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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二丫 01-22-2015 19:51

漫长的告别(长故事初稿)


                                                                          这个长故事初稿写于六七年前,写完就被丢在电脑里。现在把它翻出来贴在这里,给久违的友人们解闷儿。

                                                                        这是一本写给时间的书。
第一章

那年我二十三岁。在那个叫歇马山庄的乡村教书。教一三年级的小孩子。

我来自异乡,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父亲在这个家像空气一般消失的时候我几岁?五岁?六岁?记不清了,母亲从来没有谈起过,直到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在自己童年模糊得记忆中,有过一个模糊的高大男人的轮廓,只记得深夜的睡梦中,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自己的记忆,那只手带着滚烫的体温,我闻到的是一股腥荤中夹杂着

皂香的气息。长大了我从第一个男人身上重温了这种荤腥,那是男人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那皂香却再也未曾闻到过。我猜那种独有的气味只属于父亲,我也以此开始了通过

味道来寻找父亲的道路,虽然这种道路在我二十岁上就自行的切断了,但那种寻找的记忆一直没有消失过。

而在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漫长的成长的光阴中,我好像嗅到了无处不在得那股压迫的气息。而我凭感觉,知道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离开造成的。所以我也只字不提,好像那个男

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来,他离不离开就不再是问题。

我和母亲在没有男人的世界中一直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直到我考上一所师范学校读书,我像逃离般离开了那个坟墓一般的家。而父亲不管是在我的生命中,还是记忆中,都已

经死去了。

这十几年来,虽然我和母亲从来不去谈起他,我们两个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以这种方式对抗着父亲无情的抛弃。但由此也深深得伤害着我们自己。

母亲是在我读大学二年级时死去的,死于自杀。

死法非常的平静而又绝望。那天有着非常强劲的春风,母亲把阳台的窗子全部打开,坐在那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上,很平静得把事先准备好的白浆布,一层层的贴在鼻子上,风

把白浆布紧紧得贴在母亲的脸上,直到母亲窒息而死。

那个春日阳光无比的美好,好多女人把沉积了一冬的被子拿到外边去晒。

母亲就是在被子迎风的摆动中离去的。

母亲临终时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尸体已经僵硬了,但这笑容还那般顽固得镌刻在她的脸上。我猜她就是带着这种笑意离开人世的,她是感觉她终于得到了解脱,我开始进

而推测,其实也许在父亲离开的那一时刻起自杀的念头就一直跟随着她,只是那时我还小,也许这么多年她之所以活得如此平静而又固执,其实不是我的功劳,只是这个自杀

的念头。而母亲对我所要做的无非是一个母亲所应尽的义务。如果说我对于母亲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让母亲在这个世上多活了十五年。而这十五年母亲没有丝毫的快乐,她活

成行尸走肉。

这是我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点一滴悟到的,当我明白了真相时,我并不悲哀。

我无法左右母亲的人生,一如她无法左右父亲的。

母亲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邮局给我寄了封信。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文字。

其实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也很少和我说话,从小家里除了空气走动的声音,一切皆空。

信只有一句话,我走了,从此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飘浮。

这封信已经泛着黯黄的斑点,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只有一种解释,母亲早就把这封信写好,余下的时间就是计划自杀的日子。

接到这封信时我刚从故乡埋葬了母亲回来,它静静躺在我粉色的床单上,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看完之后我把它撕碎扔进了垃圾筐里。然后拿着饭盆去食堂打饭。

也许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哭,可是奇怪的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掉。

包括从见到母亲的尸体到她下葬,归于土地。我一直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想如果这是母亲最大的心愿,那么现在达成了,我应该为她高兴。

也许我从来就不知道眼泪是什么。

母亲死后我想埋葬一切的记忆。

于是毕业后我没有回乡接受分配。从一个大连农村来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他们乡村要招一批高学历的乡村教师。我报了名,被录用了。在一个叫歇马山庄的乡村教书。

我真的能够埋葬一切的记忆吗?



         因为我来自异乡,只能在学校的女生宿舍住。宿舍里住着我和另一个女老师。她是大连本地人。因为没有门路毕业后被分到这里,为此她也罢了很久的工,开学几周了她

还在不屈不挠得找教育局,妄图留在市里。也难怪她这般运作,乡村生活如古墓一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呆在这里,会精神异常的。况且主要的原因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受

不了相思之苦。

当然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教育局对她采取得态度是爱来不来,没有分配的应届毕业生有的是,之所以看中她,还是她的嗓音条件不错,如果不是这一条,恐怕这个乡村空缺都

轮不到她。在失业和做一名乡村女教师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是一个异常偏远的学校,在层层叠叠的大山里边。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全校学生只有二十八个。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六个班都占全。是复式教育。一个老师带两个班,

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这种教育方式对于城里人简直是天方夜潭,多少年后我曾在火车上和对铺的人说起这种教育方式,她一头的雾水,感觉不可思议,她一个劲的问我,两个

班级的孩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怎么个上法,这边讲那边听,那能不受影响吗?能学得好吗?

我心里责怪她杞人忧天,想这个生活优裕的城市女人,压根不了解或者过于低估中国农民和后代们的承受灾难的能力。三年大饥荒时期,全国的乡村恨不得到了人吃人的程度

,不也顽强得过来了吗?

我说那些孩子们能习惯,而且学得很认真很好。

学校除了我和这个女老师,还有一个男老师,也是校长。他是代课老师,土生土长的本村人。是村长的侄子,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看他守家在地的缘故。而一直留用了

他。


他在学校干了二十年了。结婚就结在学校西边。老婆是一个瘸腿。且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女儿。我到这个学校时她已经五岁了,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有时我会把她带进我

的教室让她坐在一年级的座位里。往往不到十分钟,她就坐不住了,开门跑走了。

女老师的名字叫田螺,据说是小时候看童话田螺姑娘,而取的名字。

她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比较男性化。留着小子一样的头发,说话粗声大嗓,唱起歌来典型标准的男中音,如果不看人,你永远猜不到唱歌的是一个女孩。她有一双湖水一

般的眼睛,超级大,比电影明星赵薇的还大。喜欢拍着肩膀和你称兄道弟,刚来的时候还抽烟,且是烟劲很冲的中南海点零。后来还是校长找她谈了几次话,她才不再在办公

室里抽,一般都是躲在宿舍里偷偷吸上一根。而我显然是闻不惯这种呛人的气味的。她为了讨好我,总是在周末回家时给我带一些鱿鱼干一类的东西。我知道那种东西价格都

不菲,从中我读出她真诚的歉意,也只好隐忍将就,一到她犯了烟瘾像大烟鬼一样猫在宿舍里股烟时,我便出去,到不远的海边散步。

每次我回来都看见她一脸的歉意。说真的,这歉意多多少少消解了我心中的那份不快。

田螺姑娘还有一个让人不能忍受的缺点,那就是她不讲卫生的习惯。

我不能想像一个女孩子竟能脏到如此程度而又如此如动于衷,感觉良好。好像压根没有这码事儿似的。好像那脏是和她浑然天成,自成一体不可分割一般。她的被子永远不叠

,永远像狗一样的趴在床上。因为我们的卧室和厨房在一起,她的所作所为就更让我苦不堪言。因为她来时所有的厨具我已经备好。她就很自然的开始用我的,而从此再没见

她有添置锅碗瓢勺的意思。几次下来,我就不堪忍受,不仅是她时常跟着我蹭饭,说实话,有这方面,她还算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虽然有时做起事来不是太有章法,怎么说呢

,就是她也知道吃你的是亏欠于你,她不会用下一次做请你同吃的方式来弥被,而是冷不丁从城里回来时给你带回一堆好吃的来,而下一次的偿还就又不知猴年马月。往往有

这样的情况发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蹭饭后,再蹭时她会非常得不好意思,拍着自己的头说,操,又忘了,想好这星期给你买好吃的,猪脑子,又忘了。

我相信她说得皆出自真心,我对她的人品不加怀疑,她是真的忘了,真的没有记住,她忘得不仅是给我买好吃的,还有她周末带回家的背课笔记。这样一来,这一周的课就算

白背了,她只好拿着课本干讲,好在校长在这方面的要求不严。这可从中可以看出小学校的好处来,山高皇帝远,只要你别太出格,期末时各科能如期完。一切皆大欢喜。

如果轮到她有兴致自己做饭。我的处境就会更惨,因为据我的记忆,她从来没有在做完饭后给我刷过锅,碗筷更是一放好几天。我几乎是从来不吃她做的饭,虽然闻起来真的

很香,我算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还算是个有条理的人,她做起饭来那幅五马张飞的样子,每每让我怀疑那饭的卫生程度。

她不做饭后的善后工作,最后只有由我来做,因为我有每顿做饭的习惯,这样一来,我就很不开心,看着灶台的一片狼籍,那股抱怨真是简直可以冲天。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

忍发作了。记得我站在那里,浑身打抖。对着躺在床上哼着小曲的她喊道,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请你以后不在再用我的东西。

没想到听罢我的话,她这个平时一说起话就不知道停的主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眼里的大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外掉,一掉就像决堤了的河水,一刻不得休息。一哭就

哭到半夜,且带着微微的嚎叫。直到滚倒在被子里抽搐不止。弄得我很尴尬。她就是这么一个极其敏感自尊的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过不了群居生活。

弄得校长一早上在办公室里就相问是怎么回事。她红着眼睛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一张椅子拖到靠窗前,留个后背后给我们。校长询问的眼光在我身上上下逡巡。我咳嗽了

几下,我知道这时万不可再将她招认出来伤了她的自尊。这样一来我就真的成了罪人。我支吾着说没事,只是我半夜有点伤风感冒,浑身难受就喊了几声。

校长再没问什么。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我以为这样毁灭自己的回答能唤来田螺姑娘的谅解。可没曾想,她丝毫不领情,看来我真的把她伤着了。我也很生气,心想你天天那么恶心我还不许人家喊一声冤,人家申诉

一下,就一哭二闹的。真是一个难缠的主儿。

就这样,我们各想各的委屈,各想各的理,谁也不理谁。一直僵持了半个月。

田螺这次也算是长了记性。看来要想改变她身上某些顽固的习性,还真得晾晾她的屁股,让她知知羞。此后的半个月,她天天吃方便面,而没有再动我的东西一下。那次事件

的第二个周末,她回来时就低里搭挂带了一身的锅碗瓢勺。我当时躺在床上看书。听见稀里哗拉开门的声音没有动,只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心里不免冷笑,心说,早这样自

力更生,自脏自家,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没想到跟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扎着个马尾巴,扎着耳眼,留着长长的指甲。穿一件黄色的夹克衫。说话细声细气,十足的娘娘腔。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两

个活宝可真是会配对。性别整个一个倒对。不过看得出来,两个人非常默契。

这是她男朋友第一次来。看来她和他说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她男朋友有些拘禁。我也一时不知是该做起来打个招呼好,还是干脆把书一丢,把头蒙进被子里装睡。倒底还

是田螺开口了,快起来快起来,给你带了好吃的。特大个的桔子,甘甜甘甜的。快尝尝。

话音没落,就听扑通一声,一包重物掷在我的床上,险些没把床板崩起来。

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也不能崩着,尤其在人家男朋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

我趁势坐起来。出溜下了地。对着她男朋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男朋友冲我笑了笑,笑得非常难为情。非常小孩子。我说你们聊,我去打桶水,说着出了门。

我们的关系从那以后得到了和解。很快就和从前一样。

不过我的麻烦也从此又来了。原因是她的老毛病根本不可能从根去除,这种天性般的东西已经如影随形这么多年了,要想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是开始用她的厨具做饭了。可她照旧不刷,下一次再想用时图方便抄起我的就用。这时我要是想用个干净的,就得不旦把我的刷了,她那个也得帮她刷了。因为我不把她的

刷了,下次我的还得倒霉。一来二去我更加苦不堪言。可好那些日子我正在看关于圣经的书。读到如果对方打了你的脸,你就把左脸也伸出给她打。

我知道田螺姑娘不会打我的脸,她需要的只是我对她的宽容。

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还让她半夜三更像母狼一般的嚎叫吗?                                

weiwei 01-22-2015 22:23
坐一下沙发,二丫的文章还是那样好看

ppy 01-22-2015 23:31
好看,搬小板凳继续听

伍胥之 01-22-2015 23:32
我要报名垫坑了,别拉我。

洋洋 01-23-2015 01:32
可怜的女主,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又自杀而去,没有感受到一点家庭温暖,又遇到这样的同事,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节奏吗?

洋洋 01-23-2015 01:33
好久没看二丫讲故事了,好看,且等后续!

东方不散人 01-23-2015 01:55
精彩!
喜欢。

小碗 01-23-2015 14:58
跳坑!

山鬼二丫 01-23-2015 16:23
第二章

来歇马山庄之前我就知道它靠着海。这也许是我肯热切得来这里的主要动力。母亲自杀后我就没有了家。我和母亲的房子在她死后的那个暑假被我处理掉了。以快得惊人的速

度。屋子里的家具我一样没拿走。新的房主看起来很有钱,他有些犹豫得问我这些家具怎么处理,他一件都不用,买到手后他需要重新装修。

我和他如实得说了母亲死在这个房子的真相。并且不动声色得把具体的位置指给他看。他是一个清瘦颀长的男人。四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很深。这使他看起来像个小老头。那

天天下着雨,那场雨已经没完没了得下了一周。说好看房的日期一拖再拖。

他是通过中介打来的电话。他落满灰尘的声音让我为之一震。我想也许拥有这样嗓音的男人会不怕任何。在那之前来看房子的人不下几十个,他们都对房子的地段,楼层,面

积,格局很满意。但一听这房子横死过人,就纷纷打了退堂鼓。依中介的意思,这一层应该隐瞒,中国人对此非常的忌讳。如果我明挑给人家,这房子十有八九卖不出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买房子的人接受了这个房子,就是接受了母亲的鬼魂。那这样的人一定是和母亲前生有缘,那么他们和母亲的鬼魂就能在这房子里和平相处,反之就不行。

我的固执让中介的人无奈的摇头。

这个男人上前坐上母亲死前坐过的旧藤椅,微微得摇了摇。阳台的窗子开着。有雨水斜着射进来。打湿了我的头发。

他站起来,端了一杯我给他泡好的咖啡。中介的人没有跟他一起来。因为临时有事,只告诉了他房子的具体位置。我下楼接的他。他打了一把黑色的雨伞,穿一件短袖白色T恤

。一条水磨黑色牛仔裤。凭感觉不是本地人。旅游鞋上溅满了泥水。他默默得跟在我后边。跳着脚躲避着长长过道上漏下的雨水。

他喝了一口咖啡,端着杯子,重新走回到母亲的藤椅上坐下。屋子里放着巴赫的交响曲。外面飘着细密的雨丝。他问我,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得诉说你妈妈的死

亡。

我说,那是因为,在我看来,死和离开一样,不是一件值得反常的事情。

他笑了,我们的想法一样,所以这房子我决定买下来了。

雨越下越大,屋子里没有开灯。越来越浓的黑暗涌了进来。我拿掉电脑里的巴赫的碟片,换上一些很苍凉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曲子。

我留他和我一起吃晚饭。他痛快得答应了。冰箱里还有一些吃的。还有几罐啤酒和一瓶红酒。我做了黑椒牛柳和排骨冬瓜汤。我记得抽屉里还有一些旧蜡烛,不记得是哪年买

的了。有好些年头了,不知为什么母亲一直没有扔掉。

我问他喝什么酒,他说来点啤的吧,雨天啤酒会喝出一种别样的情怀。母亲生前动辄喜欢来点儿啤酒。她喝酒容易上头,喝一点儿脸就红得不行。她喝上酒什么话都不说,只

是坐在那里静静得发呆,有时我从她面前走过她也一无所见。

看酒上的时期,这酒应该是在母亲去世前没几天买的,奇怪母亲怎么没有把它喝完。现在她把它们留给我。而这个夜晚,我将用它来招待一个陌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不久的

一天将成为这个屋子的主人。


我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他一直站在厨房门口和我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如果现在有个人走进来,看到我们,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相识已久的朋友,或者一对年龄不称的恋人。其实

我们认识不过几个小时。


饭菜上桌了,客厅里一直没有开灯,陷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把蜡烛点上,音乐声被他调小了,还是巴赫的曲子。窗外的夏雨还在无休无止得下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像一


