雷。所以我只好强忍着。并且很低调得告诉他,这是国外一首很出名的曲子,当然它的出名是因为它的臭名昭著。也就相当于他所说的哀乐。

于是他便很自以为得叹了口气,从窗外伸进的头昂得很高,但显然他的身高决定了他这般探头进来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他脖子上劲绽的青筋和酱紫的脸充分说明了他的头伸

得是如此勉为其难。终于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兵之前,惨叫着倒载了出去。原来他是踩在一只走路都嫌困难的老母猪身上。在一些黄昏,在那条乡间小路上,从窗子望出去,经常可

以看见放学后的校长赶着这头大炮般的猪溜达的场景。

那天的后半部分让校长很不好意思,必竟我是他的下级,而且他摔得着实有些狼狈。所以好长一些日子,他在我面前都不能抬起头来。开会时头有意识得往别处偏。更要命的是,

他怀疑我把这一幕一五一十,声情并茂得学给了田螺姑娘。所以,他不仅在躲避我,还要躲避田螺。

这事情固然很好笑,也确实令我暗地里窃笑了很久。但我根本不会学给田螺听,因为我不是学舌之人,尤其对方是我的上级。笑完之后,我想到的其实真的不是校长的蠢钝无知。

而是从他身上透射出的纯朴得民风。而这难能可贵的一点,可能是校长永远都不知的。

     当然这里的孩子们也很好玩。在以后的文字里我想我会插空说出你们听。

     这些虽然看起来于我是漫不经心的,但我必须承认都或多或少的给了我一种安慰。

当然我在这里最深的安慰却是去海边散步。从学校出来,向后拐过一座树林,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走,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海边。每一次我都会多在树林里呆一会儿,那种初

秋的树木散发的气味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清爽。有时真是不想走出来,就那样闭上眼睛呆在那里。

来到这里大约一个月的时候,那个下午我在班级上课。操场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是邮递员。他大声大嗓的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听错了,好半天才搞清。他已经在那里

不耐烦的样子。我孤疑得隔着窗子回应着。信是从我的家乡寄来的。我一时搞不清写信人是谁,字迹完全的陌生。

放学后我拿着这封信去了海边。在沙滩上我边走边打开它。是耗子来的。我万想不到他会写信来。更惊讶他是如何知道我的新地址。

“你一定非常惊讶我怎么会写信给你,而且还会再觅到你的行踪。我甚至想像得到你接到这封信时的表情。”

耗子在开始这般写道。

我接着看下去。

“你一定又是那种狐疑的表情。这个表情是你对整个世界的反映。我在那个雨后的黄昏刚见到你的那一时刻就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太多。其实我一直想

对你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如何说起。每一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实在不知道我的话会对你产生什么。因为怀疑所以沉默。

我甚至说不清我为何要给你写这封信。我只是想说,我总是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唯一的雨夜。想起我们沉默得听音乐的瞬间。我感觉那天的雨声还在耳边。那天的味道还在心间

环绕,我天天独自一个人穿行在你旧日的房间里。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只有说给你听,你才有一丝的明白?我不知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太多,我也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我四十岁了。还在迷路。

我之所以买下你的房子,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母亲的死亡。我说不太清,但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意思是说,我也许是想在别人的废墟之上重新建立我的生活。

我想重新开始。因为我的以前也是一片废墟。我想面对这一切,生活是这么残缺不堪。也许我只是想从别人的经历中得到些许的安慰。这么说也许是有些残忍。但这一切又都是真

的。

我想我们这一生都不会见面了。只是,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建立起一种奇异的联系。我知道走回过去,于你过于残忍,但是这样会不会成为治疗的有效方式?我想无论如何你要试一

试。因为逃避不是好办法。也许人生需要的还是勇气。

这么说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共同的对抗。对抗生活给我们的伤害。

如果你愿意,就写信给我好吗?”


