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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帖-大老婆•小老婆(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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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02-21   

转帖-大老婆•小老婆(长篇小说)

当一次搬运工,不知道这个小说在坛子里贴过没有,如果重复了,请版主删除哦
地址: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2452292-1-1.html?sudaref=www.baidu.com&retcode=0
大老婆•小老婆(长篇小说)
作者:几黑-阿合吉惹

【作者简介】
  几黑•阿合吉惹,彝族,学名:杨林文,1964年寒冬起,生长于川滇交界处苍凉高原上闭塞古老的日里顶山寨。
幼年丧父,童年早逝,四岁开始当小牧官,曾放过猪放过羊放过马放过牛,七岁入山寨小学后,早晚放牧,白天读书,五年后升入山寨试办的初中班就读两年后转入岩下的大坪子中学读至初中毕业,两次中考上线莫名落榜后,回山寨务农。
在山寨当了两年民办教师后,冲过人为的重重阻力,参加招工考试被录取到一个乡涧电站当运行工。
端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后,又不安于现状,在听不懂说不来汉语的情况下,竟稀里糊涂地搞起了汉语言文学来,结果被文学拒之门外。时至今日,虽在文学路上断断续续地摸爬滚打了十多二十年,然收效甚微,仅在省、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微笑》、《马海阿普大叔》、《阿尔娶媳嫫》、《阿苦巴顶垃人》、《凋在花季》、《婚姻危机》、《无香的花朵》等三十来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及零星散文。
现养家糊口于一个山区煤矿的小变电站。
【联系电话】13548203927

大老婆•小老婆

第一章    家人的决定

  我又气又羞,家里人既然要给我娶个小老婆。
  夜色从四面的木栅栏壁缝里溢进室内,肆虐地扑向火塘里幽幽的火苗。望着室内渐渐昏暗开来,我拿起劈细,堆烤在镶嵌于火塘边石板上的一根松明,点燃,放在面前的一个支锅石头上。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明亮的松明火光映出了母亲她们一张张忧郁的脸,想必也映出了我同样表情的那张脸。许久,我才叹息道:“我实在是可怜她,不忍心另娶个小老婆。”话音刚落,全家人又勃然大怒了。
  母亲朝后扭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许久才扭回头对我吼道:“你可怜别人,哪个又来可怜你?”母亲息了口气又责备起来,“‘牲畜有尾不会想尾,人类无尾却会想尾’,你该好好替自己想想,以后你老了哪个来给你洗衣煮饭?”
为我的后半生,母亲又苍老了许多。罗锅帽下露出的一绺绺头发,像寨子四周山头残留的白雪,脸似家里一个枯干的萝卜。母亲时常私下唠叨说,她想不通自己大儿子的命为何这样苦,自小失去父亲,吃尽了人间苦头,帮着自己把四五个弟妹拉扯成人。他自己拼命读书找来份工作后,好不容易娶来老婆成了家。可老婆却是个治家无方,只会招惹是非的祸根,给我儿子惹来过不少的祸事。闹够了事的老婆眼下却瘫了,成了一背沉重又卸不掉的湿柴捆压在我儿子的身上。想想,老婆是瘫的,两个儿子中小儿子的左眼又是瞎的,而且更让人忧虑的是,就这两个儿子谁能保证以后不会遗传他们母亲的那种怪病。我这儿子的命也真够苦啊!虽说有工作,可缺吃少穿,他每月的工资全都用在老婆孩子的身上,用在兄弟姐妹和我这个母亲的身上,用在老婆娘家人身上。这二三十年来,他都是为老婆孩子,为母亲和弟妹,为亲戚们活着,从未着想过自己,才弄成了今天这个家不成家的结果,眼下回家来都只有坐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接饭吃了。
  望着沉默不语的母亲,我知道,此刻母亲又在心里念叨这番话了。母亲枯皱的下巴不住颤动一阵后,两股泪水便冲出了深凹的眼眶,溢满了脸上的沟壑,滴落在破旧的百褶裙上;连松明火把也跟着母亲流出了黑色的泪水,顺支锅石头的后脊背流淌着,滴落着,凝固着。
  “阿依,你要明白,‘不能不有的是夫妻,不能不养的是羊群,不能不吃的是茶米’,人老后离不开的还是老伴,不管自己的孩子对自己有多好,也没有个老伴方便和贴心的。”母亲的语气已放软了,带着哭腔。母亲不住咳嗽起来,一面用手按捺住瘦骨嶙峋的胸脯。看样子母亲的心口又开始发疼了。谁都知道,母亲终日为我的后半生忧心忡忡而让病魔缠身了。母亲用衣袖揩了揩脸,又接着说,“阿依,就不说别的,像眼下这样休假回来时坐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接饭吃,都是不合我们彝家传统规矩的,单凭这一点,你都该娶个小老婆。”
  母亲的这一提醒,又让我如坐针毡。
  在彝家的诸多顾忌中,大伯子和弟媳间的忌讳是最为严厉的。不能在同一场合,偶然遇着了也必须急忙远远地绕道避开。对方的名字里如有“狼”“米”的语音时,对“狼”“米”也不能直呼其名了,只好把“狼”改称为“竖耳朵”的,“米”改称为“蚂蚁蛋”。当弟的是可以长期吃住在哥家里,“嫂子裙下躲三年”,可以和嫂子偷情作爱。但做大伯子的就不能轻易上兄弟家的门了。我休假回家时这样吃喝在兄弟家的火塘边上,都算是严重的违规违俗了,只是很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这个传统习俗,待母亲再向我暗示或提醒时,才蓦然想起而觉尴尬。
  时节虽才是进入仲秋,山寨夜晚的气候却异常的寒冷。尽管我们每人都披有披毡,但寒冷还是用看不见的牙齿在我们每个人的周身肆无忌惮地啃咬着。弟媳为了忌避我,瑟瑟抖着,远离火塘龟缩在她男人后面,不敢上火塘边来烤火取暖。火塘里的柴快燃完了,兄弟已多次催促老婆去屋外抱柴来烧。弟媳却面露难色在暗处掐着男人,小声哀求让男人去抱柴,说她怎么好意思在大伯子眼前走动做事。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为自己给弟媳造成的诸多不便,也气恨这种害人的古老规矩,同时遗憾自己没有个完整的家。我知趣故意立即闭目低下头,弟媳这才趁机连忙把怀中的孩子往地上一放,跑去抱来柴添进火塘里,又慌忙退回原位。
  母亲收紧身上的披毡,朝火塘边挪了挪身子,又接着对我劝说起来:
  “阿依,你好好想一下,你还有这么长的后半生,是不能不要一个小老婆的,你现在这个老婆说她活长也长不了,活短也不会短,会活个十年八年的,到十年八年后她死时,你就已上了年纪,想再娶一个就不是那么如意了。阿依,你还是听我们的话,趁现在还年轻就赶快娶个小老婆吧,也好让我了却一番心愿。”母亲几乎是在向我哀求了。
  “阿嫫,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呀,还是让我过一天算一天吧!”