个小型的宴会。我把这种感觉说于他听,他笑笑说也有同感。


我们很自然得吃菜喝酒,他也没有丝毫的拘泥,关于这点我感觉很舒服。我承认我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甚了解。


接下来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叫耗子。    


那天他给我讲了很多好玩的故事。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些故事讲得是不是他。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说话非常有条理,话音里且带着特有的方言。我自始至终没有问他,倒底

是哪里的人,就是在办房子买卖手续里,我也没有认真得去看他的身份证。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异乡人就够了,不管他在我们故乡是不是买了房子,他永远都是一个外乡人。


夜深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而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得下着。房间里倒处可以闻得到雨天特有的潮气。音乐声还在响着。它一直没停止。


那个晚上,他留了下来。


我们喝光了全部的酒,我有些醉了。他一直在不停得说着,有几次我欲打断他,告诉他天色已晚,他该回他住的酒店。


可他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话像河流一样,不间断得流淌着。好像直接与窗外的雨声汇聚到一起。


我至今无法回忆起那个夜晚我是从何时开始哭起来的。好像我们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那音乐之声还在响着。耗子起身去拿撑开在阳台地上的黑雨伞,那伞很大,背对着我,像

一朵怒放的黑色的花朵。然而也只是沉默。那伞被挤在阳台的落地窗上,发出受伤的声音。我的哭声也许在那个瞬间而起的。


至今我也不知我是为何而哭。面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多少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依旧无法对那瞬间的可耻的行为作出解释。但我知道,当时我只有痛哭才能继续活下

去。才能平静得走上火车的站台,不回头也不留任何语言得和这座城市说告别。母亲已经死了。她已经带走了关于我对这个小城所有的记忆。


或许连最后的那丝温暖也没有残存。


也许这更有利于我活下去。


他过来抱住了我。我将双手笨拙得死死抠住他的双肩,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很结实。我能感受得到那浑实的肌肉在手指间的感觉。看起来是我环抱着他,其实弱小的我已经

在他的怀抱之中。


我闻到了那股陌生的男人的气息,夹着酒和香烟的臭气。这之前我已经有过与男人上床的经历。那是母亲死后的第十天。我刚回到学校的那个晚上。


在那恍惚之间,我感觉这些男人是我的救命稻草。许久以来我一直像是飘浮在无边的大海之上,恐惧,无措,悲观,看不清来路。我哭泣着将这一切复述给耗子听,我相信他

并没有听懂我的话,因为我当时已经抽泣得不行。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我具体表达的每一个字,和那语言背后的意义。我唯一能感受的就是我内心的感受,和我想要表达的是什


么。可是遗憾的是,那个机会难得的晚上,那个我终于得以能向一个人表达的时候,却表达得并不确切。由此我似乎了解了,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表达的。不仅是因为语言的

歧义性,更多的我想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隔离之感。


让我惊讶的是,耗子也哭了起来。好像嘴里也含混不清得嘀咕着什么。倒底是什么,我从头至尾没有听清一个字。也许他和我一样,虽然注定一种表达只是一种盲目的发泄,

但还是任由发泄了,也许是我的眼泪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之事。但不管怎么样,在一个雨下起来无休无止得夏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或者女人在一起。能够发发内心的悲伤

之声,不论怎样,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许这就是我们那个晚上决定在一起的目的?从最初的那一时刻我们都不不约而同的做了默契的约定?


于是那天接下来就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局面。我们抱头痛苦,受对方的感染好像自己的痛苦愈加加深,从而各自的哭声更加凄厉惨痛。而实际上后来想想,我们确实是从头至

尾都没有弄清对方倒底为何而哭。

我一直不曾知道,在耗子的心里,他对于那个雨夜的这些回忆他持怎样的看法。也许他得出的结论是,我的眼泪和悲伤是因为我的母亲死了。可事实上,真相远远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我倒底为何在那个雨夜哭得如此伤心,我自己也并非完全的清楚。

以至于哭到后来,我们将对方的头发,前胸,哭得像淋了温暖的雨水。

那个晚上他没有走,记得天快亮了。我们开始脱掉各自的衣服。蜡烛早已燃尽。白色的尸体流了一地,正在慢慢得变僵硬。音乐声还在响着。那舒缓沉郁的节奏一直鼓彻着。

缓缓得走向窗外昏白的黎明。

他脱光了站立在那里,面对着我,窗外的黎明照了进来。我看到,他没有阴部,我很惊讶,但什么都没有问。我们相拥在一起,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一觉睡到黄昏。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把黑色的雨伞也不见了。窗外是黄昏的一抹亮丽的残阳。天终于睛了。那个夏天的雨季终于告一了段落。

没过几天,我们签了卖房合同。耗子付得是现金。我把这笔钱兑变成一张银行卡。

然而交房子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房子里的旧家俱怎么办。

耗子明确表示屋子里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想留。其实我也没有想要把那些留有旧日生活痕迹的东西留给任何人。但显然带走又不现实,就是能带,我想我也不会带。前面的生活

对于我来说已经很沉重了,我实在不想再让旧日的阴影跟随着我。


耗子说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卖给典当行,虽然钱数很少,但必竟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但对于我这同样是不现实的,这些旧家俱和旧物的身上已经深深得打上了我们家的烙印,

我相信每一家的东西年深月久,随着与这一家人的相处厮缠,已经与这一家血肉相连,溶为一体。它们散发着与我们相同的气味。很难想像这些散发着我们气息的东西会流落

到新的家庭和人群那里去。这于我是不能忍受的。


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把它们焚烧掉为妙。母亲死后我已经焚烧了关于她的大量的东西。属于她的衣物,鞋子,所有她用过的东西。那时就有过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焚烧的

打算。母亲死了,旧的时代结束了。那么旧时代所有的东西就不应该再带进新的生命当中来。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人不可能完全的摆脱过去,那实在是一种再天真不过的想法。可当时,实行起来,却是那般的深信不疑,义无反顾。接近于一种疯狂的极致。


那是一个睛和的夏日,我雇了辆车,把所有的旧物拉到一个旷野的空地之处。这之前关于它们的消失我也颇费了一翻蹰躇,比如像那两个紫红色的木箱子,那是父母结婚时打

的家俱,那有那个黄色的碗柜,据说是父亲的手艺。这些大物件怎么样才能确保它们安然无恙得完全消失。而且还要消失得有些美感,不那么仓促和狼狈。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倒上汽油吧,虽然稳准狠,但未免太惨烈了些。它们都是有生命的,那有些不人道。最后我还是决定慢慢得对待它们。起码保证那是一段安然的旅程。

我准备了一些干透的木柴,和一些干透的野玫瑰花瓣。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野玫瑰盛开的季节,母亲就会带着我去山上采野玫瑰包一种蜂蜜玫瑰包。那是母亲的发明创造。

用不完的母亲就把它们晾在阳台上,这时的房间里便满满得飘浮着玫瑰特有的味道。


很多年后当我在北京一个人孤独的流浪。曾在一个商厦的中间看到卖一种玫瑰系列的化妆品。我买了一个面膜。用时那种玫瑰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在镜子前,看到了往日

得生活。看到母亲在那一个又一个夏日,穿着一条紫色的拖地长裙,用腰间的碎花围裙装着玫瑰花瓣。黄昏的时候,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颠簸在岖崎的山间小路。我把汗津

津的头靠在母亲的后背上,她的后背也汗津津的。但带着一种莫名的香味。那袋子玫瑰系在车把手上。


我禁不住伸出手去触镜子,妄想再次触摸一下久违的母亲。可是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镜面。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注定已经不再存在。而如果说,还有什么留了下来,那就是

一份说不出的伤感之情。


而那个夏日,我想用这玫瑰为这些旧有的物件最后的送行。或者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把它们送给了远在阴世的母亲。其实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很少交流,她几乎从不带

我去什么地方玩,而采玫瑰是一个例外中的例外。所以,这玫瑰的味道心照不宣的,就成了我和母亲联结的钮带。我是不是希望在那个叫阴世的地方,母亲能够凭借这种味道

就能认出它们,明白我的苦心。


其实在我内心的另一个声音里,我是不赞成这么做的,如果母亲能够记得这玫瑰的味道,或者懂得这玫瑰于我的意义,也或许她就不会走得如此诀绝。但或许我这样想本身就

是不负责任的说法,母亲并不属于我,她生下了我,给了我生命,但她并不属于我,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如果是这样,她的死对我又会有什么伤害呢?


这是我不能去想的问题,因为我一直也想不清楚。如果是这样,索性放置起来。当然最好的方式是,选择遗忘。


我至今无法懂得我焚烧玫瑰的意义。正如一直搞不清,清理女大学生宿舍的清洁工,她们怎么样来处理那些我们用下来的卫生巾。那些沾染着年轻女人血的东西。


那场声势浩大的焚烧仪式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黎明。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灰烬。直至到后来,满山谷里飘浮着玫瑰的香味和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我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将那夹着玫瑰香味的灰烬习卷而起。它们打着一个又一个卷,一个又一个。我的心中突涌起一股浓烈的虚无之情,对生命的

虚无之情。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破解了母亲自杀的动因。但那具体是什么,我用语言又无从说清。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我活着,就是去破解生命一个又一个难解的谜团。只是我唯一的担心,我会不会在生命的迷宫,和母亲一样的迷路,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以死来结

束。


那个夏季的最后一天,我坐上了去往学校的火车。


我知道,火车开去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清醒,这一生我恐怕都不会再回到这座我出生的小镇。我不回家的原因,不是我刻意的逃离,而是我已经无处可去。


我也许应该在那个时刻流下一些眼泪,可是我没有。


我听得见火车驶过一个桥洞时那震撼的空洞的回声。也许那是我那一时刻的心情。很多年后我回忆起来,都会想,也许那种回声般的心情,是年轻的标识之一。如果我老了,

老到不能再老,就不会再有那般的心情了。


那种心情证明了我年少的无知,还有年少的纯情。


回到学校后的心情一如既往的百无聊赖。我原来可以继续和原来有过交集的某个校外青年厮混。他长得不难看,和我同岁,都二十岁。家里很有钱。认识他时家里正在为他办

理出国留学手续。

我曾耻笑他说,他这样的出国除了给老外增加点外汇创收,他本人变成一个中外通吃的淫棍,不会对他本人有丝毫益处。


他吊儿郎当得说,其实按他本人的意愿,他并不想出国,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个小饭馆,他做厨师,他的老婆作前堂小二,两个人合合美美过一生。这是他关于人生的

最高理想。可是父母却偏要无情的打碎这个美好的梦想。他们要求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光宗耀祖的人上人。做海归,做移民,让生活贵族化,眼界全球化。

我看到了他被父母豢养的无主见。和他终将被父母洗脑,而完全失去自我的一生。说实话,之所以以前一直和他混着,除了他买起单来比较痛快,还因为他的盲目的胆小和善

良。

他是我在母亲死后十天后回到学校遇上的,那个深夜我一直在大街上走。没有任何目的的乱走。学校的门早关了,我没打算回学校,也不知走到何时。只是想一直那样走下去

。走到何时算何时。


一只流浪狗站在了我的脚前。然后看到的是一双男人的脚。这就是阿能。


阿能是南方人,跟着父母在这边做生意,父母的生意越来越顺风顺水。他却越来越百无聊赖。


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说不上喜欢他。直到现在我都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的时候,和他从宾馆里出来,内心空无的要命,心里说着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阿能的电话一打来,我就又禁不住的跟去。


我知道阿能的生活中不止我一个女孩。我不在乎,真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要出国,明知都是和他玩玩而已,主要是我内心感觉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要的只是那片刻的欢娱和

麻醉。或许还有他的体温。我感觉母亲死后的相当一段日子,我不能够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我自己。没有办法我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


暑假过后我回来,却突然决定不再和阿能联系。


这倒不是我蓄谋已久的。而是刚下火车的那一瞬突然做出的决定。回家后的这些日子,接到过阿能的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没有接的原因是感觉地点错位。阿能只属于我在

上学的那座城市的生活。离了那里,我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在老房子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自杀的地点,无数次想像着她死前的形像。在这样的心情里,阿能成为了

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阿能有时非常孩子气,他的艳遇不断。可是对于我,他却总是莫名的嫉妒。有时我在学校上课不能随时回他的短信或电话,他就会醋意十足得发短信过来。说什么我知道你在

做什么,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和你来往之类。


弄得我懒得理他。


这次回来不接他电话也不例外。他又发这般类似的短信来。


有时夜深的时候我睡不着,静静得想着母亲的过往。再看到他这些孩子气的短信,有时分不清时光走到哪里了,我站在哪里,而母亲又在哪里。我需要费很大的劲才可以搞清

,这一切倒底缘何而起,也再一次的明白,母亲,的的确确得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她的所为是她内心真实的所愿,那么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有悲伤和眼泪?那么我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怀念她或者遗忘她?


而她倒底是希望我记住她还是忘记她呢?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法知晓。


我才二十岁。二十岁,无论如何不会搞懂这些复杂的人生命题。


有时我感觉我需要被指引。

可那光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我换了电话号码。惹得阿能找到学校里来。不知他是怎么买通看门的老头混到女舍区的。我所住的房间在六楼。那天中午全舍女生在睡觉,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下边叫着

一个人的名字,叫得什么,一时听不太清,因为用得是浓烈的南方话。这种事情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女舍楼下总会时不时得出现一个疯子,为了所谓的爱情,在这里声嘶力竭

的叫春。

我揉揉眼睛扒窗上一看,是阿能。二话没说,翻头再睡。

早有一些爱起哄的男女生跟在阿能后边噢噢叫着。唯恐天下不乱。阿能看来是铁定了心出我的丑,怕别人听不出他喊的是谁,还拿出笔来一笔一划写在人家的手上。

就有同舍的女生劝我下去劝劝阿能,早点把这个活宝儿弄走,要不一会儿学校的人出面就不太好了。任由她们怎么说,我也没有下去。只顾睡我的觉,连个姿态也没有。后来

还是看门的老头和保安人员上来,问我是不是认识下面那个小伙子,我说不认识,他们带些讽剌得问我,不认识你,怎么找得这么准,叫得那么准?他怎么没喊张三李四,王

二麻子,怎么偏偏喊你的名字?


我说,如果你们家孩子被邦架了,你们家的门牌号,大人在哪上班,小孩子在哪上学。贼都知道。那你们也认识他们是不是?他们不会蹲坑是不是?


他们被我说得脸通脖子粗的,说着净讲歪理,摇着头下去了。


看来是学校不堪其扰,加大了看管的力度,第二天再没见阿能出现。


据同舍的女生告诉我,这阿能还不死心,一直在校门口蹲坑守候。我也早就料到他这一招,干脆不去校外买东西,反正我是个生命极其简单的人,如果有什么实在要买的必需

品,就找人代劳。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转冷,也没有人提起再见到过阿能。我也早就淡忘了他,当然有时也会突然想起。但往往也会迅速忘掉,说实话,现在想起他的感觉可是五味

杂陈,那滋味一点儿也谈不上愉快。如果他不在我决定不再他联系时表现得那般没有风度,有失水准。没准在内心里我还是会把他当做一个曾经的朋友的。当然是那种永远不

想再见面的朋友。但他来学校的所作所为,彻底的败了我的胃口。在我心目中,他已经成了一个破抹布,早被我扔出了生命的窗外。


男女之间的关系,不管深浅,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很没有意思的,几近于一种无聊。


没事的时候我也猜测过阿能这般做的动因是什么。首先他决不是因为喜欢我,留恋于我。他一直都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玩心太大,而且试图玩出花样来才有意思。而他生

命中的若干个女孩,就是他不同的拼图。缺陷了一块儿,这幅拼图就少点意思,缺点儿热闹。当然全部在一起吧,他又认不出谁是谁。我想我在他的生活中扮演的只是一块拼

图的角色。可他可能永远不会理解,每个人都有他鲜明的个性在那里,不可能雷同。如果他想把这些鲜活的个性完全统筹成一幅拼图,也就是一个集体的话,那显然是个笑话




可他也许从来没有懂得这一点儿。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可能是每个人都会犯的毛病。那就是如果他玩够了你,把你扔了,那在他的心里你连个屁都不是。但要是反过来你毫不客气得踹了他,像踹一只碍事的

流浪狗。事后又连个解释也懒得给他,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个人一样。


那他就受不了,你在他心中的形像顿时高大了起来。也神圣了起来,弥足珍贵了起来。人往往就是这么犯贱,你要是不在乎他,他就开始在乎你。


可问题是,我从来不喜欢玩这种所谓的感情游戏。当时认识他,只是一个偶然。母亲死了,我需要一个人将我拉出那种巨大的沉坠感和虚无感。而阿能偏巧出现了,扮演了这

个角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意外的接到一封来自异国的航空信。


山鬼二丫 01-23-2015 16:25
对于新朋故旧的捧场和鼓励,二丫在这里一并谢过。心里真的是暖暖的。

小碗 01-23-2015 18:44
可以看出写作真是心思缜密的事,倾注心血,二丫辛苦了,加油!