海风把信纸吹得沙沙作响。海涛一浪一浪的涌上来。开始涨潮了。我把信揉皱丢在了沙滩上。信纸马上被洇上来的海水洇湿,化成纸泥。我的脚也陷在了海水里。我开始加快步子

往回跑。海浪在后边撵着我。我知道那是死亡的手。

我在扔信的那一时刻我就已经明白,我不会写信给他。昔日已逝。我不想再回忆起过去。我从坐在火车的那一时刻就已经下定决心,和过去的一切告别。我奔跑着,闻着浓腥的海

水的味道。边跑边看到那个黄昏燃烧起的焚烧旧家俱的浓烟。那雄雄的永不停止的火焰。那个母亲坐过的旧藤椅。母亲的衣物。我儿时的布娃娃。我的眼泪涌上来。

那个叫耗子的男人不会明白,我是无力承担旧有的一切的。否则我怎么会这么不顾一切的逃离?

刚拐上通往树林的路,就见路旁停着一辆豪华的小桥车。我一向对车子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它的价格一定不菲。


这车子我已经认识了。在这附近我见过它好几次。它的主人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见过几次他的侧面。都是一晃而过。我估计他住在附近,只是从这车和他的穿着看。实在不

像是住在附近。不过倒是听说附近有一处别墅区。也许他是住在这别墅区的富人?
木子李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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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5-01-25   
二丫,一口气看完,真过瘾!

期待你早些贴完。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养花专家 离线
级别: 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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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5-01-26   
回 15楼(山鬼二丫) 的帖子
谢谢!同样的祝福送给我们彼此及每一个人,幸福安康每一天!

你的文章很精彩,吸引我的是那青春迷惘的心境,这个我想,或多或少每一个人成长都要经历,只是这个故事更哀伤,但是相比经年后的成熟与世故,世事变迁后的沧桑与脆弱,总感觉这半知半解的岁月里,有一种年少的心自己所认定的天性的执着与坚强。
养花专家
山鬼二丫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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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5-01-26   

这般想着就有一股木柴焚烧的呛人的味直往鼻孔里扑。我眉头紧皱,手捂鼻孔。抬头看见车子后边飘漾出一股浓烟。我一时大惊,不知出了何事故。刚来学校时校长特意慎重得

叮嘱过,一定要注意防火。他有板有眼的套用着那句文件上的话,“将一切隐患消灭于萌芽之中。”

那幅略显滑稽的样子每次都令人忍俊不禁。所以我也想当然的从他嘴里知道现在是防火期。我有些惊慌得小跑到车后欲看个明白。

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平地上,一个男人正往一堆燃着的火堆上添着一些干树枝,树叶一类的东西。火堆里发出吡吡扒扒的声音。正是夕阳在西山最灿烂的时分,眼前的一切都有了

金色的轮廓。所以当时那火显得那般无力和虚幻。你只看到它们在海风的捉弄下胡乱的飘摇逃窜。却又捉不住它们的轨迹。

我再一次想起那个黄昏,那焚烧家中旧物的大火。有一股苍凉的情绪自胸腔奔涌而来。一时之间我不知我身处何方。很多年前,当我还和母亲清寂的生活在那个小城里时,我断

然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之地。如果人生真的只如这火般的飘摇逃窜。那么我们倒底要在这逃窜中获取什么?我们应该如何把握这种没有方向的方向?


正这般想着,我感到紧扣在头上的黑色檐帽开始松动,一股奇异的旋风般的力量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未及我回过神来,帽子脱离了头,向前飞去。我也被骤然而劲的海风裹得

向前而去。我惊魂不定。睁开眼睛,才见那帽子已经在那陌生男人的手中。


他戴着一幅白色线手套。已经被弄得斑驳脏乱。但看得出手指很细长。现在他就用这双手拿着我的帽子站在前方的火堆前。望着我。他戴着一双黑边眼镜,这使我看不清藏在镜

片后边的眼睛。个子很高,身体的形状很像年轻时的周润发。只是皮肤很黑。夕阳的光芒将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浓烈而隐约的光膜。但他又偏巧被狼窜的烟火胡乱缠裹,这使眼

前的一切更加杂乱无章。


这就是我和重阳的初识。


不久,我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与人的相识就像那来自天涯海角的风。不知道哪一天,就在哪个地方,两股风遇上了。打个照面。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方向。其实各自究竟要

去向哪里,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记得当时重阳有些奇怪得看着我。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相识也是这样?