  兄弟早已在一旁冷笑起来了,他撇嘴说道:“哼,见狗可怜狗,遇猪同情猪,这还算什么男子汉?”兄弟有几分愤怒的那张脸像烧红的锅底黑里透红。“你这样始终不娶个小老婆,会想的人觉得你有良心,不会想的人就认为是你无能,而我们周围这些人有几个是会想的呢?再这样下去,人家不仅看孬你没本事,也会看孬我这个做兄弟的没本事给你当哥的娶个小老婆呢。你老婆的娘家人更会说是我们家被他们家族压制住才不敢娶小老婆的。”
  母亲又说道:“阿依,你守着你老婆过了十多年,照顾了她整整十多年,该做的你都已做到了。现在让你娶个小老婆就不是说以后就不管她了,娶个小老婆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比以前还好地照顾她的,你的良心没什么过不去的。”
  兄弟是愈说愈气起来了:“都算是遇着了你这样的男人,换个别人早已是来不及推炒面也撮起燕麦跑了。如今这年头哪个还讲什么良心不良心的,'竹篮往上编,人往高处走',人都是这样活的。想当年她娘家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不留情面的兄弟打捞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听说我考上中师后就主动把姑娘许配给我,体检不过关落榜后便退掉婚事,第二年再考上时又来恢复婚姻关系,最终没被绿取后又毫不犹豫地退走了。直到后来我被招到单位上班了,才又托人撮和把姑娘嫁给了我。
  顿了一下后,兄弟才又接着说:“看你上去了就把女儿许给你,你上去不了又不讲情义地退了婚事。我们家虽没有他们家那样势利,但给你娶个小老婆是合情合理的。”
  “可这合法吗?你们不想想,如今是新社会,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我老婆虽然瘫了,但她眼下还好好的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娶个小老婆,就构成了重婚罪,是会坐牢的呀!”
  兄弟听后对我摇头嘲笑道:“乌伍呀,可惜你还是个有知识有文化在外面工作的呢,都成了一个瞎子聋子,你睁眼看看竖耳听听,如今这社会,不管是城里还是山上,是彝族还是汉族,明里暗里娶小老婆的还少吗?单就我们这个寨子里名正言顺地娶小老婆的就不下十多个呀,你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说眼下这年代,胯下没有匹铁马儿的男人不算男人,家里没有个小老婆的男人不算男人。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谁还管你娶几个小老婆?”
  我摇头叹息,说他们这是“猪望不见天空,鸡看不到野外”,因为只看到了他们生存着的这个小天地才有这种无知的看法。我告诉他们,改革开放了就并不是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国家的政策和法律法规会愈来愈健全和完善。我说:“就针对目前普遍存在的这种娶小老婆现象,国家要出台新的《婚姻法》,娶小老婆这种行为终究是会受法律制裁的,我们周围这些人没有受到法律制裁是因为没有人去告他们,一旦有人告他们了,法律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国家的法律政策能管得了吗?乌伍,你好好看看,我们周围人的所作所为,有哪件是国家政策法律允许了的,可结果又如何?”
  每回的争论都是我讲出的政策和法律却被兄弟他们摆出的事实不堪一击。
  “就说眼下有些事情暂时如此,可我们彝家是不砍断九个菜板就娶不来一个老婆,我们家眼下有这个经济能力吗?”
  兄弟又讥讽我了:“乌伍,照你这样说来,穷人家的儿子都得打光棍了?”
  “而且,我老婆的娘家会同意吗”我继续寻找出理由回绝。
  母亲忙接嘴道:“只要我家按传统规矩给他家赔礼道歉了,他家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的?”
  我摇头苦笑道:“你们把这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母亲又噘嘴扭头哼气了,回头赌气说道:“如果你想一辈子这样苦下去就不要再找什么借口了,我们依你。”母亲摇了摇头,“你这个脾气真让人捉摸不透,以前你成天嚷着要和她离婚,眼下是该离婚的时候了,你却不仅不离,就连娶个小老婆都不愿意了,你真是个怪人。”
  “是啊,阿嫫,有时候我也真气恨你们,以前我准备要离婚的时候,你们都阻拦着我,现在我已没有这个心思了,你们却又成天逼着我娶个什么小老婆。”
  我们一家人相互怄气而都缄言不语了。只有支锅石头上的微弱火光在幽幽摇曳着。
  室外,偶尔几声狗吠,划破寂静的夜空,随风长鸣。
  看到兄弟两口子不住打起哈欠来,不用母亲提醒,我就知趣地打起火把回自己屋里睡觉了。尽管我还毫无睡意。临走出兄弟家门,母亲在我身后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阿依,作为一个男人,心不要太软了,该硬心的时候就硬一硬吧。如果你实在硬不了心就多回想一下你老婆以前的活法,你们过去的日子。”
  我回头反劝母亲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不必为我的事过份地操心。说完后,就打着火把来到自己那个简陋的小木板房。
  我过去的房子曾是个宽敞漂亮的木板房。屋顶上一节节薄而宽的罗汉松木板,无丝无缝地连盖着,面上整齐别致地压着一个个石头,房子四壁的木栅栏内捆附着两层篱席,火塘两边又用篱席隔出套间,留着小门,篱席壁上贴着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大幅明星挂画,门上方还搭出搁楼。如此让人妒慕的木板房,老婆却从未爱护过。我回单位上班时,她就带着孩子东家走西家蹿,很少落屋,房子让牛撞猪拱狗钻,日渐破烂。几年前的一个春日,寨子里有人结婚,老婆便拄着拐杖去赶热闹,走时匆忙没埋好火塘里的炭火,被猛烈的夜风刮进篱席里引燃了房屋。顷刻间,房屋连同畜圈和圈里的牲畜便成了一堆灰烬。
  房屋被烧毁后,我已没有能力恢复原貌了,借来五百元请人修起眼下这个小房子。虽狭窄简陋了些,可我还是把它拾掇得好好的,心想暂时将就住着,等日后存点钱了干脆修个土墙瓦房。每回假满回单位时,我都把房子打扫得干净舒适地交给老婆,可几天回来后却是满屋肮脏不堪了,要不是母亲帮着照看料理,我这小房子不知何日又被猪拱翻牛踩烂了。我虽不止一次地训诫老婆,要她吸取前回的教训,不要再到处乱跑了,不要再让自己的这小房子猪拱牛踩掉了。
  母亲也无数次地教育儿媳说,一个家屋内不烧火房顶不冒烟的话,鬼妖会赶走祖先们的灵魂独占屋内,会使这家人不吉利的。劝儿媳就是在小叔子家吃喝也该坚持着多呆在自己屋里烧烧火,让屋顶冒冒烟的。