山鬼二丫 01-24-2015 15:29

是阿能写来的。我猜测他之所以销声匿迹,十有八九是去了国外。果不其然。信是手写的。非常工整漂亮的小楷,我不相信这是出自阿能的手。固执得以为一定是找人代劳。


可能阿能早就猜透了我会怎么想一样。一上来,就写:“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这封信是出自我之手吧。这样想来,我就有点儿难过。虽然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但你从来没有真正的

了解我,哪怕一点点儿。就像我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一样。


说实话,现在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想起你,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有时我会问自己,那个叫花鱼的女孩,她真的存在过吗?她真的出现在过我的生命里?


给你写这封信,不是为了想念你。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得写下这封信,我很多次的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很久我找不出答案,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

了,我给你写这封信,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一下,你真的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那一切都不仅仅是一场梦。仅此而已,我只想获得一些活着的真实感。就是这样。”


看到这里,我下床把窗子打开,雪花打着卷儿飘了进来。带进一股袭人的寒意。我环抱着肩膀站在窗前,看远方越下越苍茫的雪。站了一会儿,我把窗子关上,去角落里把音乐

打开。巴赫的音乐再次回荡起来。窗外隐隐得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我上床来,把阿能的信拿在手里,信只有短短的两页纸,我长久的注视着信封上的航空信标,一时不能确认它

代表着什么。我开始环顿我的房间。一个月前我租了这间一室一厅的楼房,从学校里搬了出来。房间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不管怎么样,这个空间完全的属于我,而我感觉我

越来越不能忍受集体生活。我开始做一些和现实完全脱节的梦境,而白天醒来又沉浸在这些梦里不能自拔。而同舍的女孩子不是忙着谈恋爱,就是忙着整容。她们没有发现也根

本不想发现我自身的变化。而我也不能忍受群居生活的聒躁。在那种聒躁之中,我越显孤独。

于是我决定搬出来。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下床去厨房弄了点儿吃的。吃完回到床上,继续看阿能的信。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我去你学校失去理智的事情道歉,也不知你是不是为此而受到了一些困扰,来自学校方面的,以及来自于我的行为。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应该说一声道歉。虽

然这一切好像没有必要了。

我有时会问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我的身边并不缺女孩。说实话,你离开我并不影响我的生活,本来我们之间就谈不上什么承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承诺是一个非常可笑的事情

。想想看,我们尚且无法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又怎么去信守对别人的承诺呢。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委托与你,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力。就是我们一起遇见的那只流浪狗毛毛。我走时把他委托给我一个叫小黑的朋友,可最近她要离开那座城市

,问我那狗怎么处理,我想起了你。如果你不介意,是不是可以收养它,或者为它找一个好人家,总之安排好它的生活为好。

我没有写我的地址,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给我回信。这样挺好的。也许我应该像你学习,学会放下和忘记。祝一切都好。”


信的内容到此结束了,后面是他的名字和写信的日期。还有一个住址和电话,应该是是他所说的那个叫小黑的。我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应该是半个月前。

我把那个电话号码和地址抄在一张纸上。然后用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声音很嗲,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想到小黑是个女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她在那边打着哈欠,懒洋洋得问我是谁。我不知道对方的生物钟是怎么样的,

不过看起来好像实有有些不得章法,你要说她是早睡早起那一伙的吧,现在也太早了一些,不过晚上七点刚过。但你要说他是昼伏夜出那一伙的吧,这觉睡得也太长了点儿。总

之想不明白。

我说明了我的意图。对方才舒出一口气,好像终于卸下不堪其累的重担一般。“啊呀我的妈呀,这个死阿能,终于派来解救我的天使了,我说要是再不来,我非跑到那新大陆把他

活活撕了不可。”小黑在那边发着牢骚。

我问了她去往她家的路线,并问她我明天早上过去行不行?

没等我把话说完,那种夸张的声调又一次从电话那头清晰得传过来。

“你要是明早来,恐怕连我的影子都寻不着了,而毛毛也可能被我扔了喂狼了。我都想好了,明天早上去机场的路上路过动物园,我直接把它送入狼口得了,省得我再一颗心分八

半儿。我这个人要求简单,不麻烦别人,可也不想让别人麻烦我的生活,这个该死的活该被雷劈的阿能,这个江洋大盗,这辈子要我还有见到他的可能,我向上帝发斤斤计较,

保准生吞活剥了他。当时说好只负责看管三天的。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月。”


我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得听她在那边发着牢骚,凭感觉我判断她肯定和阿能的关系不一般,是属于我和阿能这一类的关系吗?也许更近一些?但听得出她的骂声中带着对阿能的

熟悉和爱意。也许她对阿能有爱情?

她还有那边没完没了得聒躁着,“所以我的意思你已经很清楚了,要么现在过来取毛毛,要么明天去动物园的狼嘴里去找。

毛毛的样子一下子出现我的面前。虽然我对毛毛说不上有太深的感情,但也算是有一种缘份。那天要不是阿能决定抚养毛毛,说不定毛毛就是我的了。也许阿能就是看准我对毛

毛的这份缘份和感情,才写信过来求我的吧?

也算上让阿能猜着了,毛毛有事我是不会不管的,而且也许现在我的生活状态,也的确需要一个伴,这个伴儿当然最好不是人,而是一只不会说话但同样有体温的动物。

我当下满口答应下来。我再一次问了一遍小黑的地址和具体的行车路线,放下手机,我胡乱套上羽绒服,急匆匆下了楼,打了个车就直奔地址而去。

那是一幢很考究的公寓楼,我坐了电梯上了24层。找到一个楼门刚要按响门铃,门却被忽得拉开了。一个穿着红色睡衣,擦着湿漉漉头发的女子站在门边,用一双鼓突的金鱼眼

上下打量着我。毛毛这时从里边蹿了出来,直往我身上扑,看来毛毛还记得我身上的味道。小黑在那里大呼小叫着,“来得可真够飞速的了,我这刚冲了个澡没来得及擦你这就到

了。”

说着像一阵风一样的往房间里刮。我抱起毛毛,跟着走了进去。

这个小黑太瘦了,瘦得简直可怕,如果她的嘴不动,简直就像一个晾衣竿。看年龄,好像近三十的样子,而且一看就是阅尽风尘。怎么看好像和阿能也不搭边呀。阿能相好的妹

妹里,不会有这般年纪的吧?

我也许其实在门口就应该把毛毛抱走掉头走掉的。可是我又转念一想,总有一些毛毛的衣物呀什么的得带走吧,于是就跟着进来了。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除了几个皮箱拎包,还有地上的一片狼籍。一看就是主人要离开的架式,而且可能是一去不回。

果然,她在那里又唠叨开了,也不看我,只是指了指凌乱的床铺,意思是让我坐下,自己却操起床上的一盒烟,抽出一根来,用打火机娴熟得点上。自顾自得说开了,一幅自言

自语的架式。

“我真的是累了,也他妈活够了,做人真他妈没意思,有时想想干脆用一根丝袜一勒一了百了得了。可他妈就是下不了决心,真他妈挺瞧不起自己的,可不是那句话说得好嘛,好

死不如赖活着。但我真是不能再在这座城市里呆下去了,我呆了十年,呆够了,呆到想吐,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也从来没把这里当家。我想换个地方了,不管怎么说,找一个从

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重新开始,也许是一个办法。这不我就决定了,我这公寓挺好吧,可我一点儿也不留恋。说实在的,这人呀,可真不能看表面的光鲜,比如说我在这个光鲜

的房子里住了五年,可我天天像住在坟墓里。我并不快乐,真的,一点儿他妈的也不快乐。”

说实话,我对她的话不感兴趣,我现在大致可以猜测出她是做什么的了。但这一切和我无关。我只想赶快拿起和毛毛有关的一切抬腿走人。这时毛毛已经哼哧哼哧得从我怀里挣

脱出去,跑到外边去了。我猜它是去外边大解了。就跟了出去,果然毛毛心急火燎的在撞卫生间的门,嘴里的哼叽声越加急促,小屁股撅得老高,屁眼口眼看着张开了。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小黑已经像火箭一般射到毛毛的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毛毛已然被小黑高高得揪在手中翻着弧度,好像在做着投铁柄前的动作。我一下子脑子有股气直

往上顶,一把上前,死死按住小黑的手,那弧度也像断了弦的小提琴戛然而止。我一时气结,有些结巴:“你,你干什么?我终于知道毛毛在这里受得是什么待遇了,你要是不想

收留它,就不要答应阿能。毛毛不过只是想拉泡屎,你不拉屎吗?”

小黑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毛毛也应声掉进我的怀里,我紧紧得抱住了它。紧着步子往门口冲,我实在受不了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我知道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莫名其妙

的是非之地。没成想小黑先我一步到了门口,她用那晾衣竿一般的身子拍在门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想走是不是,可以走,不过得把话说清楚。毛毛在这里受得是什么待遇,一只狗的待遇,怎么?我认为我小黑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了。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连我自己都照顾不

好,怎么可能再去照顾一只狗呢。要不是阿能这个混小子死缠烂打,我才不会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呢。他说得可怜巴巴的,说什么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般信任。我也

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答应下来,我是没想到,养一只狗会这么麻烦。其实要不是阿能救我一命,我才不会答应下来呢。”

我看她说得唾液横飞,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门又被她堵得死死的。现在走开不太现实。而且我心里有几分莫名的厌烦的同时又有几分莫名的好奇。阿能救了她的命?看来,这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些故事。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这个小黑看来已经好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心里的话想必快把她憋疯了,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我,看来不把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是

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我怀疑,这个小黑今晚让我来本来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城市让她的心中蒙受了太多的灰尘,积了太多的腌臢,如果不在她临走前把这些秽物吐完,她是不会算完的。而她说

的如果不来,明天就得去动物园的狼嘴里找毛毛的话也是权宜之话。这么说来,我是无意之中掉进了一个神经质女人的圈套。

小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我怀里的毛毛以为她又来向它下黑手,不安的狂叫着。小黑边骂着毛毛忘恩负义,边对我说,语气较以前缓和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来,我们喝杯葡萄酒怎么样?我明早儿就走了,就当陪我喝最后一杯酒。”

说着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床边坐下,她弯下身子,从床边摸出一瓶喝了一半的葡萄酒。和几个叠在一起的一次性杯子。

我心里说,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我和她是陌生人,可刚刚的话倒弄得我们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似的,这个女人倒真是个自来熟。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我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是讲她和阿能的故事。我说了只是有几分好奇。如果她不说,我也不是太有兴趣知道,别人的生活和我没有关系。包括阿能这

个和我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而且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果然她给我倒了半杯纸杯的葡萄酒,递给我以后,自己就着瓶子喝下一大口后,开始说了。

“你可能永远猜不到我和阿能是什么关系?你猜得到吗?啊?你刚见到我时,你猜测我和阿能会是什么关系?”

小黑的嘴张得很大,像要整个吞下什么似的。她挥舞着手臂,好像在做着打架前的热身动作。一双金鱼眼一错不错得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吸进她的双眼里去。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什么?你要是我,你能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好在毛毛哼叽着要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我装作安抚它,而赶紧低下头去。

果然,小黑又迫不及待得往下说了。

“这是阿能后来告诉我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爸在外边有情人,这事他妈也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装糊涂而已。只是有一天阿能实在闲得无聊,就拿着一串钥匙出了门。这串

钥匙是趁他老爸喝醉了没注意从老爸的身上解下来复制的。凭第六感他感觉这串钥匙后边埋藏着什么秘密。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串钥匙是老爸情人住处的钥匙,一共四把,表明

他老爸有四个情人。我就是这其中的一把钥匙。

阿能说我是他开的最后一把钥匙。且先不表他开那三把时发生了什么,我只想说,这也是阿能后来和我说的,他用钥匙开了很多扇门,但没有一扇门能这般富有戏剧性,真的,

真的像演电影电视剧似的。

找死你可能都猜不到,他开开我门的时候,我在干什么?你说我能在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也猜不到。

小黑又喝下一大口葡萄酒,抹了下嘴巴。显然她对我的无知感到很满意。也更勾起了她诉说的欲望和热情。

“哈哈哈,打死你,打死全天下的人都猜不到,我在干嘛,我在自杀,我把自己用一根丝袜吊在屋子天棚中央的吊灯上,他进来的时候,我刚刚踢掉了脚下的凳子。阿能完全傻掉

了,直到把我从天棚上放下来,直到救护车来到,他都傻傻的,完全理不清头绪。你想呀,你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里住着你父亲除母亲之外的女人,你可能是兴师问罪来的,

可能是代表父亲来谈判来的。你可能想像着父亲包养的这个二奶,她正在干什么?她瞒着父亲在和别的男人鬼混?还是在吸毒嗑药?要么变纠结着一帮子二奶打麻将。哈哈,都

没有,他预想到的场景都没出现,他看到的是一个把自己吊在天棚上想结束自己的二奶。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好玩太不可思议太牛逼了?”

“他跟着一起去的医院,他给垫付的医药费,这钱到现在我还欠着他的,我同意给他代养这狗,也有想还他这人情的意思。可我没想到这死毛毛这么难缠呀。他在医院里伺候的我

,一直到我出院,他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老爸。也难怪他不说,你想呀,这怎么说呀,就说半夜三更的他闲得无聊打开了老爸情人家的房门,看到老爸的情人正在上吊,他就给送

医院来了?这话想想都够滑稽的。我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和老爸,也许是出于我上边分析的原因,这个事情我没有问过他,说实话,像我这样快言快语的人都不知这话

从何谈起,从何讲起。真的,整个事情说起来真够别扭的。

后来我出院了,他也经常到我这里来,当然那段时间他老爸没在这个城市,所以他们也碰不到,当然有时他老爸会打电话来,我就在电话和他老爸发嗲,而他呢,就在一边听着

,也不说话。有时深夜他会带我去野外开车兜风。我们会把车停到水塘边静静得听连成一片的蛙鸣声。有流星从遥远的天边飞速滑落。又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说到这里,小黑的嘴突然哆嗦了起来,肩膀止不住得抽搐不止。我看着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感觉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人交流过了,而我感觉已经丧失了安慰别人的能力。在

我看来,一个人的伤心是可耻的,而安慰别人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我不知这究竟起多大的作用。也怀疑安慰者的诚意倒底有多少。说到底我缺乏对人的信任,和对这个世

界的信任。比如母亲,她给了我生命,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背叛了我。

小黑摇晃着身子,像忍受着巨痛似的蹲下来,眼里的泪珠子一串一串得蹦落出来。她双手狠命的揪住自己的短发,好像里边有让她仇恨的东西似的。

在小黑放肆的哭声中,我想起在她和阿能在一起的那些个夏日,我正在故乡处理老房子,想起耗子,想起那些焚烧掉的旧物和旧家俱,那种种的气味和心境,一一涌上心头。包

括阿能给我打的那些我一个都没有接的电话。我现在突然想,阿能那样执着的给我打电话,应该不是为了思念,而一定是想和我诉说什么,而他选择对我诉说,不是因为什么别

的,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奇怪的女孩,虽然从不轻易发表什么看法,但却是一个好的听众。

可我一直都没有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而阿能也被自身生活的某些意料不到的东西脱了进去而挣脱不开?其实我就是接了又有意义呢?我们注定无法顾及到

对方,我们注定被脱进一些无法挣脱的漩涡里去,直到被这些漩涡吞没。

我再一次想起那个叫耗子的男人。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他会将母亲自杀的那个阳台放些什么?那些旧有的,包括母亲和我的那么些年积存下来的气息真的那么容易

就被他消残殆尽?