我歪头一笑。有些调皮,说,不是吗?


重阳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说,不要动。就这样,我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没等回过味来,就见他已经从后车座上翻出一个袖珍照相机。


我投起手来,作出投降的样子,故意大叫,“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来,我不上相的。你就饶了我吧。”


他不管不顾,“坐好坐好,对,就这样,好,好极了,露出刚才的笑容来,好。茄子。”


我没有办法,只好配合着他的动作。刚按下快门,我就迫不及待的抢过来看。


一个歪戴着黑色硬檐帽,一抹杂乱无章的刘海遮没住左眼,嘴咧得老大,笑得也毫无章法可言的女孩,就那样将瞬间的影像留在了相机里。


那是二十二岁的我。


只是重阳一直没有洗一张送给我。


认识重阳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照相了。不知是为什么。


当然后来我有了很多关于相片的记忆,这是以后的文字中将会提到的。


当时重阳站在我的对面,手中拿着我的帽子,他没有说话,但是那表情已经再明白不过,那是示意我拿回我的帽子。可很好笑得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已经瞬间被那火勾去了。我

在已经凋败的杂草丛中找到一块朽败的木头,由于过于慌张我还滑了个跟头。事过多年我依然为当时的狼狈相感到难堪。我几乎是狼奔着窜到火堆前,我剧烈得咳嗽着,眼睛被

浓烟呛得睁不开。我用尽全部的力气用木头在那堆火上胡乱的拍打着。棉絮般的灰烬裹在浓烟里扑面而来。我屏住呼吸还是感到那浓烟直往胃腔里钻。

我边拍边不管不顾的大叫着,“快救火呀,快救火呀。”


我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他被我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风势未见减弱,火堆倒是被我扑得七零八落,看看已经没有什么危险,我扔掉手中的木头,转头恼恨得望着这个袖手旁观的男人。一脸恼怒得望着他。旋既看到帽子还在他的手

里。就不好说出太过份的话来。

我板着脸,支着一双黑里八突的手,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刚才这闹,我全身上下一定抹扒得像个小鬼。

未及我说话,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许到现在他才弄清我刚才所为的意思。他转着手中的帽子,调皮得笑笑,说,“好一个消防队员。不,不对,一定是这森林的守护女神

。明天我上折子给土地爷爷,让她颁你一枚和平奖章。不过现在你应该戴上你这顶帽子,戴上它,你就更像守护者了。”


我一下被他的调皮逗笑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夕阳已经完全的滑坠于山后,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快被黄色染透的树林一下子变得凄凉晦暗。我的心也沉了一下。但马上调

整好情绪。


后来我想,之所以第一次我如此深刻得记住重阳,也许不仅是着实有些搞笑的救火举止,而是他孩子般调皮的笑容。这样的笑在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脸上出现尤为鲜见。明媚而

又清纯。我的心在那个时刻为此而疼痛。也许在那个瞬间,我一直阴霾不散的生命的长空刹时被照亮。而又复归于黑暗。


也许那也是仍然值得我珍视的,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当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风势更加凶猛。群叶乱飞。接下来我和重阳一起把那没有死透的火堆压上一层厚厚的土。其实这期间我才发现我刚才的举止是多么可笑和大可不必。


