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次搬运工,不知道这个小说在坛子里贴过没有,如果重复了,请版主删除哦
地址:
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2452292-1-1.html?sudaref=www.baidu.com&retcode=0大老婆•小老婆(长篇小说)
作者:几黑-阿合吉惹
【作者简介】
几黑•阿合吉惹,彝族,学名:杨林文,1964年寒冬起,生长于川滇交界处苍凉高原上闭塞古老的日里顶山寨。
幼年丧父,童年早逝,四岁开始当小牧官,曾放过猪放过羊放过马放过牛,七岁入山寨小学后,早晚放牧,白天读书,五年后升入山寨试办的初中班就读两年后转入岩下的大坪子中学读至初中毕业,两次中考上线莫名落榜后,回山寨务农。
在山寨当了两年民办教师后,冲过人为的重重阻力,参加招工考试被录取到一个乡涧电站当运行工。
端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后,又不安于现状,在听不懂说不来汉语的情况下,竟稀里糊涂地搞起了汉语言文学来,结果被文学拒之门外。时至今日,虽在文学路上断断续续地摸爬滚打了十多二十年,然收效甚微,仅在省、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微笑》、《马海阿普大叔》、《阿尔娶媳嫫》、《阿苦巴顶垃人》、《凋在花季》、《婚姻危机》、《无香的花朵》等三十来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及零星散文。
现养家糊口于一个山区煤矿的小变电站。
【联系电话】13548203927
大老婆•小老婆
第一章 家人的决定
我又气又羞,家里人既然要给我娶个小老婆。
夜色从四面的木栅栏壁缝里溢进室内,肆虐地扑向火塘里幽幽的火苗。望着室内渐渐昏暗开来,我拿起劈细,堆烤在镶嵌于火塘边石板上的一根松明,点燃,放在面前的一个支锅石头上。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明亮的松明火光映出了母亲她们一张张忧郁的脸,想必也映出了我同样表情的那张脸。许久,我才叹息道:“我实在是可怜她,不忍心另娶个小老婆。”话音刚落,全家人又勃然大怒了。
母亲朝后扭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许久才扭回头对我吼道:“你可怜别人,哪个又来可怜你?”母亲息了口气又责备起来,“‘牲畜有尾不会想尾,人类无尾却会想尾’,你该好好替自己想想,以后你老了哪个来给你洗衣煮饭?”
为我的后半生,母亲又苍老了许多。罗锅帽下露出的一绺绺头发,像寨子四周山头残留的白雪,脸似家里一个枯干的萝卜。母亲时常私下唠叨说,她想不通自己大儿子的命为何这样苦,自小失去父亲,吃尽了人间苦头,帮着自己把四五个弟妹拉扯成人。他自己拼命读书找来份工作后,好不容易娶来老婆成了家。可老婆却是个治家无方,只会招惹是非的祸根,给我儿子惹来过不少的祸事。闹够了事的老婆眼下却瘫了,成了一背沉重又卸不掉的湿柴捆压在我儿子的身上。想想,老婆是瘫的,两个儿子中小儿子的左眼又是瞎的,而且更让人忧虑的是,就这两个儿子谁能保证以后不会遗传他们母亲的那种怪病。我这儿子的命也真够苦啊!虽说有工作,可缺吃少穿,他每月的工资全都用在老婆孩子的身上,用在兄弟姐妹和我这个母亲的身上,用在老婆娘家人身上。这二三十年来,他都是为老婆孩子,为母亲和弟妹,为亲戚们活着,从未着想过自己,才弄成了今天这个家不成家的结果,眼下回家来都只有坐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接饭吃了。
望着沉默不语的母亲,我知道,此刻母亲又在心里念叨这番话了。母亲枯皱的下巴不住颤动一阵后,两股泪水便冲出了深凹的眼眶,溢满了脸上的沟壑,滴落在破旧的百褶裙上;连松明火把也跟着母亲流出了黑色的泪水,顺支锅石头的后脊背流淌着,滴落着,凝固着。
“阿依,你要明白,‘不能不有的是夫妻,不能不养的是羊群,不能不吃的是茶米’,人老后离不开的还是老伴,不管自己的孩子对自己有多好,也没有个老伴方便和贴心的。”母亲的语气已放软了,带着哭腔。母亲不住咳嗽起来,一面用手按捺住瘦骨嶙峋的胸脯。看样子母亲的心口又开始发疼了。谁都知道,母亲终日为我的后半生忧心忡忡而让病魔缠身了。母亲用衣袖揩了揩脸,又接着说,“阿依,就不说别的,像眼下这样休假回来时坐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接饭吃,都是不合我们彝家传统规矩的,单凭这一点,你都该娶个小老婆。”