那天从小黑处回来已经将近午夜。毛毛在我怀里睡着了。午夜的出租车里,出租车司机在前座开着车。像一尊冷漠得没有生命的雕像,就像这座城市的一切。我看着窗外的残破的街景,明明暗暗的街道,突然心生厌倦。我紧紧得用手抱住毛毛,感受着那唯一的温度。

毛毛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乐趣。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朋友。同学之间也几近没有交集。她们的一些生活做派和人生观念与我的似乎截然不同。现在的大学生里,应该说那种怀有理想,并一心为着理想去努力的还是有的,但已经是稀有动物。更多的已经沦为了物质的奴隶。女生之间终日的话题就是化妆品和有钱的男友。有一些甚至已经走出校门成

为了一些有钱人的性奴。是性奴,除了这个词,我找不到任何别的词来恰当的形容。因为你看不出任何不是交易的迹像。

但你要是问我的人生观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但肯定和她们的不同。不是说我不喜欢物质,而是我不会因为物质而出卖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经济上

的压力,还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对金钱和物质不是特别在意的人,也就是说我的着眼点不是这方面。而是在于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上。而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我把一张课程表贴在我卧室的墙上。所有的课我都去。从不迟到,也不早退。虽然都很无聊,但我不想因为缺课挂科,以至延误了毕业。虽然我目前还能在这个城市里混下去,

还能呼吸得下这座城市的空气,但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已经隐隐得嗅到了厌倦的感觉。我不想因为人为的原因,或者说一时的任性而将自己痛苦得困有这个地方。我

知道这个世界是有规则可遁的,按部就班的考上大学,按部就班得毕业,然后按部就班得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这都应该算是规则里的东西。

因为我知道,似乎很小得就知道,就已经感觉到,活着本身就代表一定的规则。像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在一夜之间突然像水一样的从我和母亲的生活中蒸发,消失。这样的人和

事情是这个世界的异数。是反规则的,或者说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是这种规则的背叛者。

这一点儿倒让我对我这个只有模糊记忆的父亲有了一丝兴趣。但更多的则是愤怒和仇恨。我无法说清因为他的行为而我和我的母亲在那些年里遭受到了何样的境遇。我们几乎天

天活在有色眼镜之下。而母亲的内心又忍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和煎熬。

而现在一个最切实的现实是,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得有活下去的物质,而这物质得需要我自己去争求。虽然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房子,也可说留下了一笔钱。但那远远不够,那必竟只是一小部分。虽然仍然给我带来了安全感。但那种安全感还是摇摇欲坠的,我需要不断得挣钱,不断得让存折上的数字变大。这样也许那种安全感就会更强烈吧。

所以要想获得这种安全感,我必须做一个别人眼里所谓的好学生。这样才能顺利的毕业。相对顺利的找到一个工作。这都是最现实的东西。

但在同学的眼里,我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不交际,不谈恋爱。一个人独来独往。做标准的独行侠。别人和我说话,我也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是我拿什么架子,我

也没有什么架子可拿,我只是不喜欢与人交流而已,因为我发现现代人的交谈当中充满了虚与委蛇,空洞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语言黑洞。人们为了交谈而交谈,甚至为了虚荣而交

谈,何为为了虚荣而交谈,具体点儿说,好比说,你在一个场合里,别的人都有自己的谈伴,四目望去,且都谈兴正浓和充满热切,其实他们谈的是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

知道,只要嘴皮子上下翻飞,只要感觉到别人认为自己与别人欢洽正浓就可,至于自己的内心是不是触到了对方的内心,实在不是能够关心的问题。当然谁都心如明镜,那实在

只是奢谈和童话。

在我看来,与其这样,我还不如闭嘴不言。我可能出卖我的智商和体力去为自己挣得得以生存下去的食粮,但我没有必要去做一个所谓被大众认可的交际人。我可以现实,但我

仍然有我自己的生活准则。

现在想想,我那年多大?二十岁,而时间的指针停在了1998年。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初冬。那年的冬天现在想来,来得实在有些早。

有课的时候,我必天天准时拿着笔记本去学校。我会把毛毛放在家里,因为学校离住处比较远。我一出去就得一天,我就把毛毛一天的粮草水份准备齐全放在客厅的地板上。而

毛毛也很快摸透了我的起居规律和意图。每次我回来跑得气喘吁吁得推开门,就会发现毛毛已经把一天的东西全部吃个精光。而那消化了的粪便则一直放在肠胃里,等着我回来

带它去外边排泄。而那摊小便呢,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实在无法再忍受,已经把它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而那股腥 重的尿臊味,则有些煞风景得,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不怀

好意且有些肆无忌惮得飘浮着。

但毛毛却不以为意,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每次我的钥匙还在锁孔里旋转,它就早已闻风而动,急吼吼得用那双尖利的爪子不停得刨扒着门,嘴里不停得发出狂叫声,颇有些地动

山摇的感觉。门还未及完全打开,它已经扑到了我的怀里边。用那沾着唾液的嘴一个劲得吻我的脸。那股亲热劲,好像我们已经多年不见。

如果说那些日子有什么让我快乐的事情,那就是毛毛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阿能。我想一定是那个叫小黑的女子告诉了他我的电话,而且毛毛已经安全的转到我手中的消息也是她一并传达的。甚至我都能想像得出小黑在跟阿

能在越洋电话里,那幅谈话的表情和说话的样子。如果不巧是阿能打给他的电话,那恐怕阿能那天的心脏会有隐隐的痛感了。因为依照小黑的劲头,那翻谈话想必短不了。那阿

能还不得着实损失一笔不小的电话费呀。

这还是次要的,不幸的是阿能从那个长嘴婆里重新获知了我的电话号码。为此我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应该在那个晚上用我的手机给小黑打电话,而至于马失前蹄,又给自己

凭空惹出一些麻烦来。毛毛回到我手上的当天晚上,我好久以来都不会响的电话在那个半夜终于又一次不屈不挠得响了起来。

当时我正在睡觉,而时间是半夜。屋子里漆黑一团。我一下子被惊醒,还以为是在做梦。好一会儿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我拿过手机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猜到电话是阿能所打,

我有些生气,在心里很不客气得骂着阿能和小黑。

心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明智之人,半夜三更骚扰别人,而且,毛毛既然已经平安到达我手,那么就不必再说什么。不知阿能这般,又是为了哪一般。

所以我看清是阿能的号码,当下按下停止键。然后干脆关机。不与理会。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内一直关机,以前一直开着,是因为我把其当做钟表,反正也没有人找我。没想到两周后我重新开开,没到十分钟,阿能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关机,也

没有按停止键。而是任由它一下响个不停。

这个阿能也真够可以的,一遍一遍不屈不挠的打,而我一概不与理睬。

我认为我抱回毛毛是因为我和毛毛之间的交集,而这和阿能没有任何关系。

而我和阿能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因为毛毛而有任何的改变。

这就是我不接电话的原因。我切断联系的决心,不会得到改变。

这电话一直响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终于响过一声过后,不再响起。


毛毛在第二年的初冬出了事。

东方不散人 01-25-2015 01:27
诗人只能被赋予,而不能造就。
作家亦是,楼主如是。
很多的写作过程,是经历一场苦难。
当然也有写的轻松愉快的。
区别在于轻松愉快的写作只能成为畅销书,而不能成为经典。

养花专家 01-25-2015 01:49
好看,感受到女主人青葱岁月极其孤独封闭的心境,但决绝离开的母亲却似乎跟她有着深刻的联结。

山鬼二丫 01-25-2015 16:55

那个黄昏下着很大的雪,天地之间灰蒙的一片。我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在外边,也想让毛毛放开手脚在这大雪的天气中好好的玩一玩,疯一疯。寻找一下被迫丢失已久的自由。

没想到乐极生悲。

毛毛一到了外边就忘乎所以的忘了自己。它像箭一般的射在前边。全然不顾我在后边的叫唤。它冲出小区的门,直接被一辆开过来的桥车撞倒。肠子都压出来了。惨白的雪地上,

一地鲜红的血。马上就被扑面而下的雪淹盖。血再渗出来,再淹盖。我把它抱了回来。为它清洗了身子,止住了伤口,它的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没有了神采。我不想给它合上,我

想让它再看看这个世界。


屋子里没有开灯。我把它放在地板上,我跪在它的身边。外面的雪还在疯涌得下个不停。狂风已起。听得见风刮树梢的强劲声。


我在这静静得黑暗中,想起我们相遇的那个深夜。以及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毛毛的出现再一次证明,这个世界没有永恒,而幸福从不久长。

黎明时分,我将它裹在我的被子里抱起它出了门,像抱一个熟睡的婴儿。

雪已经停了。风却更加疯狂。我几乎被狂风刮得站不住。我站在路口,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去郊外,有山有树的地方。出租车把我拉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车

上我已经和司机说好价钱,给了他一百块钱,负责把我拉回来。司机是一个热情的男人。他得知我的意图,还热心得帮我去买了一把镐头,他说这样地会好刨一些,而且他会帮忙



那天在他的帮助下,毛毛的墓总算很顺利的挖好了。司机帮我把毛毛抱进墓里。然后用带雪的土埋住了它小小的身子。在埋土前,我合上了它的眼睛。

那个时刻,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悲哀,我只是在走着一个生命的程序,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命,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总有一天会离去,这一点儿,从

母亲的死,我已经了然了。毛毛不过更加确认了这一点儿。如果这时有人问我,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东西能让我对生命有一个更加清醒的认识,我会说,是死亡。

死亡确实是与我们如影随形的东西,有时我们漠视它的存在,其实并不等于它们并不存在,相反它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一直在暗中伺机已待。虎视眈眈。

毛毛死后,我变得更加寂寞和消沉。活着真的成为了一种本能。有好多次一个人喝啤酒到烂醉。在床上昏睡几天。我变得更加没有语言了。甚至忘记了说话是怎么一回事。日子在

如此的浑浑噩噩噩中度过着。一晃放寒假了,接着新年来了。我知道,这将是我在这个城市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而新的学期一来我就将去往新的地方实习。地方已经定了。是学

校统一联系的。在一个叫盘锦的中等城市。而我同时也知道,呆在这个城市的日子也可以用手数出来了。

想到这些我并没有丝毫的不舍。我对这座城市没有丝毫的感情而言,城市是什么,无非是一些钢筋水泥的堆积而起,一样的冷漠和冰硬。也许在这个没有任何热度的城市里,真正

冷漠的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


冷漠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通病。这是不容怀疑的。

半学期的实习生活照旧沉闷无比。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虽然看起来是和孩子们在一起,这些所谓的祖国的花朵,可爱的人间的小天使。其实呆长了,你照样可以发现他们身上让你

感到心寒的东西。这些,在以后的篇幅中,我会再次提及。

五一放假的时候,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些地方。包括大连。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我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内陆的孩子,海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意像。当它出现在

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一种巨大的关于寂寞的悲凉感所笼罩,我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那就是我将来的人生一定要在海边度过。起码要有很多年有时光与海有关。我凭一种天然的直

觉认定,海会为我破解关于生命的谜团。

只要它在我身边。我就会得到神启。

于是我上网查一些关于这座城市关于教师招聘的启示,正巧看到了歇马山庄招乡村老师的启示,于是我发了求职简历,没想到很快就会了回复,通知了面试时间,我去了,后面的

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很顺利的,我成了一名乡村女教师。

山鬼二丫 01-25-2015 16:58
东方不散人,养花专家,旧历新年将至,唯愿你们快乐平安。

山鬼二丫 01-25-2015 17:01
第三章

我是带着一箱子书到的歇马山庄。这里边包括从老屋里带走的唯一没有被我烧毁的那套《红楼梦》。我总是想到母亲在一个又一个午后或者夜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它的样子。从

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一个青涩的少女,总是看到相同的关于这个叫母亲的女人的场景。我不知道我留下这套书是不是就留下了关于母亲的怀念。而留点儿关于母亲的怀

念是不是我留下这套书的初衷。要么就是在我的内心我已经隐隐的感觉,终有一天,我会把这个叫母亲的女人忘却,而这套留有母亲气味和痕迹的红楼梦会不会阻止这一天的晚些

到来。

同它放在一起被我带来的还有劳伦斯的诗歌,和他的那本《母亲与情人》,还有那本骇世惊俗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还有张爱玲的一些小说。我对劳伦斯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感觉他是一个把孩子的天真和执着贯穿一生的男人。当然还带着一些旧唱片,加州旅馆等等。

说起听唱片,刚来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周末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听唱片,窗子忘了关,也可能,是感觉那天的空气过于甜美而故意为之也未可知。留唱机里反复播放

的是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我边盘腿坐在床上边吃着晚饭边欣赏。就听窗外发出一阵声响,我没来得及探出头去,倒见一个在脑袋犹豫得探了进来,像一只受惊的火鸡。是校长,

他哭丧着脸,问我听的是不是外国的哀乐,我不禁莞尔,但我不敢笑出来,因为校长是一个非常敏感和自以为学识渊博的人。如果让他发现了我笑容中的含义,那可不得了。我可

不想在我未来的生活中埋下地雷。所以我只好强忍着。并且很低调得告诉他,这是国外一首很出名的曲子,当然它的出名是因为它的臭名昭著。也就相当于他所说的哀乐。

于是他便很自以为得叹了口气,从窗外伸进的头昂得很高,但显然他的身高决定了他这般探头进来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他脖子上劲绽的青筋和酱紫的脸充分说明了他的头伸

得是如此勉为其难。终于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兵之前,惨叫着倒载了出去。原来他是踩在一只走路都嫌困难的老母猪身上。在一些黄昏,在那条乡间小路上,从窗子望出去,经常可

以看见放学后的校长赶着这头大炮般的猪溜达的场景。

那天的后半部分让校长很不好意思,必竟我是他的下级,而且他摔得着实有些狼狈。所以好长一些日子,他在我面前都不能抬起头来。开会时头有意识得往别处偏。更要命的是,

他怀疑我把这一幕一五一十,声情并茂得学给了田螺姑娘。所以,他不仅在躲避我,还要躲避田螺。

这事情固然很好笑,也确实令我暗地里窃笑了很久。但我根本不会学给田螺听,因为我不是学舌之人,尤其对方是我的上级。笑完之后,我想到的其实真的不是校长的蠢钝无知。

而是从他身上透射出的纯朴得民风。而这难能可贵的一点,可能是校长永远都不知的。

     当然这里的孩子们也很好玩。在以后的文字里我想我会插空说出你们听。

     这些虽然看起来于我是漫不经心的,但我必须承认都或多或少的给了我一种安慰。

当然我在这里最深的安慰却是去海边散步。从学校出来,向后拐过一座树林,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走,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海边。每一次我都会多在树林里呆一会儿,那种初

秋的树木散发的气味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清爽。有时真是不想走出来,就那样闭上眼睛呆在那里。

来到这里大约一个月的时候,那个下午我在班级上课。操场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是邮递员。他大声大嗓的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听错了,好半天才搞清。他已经在那里

不耐烦的样子。我孤疑得隔着窗子回应着。信是从我的家乡寄来的。我一时搞不清写信人是谁,字迹完全的陌生。

放学后我拿着这封信去了海边。在沙滩上我边走边打开它。是耗子来的。我万想不到他会写信来。更惊讶他是如何知道我的新地址。

“你一定非常惊讶我怎么会写信给你,而且还会再觅到你的行踪。我甚至想像得到你接到这封信时的表情。”

耗子在开始这般写道。

我接着看下去。

“你一定又是那种狐疑的表情。这个表情是你对整个世界的反映。我在那个雨后的黄昏刚见到你的那一时刻就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太多。其实我一直想

对你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如何说起。每一个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我实在不知道我的话会对你产生什么。因为怀疑所以沉默。

我甚至说不清我为何要给你写这封信。我只是想说,我总是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唯一的雨夜。想起我们沉默得听音乐的瞬间。我感觉那天的雨声还在耳边。那天的味道还在心间

环绕,我天天独自一个人穿行在你旧日的房间里。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只有说给你听,你才有一丝的明白?我不知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太多,我也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我四十岁了。还在迷路。

我之所以买下你的房子,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母亲的死亡。我说不太清,但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意思是说,我也许是想在别人的废墟之上重新建立我的生活。

我想重新开始。因为我的以前也是一片废墟。我想面对这一切,生活是这么残缺不堪。也许我只是想从别人的经历中得到些许的安慰。这么说也许是有些残忍。但这一切又都是真

的。

我想我们这一生都不会见面了。只是,我们之间似乎已经建立起一种奇异的联系。我知道走回过去,于你过于残忍,但是这样会不会成为治疗的有效方式?我想无论如何你要试一

试。因为逃避不是好办法。也许人生需要的还是勇气。

这么说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共同的对抗。对抗生活给我们的伤害。

如果你愿意,就写信给我好吗?”