 可不管是我的训诫还是母亲的劝导,都成了老婆的耳边风。我痛心别人给她取的“无脚飞女”这个绰号真是太贴切了。就为了改变老婆这种夜不归宿的性格,我跟她的吵嘴打架成了雨天的屋檐水。我更是日思夜想过不少的办法。从老家搬来挨娘家时,我拒绝了娘家人供我选择的在寨中的几个好屋基,远离热闹寨子把家修建在这条僻静的小沟里,曾遭来过众人的不解和非议。我知道别人是无法了解我苦衷的。我是想用这种远离热闹的办法来改变老婆好蹿门的性格,让她安居治家。可老婆仍是本性难移。如今,无可奈何的我已经习惯了老婆的这种性格,母亲她们却无法容忍了。每次我轮休回来,都禁不住向我埋怨起来。
  “你该好好地给你老婆说一说,每回都是你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梳妆打扮后拄着拐杖四处串门去了,谁也劝不住她。”母亲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现在手脚不在她身上都是这样,过去手脚灵便的时候不知她一天要跑几个地方。”
  “她现在手脚不便后要让她成天坐在屋里是会烦闷的,只要她不跌倒摔伤就让她串串门解解闷吧。”
  “哼,就因为你这样宽待她,看看,你老婆现在被你惯成什么样了。”母亲气得又扭过头去。
  “不跌不伤的话,我们倒是由她跑,只是我们害怕她每次从娘家回来就变了样,更难侍候了。”带着自己老婆收工回来的兄弟也不满地接嘴对我说道。
  今日到家时,母亲又用怨恨的语气告诉我,说我老婆几天前拄着拐杖回了娘家至今还没有回来。我心下痛恨老婆为何就不听一句规劝,不好好地坐在家里享福,仍要四处去串门招致屋里人的不满。
  母亲身体不佳,这几日无法再照料我这小屋子,室内狼藉一片。我把松明火把放在一个支锅石头上,便开始着手收拾整理室内。老婆看来真的不是个守家的人,在这种身体状况下都还旧性难改,就连换下的衣服裙子也来不及收拾,甩在火塘边上的灰烬里就出门了。我不禁又摇头叹息起来。我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挂在门背后的木栅栏壁勾上,把床上的被子毡子全拿起来,使劲抖掉上面的泥土鸡屎,重新铺好,再把满屋的垃圾清扫出去。忙完这些,松明火把也燃尽了,来不及洗掉满头满脸的灰尘,我就合衣倒躺在床上。
  凛冽的夜风在室内肆虐地霸道着。我裹紧了被子,可从被子和床铺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羊膻味几乎撑破了我的鼻孔。我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但还是咬牙坚持着。慢慢地便开始有些适应和接受了。
  辗转反侧了许久,我仍是毫无睡意。尽管我已劳累了一整天。
  早上下班后,我换上旧装,步行匆匆赶到学校,检查、督促两个儿子的学习。手把手地教了他俩几个作业难题,给两个儿子又洗又补了一大堆衣裤被子后,饥肠辘辘爬完那段山路赶到家里。在山上忙着农活的兄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病恹恹的母亲宽哄着两个孙子躺在火塘边上。我忙烧燃了火,给母亲做了午饭,自己匆匆吃了几口,见屋里已没有松明了,忙拿起斧头背上背筐上山找来两背松明。
  浑身疲惫不堪,我盼着能早些进入睡梦。我紧闭着双眼,尽量把四散的思绪收拢。朦朦胧胧的终于有了几分睡意,可脖子上一阵痛痒又让我完全醒来了。我伸出食指按住了一个胀胀的小绵物,它在我食指和皮肤间挣扎蠕动起来。我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用力一捏,指头“呸”的一声闷响,便只剩下了粘乎乎的感觉。接着腰间和背上又开始痒痛起来。我明白是饥饿的虱子已开始在向我进攻了。我清楚,这将又是个不眠之夜了。我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从屋顶的缝隙间,我看见了一颗孤星,挂在浩瀚的夜空上,似乎正怜悯地注视着我。我的心里便涌来了一阵酸楚。在这个难耐之夜,我多想有个人来陪我说说话,可芸芸众生似乎都从这地球上突然消失了,唯有凄凉的夜风在揪心地哀鸣着。不知怎的,母亲在刚才我走出兄弟家门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又倏然在我耳边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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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02-21   
第三章         母亲的心病
    不幸的往事,窘迫的况景,刺鼻的气味,饥饿的虱子折磨得我无法入眠。我头痛欲裂眼皮沉涩,痛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盼着天早些亮。终于等来了鸡叫,我长出了一口气,正欲爬起来。
    “才鸡叫一遍,你怎么就要起床了?”从隔壁兄弟家里传来了兄弟的责问声。
    “乌伍他一惯都起得早的,我必须在乌伍起来前把饭做好,不然有乌伍在场我是做不好事吃不饱饭的。”尽管弟媳是压低声音回答的,但还是让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我很是愧疚,又躺回床上继续睁眼睡着。我惭愧自己给弟媳造成了多大的生活不便啊。为了改变这种窘境,每次回来我都劝老婆在她还动得了的这种情况下还是在自己家里过日子,不为难别人也让自己方便。我把柴粮油盐锅盆碗筷一一置办在家里。可我第二次回来才知道,老婆又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兄弟家,她说“成主子容易,成娃子难”,吃惯了现成的就不愿动手做了,而且跟小叔了家一起生活惯了独自一人吃饭实在没味道,便不顾母亲的一再劝阻要强行跟小叔子家一起过。
    天亮后,我起床想生火在自己屋里随便煮点什么吃的,可屋里什么也没有,连火也生不起来,我继续躺在床上拖延时间,估计到弟媳已吃过了,侄儿来喊过几次了,我才无奈地厚着脸皮进了兄弟家。弟媳早已把荞粑和酸菜汤用木盆装着,汤上放着木勺子,放在火塘边的篱席上后,回避出去了。
    母亲还是不吃不喝,照旧躺在对面的火塘边篱席上,闭目低声呻呤,嘴唇枯干,看样子病情又加重了。我也吃不下饭,随便劈了一小块荞粑喝了几口汤后,要去乡镇医院捡药。母亲听后强忍着爬起来,不住咳嗽着阻止我;兄弟却提议不如请个苏尼毕摩来念经撵鬼。母亲更气恼了:
    “你们这都是白花钱的,不管是吃药打针还是念经撵鬼,都治不了我的病的。除非是听我的话娶个小老婆来。可劝说这么久了,就是听不进我的话,死活都不娶小老婆,这不是存心要气死我吗?还去捡什么药撵什么鬼。”
    兄弟听了也开始附和着母亲的话指责我做大儿子的不为母亲着想不顺从母亲心愿,表面上孝顺实际上没有孝心。我没有理睬,只顾自己匆匆赶到乡镇医院,借钱捡了些止咳消炎滋补的针药水,又到乡场上准备称几斤水果。水果摊边,我意外遇上了来买菜的老婆幺婶。幺婶被她男人安置在乡镇上边的一个丝厂上班,三十多岁,一身汉装,鲜艳俏丽。一阵寒喧后,我出于礼节地问候起她的男人来:“玻各,俄日他在吗?”