母亲的这一提醒,又让我如坐针毡。
在彝家的诸多顾忌中,大伯子和弟媳间的忌讳是最为严厉的。不能在同一场合,偶然遇着了也必须急忙远远地绕道避开。对方的名字里如有“狼”“米”的语音时,对“狼”“米”也不能直呼其名了,只好把“狼”改称为“竖耳朵”的,“米”改称为“蚂蚁蛋”。当弟的是可以长期吃住在哥家里,“嫂子裙下躲三年”,可以和嫂子偷情作爱。但做大伯子的就不能轻易上兄弟家的门了。我休假回家时这样吃喝在兄弟家的火塘边上,都算是严重的违规违俗了,只是很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这个传统习俗,待母亲再向我暗示或提醒时,才蓦然想起而觉尴尬。
时节虽才是进入仲秋,山寨夜晚的气候却异常的寒冷。尽管我们每人都披有披毡,但寒冷还是用看不见的牙齿在我们每个人的周身肆无忌惮地啃咬着。弟媳为了忌避我,瑟瑟抖着,远离火塘龟缩在她男人后面,不敢上火塘边来烤火取暖。火塘里的柴快燃完了,兄弟已多次催促老婆去屋外抱柴来烧。弟媳却面露难色在暗处掐着男人,小声哀求让男人去抱柴,说她怎么好意思在大伯子眼前走动做事。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为自己给弟媳造成的诸多不便,也气恨这种害人的古老规矩,同时遗憾自己没有个完整的家。我知趣故意立即闭目低下头,弟媳这才趁机连忙把怀中的孩子往地上一放,跑去抱来柴添进火塘里,又慌忙退回原位。
母亲收紧身上的披毡,朝火塘边挪了挪身子,又接着对我劝说起来:
“阿依,你好好想一下,你还有这么长的后半生,是不能不要一个小老婆的,你现在这个老婆说她活长也长不了,活短也不会短,会活个十年八年的,到十年八年后她死时,你就已上了年纪,想再娶一个就不是那么如意了。阿依,你还是听我们的话,趁现在还年轻就赶快娶个小老婆吧,也好让我了却一番心愿。”母亲几乎是在向我哀求了。
“阿嫫,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呀,还是让我过一天算一天吧!”
兄弟早已在一旁冷笑起来了,他撇嘴说道:“哼,见狗可怜狗,遇猪同情猪,这还算什么男子汉?”兄弟有几分愤怒的那张脸像烧红的锅底黑里透红。“你这样始终不娶个小老婆,会想的人觉得你有良心,不会想的人就认为是你无能,而我们周围这些人有几个是会想的呢?再这样下去,人家不仅看孬你没本事,也会看孬我这个做兄弟的没本事给你当哥的娶个小老婆呢。你老婆的娘家人更会说是我们家被他们家族压制住才不敢娶小老婆的。”
母亲又说道:“阿依,你守着你老婆过了十多年,照顾了她整整十多年,该做的你都已做到了。现在让你娶个小老婆就不是说以后就不管她了,娶个小老婆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比以前还好地照顾她的,你的良心没什么过不去的。”
兄弟是愈说愈气起来了:“都算是遇着了你这样的男人,换个别人早已是来不及推炒面也撮起燕麦跑了。如今这年头哪个还讲什么良心不良心的,'竹篮往上编,人往高处走',人都是这样活的。想当年她娘家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不留情面的兄弟打捞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听说我考上中师后就主动把姑娘许配给我,体检不过关落榜后便退掉婚事,第二年再考上时又来恢复婚姻关系,最终没被绿取后又毫不犹豫地退走了。直到后来我被招到单位上班了,才又托人撮和把姑娘嫁给了我。
顿了一下后,兄弟才又接着说:“看你上去了就把女儿许给你,你上去不了又不讲情义地退了婚事。我们家虽没有他们家那样势利,但给你娶个小老婆是合情合理的。”
“可这合法吗?你们不想想,如今是新社会,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我老婆虽然瘫了,但她眼下还好好的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娶个小老婆,就构成了重婚罪,是会坐牢的呀!”