海风把信纸吹得沙沙作响。海涛一浪一浪的涌上来。开始涨潮了。我把信揉皱丢在了沙滩上。信纸马上被洇上来的海水洇湿,化成纸泥。我的脚也陷在了海水里。我开始加快步子

往回跑。海浪在后边撵着我。我知道那是死亡的手。

我在扔信的那一时刻我就已经明白,我不会写信给他。昔日已逝。我不想再回忆起过去。我从坐在火车的那一时刻就已经下定决心,和过去的一切告别。我奔跑着,闻着浓腥的海

水的味道。边跑边看到那个黄昏燃烧起的焚烧旧家俱的浓烟。那雄雄的永不停止的火焰。那个母亲坐过的旧藤椅。母亲的衣物。我儿时的布娃娃。我的眼泪涌上来。

那个叫耗子的男人不会明白,我是无力承担旧有的一切的。否则我怎么会这么不顾一切的逃离?

刚拐上通往树林的路,就见路旁停着一辆豪华的小桥车。我一向对车子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它的价格一定不菲。


这车子我已经认识了。在这附近我见过它好几次。它的主人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见过几次他的侧面。都是一晃而过。我估计他住在附近,只是从这车和他的穿着看。实在不

像是住在附近。不过倒是听说附近有一处别墅区。也许他是住在这别墅区的富人?

木子李 01-25-2015 19:14
二丫,一口气看完,真过瘾!

期待你早些贴完。

养花专家 01-26-2015 02:47
谢谢!同样的祝福送给我们彼此及每一个人,幸福安康每一天!

你的文章很精彩,吸引我的是那青春迷惘的心境,这个我想,或多或少每一个人成长都要经历,只是这个故事更哀伤,但是相比经年后的成熟与世故,世事变迁后的沧桑与脆弱,总感觉这半知半解的岁月里,有一种年少的心自己所认定的天性的执着与坚强。

山鬼二丫 01-26-2015 16:07

这般想着就有一股木柴焚烧的呛人的味直往鼻孔里扑。我眉头紧皱,手捂鼻孔。抬头看见车子后边飘漾出一股浓烟。我一时大惊,不知出了何事故。刚来学校时校长特意慎重得

叮嘱过,一定要注意防火。他有板有眼的套用着那句文件上的话,“将一切隐患消灭于萌芽之中。”

那幅略显滑稽的样子每次都令人忍俊不禁。所以我也想当然的从他嘴里知道现在是防火期。我有些惊慌得小跑到车后欲看个明白。

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平地上,一个男人正往一堆燃着的火堆上添着一些干树枝,树叶一类的东西。火堆里发出吡吡扒扒的声音。正是夕阳在西山最灿烂的时分,眼前的一切都有了

金色的轮廓。所以当时那火显得那般无力和虚幻。你只看到它们在海风的捉弄下胡乱的飘摇逃窜。却又捉不住它们的轨迹。

我再一次想起那个黄昏,那焚烧家中旧物的大火。有一股苍凉的情绪自胸腔奔涌而来。一时之间我不知我身处何方。很多年前,当我还和母亲清寂的生活在那个小城里时,我断

然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之地。如果人生真的只如这火般的飘摇逃窜。那么我们倒底要在这逃窜中获取什么?我们应该如何把握这种没有方向的方向?


正这般想着,我感到紧扣在头上的黑色檐帽开始松动,一股奇异的旋风般的力量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未及我回过神来,帽子脱离了头,向前飞去。我也被骤然而劲的海风裹得

向前而去。我惊魂不定。睁开眼睛,才见那帽子已经在那陌生男人的手中。


他戴着一幅白色线手套。已经被弄得斑驳脏乱。但看得出手指很细长。现在他就用这双手拿着我的帽子站在前方的火堆前。望着我。他戴着一双黑边眼镜,这使我看不清藏在镜

片后边的眼睛。个子很高,身体的形状很像年轻时的周润发。只是皮肤很黑。夕阳的光芒将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浓烈而隐约的光膜。但他又偏巧被狼窜的烟火胡乱缠裹,这使眼

前的一切更加杂乱无章。


这就是我和重阳的初识。


不久,我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与人的相识就像那来自天涯海角的风。不知道哪一天,就在哪个地方,两股风遇上了。打个照面。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方向。其实各自究竟要

去向哪里,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记得当时重阳有些奇怪得看着我。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相识也是这样?


我歪头一笑。有些调皮,说,不是吗?


重阳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说,不要动。就这样,我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没等回过味来,就见他已经从后车座上翻出一个袖珍照相机。


我投起手来,作出投降的样子,故意大叫,“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来,我不上相的。你就饶了我吧。”


他不管不顾,“坐好坐好,对,就这样,好,好极了,露出刚才的笑容来,好。茄子。”


我没有办法,只好配合着他的动作。刚按下快门,我就迫不及待的抢过来看。


一个歪戴着黑色硬檐帽,一抹杂乱无章的刘海遮没住左眼,嘴咧得老大,笑得也毫无章法可言的女孩,就那样将瞬间的影像留在了相机里。


那是二十二岁的我。


只是重阳一直没有洗一张送给我。


认识重阳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照相了。不知是为什么。


当然后来我有了很多关于相片的记忆,这是以后的文字中将会提到的。


当时重阳站在我的对面,手中拿着我的帽子,他没有说话,但是那表情已经再明白不过,那是示意我拿回我的帽子。可很好笑得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已经瞬间被那火勾去了。我

在已经凋败的杂草丛中找到一块朽败的木头,由于过于慌张我还滑了个跟头。事过多年我依然为当时的狼狈相感到难堪。我几乎是狼奔着窜到火堆前,我剧烈得咳嗽着,眼睛被

浓烟呛得睁不开。我用尽全部的力气用木头在那堆火上胡乱的拍打着。棉絮般的灰烬裹在浓烟里扑面而来。我屏住呼吸还是感到那浓烟直往胃腔里钻。

我边拍边不管不顾的大叫着,“快救火呀,快救火呀。”


我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他被我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风势未见减弱,火堆倒是被我扑得七零八落,看看已经没有什么危险,我扔掉手中的木头,转头恼恨得望着这个袖手旁观的男人。一脸恼怒得望着他。旋既看到帽子还在他的手

里。就不好说出太过份的话来。

我板着脸,支着一双黑里八突的手,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刚才这闹,我全身上下一定抹扒得像个小鬼。

未及我说话,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许到现在他才弄清我刚才所为的意思。他转着手中的帽子,调皮得笑笑,说,“好一个消防队员。不,不对,一定是这森林的守护女神

。明天我上折子给土地爷爷,让她颁你一枚和平奖章。不过现在你应该戴上你这顶帽子,戴上它,你就更像守护者了。”


我一下被他的调皮逗笑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夕阳已经完全的滑坠于山后,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快被黄色染透的树林一下子变得凄凉晦暗。我的心也沉了一下。但马上调

整好情绪。


后来我想,之所以第一次我如此深刻得记住重阳,也许不仅是着实有些搞笑的救火举止,而是他孩子般调皮的笑容。这样的笑在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脸上出现尤为鲜见。明媚而

又清纯。我的心在那个时刻为此而疼痛。也许在那个瞬间,我一直阴霾不散的生命的长空刹时被照亮。而又复归于黑暗。


也许那也是仍然值得我珍视的,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当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风势更加凶猛。群叶乱飞。接下来我和重阳一起把那没有死透的火堆压上一层厚厚的土。其实这期间我才发现我刚才的举止是多么可笑和大可不必。


因为那实在是太小的一个火堆,而且是在一块已经被修整得寸草不生,只有干土的空地上。而且离着林子有着相当的距离,根本兴不起风浪来。


我这手抠着地下的土往火堆上压这手还要压着头上直要被劲风掀飞的帽子。


残存的灰烟引得我咳嗽连连。我们一起压土的动作很快变得很默契。在这默契之中,我们好像也变得熟识了起来。倒是这火堆的种种以超乎神速的速度缩短了我与这个男人之间

的距离。后来想想好像仍然感觉是不可思异的,但这一切又都是事实。


火堆很快在我们的动作下变成一个坟包一样的土堆。一个极其灿烂的存在转眼之间变成了一片沉默的死寂。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我发了几秒钟的呆。内心被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覆

盖。但很快就被越来越急促的海风吹醒。


重阳,哦,对了,这时我还不知道他叫重阳。他的名字是下车时他开开车窗告诉我的。那时我已经走到宿舍门口,正往外摸房门钥匙。


重阳这时已经拍着手上的泥,往车的方向走了。风掀动着他的衣襟。他的背影开阔而又虚幻。重阳是那种看起来很瘦削的男人。但他的身形却以人大方开阔之感。应该承认,这

是一个看起来相当迷人的男人。那种称之为妇女之友的大众情人类的男人。


很自然的,我跟着他向车边走去。他先上了驾驶座,为我打开了前车门。


关上车门,车子开始启动了。车轮发出滑动地面的声音。和在海风的声音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声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向着海的方向望去,隐约中,我看到了黑色的

海水涌动的状观景像。听到雄浑的涌动声,那是涨潮的声音。一种莫名的悲怆之感一下子击中了我,黑暗中,我感到了脸上潮湿一片。


车子三拐两拐拐上了一条宽阔的公路。从这条路到学校,需要绕一个大圈。


刚上车我就告诉他我的身份和我的名字。我却没有问他的身份,名字,包括他的一切我都没有问,我想的是,也许这没有必要,也许我等待的是他自己告诉我。


可是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却一直没有说起这个问题,一直到我下车。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手触到口袋里冰冷的钥匙时,没有想到,后边会传来他叫我的声音,“花鱼。”我回过头,隐约中,我看到拉下的车窗,却看不清他探出的脸。


“我叫重阳,重阳节的重阳。”

“重阳?好家伙,怎么不叫谷雨,清明,或者冬至也挺好。”我不管这个时间学校周围的住家里,会有人在院子收庄稼和喂牲畜。有的可能从地里回来刚进院子。声音有些不管不

顾的大声和调侃。


他马上领悟到了我话中调侃的意味,附和着我,“我也想叫谷雨呀清明的,不过没办法,我没出生在那一天,直到现在我都在问这是为什么。”


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我偷偷得笑起来。


那晚直到午夜了我还是没有丝毫睡意。躺在木板床上碾转反侧。那天偏巧赶上田螺姑娘请假,说是母亲有病。当然我和校长都不相信,但看得出,校长也没有办法。田螺姑娘说

时情真意切,眼泪汪汪,由不得你不信。


一阵紧似一阵的海风把窗子刮得呼呼乱响,就像无数的穿铁鞋的人在疯狂的跳舞。直弄得我头痛欲裂。好在我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边。


由田螺姑娘的空床联想到这个好玩的家伙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真像她说的在医院里给母亲作陪护。又想到校长的种种事情。还有班上孩子们的一些事。最后转到了今天黄昏海

边与那个陌生的男人的相遇上。


感觉人与人的相识实在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今天如果偏巧有事没有去海边,是不是就错过了那一场让人啼笑皆非和救火事件,以及与那个男人的相遇

。是不是我和他就永远不会相见。


突然我转念想到,这个男人在这个时间在海边为什么想到点起一堆火?今天不是周末,而且看起来他又不像那种无所事事的闲人。应该不是游玩。那就是偏巧路过这里?那也不

至于生起一堆火来。那么是怕冷?还是就是为了好玩。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刚丢开这个念头,新的念头又冒了上来。那就是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还是只有一面之缘?

雨中的鸟 01-26-2015 16:38
还没看完,不过,有点阴郁啊
希望二丫快点让阳光照进来

山鬼二丫 01-27-2015 16:29
这是我给这个小说定的基调。从某种哲学的角度,人生的底子就是灰暗的呀。

山鬼二丫 01-27-2015 16:34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倒是终于把睡意想来了。我沉沉得睡去。

可是好景不长,事后想来,真是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弄得和虚幻的场景一样。

尚在沉沉的睡意之中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敲窗声惊醒,我受惊般得一跃而起。是校长的瘸腿老婆。昏蒙的天色中,她一脸的惊恐,海藻般的长发在脸周围像一朵暴雨来临前风云突

变的乌云。这使她看起来颇像某些惊悚片中的女主角。屋顶上发出剧裂的响拉呼拉的声音。伴着豁郎豁郎的声响。旋既好像有重物跌落在地的声响。这是海风一夜都在兴风作怪

。可我又实在猜不透校长老婆在这黎明时分跟个女鬼一样敲响我窗子的用意。但确实,我被弄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倏得竖了起来。但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穿上衣服奔了出去。


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黎明时分出来过。所以从来没有看见过发白的天色下,这般令人心荡神驰的景致。湛蓝的长空下,一切景致皆如洗过圣水般的清新怡人。清新到醉人的空气

。吸一口,简直一下子把积蓄了老久的污垢之物皆清洗殆尽。


一转眼但见校长在东边的田野里向我挥着手,校长老婆已经奔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边跑边气喘吁吁得说,“昨天的狂风把房顶上的铁皮盖全部掀翻了下来。这幸好是半夜没有人

走动,否则还不得让削铁如泥的铁皮削走了脑袋。我转头一瞅,可不是,一排的校舍往日铅白的头顶如今乌突的一片。简直像做梦一般。


还有零星的残存的几片此刻正从墙跟下翻卷着跟头朝这边滚来。就像施了魔法一般。我一时看得有些发呆。


想想自己睡起觉来真是死猪,头顶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浑然不觉。这肯定是午夜后发生的事情。如果在这之前我应该还没有入睡,应该听得到头顶的异响。


我和校长老婆是顺风前进,所以跑得很顺利。难得她一条腿还在拉着我跑。


校长此刻正跟在一张铁皮后边没命的奔跑。四周的铁皮皆像长了脚四下里翻卷着跟头向前挣去,好像有一根一根绳子在牵着它们一样。


旁边已经有一小叠铁皮被一块大石头压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们开始四散去撵那些长脚的铁皮。突然背后怪叫了一声,我的身子旋既被仆倒在地。是校长老婆。我整个身子都被她完全的压在了地上。脑袋上发出一声嗖得声音。好一会儿

她才松开我。原来刚才一张后来居上的铁皮突然卷上了半空,直向我的脑袋滚来。她抖颤着语调说,“这要是削上了,现在我的脑袋想必已经不在我肩膀上了。我也惊出一身的冷

汗,没有想到我此刻的行为正是小说中所说的历险。


校长老婆拉我退后了一步。这样一来我们就在所有的铁皮后边,顺着风,这样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危险。校长也退了回来。


一轮硕大的红日,正冉冉升起在东方。而我们和那些长脚的铁皮都在匆促得奔向它。好像那是我们终极的所极之境。到达那里,我们就不会再有悲伤。


我们收好最后一张铁皮,海风也终于小了下来。太阳已经完全的升起在东方。孩子们也开始零散着到了学校。已经是上学时间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相帮着校长把那些铁皮小心得抬回了学校。这时我和校长老婆已经回到校长家。她说什么也要我早饭去他家吃。结果她的早饭没有端上桌,我就头晕脚软歪倒

在她家的火炕上。


我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惊惧所致。我高烧不止。可巧田螺姑娘早上回来了,校长就长了村上的四轮车让田螺姑娘带着我,去市里的医院看病。


医院的诊断是感冒发烧,39度。当时就开了几针的吊瓶来打。输液室里来苏水的气味薰得我几欲呕吐。


晚上是在田螺姑娘家住的。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三口之家。田螺姑娘这时发挥了她的古道热肠。虽然笨手笨脚,却也精神可嘉。而且我发现她的很多基因来自于她的母亲,一个


四十多岁的公交车售货员。不仅是长相,还有不修边幅,有些邋遢的个性,所以可以预见她的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唯一让我舒心的是我终于可以洗上一个热水澡。来到歇马山庄一个最难克服的问题是没有洗澡之处,这一个多月来,我时时感到身上的污秽之感,有时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烧一



壶开水,关紧房门洗上身。擦一下大腿。


田螺姑娘家的卫生间很大,墙上有一面非常大的落地镜子。虽然过于直白和简陋。但窥照的目的显然达到。卫生间的这面大镜子其实是每一个人不可缺少的人生道具和人生安慰




我脱光了衣服站在这面镜子前,虽然田螺姑娘有时会隔着门在外边大声大嗓得喊水热不热,但这个时刻已经够让我幸福的了。我终于可以再一次无所顾忌得审视我的身体。


过于浑圆的脸上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一双结实修长的腿,这使我看起来很显个子。胸部过于饱满了。这使我时时感到羞怯。