    一提起自己的男人,幺婶就怒不可遏了:“那个不要脸的骚人昨晚上又去他大老婆那里了。”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脸上燥热起来。
    幺爸自成年后就被他大嫂拉上了床。幺爸娶妻成家后也没有中断和嫂子的这种关系。幺婶嫁来后多次发现自己的男人竟和大嫂偷情作爱,气极了,和男人吵过打过,也跟妯娌也是堂姐的闹过,却毫无效果,反激起了他俩更大的骚情,从未放弃过一点偷情机会,而且愈来愈不顾忌幺婶的存在了。幺婶也愈加不服气,想寻机抓个现形后动用娘家人大闹一场来彻底中断他们的关系。
    有一段时间,幺婶随男人生活在男人所任职的煤厂。一天,嫂子又穿戴一新地去了,说是去看望跟着他幺爸读书的大儿子。幺婶知道来者别有另意,特别留神小心了。晚上上床睡觉不久,幺婶便佯装睡着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睡在她身边的男人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翻过她身上,趴在了睡在另一边的嫂子身上,捞开嫂子的裙子开始蠕动起来。幺婶一跃而起死死地骑压在正交媾的男人和堂姐俩人的身上,大声叫喊睡在对面另一张小床上的侄儿快拉开电灯。侄儿以为又是幺爸家的孩子拉屎在床上了,忙拉亮了电灯,却看见了重叠挣扎在幺婶胯下像两条麂子样的幺爸和自己的母亲……挣脱出来后,幺爸反而狠狠地把自己的老婆毒打了一顿。伤心不已的幺婶便泪水涟涟地回娘家搬援兵,带了一大群堂哥堂弟叔伯来。幺爸和嫂子都分别杀猪宰羊热情款待后,反咬幺婶栽诬他们。嫂子便教唆自己的男人说弟媳这是给他脸上抹黑,要弟媳给自己和自己老婆赔礼道歉。幺婶便喊侄儿来作证,侄儿来作证了说他没看见什么。娘家的来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也都是嫂子的堂弟叔伯,有四个还是亲兄弟。幺婶虽也有三个亲兄弟,却说不过众人,结果,依了嫂子他们的要求,幺婶就买酒杀羊给堂姐和大伯子赔罪认错。从此以后,幺婶就不得不听从了她亲兄弟和父亲的私下劝导任自己的男人和堂姐胡来。但内心却始终有个化不掉的疙瘩。而且,这疙瘩跟随男人偶尔出门,见了人家汉族夫妻的忠情忠义后就愈来愈大了。幺婶恨自己没有更多的亲兄弟,更后悔当初在娘家时不该为了守规矩只找一两个男人,应该找上十个八个的。
    我很是同情幺婶,觉得和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在私下曾委婉地要老婆找个机会劝一劝自己的母亲和幺爸不要再伤风败俗了。老婆却骂我这是无端在损她的母亲和幺爸,她要去给她的母亲和幺爸说。吓得我宽哄她后不敢再提了。幺婶便公开说她要报复自己的男人。
幺婶先和她们族内的一个外侄裹上了,双双出入吃住一屋。幺婶觉得甚是保险,这种姑侄间的关系是不会轻易让人察觉的。但不久后,幺婶也有些厌了,且担心久了会被人发觉。而一旦被人发觉了,按传统像规矩这种姑侄偷情是要活活给烧死的。于是,幺婶就和自己的外侄断绝了关系,私下另寻中意人。幺婶便打起了我的主意,她认为我和她男人一样有工作,穿着讲究干净卫生,还比她男人年轻,能经常见面,又是侄女婿,能掩人耳目和长久地保持关系。就说事儿一旦暴露了也都是相互网着的这种亲戚关系,自己男人拿我们没有法的。幺婶让我想象不到的这种心思是在相互交往中从她的言谈举止上流露出来的。
    有了这种心思后,幺婶就很是迫不及待了。在没有到丝厂上班时的一天,幺婶便穿戴着崭新的衣裙悄悄来到我的单身宿舍,说是来向我借钱。我给她借了钱,又热情地给她弄吃的。可我看出了幺婶的心思根本不在钱和吃喝上,她坐在我的床上,找些没头没尾的话在和我说着,还不时插一两句本不该在我们这种关系间说的让人害臊的骚话,并时时捞起裙下摆露出特意洗过的白腿儿。就因为我们是上下辈关系,即使幺婶对我做出了如此露骨的挑逗行为,我也根本没敢往别处想。尽量避开她出格的言行,照常憨笑着礼貌招待她。随便吃了几口饭后,幺婶就说自己走累了要睡一睡,竟当着我的面脱掉裙子赤条条钻进了我的铺里,吓得我愣了一阵后慌忙逃出室外。直到下午,幺婶失望而去后,我还脸烧心跳。
    听着幺婶用不堪入耳的脏话咒骂自己的男人和妯娌,我的脸上火辣辣地难受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我同情和理解她,想安慰一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便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听她辱骂自己的男人和情敌。无所顾忌地骂了一阵后,幺婶气紫的脸颊渐渐徘红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眼光里流露出了我所熟悉和畏惧的那股按捺不住的情欲,她眨动着眼睛对我说:
    “我经常说我那骚男人,我不病不不瘫的,又并不比别的女人丑,你却裹住一个快掉牙的嫂子做大老婆,还经常花钱找街上卖身的汉族小姐,你看你的侄女婿,成天守着你的那个残疾侄女儿过日子,如果换成你有这样的老婆,早已被你丢到山沟里生蛆了。”
    我想寻机礼貌地回几句话后走开的,可幺婶仍喋喋不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我说四天后假满了就回去,幺婶说她家里的火炉子坏了,男人又要去外地开会,没人修,要我回单位时抽空到她家帮她修一下。我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歉然给她说可能抽不出时间来,幺婶听了满脸不高兴起来。
    “嗨,你这阿依,怎么就不像个侄女婿,不经常来走动不说,请你帮长辈做点事都不肯了。”说得我羞愧起来,我只好违心地答应了她,才走脱匆匆上路了。
    走出了乡镇,我望见上面山路上有一男一女俩人在爬行着。我追赶上了他们,男的是刚死了女人的邻寨沙玛家的友色惹。穿着新裙子的女人原来是小舅子的女人,他俩说他们也是赶街回来。我们三个结伴而行,闲聊中我问友色惹最近是否另找了一个老婆,友色惹摇头说眼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他愁苦地说:“你想,像我们这种已经有两个孩子的,要找个没有嫁过的吧,担心她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想找个有孩子的寡妇,又怕孩子些合不拢,难啦!”叹息一阵后友色惹反问我,“你也该找一个了,有合适的没有?如果还没有,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友色惹介绍说是他的堂妹,明说原先是跟着一个老板的,那老板想娶她做小老婆,但老板的大老婆太凶了,始终不同意。打了几回架,后来没有办法了,他们叔伯弟兄些才一起出动找到老板,逼他给他们杀猪宰羊赔礼道歉后,给他堂妹付了四万元的青春损失费。现在,他们还把那四万元钱好好地存着,想找个合适的男人把堂妹嫁过去。可始终就是没遇上合适的,他说他想了很久,觉得我是最合适不过了,说我有文化有头脑,用那笔钱可以在我单位上给她办个小店什么的,他说他的这个堂妹很有些做生意的本事和治家的能力。虽然她才二十岁,年轻漂亮,但她毕竟有过那么一些过去,只要我同意,她是不会嫌弃我的儿子和我老婆的,是会好好地待我和我老婆儿子他们的。