兄弟听后对我摇头嘲笑道:“乌伍呀,可惜你还是个有知识有文化在外面工作的呢,都成了一个瞎子聋子,你睁眼看看竖耳听听,如今这社会,不管是城里还是山上,是彝族还是汉族,明里暗里娶小老婆的还少吗?单就我们这个寨子里名正言顺地娶小老婆的就不下十多个呀,你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说眼下这年代,胯下没有匹铁马儿的男人不算男人,家里没有个小老婆的男人不算男人。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谁还管你娶几个小老婆?”
我摇头叹息,说他们这是“猪望不见天空,鸡看不到野外”,因为只看到了他们生存着的这个小天地才有这种无知的看法。我告诉他们,改革开放了就并不是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国家的政策和法律法规会愈来愈健全和完善。我说:“就针对目前普遍存在的这种娶小老婆现象,国家要出台新的《婚姻法》,娶小老婆这种行为终究是会受法律制裁的,我们周围这些人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是因为没有人去告他们,一旦有人告他们了,法律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国家的法律政策能管得了吗?乌伍,你好好看看,我们周围人的所作所为,有哪件是国家政策法律允许了的,可结果又如何?”
每回的争论都是我讲出的政策和法律却被兄弟他们摆出的事实不堪一击。
“就说眼下有些事情暂时如此,可我们彝家是不砍断九个菜板就娶不来一个老婆,我们家眼下有这个经济能力吗?”
兄弟又讥讽我了:“乌伍,照你这样说来,穷人家的儿子都得打光棍了?”
“而且,我老婆的娘家会同意吗”我继续寻找出理由回绝。
母亲忙接嘴道:“只要我家按传统规矩给他家赔礼道歉了,他家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的?”
我摇头苦笑道:“你们把这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母亲又噘嘴扭头哼气了,回头赌气说道:“如果你想一辈子这样苦下去就不要再找什么借口了,我们依你。”母亲摇了摇头,“你这个脾气真让人捉摸不透,以前你成天嚷着要和她离婚,眼下是该离婚的时候了,你却不仅不离,就连娶个小老婆都不愿意了,你真是个怪人。”
“是啊,阿嫫,有时候我也真气恨你们,以前我准备要离婚的时候,你们都阻拦着我,现在我已没有这个心思了,你们却又成天逼着我娶个什么小老婆。”
我们一家人相互怄气而都缄言不语了。只有支锅石头上的微弱火光在幽幽摇曳着。
室外,偶尔几声狗吠,划破寂静的夜空,随风长鸣。
看到兄弟两口子不住打起哈欠来,不用母亲提醒,我就知趣地打起火把回自己屋里睡觉了。尽管我还毫无睡意。临走出兄弟家门,母亲在我身后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阿依,作为一个男人,心不要太软了,该硬心的时候就硬一硬吧。如果你实在硬不了心就多回想一下你老婆以前的活法,你们过去的日子。”
我回头反劝母亲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不必为我的事过份地操心。说完后,就打着火把来到自己那个简陋的小木板房。
我过去的房子曾是个宽敞漂亮的木板房。屋顶上一节节薄而宽的罗汉松木板,无丝无缝地连盖着,面上整齐别致地压着一个个石头,房子四壁的木栅栏内捆附着两层篱席,火塘两边又用篱席隔出套间,留着小门,篱席壁上贴着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大幅明星挂画,门上方还搭出搁楼。如此让人妒慕的木板房,老婆却从未爱护过。我回单位上班时,她就带着孩子东家走西家蹿,很少落屋,房子让牛撞猪拱狗钻,日渐破烂。几年前的一个春日,寨子里有人结婚,老婆便拄着拐杖去赶热闹,走时匆忙没埋好火塘里的炭火,被猛烈的夜风刮进篱席里引燃了房屋。顷刻间,房屋连同畜圈和圈里的牲畜便成了一堆灰烬。
房屋被烧毁后,我已没有能力恢复原貌了,借来五百元请人修起眼下这个小房子。虽狭窄简陋了些,可我还是把它拾掇得好好的,心想暂时将就住着,等日后存点钱了干脆修个土墙瓦房。每回假满回单位时,我都把房子打扫得干净舒适地交给老婆,可几天回来后却是满屋肮脏不堪了,要不是母亲帮着照看料理,我这小房子不知何日又被猪拱翻牛踩烂了。我虽不止一次地训诫老婆,要她吸取前回的教训,不要再到处乱跑了,不要再让自己的这小房子猪拱牛踩掉了。