这是我二十二岁的身体,它已经被破坏过。但显然它是那么的空洞,它需要不断得被充塞,才可以获取继续行走的力量。


可是我更多的时候感觉它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其实有时连我自己也要将它遗弃,可是此刻我分明感觉到它的存在,无法让人忽视。想到此,我流下了

眼泪,直到涕不成声。镜中的我,半跪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第四章

没想到这场病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因为校长认定是那天早上的事所致,所以他一直很照顾我。不仅对我躺在床上没有丝毫意见,还坚持帮我代课。

在田螺姑娘家呆了三天我就坚持要回去,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就算烧没有全退,可以回到村子里打针。村子里有诊所,村医虽然谈不上医术,但找针的活儿还是可以胜任。

田螺姑娘拗不过我,只好和我一起回去了。

虽然这是学校给她的任务,但这三天在她家里她们一家对我热情有加,我内心就感觉对她有所亏欠,所以回到学校,她再随便使用我的做饭家什,我就任由她去,就算是故态复

萌,不讲卫生照旧,我也无话可说。我开始劝自己,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本性如此。


其实这半个月里,田螺姑娘也没有怎么开过火,因为一直是校长老婆给我送饭菜来。顺着也带出田螺姑娘那一份。看得出校长老婆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有一次竟然炸了豆腐

丸子。虽然都是一些农村饭,但是已经是竭尽所能。


半个月后的黄昏我终于可以走出门,看一看窗外的光景。半个月的时间,树上的叶子由原来的几叶褐黄变成了满树的金黄,而且有近一半的树叶坠落。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景

色也颇为壮观。空气中还是那股浓重的夹着海水咸腥的气味。

我站在门口隐隐的夜色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搭村上的便车去了城里。


这半个月来,自认给校长一家添了很多麻烦,还有田螺姑娘。正巧开了工资,我想买些东西送给他们,表示一下感谢。再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东西买得很顺利,给校长老婆买了一件水粉色的毛衣。给校长的女儿买了一些玩具。倒是思量给校长买什么时小费了点儿踌躇,最后还是决定给他买一管上点儿档次的钢笔。田

螺姑娘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正在恋爱,爱美之心更甚。送她一套玉兰油化妆品好了。


买完这些东西时还不到中午。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也是,早上可是滴水未进。又是久病初愈的身子。已经有点儿抬架不住。于是拐进一家过桥米线店,打算吃一碗这云南的特

产。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玩艺儿,仅仅听人说起过。没想到人出奇的多,排队的人一直排到门外。心想这还没到中午呢就这么热闹,到了饭口,还不闹翻了天,这更加

勾起了我欲望,排在队伍中的我,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交上钱后,赶好临窗的一位起身,我占了那个空位。我边望着窗外的街景边等米线上来。没想到吃进嘴里第一口让我大失所望。除了满嘴塞满棉絮的感觉之外,哦,当然是带着


些寡淡的油甜的味道之外,我尝不出任何别的什么来。结果勉强吃了几口之后,再也无法下咽。我突然想到,我这样飘来荡去是否一场徒劳。因为我再怎样妄想摆脱我身上的烙

印,其实还是无法摆脱我是北方人的事实,仅从这小小的一碗他乡的过桥米线可见一斑,那么是不是我妄想摆脱的旧有的一切也同样是一场徒劳。这样一想我的心情突然败坏了


起来。我起身穿过拥挤的人流往外挤。走到大街上近十一月的阳光明晃晃得照在身上。竟感觉到丝丝的暖意。看看表,离村子小客开车的时间还早,去了也是在车里干坐。



可巧一辆406路公交车在前面的站牌下停下,我想也没想就跳了上去。


车上的人极少,有很多座位是空着的。我投了一枚硬币,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我仔细得听着每一站的名字。感觉这些名字都非常诗意。在一个叫大有恬园的站点。我突然

起身随着下车的人跳了下去。连我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这个名字非常好听,仅仅因为一个好听的名字就跳下车,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事实又确定如此。我发

现这是一片非常庞大的居民住宅区。身后是一些饭馆台球厅一类的场所。我正在想着是不是找一家网吧上会儿网。就听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


开始我完全一无所觉,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没错,一串的叫声终于让我确认这叫的就是我。我回过头,真是想不到,竟是重阳。他站在一家露

天洗车场的空地上,正抽着根雪茄烟,一幅百无聊赖的神情。他的那辆车子正在几个洗车工人的手下冲刷着。


loveapple 01-27-2015 19:55
是讲女主如何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吗?

雨中的鸟 01-27-2015 20:24
引用
引用第21楼山鬼二丫于01-27-2015 16:29发表的 回 20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这是我给这个小说定的基调。从某种哲学的角度,人生的底子就是灰暗的呀。

人生有灰暗,必定也有光明。看你想不想让阳光照进来……

山鬼二丫 01-28-2015 23:22

他挥着手向我走了过来。我一时还是无法反应过来。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这样的巧合,一个五百万人口的城市。一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竟然会再一次在一次无意识我刚才心血

来潮上车的行为已经荒唐,这样的巧合岂不是荒唐中的荒唐。


显然他也惊讶万分。当然他已经确定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孩一定是我。否则以他的个性他也不会如此冒昧的喊出声。

他换了身和那天截然不同的衣服。那天他穿了件灰色的长风衣,米黄色的长裤。记得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把他那条米黄色的长裤弄得不忍卒观。

今天他在一件棉白长衬衫外套了件无袖V领咖啡色毛衣,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越发衬得他的身体颀长无比。

在离我一米远的距离,他停下步子,将抽了还有小半截的雪茄烟摁灭在黑色的高帮皮鞋底下。他站起身来微笑着边向我走来边亲热得打着招呼。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又惊又喜。

也许他的心境与我大差不二。

“真的是你,你可真是一条游来游去的鱼。”

“是呀,重阳节过了,鱼也会想办法与朋友相会。”

那个午后车子载着我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沿途的秋日的群山纷纷掠过。

非常巧合的是,重阳刷过车子正要去上次我们见面的海边。这时我才知道,他几乎每周都要抽出时间去那里呆上一会儿。他也问了为什么最近半个月一直没有在那里见到过我。

我也才知道,以前其实在海边他也不止一次得见过我。只是那时我们还没有认识。

我告诉了他我生病的事情,并说起生病的那个早上校舍房顶上的铁皮如此像长脚一样的飞离房面。并说起那天早上我的历险,他听得很有意味,并开玩笑说,他也猜测我的失踪

失得很是蹊跷,别是遇上什么类似历险的事情,果不其然。

大病之后我显得格外的开心,话变得非常多,连带着跟他说起校长其人其事,当然还有田螺姑娘的一些趣事,他听得饶有兴味,有时会笑上几声。


那天我们在海边呆到很晚。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们在海边散了会儿步,说着一些闲话。余下的时间就是呆在车子里无声得望着窗外的海。


当时我包里装着一本叔本华的《存在与虚无》。因为无事我把它拿了出来,打算翻上几页。重阳没有想到我小小年纪会读这本书。他把书拿过去,反复翻了几下。然后递给我。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也非常喜欢这本书,一度看得入迷,由此很是悲观厌世。只是后来努力调整了很长时间才算调整过来。不过现在想来,也不是自行作得调整,主要是现实所迫



依我二十二岁的生命我不可能理解出现在我面前的重阳,他的人生倒是是怎么样的。我所看到的重阳无疑是一个生活在上层,奋斗得非常成功的男人。

他的话我听得似是而非。不过听得绝对是认真。

我发现凡是他一经开口,我的注意力马上出奇的集中,好像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愿就此错过。

我开始确定,在病中的这半个月,在清醒或非清醒的意识中,这个男人一直出现在我的内心的某个地方,虽然不确切以何种面目出现,但他一定是一直都在的。我也说不清这是

因为什么。是不是这说明我已经对这个大自己很多,足可以当父亲的男人有了隐隐的好感?我说不好,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内心太过荒凉和寂寞。我只是拿他当做一个虚幻的温水

袋也未可知?


我的内心被这些幽微的念头所缠绕,自然心神就有些恍惚。


他开始成段的背诵《存在与虚无》里的一些句子,我惊诧于他惊人的记忆力。


很自然的,我们讨论起这本书的一些要旨。


他说,“像你这样的年龄应该手捧的是琼瑶阿姨的爱情小说,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要么就是一些名著比如说《简爱》呀,《呼啸山庄》呀之类。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读这样的书。”


我歪着脑袋看着他,“还好,你没有说我堕落到看一些情感读物。琼瑶阿姨的书我不是没看过,那只止于十四岁前,不过看过几本就不再看了,因为与我完全不搭调,说实话,我

没有谈过正儿八经的恋爱,当然学生时候不是没有人追。而是我从骨子里压根不相信爱情。在我的世界里,男人这个字眼相当的别扭和陌生。从我记事那天起,我的生活中就没

任何关于男人的元素。我不知道一个家里,有一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甚至有时会没有来由得渴望,突然有一天回家,家里的鞋架上会多出一双男式的拖鞋,那种宽宽大大的,

总之代表特征的那种。可是没有,从来没有过。”


重阳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要看到我内心的最深处,我低下头,我窘于被别人这样的逼视,我不习惯,心有些莫名的发慌,或许是我一直不习惯与别人做这样的交流

,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或许因为我一时大意为泄露了内心的东西而感到可耻。


当然我明白他眼神里的一种意义。不经他问,我又接着说下去。


想当然的,我和他谈到了我的父亲,谈到他当年的不辞而别,一直失踪的事情。说起母亲的自杀。


我想不到的是,重阳出奇的冷静。这真是超乎了我的想像。好像他一直洞解我的全部心迹和秘密一般。


从此以后的很多黄昏或者周末的白天。我经常和重阳相约在初次相识的海边。我们一起围绕着海边的树林或者沙滩上散步。有时会没有休止的谈话,有时干脆沉默不语。时光在

在那样的交谈和沉默中缓缓流逝。我听的到它们滴滴答答流逝的声音,也曾和重阳提起过,我知道当我提起关于时间的流逝之时,时间正在指缝间缓缓流逝。




我和重阳睡了。在那年的第一场雪时。

那标志着那年冬天的真正到来。然而海面还是没有结冰。湛蓝的一片。

那是个周末,我和重阳约好了十点在老地方见面。

山鬼二丫 01-29-2015 15:50

那标志着那年冬天的真正到来。然而海面还是没有结冰。湛蓝的一片。

那是个周末,我和重阳约好了十点在老地方见面。早上睁开眼天际间便飘着零星的碎雪。好像有人在高处没有规章的乱撒着细盐一般。阴霾昏晦的天空,使得屋子的光线晦暗不

明,没办法,我只好打开灯。只有早上七点。在这样的早上开着灯做事情,有种时光错位的感觉。总之很怪异。我把米淘进电饭煲,然后开始洗漱。我只在洗净的脸上抹了点儿

婴儿面霜。据说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化学添加的东西。干净的很,而且也便宜。我知道我现在无需去抹一些价格昂贵,手续繁杂的化妆品。凭一种本能我也知道,我现在拥有着青

春。当然我还是没有真正的理解那种一去便再也不回返的青春的真正的价值。当我真正的理解时,青春无疑早已逝去。


我挑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牛皮皮靴。我不明白为何挑来挑去,还是挑了这么一身装束,也许是习惯使然?那些年,我一直以这样的一袭黑衣默默穿行在尘

世间。那样一个形象我现在还是记得的,一直记得。我不知那是不是青春时期布满创伤的内心外化,多少年后我回忆起这个形象我不免黯然神伤。一如我不能理解生命何以千疮

百孔的意义。但最终我选择了原谅一切。并且选择了活下去。


穿毕,我郑重得往耳后和手背上抹了几点香水。那种浮动的暗香袭来时,我的脸色不由红了一下。心也不由得跳了一下。有些心慌气短的感觉。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准备赴一个男

人的约会。我不想分析心跳的理由,也许是不想深究。


临出门时我看了看窗外,刚才细盐般的雪已经变成一长丝一长丝的柳絮。我翻下身子从床底下的皮箱里翻出一把黑色的雨伞。然后关掉灯,走了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刚走出村外,就见重阳的车停在十字路口。那是公路和山间小路的交叉处。他是怕我从小路走了,所以特意在这里等我。


后来重阳告诉我,我那天打着黑伞,穿着黑衣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在苍茫的天地间,突然出现了我这么一个突兀的形象。令他触目惊心。他无法解释我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意义

。他在那个时刻真的是不知所措了。


重阳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当然后来发生了那一切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回忆起这桩桩件件的过往。也并非全然懂得。真的

,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想清,我在重阳的生命中倒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我之于他的生命倒底有何意义。当然我也无法从他那里寻求答案,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的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当我没有休止的回忆起我们的过往,和这些一直深切的折磨着我的一个又一个谜团之时,再转而想到重阳的永离尘世和再也无从触

摸,我的心就如被撕裂般的疼痛,直到无法自持。


车子艰难得开到目的地时,车窗外的大雪已经扑簌成漫天的鹅毛,车窗上的雨刷不停得上下刷动着。像两只受到惊吓不断摇摆的手。可窗外的视线依然模糊。有好几次我们感觉

再也无法前行,可是车轮还是带着我们向前,向前。这似乎变成了一次涉险的旅程。到最后,我们好像已经忘却了来这里的最初动机,而只是和某种神秘的力量作着角力。


我们把车子停在燃起火堆的下边。大海已经被苍茫的白雪阻隔。出去散步已经不可能。停下车子,我们突然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因为我们同时发现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到了这里


,发现根本无事可做。重阳按下了音响的健子,车箱里刹时响起《毕业生》的曲子。在这音乐声中,重阳第一次谈起他的家事。


我内心有些惊讶,但同时又感觉这是早晚的事情,我背靠座位,静静得在音乐中听着重阳的讲述。窗外是蒲团般的好像永远没有休止的大雪。不远处的海想必也是死寂一片。


“我父亲是部队的的干部,勉强算得上高干。从我记事那天起,就和母亲还有哥哥随着他全国各地的流窜。按照一种说法,就是祖国需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我的童年和少年

都是在动荡中度过的。那时母亲也有时常抱怨父亲的工作性质,并时常担心我和哥哥的学业。还好,我和哥哥的功课虽然看起来受了些影响,但不知天资尚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也算不上太糟。高中毕业后都顺利得考上了大学。我学得是金融业,所以毕业后理所当然分到银行工作。”

听到这里我才知道重阳所从事的工作是金融。时至今日,我清楚得记得,那是1998年的冬天。一个叫重阳的四十四岁的男人向我讲述他的生活。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认识近两个

月了,见了几次面。而我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有时我感觉我们已经走的很近了,但有时又感觉我们形同陌路。我无法说清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

对我很是热情,但分明那热情背后有着一种不容走近的冰冷和距离。我一度困惑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有时却分明有着一种依恋之情,也许是我太缺少温暖的缘故。我自认在这个

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自认不会有人再度走进我的世界。


很多年后,虽然我羞于承认,但我不得不去正视自己时发现,重阳当年之于我的意义,也许不仅仅是一个情人,一个父亲般的角色,或者一个朋友。而是一根我在溺水将亡之时

抓到的一根救命的稻草。使我终至没有沉沦。


而我之于他的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直至十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无法想清的。


“其实中学时代我表现得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个子一般,成绩一般,表现一般。什么什么都一般,只是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高考我的成绩竟一跃为全年级的第一名,就像应了中

国的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理所当然,我进了全国一流的大学,进入大学,仿佛一夜之间,我个子高挑了起来,喉结出来了,腿上的肌肉也横空出世,做为一个男人的

意味全出来了,我的篮球打得出奇的棒,当然这种天赋是我生来而有的,但只有这里才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开学初的大学生篮球联赛,我被全校的女生一致评为最有魅力先生

。并成为所有女生暗恋的对像。当然,我也在她们中间遇到了我的妻子。正像杨降的小说中所说,人与人的关系往往建立在相识误解的基础上,恋爱大抵也是如此。只有真正的

经历了爱情和婚姻。才可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这时不免让人对过去很多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产生一种可笑的感觉,生活真的不是想像中那样,它真正的面目是如此可憎。

其实恋爱时就感觉我们双方的不合适。她是个极其现实的女子,表面上看起来她清高不食烟火,好像只有在童话中才出现的女子,其实完全不是这样。而我,表面上看起来我是

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征服欲望的男人。而其实我的内心完全不是这样,我时时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惶恐和迷茫之心。有好多次我甚至想干脆一走了之,去一个荒山深林之处了此

残生。甚至有时我都没有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因为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就是这样,我的内心和外表撕裂的极其厉害。而她丝毫不能理解。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为

此感到痛苦,我想与其这样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相互误解,不如早散伙,没想到,我一经提出,她就哭个不停。后来干脆和我玩起了自杀。我明知道那是她的计策,她那样的人

根本不可能自杀,但这事在学校弄得沸沸扬扬,口口相传着我是个负心忘义的男人,这样一来弄得我骑虎难下,学校领导找我谈话,正告我要严肃对待男女之情,并加以威胁,

说如果处理不好,将直接影响到我即将到来的毕业分配。那个时代一纸毕业评定也确实能毁了一个人的前途。我只好向现实低头。


我们和好如初,天知道我们的心隔得有多远。刚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第三年上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但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这并不是说我们双方没有付出努力,

而是从骨子里我们就是不相干的人。终于在第十年上,她提出出国留学,我知道她是做好分手的准备。但不知为何她没有提出离婚,也许她是想报复我,她认为我毁了她的青春

和生活。她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就这样,我们保持着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实际上早已天涯陌路。离不离婚对于我无所谓,我的内心已经封闭,好像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够进入

到里边去。不过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连连得到提升。其实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对于我来说,这只是按部就班的在尘世中生活所需得到的而已,在我心

里,并没有多少意义。”


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我趁势插话问道:“你不会已经做到行长了吧?”