    我听后不免反胃起来,正欲礼貌回拒,小舅子的女人抢先替我回答了:
    “你就别费心了,人家马海乌几才不打算娶小老婆的。”
    “是啊,我没有找小老婆这种打算呢。”
    我们三人同行一段后,沙玛家的儿子便分路朝另一个山寨去了,剩下我和小舅子的女人同行了。一路上,小舅子的女人在不停地向我诉说着婆家和她男人的种种不是。未了,对我喟然长叹道:
    “唉,‘人是好人却得个苦命’说的是我俩了,竟和这样的人家结了亲,你有一个瘫痪老婆,我有个瘫痪男人。”
    老婆得的这种遗传瘫痪病,她娘家已有三人遗传上了,父亲,上班的大儿子,在家的小儿子,甚至连曾经身强力壮的二儿子已开始行动不便了。
    我对小舅子女人说:“虽然苦是苦了我们,可他们一家人都已成那样了,我们这些做女婿儿媳的不好好地照顾他们,谁来照顾他们呢?”我和小舅子女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便趁机劝说起她来。我早知道她已把自己的瘫痪男人赶出了门,不许他回屋了。
    小舅子的女人却摇头皱眉起来:“想想他们家人的那个模样真不愿照顾他们。你看我们那个老丈母,家里人都瘫成那样了还不认识自己,口气还照常大得吞得下一个羊子,还是那样凶恶,一心想要我们这些作女婿儿媳的都得看她脸色行事做人,从没好好地管教过自己的孩子,不管她孩子是好是坏都不许别人指责,有理无理都护着她的孩子,如今她家孩子个个都不成器。就说我那个男人,他现在动不了啦,我也不要求他什么,但他至少应该坐在家里守守家看看猪鸡的,你以为他会这样?好好地吩咐他留在家看屋,可他就是留不住,爬也要爬着去和寨里的小孩子们玩耍,走时连门也不关,让牲畜些钻进屋里把家里槽蹋得不成样,说他吧,他那个可恶的阿嫫又护着他,你说我还留这样毫无用处的男人在家里做什么?倒不如赶走他让我母女俩自己生活还顺心些。”
    我在心底感叹小舅子女人说出了憋在我心里的话,没有否认她说出的事实。但还是劝说她不要拿他们和健康人比,因为,他们脑里有残疾想法上就达不到我们的愿望,也劝小舅子女人不要和我们的那个老丈母计较,老丈母那个争强好胜唯我独尊的性格和极强的虚荣心是改变不了,只有避让着她,多想一下她也曾对我们好过的日子。我是有意引导小舅子女人记起过去她婆家对她的恩情。
我在心底感叹小舅子女人说出了憋在我心里的话,没有否认她说出的事实。但还是劝说她不要拿他们和健康人比,因为,他们脑里有残疾想法上就达不到我们的愿望,也劝小舅子女人不要和我们的那个老丈母计较,老丈母那个争强好胜唯我独尊的性格和极强的虚荣心是改变不了,只有避让着她,多想一下她也曾对我们好过的日子。我是有意引导小舅子女人记起过去她婆家对她的恩情。
    小舅子女人和小舅子是表姐表弟。小舅子女人家原是住在很远的一个山寨的。小舅子女人长大后与族内一个叔父偷情被人看见了,族人们每家出了一块劈柴,按规矩要活活烧死他俩时,叔父抢先自个儿吊颈而死。剩下小舅子女人还未来得及死,父母亲便带上她连夜逃出了山寨,投靠到舅子,也就是我老丈人他们名下。虽然凭借我老丈人他们家族的强大势力保住了小舅子女人的性命,但她的丑闻也是遮掩不住无人不知的了。眼看年龄愈来愈大了,却无人来上门求婚,嫁不出去了。小舅子女人当时就执意要嫁给她大舅家的么儿子。出于同情,也为了让老丈母她们早获个劳力,我也跟着老丈人他们说服死活不肯接受她的老丈母,按规矩办了隆重的婚礼,让她嫁给了小舅子,给了她一个归宿。
    小舅子女人说她也记得他们家曾接纳她,接纳了她的父母,但她很后悔当初的选择,要知道他们家会这样,死也比嫁给他们家强的。小舅子女人很羡慕地说我是没有什么顾虑的了,已经有两个儿子,可她还只有一个女孩,还没有儿子。她说:“你知道的,我又不可能再同他生儿育女了。”
    小舅子家第二胎便生下了个儿子,可那儿子一生来就像浑身没有一根骨头,软绵绵的成了泥做的,近两岁了还无法坐立,脑袋始终垂吊在胸前,不久后就夭折了。
    我和小舅子女人爬完了那段徒坡,进入了一个不见人影的平缓林区。走在前面的小舅子女人突然甩开沉重的话题,回头对我嫣然一笑后,亲昵地称呼我后,问道:
    “马海乌几,你说我俩该是什么关系呀?”
    “嘿,你怎么啦,难道疯了,你是我的舅子老婆,我是你的男人姐夫,按我们彝家的规矩讲,是兄妹呀?”
    小舅子女人又回过头来挑逗一笑,问:“那我问你,你阿嫫和我阿达他们姓什么,依他们的关系,我俩又该是什么关系呀?”
    “我阿嫫和你阿达是隔房兄妹,依他们关系我俩是表兄妹,可眼下我俩是同一家人的女婿和儿媳,我俩的关系应该依这层关系确定才是最捷径的。”
    小舅子女人却不愿意了:“谁愿从他们家这个角度来确定我们关系?我俩还是应该从我阿达你阿嫫这种兄妹关系来确定我们的关系吧。”小舅子女人说着驻脚回头大胆地注视着我“我已憋着一些话,很久了就是没有机会给你说。”我看见血液慢慢涌上了小舅子女人那张俊黑的脸,“我想来帮你照顾你家人。”
    我一阵意外和恶心,说:“我们是属兄妹呀,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小舅子女人有些难堪地回过头去继续前行。我们俩人暂时无话。我多想这时候遇上个人,我料定小舅子女人还会有其它一些出格的言行。眼看要走出这段林区了,小舅子女人再次站住了,似乎不甘心地又回望我放肆地嬉笑着眨眨眼,说走累了要我休息一下后再走。说着仰头闭目倒躺在路边的草坪上,绚丽的绣花衣服下两座高耸的乳峰横挡在我的路上,乳峰根下狂跳的心儿也让两座乳峰颤栗不已。我有些心惊肉跳,我给她说我还得赶快回去给母亲输液,让她自个儿歇了慢慢来。说着绕过她快步前行。
    每当遇到生活中的一些女人明里挑逗暗里勾引我时,我就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瘫痪老婆,觉得这些女人是忽视了我老婆的存在才如此毫无顾忌的,心里便涌来一阵酸楚,生出对瘫痪老婆的深深怜意。今日的两次遭遇也是如此。
    直灼灼地挂在头顶的秋阳,烘得我汗流浃背。眼看要拢家了,我才放慢脚步想找个地方解个便再走。我走进了路边的一个灌木丛里。刚蹲下,一个女人的浪叫声便传进了我耳里。我寻声觅望,看见左边不远处的一个草坪坎上仰躺着个女人,她光着下身,两脚落地腹部在不停地朝上颠着,一面狂吼道:“哎哟哟,你可能不是人,你一定是把雷电,你就是我的雷电。我的雷电呀,你再猛烈些吧!”