母亲也无数次地教育儿媳说,一个家屋内不烧火房顶不冒烟的话,鬼妖会赶走祖先们的灵魂独占屋内,会使这家人不吉利的。劝儿媳就是在小叔子家吃喝也该坚持着多呆在自己屋里烧烧火,让屋顶冒冒烟的。
可不管是我的训诫还是母亲的劝导,都成了老婆的耳边风。我痛心别人给她取的“无脚飞女”这个绰号真是太贴切了。就为了改变老婆这种夜不归宿的性格,我跟她的吵嘴打架成了雨天的屋檐水。我更是日思夜想过不少的办法。从老家搬来挨娘家时,我拒绝了娘家人供我选择的在寨中的几个好屋基,远离热闹寨子把家修建在这条僻静的小沟里,曾遭来过众人的不解和非议。我知道别人是无法了解我苦衷的。我是想用这种远离热闹的办法来改变老婆好蹿门的性格,让她安居治家。可老婆仍是本性难移。如今,无可奈何的我已经习惯了老婆的这种性格,母亲她们却无法容忍了。每次我轮休回来,都禁不住向我埋怨起来。
“你该好好地给你老婆说一说,每回都是你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梳妆打扮后拄着拐杖四处串门去了,谁也劝不住她。”母亲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现在手脚不在她身上都是这样,过去手脚灵便的时候不知她一天要跑几个地方。”
“她现在手脚不便后要让她成天坐在屋里是会烦闷的,只要她不跌倒摔伤就让她串串门解解闷吧。”
“哼,就因为你这样宽待她,看看,你老婆现在被你惯成什么样了。”母亲气得又扭过头去。
“不跌不伤的话,我们倒是由她跑,只是我们害怕她每次从娘家回来就变了样,更难侍候了。”带着自己老婆收工回来的兄弟也不满地接嘴对我说道。
今日到家时,母亲又用怨恨的语气告诉我,说我老婆几天前拄着拐杖回了娘家至今还没有回来。我心下痛恨老婆为何就不听一句规劝,不好好地坐在家里享福,仍要四处去串门招致屋里人的不满。
母亲身体不佳,这几日无法再照料我这小屋子,室内狼藉一片。我把松明火把放在一个支锅石头上,便开始着手收拾整理室内。老婆看来真的不是个守家的人,在这种身体状况下都还旧性难改,就连换下的衣服裙子也来不及收拾,甩在火塘边上的灰烬里就出门了。我不禁又摇头叹息起来。我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挂在门背后的木栅栏壁勾上,把床上的被子毡子全拿起来,使劲抖掉上面的泥土鸡屎,重新铺好,再把满屋的垃圾清扫出去。忙完这些,松明火把也燃尽了,来不及洗掉满头满脸的灰尘,我就合衣倒躺在床上。
凛冽的夜风在室内肆虐地霸道着。我裹紧了被子,可从被子和床铺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羊膻味几乎撑破了我的鼻孔。我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但还是咬牙坚持着。慢慢地便开始有些适应和接受了。
辗转反侧了许久,我仍是毫无睡意。尽管我已劳累了一整天。
早上下班后,我换上旧装,步行匆匆赶到学校,检查、督促两个儿子的学习。手把手地教了他俩几个作业难题,给两个儿子又洗又补了一大堆衣裤被子后,饥肠辘辘爬完那段山路赶到家里。在山上忙着农活的兄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病恹恹的母亲宽哄着两个孙子躺在火塘边上。我忙烧燃了火,给母亲做了午饭,自己匆匆吃了几口,见屋里已没有松明了,忙拿起斧头背上背筐上山找来两背松明。
浑身疲惫不堪,我盼着能早些进入睡梦。我紧闭着双眼,尽量把四散的思绪收拢。朦朦胧胧的终于有了几分睡意,可脖子上一阵痛痒又让我完全醒来了。我伸出食指按住了一个胀胀的小绵物,它在我食指和皮肤间挣扎蠕动起来。我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用力一捏,指头“呸”的一声闷响,便只剩下了粘乎乎的感觉。接着腰间和背上又开始痒痛起来。我明白是饥饿的虱子已开始在向我进攻了。我清楚,这将又是个不眠之夜了。我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从屋顶的缝隙间,我看见了一颗孤星,挂在浩瀚的夜空上,似乎正怜悯地注视着我。我的心里便涌来了一阵酸楚。在这个难耐之夜,我多想有个人来陪我说说话,可芸芸众生似乎都从这地球上突然消失了,唯有凄凉的夜风在揪心地哀鸣着。不知怎的,母亲在刚才我走出兄弟家门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又倏然在我耳边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