他笑了,说;“是的,是做到了这个位子上。”


我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哇,好厉害呀,怪不得开这么好的车子,一看就是生活考究的人。”


“是的,表面看起来是很光鲜,光鲜得不免让人嫉妒万分呀。”他故作夸张得说。


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他看了下表,喊了声,“不知不觉间,快一点了。好快呀。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如何?”


本来不觉得,经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饥肠漉漉了。但转念一想这不是痴人说梦嘛,大雪天气,荒郊野外,到哪里去吃上一顿丰美的饭菜。这样一想不免埋怨起自己来。早上

光顾着赴约,全然忘了午饭这一茬,现在可好,除非把车开到城里,或者去自己那里将就一顿。可是除了几枚鸡蛋和几个凉馒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吃的来。显然这是不能用来

待客的。


重阳没有注意到我的困窘之意,他只顾翻过身去在后车座上翻找着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出一堆牛肉干呀火腿呀葡萄酒呀一类的东西来。我看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我,我们就在车里吃呀?”


“本来是要在车里吃的,来一顿货真价实的野餐,可是没想到这雪下得这么大,要是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连我们都要被埋在大雪里了。这雪要是马上停了还好,如果下它个三天

三夜可就惨了,恐怕我们的尸体得到明天春天才能被发现。我一个糟老头子了怎么也好,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这种死法可真是倒霉到家,所以为了保持你的冰清玉洁,我

们还是另找个地方吧。”


我想也没想,就说道,“那就到我那里去吧,只要你不嫌我那狗窝脏,嫌我那小小之地侮辱了你这大行长。”


“哪里的话,花小姐的邀请令老生我不胜荣幸之至。”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装作中弹的样子歪倒在方向盘上。

我咯咯得笑了起来。


车子自然爬行得千难万险,到我的宿舍时已是下午近三点。几乎是一点一点挪回来的。善解人意的重阳并没有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他没有忘记我是一个未婚年轻女教师。而是

把车子停在另一条街上。反正大雪之天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屋子里的暖气烧得很热,我把灯打开,把窗帘拉上。我们脱掉外套,把小饭桌放支在床上,然后把那些吃的放在上

边,我和重阳盘腿坐在桌前,这时重阳已经把那瓶葡萄酒打开了。可我平时喝水的杯子只有一个。田螺姑娘倒是有一个,可是因为她的卫生习惯为我所不齿,所以还是不用她的

为好。可是偏巧重阳的眼睛正好转了几个圈落在了田螺姑娘放在窗台的杯子上。我只好和重阳说了田螺姑娘的种种与别人不同的生活习性,言外之意是她的东西动用不得。


重阳听得笑得前仰后合。我从来没有见重阳这般开心过,那个时刻我感觉他像个孩子。


“看来我只好不用了,不过可惜了,那杯子很好看,盛着这红葡萄酒一定很美。”


“不如这样,杯子你来用,我用碗算了。”我这样提议,其实很不好意思,重阳第一次来,我的招待工作就如此捉襟见肘。


“这个提议不错,好的,不过,既然用碗,就要拿出用碗的豪气来。看你的了。”


我也来了劲,“没说的,不就是喝点酒嘛,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于是我们叮叮当当喝了起来。看得出重阳喝惯了这种酒,喝起来轻松自如。简直像口渴的人在喝白开水一样。我却是纯属愣头青的模样,喝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只看得重阳有

些发呆。

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我在重阳的杯子里竭力倾尽瓶中的最后一滴。那模样就像有什么怪物躲在瓶中,我非要弄出来逼其现形不可。


“不行,还没有尽性,我再去小卖店买些白酒和啤酒来。要喝就喝个痛快。”我说完,没等重阳答话,开开门咚咚跑出去。


一刻钟的功夫,我拎着一塑料袋的酒水从漆黑的雪夜中跌跌撞撞得奔进来。那酒水在塑料袋中发出稀里哗啦得响声。我全身成了个雪人。


我大呼小叫着,一刻之间回到了童真。口气中又俨然某位水浒中的绿林好汉一般的豪爽。“妈的,好大的雪,简直把老子淹没了。”


重阳早等在门边。未及我睁开水淋淋得眼睛,就有一块毛巾擦触到脸上。我任由那毛巾把我脸上的雪水擦个一干二净。然后又任由它把我身上的雪清除殆尽。


屋子里已经响起了音乐声,是滚石乐队的歌,那首经典的《任由眼泪擦过》。


重阳把我的唱机打开了。


他边往外拿塑料袋中的酒边问我,“你也喜欢滚乐队的这首歌?”


“那还用说,喜欢得不得了。”


说罢我不由跟着唱机中的歌声用中文大声得唱着,我知道一定是五音不全,调子跑出十万八千里,可是此刻我感觉突然来了极高的兴致,非要把它唱出来不可。


“一天傍晚


我坐在这里看孩子们玩耍


看见他们的笑脸


想着我却再也找不回那样的笑


忽然间泪水滑落


我很富有但并不能买到一切

我想听到孩子们的歌声

听到的却是雨滴落地的声音

忽然间泪水滑落

一天傍晚

我坐在这里看孩子们玩耍


看着他们玩着我从前玩过的游戏


但他们认为却是新的


忽然间泪水滑落。


我如此这般不成调子的吟唱着,端起已被重阳斟满的碗和重阳的杯子重重得碰上一下,发出“筐”的声响,随既一饮而尽。这是啤酒。我擦着嘴边的酒沫,将那只镶花瓷碗口直通通

朝下,吵嚷着,“兄弟,怎么样,够悍气吧。你也晾下杯底咋样?”说着就去夺重阳手中的酒杯,万没想到的是,重阳突然双手捂住脸颊,浑身抖动不止,泪水开始从手指缝间渗泄

而出。我大惊失色,完全不知所措。我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我上前,试图扳过他的头颅,可是无济于事,宛若铁板一块儿。我绕到他的身后,将身子完全

得没有任何保留得紧紧贴上他的后背,试图用我仅存的体温去温暖他。重阳突然掉转身子,将我紧紧的箍进他的怀里,好像要将我溶进他的身体内一般。我简直透不过气来。然

而马上被他的体温诱惑而不能自拔。他的脸不顾一切的挤压在我的脸上,泪水擦触了我一脸。那股潮湿夹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将我完全的浸染。我感受到他那种不顾一切的力量。

却分不清那力量来自何方。


我们开始为对方脱衣服。当我们完全赤稞的相对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了头。重阳将我轻轻得放倒在床上。

雨中的鸟 01-29-2015 23:23
真好看

山鬼二丫 01-30-2015 16:19

在那盏昏黄的小灯下,我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重阳完全投入在我身体上的目光。那个晚上一度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的肉欲的目光,其实后来我才有些明白,不是

这样的,重阳在我身上寻找的,并不是这样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在岁月的流逝中,我能感受得到,也试图用语言去表达。

他同我一样,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人,他听到了时光的流逝之声,却无从挽留。他也许曾经想从我的身上,找回曾经逝去的生命,可是依旧是徒劳。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如果说

喜欢,也只是对一个年轻之物的喜欢,而并非对一个年轻女人的喜欢。他与我交往的全部企图只是为了利用我,而非喜欢我,或者帮助我,当他发现我依旧无能为力之时,他便

离世而去。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说。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我们进入过彼此的内心,而他是我这个世界第一个信赖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伤毁了这一切。在他死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我为此反复的去想我们之间的

交往,试图去寻找一些意义所在,有一天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与他一样,我与他的相识其实也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我们都是想借助对方的力量,试图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活下

去。我们都是自私的。


当时我躺在那里,静静得躺在那里。在没有休止的音乐声中,我依旧清晰听得到,窗外的大雪自天际飘落的声音。如此寂寞而又苍凉,一如我们荒芜没有方向的生命。


刚开始重阳温存的抚摸着我,我坦陈自己,完全坦陈自己。我感觉我的生命中是那般需要着重阳,也许一如他此刻如此强烈得需要着我一样。重阳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止。开始还

忍着不出声,后来改为抽噎不止。再后来索性大放悲声。我的身体上流满他的泪水,混在我们的高潮的汗水中。分不清彼此。


他分开我的双腿,双膝匍匐在地。宛若祭神的姿式。他的眼睛盯着我的双腿之间,布满虔诚与敬畏。泪水成串得滴落下来。他说了一句话让我终生不忘。


“你的阴部像一朵花。”他的语言混在呜咽的悲伤之中,宛若断弦的琴声。如此苍凉而又热切。当我后来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重阳的那个东西出乎异常的大,当他挺着他向我昂然进入的时候,我感到了那动作的粗鲁与不顾一切。我感到了下体的被弃塞之感,旋既随之呻吟了起来。我的声音随着他的动

作的加大不断得剧烈起伏。他含混着说着粗话,我也不知羞耻的回敬着。在那个时刻,我听到了灵魂的呐喊之声,它孤鬼一般得在生命的荒原之上飘浮了太久,没有归宿没有未

来。而今,我听到它靠岸的声音。那是惊喜之声。随着快感的到来,我的眼泪喷薄而出。随之重阳的高潮随之到来。


随后我们静静得躺在孤灯之下,窗外的雪没有休止得飘落在沉沉黑夜。

然后重阳再一次得上来。如此往复,我们做了整整一夜。当昏白的天色透过窗帘铺进屋子里时,我终于沉沉得睡去。


我是被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惊醒的。开始我以为是在做梦,后来响声越来越大,还伴着我的名字。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说实话,现在就是有把枪顶在我的脑门上,我也不

愿意醒来。我听出是我班班长的声音,不用说一定是校长让他喊的,到了上班的时间,我的房门紧闭,迟迟不见动静,这无疑让他越想越不安。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床上起来。

应着外边的声音,告诉他先领着学生上自习。我一会儿就到。


重阳自是已经不见了,他何时走得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刚睡着他就走了。只是雪下得这么大,他是如何开走车子的?想到这里我匆忙洗漱了一翻,急促得开门跑出去,果然,他

的车子还在那里,早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一个坟包。我怅然了很久,直到感到承受不了雪后的寒意。才跑回屋。


头胀得厉害,一上午我都无法上课,只好给学生布置了作业。我坐在讲台上,桌上摊着背课笔记。却是一行字也写不下去。满脑子都是昨夜的事情。看着教室的学生,昨夜的一

切恍若梦境。想来重阳本来也只应该是在梦中出现的人物。想想我们的相遇,是一个偶然连着一个偶然。当然心里还惦记着他的车子。不知他会怎么处理。有心给他打一个电话

,才想起直至今天,我连他的手机号码也没有要。单位的更是免谈,我知道他是行长,却连什么行也没有问。我突然想,如果他今早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什么不测,我是不是也是

一无所知,甚至不知去哪里找到他。也许连他的名字也是假的。这样就更荒唐了。


转念又想,他的车子不是在这里,他不会把车子停在这里的,一定会想办法来取。于是我吩咐班长,留意着窗外的动静,下课就出去看看那车子,看它是不是还在那里,如果有

人在动,就告诉我一声。


直到中午车子还是停在那里。我简直弄了点儿吃的。把昨夜的狼籍草草收拾了一下。田螺姑娘没有回来,一定是大雪封住了路,本来她就找出种种借口和她的男友厮混,现在这

大雪更成为了她的理由,也幸亏她没有回来,否则早上一开门,那一室的男人气息和这酒瓶,还不得让她抓住把柄。再次跑出去看了一下车子,还在那里。回来脑子实在沉得厉

害,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打上课铃时我才悚然惊醒。刚一进教室,班长就站起来告诉我说,车子不见了。是来了一辆铲雪机开的道,然后被人开走了。我装作平静得

问他,看没看见那司机长什么样子,他说看见了,好多同学都看见了,因为围在四周看热闹,他说是一个个子很小的胖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看就是城里人。我知道那不是重

阳,但一定是重阳派来的。他之所以不让那个人和我打招呼,我想是出于保护我的考虑。

当然也亏了重阳的铲雪机,村子里的小客车才可以继续运营。村子里的人纷纷猜测铲雪的人是谁,当然没有一个人猜测得准。

那个周末我没有去那片海边的树林,大雪完全把路封住了。我呆在宿舍里没有动。背了下周的课,听音乐,又看了《老残游记》。这其间我的心神一直惶惶不安。我的情绪还在

那个晚上。自和重阳认识以来,这是第一个周末我们没有在海边相见。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因为这场大雪我们的联系突然中断了。就好像一件事情做到一半,已经习惯了,却

突然停了下来,总之很不适应。这时才发现我与重阳的会面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种习惯。周六的晚上开始起风了,外面的大门发出呜呜的声音,有几次好像有人在开门。我的心

一下子加紧了,开开门跑到走廊里往外看。原来不知被哪一个跑过的学生踹了几脚而已。我怅然的返身而回。我知道我在等待着重阳的到来。这是我们唯一见面的地方。在这样

的情势下,也唯有到我这里我们才能相见。可是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沓无信息。下个周末依然如此。冬天的气息越加浓烈了。周五又开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得比上次的还

大还持久,一直下了三天三夜。田螺姑娘由此这个周末也没能回家,校长也正告她不能回去。语里语外对她的无组织无纪律颇为不满。


在这般与世隔绝的天地中。重阳这个人于我更是变成一个不切实际的人。有时竟然不能确定他真的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然而我还是感到了一份从来没有过的思念。只有在这时

我才真正的看到了我的内心,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可以当我父亲的男人。我已经开始无时无刻得想念着他。

可是他一直,一直没有消息。

养花专家 01-31-2015 04:14
好看!有点阳光进来了。

山鬼二丫 02-01-2015 15:53

三周的时间过去了。第三个周末的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开开门,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在雪野之中跑了多久,跌了多少个跟头。直到一头载倒在一处小山坡上。我想如果他再不出

现,我就一个银行一个银行的打电话,直到把他找出为止。或者应该去上次我们见面的那个站牌下,他家应该在那附近。可是我终于没有这样做,因为那可怜的自尊,我想,重阳

如果想见我,他自会知道在哪里找到我,如果他不想见我,就算是我找到他,也没有意义。


一直没有重阳的消息。我的心开始重新变得冷却。直到归于最初的死寂。我知道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依靠。我开始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我感到活着,内心却已

经荒芜。但内心在深夜里,还是有着一丝丝的温度在跳动着。那就是重阳会找来,告诉我失踪的理由。

第五章

终于寒假的第一天,有一个男人找上门来。


当时校长已经和我说好,寒假搬到他家的西屋住。因为要封校,理所当然,为了省掉不必要的开支,锅炉也要停。我表示理解,但说对于去校长家的建议我需要考虑一下。我已经

打算好趁这个寒假去一些南方的小镇旅行,只是具体去什么地方,我还没有确定。也许到了火车站售票口,临时说个名字也未可行,天地之大任我游而已。去哪里对于我来说无所

谓,关健是走进新的陌生的人群和陌生的风景。


当时学生刚刚领完成绩单走光最后一个人。我丢一些宿舍的垃圾刚走进学校大门。那个男人紧跟着开门而进。听到响动我回头看。一下子看出端倪,拔腿就跑,但那几乎是徒劳,

身后是无坚不摧,冷硬似铁的墙壁。无疑是死路一条。这或许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这种结局。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极了我的父亲,我知道我逃不掉。不高不矮的个子,瘦瘦的,