    面上被唤着“雷电”的男人被颠得老高老高,胯间的雷光闪闪烁烁,猩红炫目。男人一面死死地抓住女人身边的深草,但给颠起时草也连根被他拔起了。周围可及手的草都给拔光了,男人的手已没处可抓了,终被女人颠下坎去。女人丰腴性感的两条白腿继续在一起一伏地颠着,大腿根部的一丛黑草在午阳下闪闪发亮。坎下的“雷电”张嘴瞪眼观赏了一阵后又忙起身翻爬上去……我忘了解手,怔愣在哪里。待雷停风静,看清了雷公雷母时我更呆了。因为,雷母竟是我的老丈母,雷公是老婆的堂叔。一阵疯狂的雷电过后,雷公雷母各自背起一背柴拉开距离朝寨里走去。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的传统规矩:遇见此类事情时,定有不吉利的事会降临在见者或做者身上的,见者若是立即在俩人媾合过的地方插上一根树杈,就把不吉利之事化解给了媾合者。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忍不住朝那地方吐了泡口水后,急速逃离了那里。
    回到家后,才知道兄弟已自主去请毕摩了。弟媳见我回来后又躲避到一旁去了。我把母亲扶到屋外明亮处,给她输上液。刚输完液,兄弟也请来了毕摩。邻居家两口子也来看望母亲。邻居女人的到来        多少解了弟媳的围,她把邻居女人当作一块遮羞布,躲藏在邻居女人身边,和邻居女人一道推磨,筛糠,揉面忙开了。
    毕摩先要给病人看看病情,吩咐逮来一只刚长尾巴的小鸡儿,让病人对着小鸡嘴哈三口气后,念道:“人是雪的孙子,鸡也是雪的孙子,人有两眼鸡也有两眼,人有两手鸡也有两翅,人有两脚鸡也有两脚,今日用鸡来拂病人,人头上的疾病要引显到鸡头上来,人心肺上的疾病要引显到鸡心肺上来-------”一面拿小鸡儿在病人身上从上到下细心地拂摸起来。过后,便把小鸡儿脑壳按进清水里淹死,小心拔掉毛皮剖开胸肚,仔细查看。小鸡儿的心脏灌满了血块,肺上也红肿。毕摩摇头叹然道:“病人的心和肺病得可不轻啊!”
    母亲抚压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心肺怎么会不病啊!”
    蹲在毕摩身边瞪大眼睛观看着小鸡心肺的兄弟又对我忿然抱怨开了:“还说自己成天担忧阿嫫的身体,可哪有这种担忧的?”
    “说的是呀。”坐在火塘边帮着烧火的邻居女人接过了兄弟的话茬也数落起我来了。说我母亲的心肺病成那样是怪我没有听从母亲的话不及时娶个小老婆来,让母亲成天为我的后半生焦虑而病上了心肺的。劝我还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老母亲作想应该及早娶个小老婆的,“还有你也该替她想一下。”邻居女人指了指羞怯地躲藏在她身后正红着脸的弟媳说,“你老婆已是操持不了家,吃喝都只能在小叔子家里,你已没有家了,休假回来时也只有上兄弟家,你虽然在单位上跟着汉人生活久了,不再顾忌和弟媳间的忌讳了,可你的弟媳她是要顾忌的呀,你看她现在都躲藏在我身后。你不知道,你给你弟媳造成了多大的不便呀。而且,你们两家里外的一切农活全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可累坏了她的。你是该及早娶个小老婆来料理家务,也好有个自己的家的。”
    我苦笑着说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儿子都这么大了,一说起娶小老婆这种事情都让我羞愧。
    满屋人都哄堂大笑开了。心直口快的邻居女人嘲问我:“你有什么羞愧的?如今娶小老婆已成了正常的现象了,‘草坪长什么草羊就吃什么,社会出什么风气人就用什么’,不说别的,你老婆幺爸的老丈人,已有孙子了还娶了小老婆。你还年轻,正该娶的时候,你的情况又跟别人不一样啊。”邻居女人笑了一下,“不怕说句让你不高兴的话,你这两个儿子是靠不住啊!日后会不会得他们母亲的那种病不说,看他俩现在的样子日后也是成不了事的,而我们作老人的是得靠儿女些活着的呀!”
    我心里一阵难受,忙辩护道:“我儿子俩现在还小,日后会慢慢转变学好的,更不会遗传他俩母亲的怪病的。”
    邻居女人又笑了笑:“当然,我们作父母的都是‘狗爱狗儿,猪爱猪儿’‘羸羊的主子以为羸羊要壮,蠢儿的母亲以为蠢儿要聪’,谁不是这样期待自己的子女?可------不管从那个方面想,你都该娶个小老婆。”
    “是啊,这年头只要觉得自己有点能耐的都在娶小老婆呢。”坐在毕摩下边喝着酒的邻居男人,呷了口酒后笑着说道,“我都想找一个呢。”
    “只要你找得到看得上你的,我喂猪喂鸡帮你娶过门来,我还巴不得家里多一份劳力,我多得一位妹妹呢。哈哈——”说完,邻居女人一阵爽朗大笑。笑过后又对我说了起来,“真的,你是该娶一个小老婆了。认识,了解你和你老婆的人遇见我们时没有一个不问起你娶小老婆没有的。听说你还没有娶时,他们都惊讶地说,怎么,难道天下竟找不出他的一个小老婆了?我告诉他们说人家这是心太善了不愿娶的,他们就更奇怪了,说哪有心善就不娶小老婆的?”邻居女人对我说完后又转头对兄弟说道,“你这个作兄弟的也不行呀,你哥像汉人样地重感情不忍心娶小老婆,有时候是可以理解的,可还有你这么个兄弟在,哪能光听你哥一人的话?'你头他剃他头你剃',应该是你这个兄弟看着办了就是。”
    兄弟被激了一将,猛地喝了口酒,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说:“当然了,从今后就不再听他的话了,由我作主。只是眼下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倒是看得有两个。”邻居女人小心试探道。
    母亲听后,挣扎着抬起头来,面露喜色连声催问邻居女人看得有的那两个女人的情况。
    邻居女人说那两个女人都是她娘家那个寨里的,一个是死了男人带有一女孩;另一个是离了婚的,两个孩子都已断给了男方,说两个女人都三十上下,操持料理一个家庭是没有说的,而且,都花不了多少钱,很适合我们家。
    邻居女人的这番话让母亲的病突然间好了一半,母亲迫不及待地要邻居女人促成这门婚事。我听后苦笑着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告诉她们,我不想娶一个曾做过别人老婆的女人来做自己的老婆。
    满屋人又讥笑开了。邻居女人又直言不讳地对我说道:“你虽然是吃工资的,可已经是两个儿子的阿达了,屋里又有这么个老婆,是跟有了孩子的女人般配的,那样才你不嫌我眼瞎我不弃你耳聋。”
    “说的是啊。”母亲忿然瞪了我一眼后接过邻居女人的话,“只要能操持家务能少花钱娶过来就成,还挑剔个别的什么。”