因为那实在是太小的一个火堆,而且是在一块已经被修整得寸草不生,只有干土的空地上。而且离着林子有着相当的距离,根本兴不起风浪来。


我这手抠着地下的土往火堆上压这手还要压着头上直要被劲风掀飞的帽子。


残存的灰烟引得我咳嗽连连。我们一起压土的动作很快变得很默契。在这默契之中,我们好像也变得熟识了起来。倒是这火堆的种种以超乎神速的速度缩短了我与这个男人之间

的距离。后来想想好像仍然感觉是不可思异的,但这一切又都是事实。


火堆很快在我们的动作下变成一个坟包一样的土堆。一个极其灿烂的存在转眼之间变成了一片沉默的死寂。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我发了几秒钟的呆。内心被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覆

盖。但很快就被越来越急促的海风吹醒。


重阳,哦,对了,这时我还不知道他叫重阳。他的名字是下车时他开开车窗告诉我的。那时我已经走到宿舍门口,正往外摸房门钥匙。


重阳这时已经拍着手上的泥,往车的方向走了。风掀动着他的衣襟。他的背影开阔而又虚幻。重阳是那种看起来很瘦削的男人。但他的身形却以人大方开阔之感。应该承认,这

是一个看起来相当迷人的男人。那种称之为妇女之友的大众情人类的男人。


很自然的,我跟着他向车边走去。他先上了驾驶座,为我打开了前车门。


关上车门,车子开始启动了。车轮发出滑动地面的声音。和在海风的声音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声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向着海的方向望去,隐约中,我看到了黑色的

海水涌动的状观景像。听到雄浑的涌动声,那是涨潮的声音。一种莫名的悲怆之感一下子击中了我,黑暗中,我感到了脸上潮湿一片。


车子三拐两拐拐上了一条宽阔的公路。从这条路到学校,需要绕一个大圈。


刚上车我就告诉他我的身份和我的名字。我却没有问他的身份,名字,包括他的一切我都没有问,我想的是,也许这没有必要,也许我等待的是他自己告诉我。


可是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却一直没有说起这个问题,一直到我下车。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手触到口袋里冰冷的钥匙时,没有想到,后边会传来他叫我的声音,“花鱼。”我回过头,隐约中,我看到拉下的车窗,却看不清他探出的脸。


“我叫重阳,重阳节的重阳。”

“重阳?好家伙,怎么不叫谷雨,清明,或者冬至也挺好。”我不管这个时间学校周围的住家里,会有人在院子收庄稼和喂牲畜。有的可能从地里回来刚进院子。声音有些不管不

顾的大声和调侃。


他马上领悟到了我话中调侃的意味,附和着我,“我也想叫谷雨呀清明的,不过没办法,我没出生在那一天,直到现在我都在问这是为什么。”


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我偷偷得笑起来。


那晚直到午夜了我还是没有丝毫睡意。躺在木板床上碾转反侧。那天偏巧赶上田螺姑娘请假,说是母亲有病。当然我和校长都不相信,但看得出,校长也没有办法。田螺姑娘说

时情真意切,眼泪汪汪,由不得你不信。


一阵紧似一阵的海风把窗子刮得呼呼乱响,就像无数的穿铁鞋的人在疯狂的跳舞。直弄得我头痛欲裂。好在我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边。


由田螺姑娘的空床联想到这个好玩的家伙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真像她说的在医院里给母亲作陪护。又想到校长的种种事情。还有班上孩子们的一些事。最后转到了今天黄昏海

边与那个陌生的男人的相遇上。


感觉人与人的相识实在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今天如果偏巧有事没有去海边,是不是就错过了那一场让人啼笑皆非和救火事件,以及与那个男人的相遇

。是不是我和他就永远不会相见。


突然我转念想到,这个男人在这个时间在海边为什么想到点起一堆火?今天不是周末,而且看起来他又不像那种无所事事的闲人。应该不是游玩。那就是偏巧路过这里?那也不

至于生起一堆火来。那么是怕冷?还是就是为了好玩。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刚丢开这个念头,新的念头又冒了上来。那就是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还是只有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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