一样的地包天的脸形,一样的单眼皮,这些特征也一一印在了我的脸上。


你会说,从我记事那天起我的父亲就从和母亲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几乎根本记不清他的样子,就连他的气息似乎也难辨认。但我有过他的一张相片,那是大约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

,有一次母亲不在家,我闲极无聊开始胡乱捣弄家里的东西。对母亲房间床头前五斗橱最下边那个上锁的抽屉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我记事那天起,上面那把泛着光芒的铜锁就对

我构成致命的诱惑,巧合的是那天母亲偏巧把那串终日不离身的钥匙遗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还是在特显眼的位置。这对于一向心细如发的母亲是不能想像的。以至于后来我怀疑

这是母亲故意为之。她是特意让我在那一年洞悉一个叫父亲的男人的秘密,比如他的长相。虽然母亲从不不和我提起他,但我凭一种天然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忘却过他。对于一个

伤害过你的人,总是不那么容易忘记。尤其这里还牵涉着要命的感情。


果然,那个冬天的下午,在歇马山庄小学那间光线昏暗的办公室里。那个男人告诉我他是我的表叔,也就是父亲的父亲的弟弟的儿子。没说几句话,我就看得出我这个表叔是个感

情特别丰富的人,非常在意来路。寻亲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他这一类人身上。而恰恰这类人很为我所不齿。我不喜欢生活的拖泥带水的人,生活本来就已经太过沉重。何必再去背

负过往的一些包袱呢。


“我也是刚听你姑姑说的,我们通了电话。好些年没通电话了,也是这些年一直太忙,这不刚有了些闲时间。你不要怪她,她再三嘱咐我,她只是担心你。”


表叔坐在校长的椅子上,双腿一会儿夹紧,一会儿跷成二郎腿。不管怎么变换,都是有板有眼。看得出,他是竭力保持一个做长辈的威严和慈祥,而他一定听我远在黑龙江的姑姑

说我什么了,说话更是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唯独哪句话说得不对头,剌激到我。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怪物不成。但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没有任何防范,在我的感觉中我

已然是一个孤儿,现在突然冒出个亲戚,而且还是父亲那头的,我有些无所适从。父亲都不要我了,还指望父亲的亲人给我爱吗?说句歪缠的话,他算哪门子的葱呀。这就好像一

棵树,主根都完全拔起了,余点儿小枝小叶在那里弱弱且多情的摇晃,是哪门子的意思呢。再说这个表叔,怎么看怎么感觉别扭,于是我站在门边,低头搓着脚,既不对他的到来

表示惊喜和欢迎。也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对他的话做出应和。这就使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不过看来他对我的态度好像做足了准备。也或许他认为我是害羞也说不定。所以又自顾

自得说下去。


“知道你现在就在我们跟前,我,还有我家你婶子,你那几个表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六奶奶。都乐坏了。花,花雨,你是叫花雨吧?”


听到他这样问,我点点头。


“对,你姑姑一和我说,我就记住了,一听就是个好听的名字。花雨呀,你知道咱可是实在亲戚。一根枝儿上的。一个祖宗呀。前些天你六奶奶你催着让我来接你去家里。这不一直

下着大雪。这雪停了,路好走了我就赶紧来了。也是怕学生放假了到时候找不着你。你说今天赶得巧不巧。我是不是晚来一天,你是不是就走了?”


“也不是,我可能搬到校长家去住。”


“得了,还搬什么校长家呀。去你六奶奶那儿吧。你六爷爷死了好几年了,你六奶奶一个人住。这些日子她就叨咕着让我来接你接你。都是这一场大雪闹的。怎么样,现在就动身?

要有什么带的东西我等着你,你现在就去收拾,出租车在外边等着呢。这司机也真他娘够黑的,来回七十块钱。不过,当然,也是值得的。”


看这种架式这个表叔此次前来是势在必得。我知道我的任何推辞都会显得勉为其难,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借机推辞,他们一定以为我交了男朋友,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占用时间。

突然之间我有了前去的愿望。去看看父亲的六婶也无妨。说不定能从她那里知道些关于父亲以及和父亲有关的一些旧事。再说也不过只是占用一到两天的时间,然后再做去旅行的

打算也不迟。

我说了句“等一下”,然后跑去宿舍收拾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必备的洗漱用品之外,只拿了几件换洗的内衣外衣。我一向喜欢轻装出行,不喜欢太多的负累,如果有需要,路

上可以随时买。


车子开进市区又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才到六奶奶家。这是一幢比较陈旧的住宅区。夹道一排掉光了叶子的树,树干很粗壮。跟着表叔从一个门洞走上楼梯,表叔在前边头也不

回说:“在四楼,正等着你呢。”

lijiananhui 02-01-2015 19:39
好看,重阳会就这样永远消失么?有的人,就是这样,陌生到不能再陌生,却突然闯进你的生活,更可笑的是,是占据了你的心!

清心 02-02-2015 10:48
我咋感觉那个买房子的男人是女主的爸爸呢?

loveapple 02-02-2015 13:21
清心,我感觉也和你一样呢

山鬼二丫 02-02-2015 16:33

刚站到四楼的一扇门前,未及回过神来。就见那门闪电般忽得开了。冒出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来。那一头的白发颇像一朵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白菊花。不等我的脚迈进门槛,老

太太扑进我的怀里就呜呜得哭起来。边哭边用大连方言嚷着,“东北来人了,来亲人了。我的好闺女呀,苦命的闺女呀。呜呜呜。见着亲了,这下我死也闭上眼睛了。”这种语言的

腔调和表叔的一样。不过我听得懂,依我的判断,大连方言是山东话的变种,在原有的腔调上进行了外部的改良。但是听起来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由这种语言说出这

般亲近的话来。那种感觉怎么说呢,颇像你在深海的小船上迷航,突然从海中探出一只海怪,开口说话说是你的近亲。


她哭起来没完没了,显然真是进了情境。还是表叔上前把她拉开。


“娘,行了,啊娘,亲人来了,应该笑才是,行了哭哭行了。”表叔趴在六奶奶的耳边,大着嗓门喊。


“啊,你说啥?”六奶奶抽噎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人在扯她的肩膀一样。她大声大嗓,懵懵懂懂得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我至此猜测我这个六奶奶耳朵已经部分的失去了功能




表叔热情得把我让到客厅的沙发上,才发现上边根本没有地方,已经被一堆破破烂烂得衣物占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边埋着沙发,而是一个地道的垃圾场。地上满当

当的堆着一堆一堆的破布,有高高的几摞倒还规整,我猜不出那是干啥用的。


表叔见我的眼光逗留在地上那堆破布间,慌忙解释道:“这不你六奶奶一辈子操碌惯了,这老来老来也不闲着,也不是儿女不给钱,非要做什么抹布卖,一个抹布卖一毛钱,唉,说

她也不听。没招。”




六奶奶刚才那一哭,直哭得我的衣服上精湿一片。有一股异味直冲鼻孔。我知道这个六奶奶不太讲卫生。不知她一直以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性,还是老迈使然。但我估计前者前

的比例比较大些。人若是干净,年纪大了也是如此,也就是说,除非到了老年痴呆,回复到婴儿时期的程度,否则干净便会贯彻始终。


果不其然,室内异味更是大得惊人。我想捂紧鼻孔,或者夺门而出,但囿于礼貌,我只好都不采纳,结果没一会儿,脑袋便因此胀得厉害,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作乱造反,弄得一

阵阵想要呕吐。


虽然六奶奶哭泣弄得我很是尴尬,她的亲热也让我无所适从。但我却很快喜欢上这个没有城府的老太太。而且我看得出,她的亲热是出自真心。一个风烛残年之人,看得出她对远

方亲人的怀恋。而我也真是算得上是她的亲人。


表叔搓着手站在门口,微笑得脸上总感觉哪地方不自然,像是某根神经坏死了。他趁六奶奶去厨房给我拿水果时对我说,“原定着今天中午是全家都聚回来,和你一块儿吃顿饭的,

可是那奶牛,唉,都是这该死的大雪闹的。这么的,你先全心全意得住下来。过几天哈,过几天我,你婶子,你侄女,还有你那几个表姑,都过来,咱们合家聚聚,聚聚。但现在

我恐怕得,那个什么,你放心呆着。和你六奶奶好好唠唠。”


我尚在迷湖谷中,怎么,凭空的,又冒出了什么奶牛?没等我回过神来,表叔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


“要我说都是钱闹的,这叫啥事呀,都掉钱眼子里了。唉,六奶奶端着一盘苹果梨从厨房里横冲出来。我时时怀疑手里的盘子转眼之间人仰马翻。神经的那根弦崩得死紧。但好几次

都被她化险为夷,最后还是落在了茶几上一堆凌乱的衣物间。


六奶奶恨不得把所有的水果都塞到我怀里,甚至我干脆直接吞进肚子里才算如愿以偿。我只好拿起其中最大的一个苹果,大口得吃起来,虽然盘下脏秽的衣物让我心生恶心之感,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是砣砒霜,我也要毫不犹豫得吞下,因为六奶奶那份风华绝代,绝世无双的盛情。


山鬼二丫 02-04-2015 21:04

所幸的是,六奶奶只盯着我的嘴看了半分钟,便把注意力又转移到刚刚消失的表叔和表叔口中的奶牛身上。从六奶奶的讲述中,我想我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表叔和我那

四个表姑,去年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兴起去乡下养奶牛。当然可能是各自在城里的工作不景气,下岗的下岗,不下岗的,比如花家他们这一枝上唯一的大学生,我那四表姑,却因

为和领导闹不合一气之下辞职不干,这一点倒颇像花家风范,做起事情来由着性子,不计后果,有着诀绝盲从的气质。有时这种性情很难说好与不好,成也它败也它而已,而成败

全凭造化。也许还因为过厌了城市生活也说不定,乡下的农场主生活想必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了升华与净化。可是当然也有烦恼的事情。比如说现在,一场大雪下来,竟然有好些奶

牛感冒生病了,就和人一样。这可不得了,这可是生存之本,一家的命根子。


不知为什么,听着六奶奶的讲述,我凭空的,对我这表叔和我那四个未谋过面的表姑生出一股莫名的好感,这种好感我想缘于她们伺养的奶牛,和她们如今正在过着的所谓农家的

田园生活。起码在想像中我感觉触得到她们。试想一下,终日看着奶牛那温暖的眼神过活的人,心会冷硬到什么程度?


所以虽然在六奶奶接下来棉花絮般的,时而高亢时而昵喃得唠叨中,我逐渐明白了表叔如此热情的找到我,把我接来,并非仅仅是为了寻亲,为了那份感人至深的亲情,而是别有

所图。这个所图就是六奶奶夜间经常发癔症,嚷着要见东北的亲人,这证明她的思维正在以不可阻挡的步伐走向过去,走向她的年轻时代,甚至没准,过不了几天,就该迈向孩童

时代了。这样的深夜里,六奶奶无疑是很危险的,一个冲动从窗子奔出去也说不定。他们的心虽然系在奶牛身上,可是他们也清楚,他们只有这一个老娘,老娘在他们的心里份量

也是非常之重的,可委实,他们的奶牛现在也实在需要他们。他们问老娘想要什么?老娘说想见东北的亲人,想和他们说说话。无奈之下表叔往东北打了电话,可巧是我姑姑接的

,姑姑告知了我的事情。他们便顺理成章想出这么个主意。当然我还是原谅了他们,前边说了,看在奶牛的份上,而且看得出他们对六奶奶是非常孝敬的,当然还因为,我喜欢这

个六奶奶。虽然我羞于承认。


当然我决定住下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倒不是因为夜间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为伴令人毛骨悚然,而是房间垃圾场般的肮脏凌乱和那股简直无法忍受的异味。但我横下心来,想

着不管怎样我要动起手来,让这一切不如意改观。


于是我趁六奶奶说累歪倒在床边打瞌昵喃之际,我立马挽袖而起,说干就干。


首先我冲到卫生间,我早已凭天然的嗅觉嗅出主要的异味出自于这里。果不其然,马桶里外四壁污迹斑斑,尤其内侧更甚,积得厚厚一层乌黄的屎渍。墙角几个摞在一起的大小塑


料盆个个是黑脸将军。我真有些怀疑六奶奶是凭借怎样的功力将其弄成这般尊容的。不是一般功力了得。地砖墙砖更是分辨不出颜色。更可怕的是从盆缝之间竟然大摇大摆爬出几

只肥硕的蟑螂。旁若无人的逛来逛去。


我捂紧鼻子,忍着恶臭,心想这可从何下手。思忖片刻,我冲出门去,当然开门关门的声音小心翼翼,像人人喊打的老鼠过街,我必须这样非可,因为惊醒了我那六奶奶可不好办

。天助我也,出门过街不远就是一条杂货街,没费多少时间,我就将一些洁厕灵,消毒液,钢刷一类的用品悉数抱回。六奶奶还像个孩子似的睡在床上,不过已经是四仰八叉。嘴

角睡出了涎水。


我轻手轻脚关上卫生间的门,大干特干起来。直到天色暗得完全看不到东西时我终于干完了。我擦着额头的汗戴着橡胶手套从卫生间走出来。打算歇歇再收拾客厅时,六奶奶突然

在卧室里一个打挺翻身而起。之前没有任何防范,我在客厅听到响动吓了一跳。一抬头六奶奶已经将那株饱满的过份的白菊花顶出门口。见我安然无恙的坐在板凳上。六奶奶连蹦

带跳得降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抱住,“我的闺女呀,吓死六奶奶了,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接下来六奶奶领着我去厨房做晚饭。冰箱里倒是有一些现成肉菜鸡蛋之类。在我的要求下,六奶奶只做了点儿粥,炒了个鸡蛋和蒜茸油菜。还有馒头。


六奶奶对我收拾出来的卫生间大为震惊和欣喜,简直像守财奴捡了个大钱包一样。一个劲得把我搂在怀里亲个不停。嘴里不停得喃喃着。“我的好闺女呀,来了就知道给六奶奶中用

了。我的好闺女呀,真是个好闺女。可恨你那个不争气的死爹呀。”


我们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吃着晚饭。可能是刚刚睡醒养足了精神。六奶奶显得格外有精神。


说实话,这半天的印像下来,我感觉六奶奶那风风火火,来去如风的架式风姿,很像老年山寨版的梅超风,但凭心而论,决没有正版梅姐的凌厉怪戾的脾性和一脸杀机的长相。而

多了点孩子般的仙气。当然六奶奶不讲卫生,浑身异味的坏习惯想必梅姐也没有。而且,六奶奶的白发没有梅姐的长,至多披挂到后脑勺而已,只是凌乱得可以,像极被顽皮的孩

子玩弄一翻过后的棉花团。所以六奶奶的头发很让人怀疑,是不是家里真藏着个顽劣的人参娃娃,时不时跳出来玩弄一下她的头发。至此我得出结论,这个寒假虽然会过得烦乱不

堪,没有丝毫章法可言,但起码不会寂寞。甚至充满种种意想不到的笑料和无厘头。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之间打定主意这个冬天哪里都不去了,决定在这里和这

个刚刚相认的六奶奶厮混了。也许潜意识里还有一个我羞于或者说耻于承认的原因,那就是我想利用这个冬天了解一下那个叫父亲的男人,他的过去,我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因为不管我怎么样否认,我都必须要正视,这个男人和我的生命有着不可能割断的联系,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


不过在饭桌上我并没有提起关于父亲的过往甚至连这方面的暗示都没有。

weiwei 02-12-2015 07:53
二丫啊,有空别忘了更新啊。

loveapple 02-12-2015 12:49
是哦,这个神秘的父亲该露露脸了

阿平 02-12-2015 17:23
好多天没更新,等着。。。。

伍胥之 02-15-2015 03:16
啊?这就没有了啊?可怜我自觉自愿掉进了坑里。

loveapple 02-15-2015 14:12
二丫,在年夜饭前能有结局么,咱们的大教授都掉进来了,你这坑可不要坑两年啊

小小鸟 02-26-2015 17:28
等二丫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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