    我没有再和她们作无用的争辩了。拌了碗炒面喂母亲,母亲能吃得下几口了。兄弟在协助着毕摩忙碌着。毕摩要用一个鸡蛋来验看病人的魂魄和神灵妖鬼。用针戳通蛋的头端,让病人对着针眼连哈三口气后,又念着魂魄鬼神都映照到蛋上来之类的咒语,拿蛋从上到下轻轻拂察病人的周身,才把蛋打进了一半碗水的黑色木碗里,在晚霞下细细查看蛋黄周围粘连着的水珠儿。毕摩指着一些水珠儿说天星地神都占得好,屋里列祖列宗们的亡灵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只是病人的魂丢了不在身上了。另外毕摩指着一个连着不少小珠儿的大珠儿有些恐惧地说是病人吃毒药死了的一个堂姐,现已变成了一个厉鬼引来别的妖鬼缠住了病人,想要走病人的命。要我们必须用一个脖上花白的黑猪儿给病人转脑壳,给病人消灾换命,把缠住病人的妖鬼引走后,再给病人找回魂。
    全家人忙着找转脑壳换命引鬼用的火药枪,绳草,树枝,石块。我们家里没有颈上白花的猪儿,从邻居家调了一个来。一家人正忙个不停时,屋外对面的山路上传来了老婆的喊声,颤着声高呼要弟媳快去接她。邻居女人不住摇头咂舌起来,弟媳微微一笑后要放下手中忙着的活计准备去接老婆。我很是愧对弟媳她们,我知道老婆向来都是不分时候地为难她们的,老婆还把能随意使唤弟媳她们作为一种荣耀正发扬光大。我不敢直视弟媳,避目望着火塘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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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02-21   
第四章  老  婆
     老婆弯腰屈背,柱着拐杖剧烈抖动着站在路上,咬牙瞪眼似乎想再朝前迈动一步,却已枉然,才不停呼喊,正盼着来人去接。我急忙赶到她跟前,我诧异她怎么能独自行走那么长一载路,更不悦她至今还如此好动。我背着老婆慢慢往回走,一面也轻言细语地批评她手脚不方便了就该好好地坐在家里,不该这样乱跑的。
     “回一回娘家你都来管我吗?”伏在我背上的老婆却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这样乱走动,万一跌伤了怎么办?”
     “那---那你们就该来接送我呀。”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不想想家里的人手,每次乱跑了回来不管家里人正忙什么,老远的就喊来人接你,遇我在家倒没有什么,我不在家里你这样喊弟媳她们,久了也会让她们烦的呀,人家可不是你的奴隶娃子。我不在家时她们能这样侍服你都已够意思的了,你就该知趣些。”
     “我---我嫁给你家,给你家生---生了两个儿子,早已是你家的人了,你家的人难---难道不该这样侍服我吗?我觉得还---还不够呢。”
     “我们家里缺少劳力,恨不得一人劈成两人用,如果你还能这样好动,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家里看看家,待待孩子,做点你能做的事。”
     “我这么一个瘫---瘫痪人还能做得起个什么?”
     “让你做点小事你就做不起,乱跑你就跑得起了。”
     厉声指责了老婆一句后我就不再和她说下去了。我知道再和她说下去只会气胀我的肚皮。默然背了许久后,我又禁不住语重心长地开导她不要有事无事找他人的麻烦,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不要给自己招惹怨恨。老婆却听不进我的一句话,还在喋喋不休着她的那些歪理邪说。我知道这不仅和她的大脑思维有关,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娘家人对她的教唆。兄弟他们说她从娘家回来就更刁蛮更难侍服,最怕她回娘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痛心地摇头叹息一声后,彻底地住了口,默然地背着她往家里走。
     刚把老婆放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我正准备给她找来吃喝的。她看见了提着潲桶正要去给猪喂食的弟媳后,便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大声嚷道:“哈嫫,快---快舀水来给我喝,在我---我阿嫫家吃多了肉,渴---渴死我了。”望着她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满层人都愕然。邻居女人对着众人摇头张嘴伸舌。我脸辣心跳。弟媳小声应着放下潲桶给她舀来水。
     “你怎么老是……”我在旁边忍不住小声指责起老婆来。
“不想---想听你的。”老婆却大声打断了我的话。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听我的话,只牢记着她母亲的那番教诲。
     谁都知道,她的母亲是一贯这样教育她的:“不要因为手脚不灵便了就畏畏缩缩的,哪个比哪个差呢,我们家这么强大的家族能同他家开亲都算是让他家脸面放光了。你又给他家‘生儿续了族,生女接了亲’,算是有功了,就可以任意指使他们,该是坐着享福的。就是有时候作难他们,他们家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每次从娘家回来老婆都照着做了。一种优越感便无法掩藏地从她脸上暴露出来。
     我担心老婆喝够了水后又去喊弟媳给她找吃的,她正抱着木瓢牛样饮着水时,我主动给她找来了吃的。老婆一面往嘴里塞着荞粑粑,一连说东道西毫不连贯地和屋里人争说闲话。母亲有些担扰地望了望她,小声劝她待吃完了再说话,不要在众人前哽住了。老婆却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嚼着荞粑说个不停。终被哽在了那里,脸红脖胀偏头瞪眼,已说不出话了。可愈是如此她愈装出没有哽着的样子愈要说话,结果窒息倒地。我忙扶起给她垂背,老婆才吞下饭喘过气来。被吓着了的满屋人才都长出了一口气,似乎都想哈哈大笑,但望了我一眼后别人都咬牙强忍住,只有邻居女人拍打着弟媳小声笑了起来。老婆却像根本没有发生这回事样,照旧和别人争抢着话题高声嚷着。没有人再应她的话后,老婆才自言自语道:“阿---阿玻也—没有一天是不-----不病的,猪---鸡都要杀完了。”老婆现在说话都有障碍了,一句话时常老是哽住半天说不出。
     邻居女人对我眨了眨眼后,用戏弄的口吻对老婆说:“不赶快同意你男人娶个小老婆的话,你阿玻的病就会好不了的,以后还不知要杀多少猪鸡呢。”
     老婆拍着邻居女人:“佳甲,你们外---外人可能还不知道,其实,很---很早以前我就劝他另---另娶个小老婆的,只怪他---他自己没有本事娶不来一个小老婆。”老婆做出很通达的样子对邻居家女人说道。
     邻居女人听后又对别人眨了眨眼说:“看来你确实是聪明人,比哪个都会想。”
看见邻居女人对老婆如此露骨地嘲弄和鄙夷,我嘴上不说,心下却不悦,更为老婆难受。老婆却毫无感知邻居女人对她的嘲讽,更靠近了邻居女人愈加得意地说道:
     “怎---怎么能不聪明,我可是‘爷爷有名气,爸爸有声望’的人家女子,‘人是遗传马是品种’,我---我怎么会没有祖辈的遗传?”
     看见邻居女人她们掩嘴偷笑,我不住眨眼制止老婆,老婆却不予理会。屋里人都顺水推舟称赞老婆的通情达理。刚按毕摩的指点搓好套猪脖用的草绳,正把劈来的手中三节柳棍削成白、花、青三色赶猪棍的兄弟,称赞了嫂子一番后,故意问道:
     “阿米,这可能只是你个人的意思吧?”
     “哪---哪会是我个人的意思,我阿---阿各他们几年前就说过的,这几年娶---娶小老婆的男人愈来愈多了,我阿各他---他们说你哥要娶小老婆的话,他---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就---就在昨晚上,我阿各和阿嫫他们都还---还在说呢,说你哥只要有本事,娶---娶来七八个小老婆他们都没有意见的。”老婆接着撇嘴冷笑了一下,又开始奚落起兄弟来,“木嘎,你---你们至今没娶来小老婆,不是其它原困,只怪你哥本人和你这个作---作兄弟的没有本事。”
兄弟听后一面红脸兴奋地说:“阿米,只要你和你娘家真的这样天高地阔,娶不娶得来小老婆就看我们有无本事了。”一面按毕摩的吩咐,夹起火塘里烧红的一个石块,丢进舀了水的木瓢里,“咝咝”地响着冒着热气,拿着熏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跟着毕摩念道“唆唆——不干不净的熏出去,神灵福气熏进来------”从小猪儿腹下熏过后,把石块抛出了门外。
     老婆也很认真地发誓了:“只要你们娶---娶得来小老婆,我和我娘家人是会天高地阔的。”
     “阿依,只要你和你娘家人都真的这么想这么说了,那我太高兴了,我的病不输液不撵鬼不找魂也会好起来的。”母亲终于兴奋地从火塘边爬起来了,“只是阿依,我们说话做事可不要像风中的树叶样翻来覆去的。”
     “嗨,连阿玻都担---担心我说话不算数呢。”老婆做出很委屈的表情苦笑说,“‘人口是银,人口是金,崖口是冰’,我---我一个祖辈有名望的女子还能说话不算数吗?”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精神一振的母亲无需别人搀扶就照毕摩的话自己坐到了火塘下边。兄弟抱着猪儿先在门外烧着的青烟上转了转后,回屋站在母亲左边猪头朝门往外转了九圈换到右边转了七圈,再在母亲身上轻触了一下。邻居男人拿着套猪儿脖子用的草绳和赶猪撵鬼用的三色柳棍,在母亲头上也转了同样的圈后,毕摩喊母亲暂时回坐在火塘边上,吩咐兄弟他们把草绳套在猪颈上把猪儿杀了。杀死的猪儿头对着门,脖上草绳的尾端也拉直对着门,赶猪撵鬼用的三根柳棍削尖的头端蘸了猪血后头朝外放在猪儿身上。毕摩闭目坐在火塘边上开始诵念经文了:“嗡喔哟——屋外的青烟为妖魔头上烧,屋内的猪儿哟,找了九月得的也是这个,找了九年得的也是这个;这猪是用来换病人魂,这猪是用来调病人魄-----”
在满屋人的阵阵吆喝吼叫声中,毕摩诵了长长的一段经,抛撒完面前一盆用荞粒和砍碎的柴屑做成的银弹后,才让兄弟割掉猪儿脖子上的草绳和着那三根赶猪棒扔向东方。兄弟把猪儿去毛剖肚砍成坨坨煮了,砍下猪儿身上各部位上的一小点肉丢进火塘里烧熟,再放进一个背筐里,让母亲又坐回门口上头顶一个簸箕,装着烧肉的背筐就放在门外母亲的面前引鬼。兄弟端着火药枪,邻居男人撮了一勺火星闪闪的火炭分别站在母亲两侧,弟媳和邻居女人也拿着扫帚舀起水站在后面。我更专心地护着母亲。让她看管好侄儿的老婆却任侄儿在火塘边哭叫着,不懂装懂地瞎指挥着我们下边这些人,惹来毕摩很不满地看了她几眼她也还不住口。毕摩摇铃跳唱着引鬼的经文,闭目跳唱得气喘如牛大汗淋淋后大喊一声“打”。于是,室内枪炮齐鸣,各人手中的东西都对准门外那个背筐掷打而去。毕摩让兄弟赶快把那堆东西提走,弟媳她们按毕摩的吩咐朝兄弟背后泼了一盆盆的水,才关门让恢复了元气的母亲回坐火塘边自己的位置上,母亲很轻松愉快地和屋里人闲聊起来了。
     尽管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屋里就数老婆声音最高话语最多。别人都已不愿再和她搭话了,在不停地转移着话题,老婆仍是过份亲热地拍打着她身边的人抢着话题说着。我多次给她眨眼暗示少说话,别太让人烦了,但老婆视而不见。
     兄弟回屋后,从锅里捞出属于毕摩的那块舌胸相连称为“俄几虎哈”的肉,放进毕摩的敬神盆里,用簸箕捞起其余的肉撒上盐,张罗着要吃饭了。下边兄弟他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老婆却坐在上边不歇气地继续胡乱指挥着,一会儿指责兄弟不会分肉,一会儿又讥笑弟媳不会劈粑粑。屋里人都摇头皱眉忍不了,兄弟对她揶揄道:“阿米,我们都不会做了,那干脆你来替我们做一下吧。”
     老婆说:“你这---这是在取笑我呢,我这么一---一个人还能做得起什么。”
     我努力笑着接过老婆的话:“既然知道自己做不起了,你就好好的坐在上边吃肉就行了,不必这样瞎操心了。”
     老婆却很气愤地回驳我:“难道我---我是个哑巴吗,一---一句话都不能说了?”过后,她要兄弟把她的饭肉分在邻居家女人的那堆里,她要和邻居女人一道吃喝。邻居女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后,连忙起身逃到门背后弟媳那里说她要跟弟媳一起吃。
     这回,老婆的脸也破例地红了一下,对邻居女人说道:“佳甲,你---你可能是嫌我了。”
     邻居女人有些难堪地看了看我后,眨眼说:“阿芝,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心里再次为老婆难受,同时也气恼她如此的不知趣。
     毕摩敬了自己的神灵后,我们就可以吃喝了。兄弟择了一大盆又肥又嫩的肉放在母亲、我、老婆我们三人面前,叫嫂子多择些好的吃。我择出一些好吃的摆放在母亲和老婆面前。母亲又把好肉全捡到媳妇面前要儿媳多吃些。老婆毫不客气地吃着母亲拿给她的,一面继续喋喋不休地高声说着话。我小声提醒老婆吃饭时少说话,不要再像刚才样当众出丑。老婆却弃耳不闻,继续又吃又说,结果正如我担心的那样又哽在那里翻白眼珠了。我给她拍背母亲给她抚胸才终于使她吐出了喉里的肉坨,连着眼泪鼻涕口水全喷进了面前的汤里。屋里人都在低头偷笑,邻居女人皱眉嫌恶地背过身去。老婆缓过气来后又照旧又吃又说起来。
     吃完饭后就给母亲找魂。我担心老婆坐着话多讨人嫌,要扶她先回屋休息,老婆说我这是在赶她,怒瞪着我摔开了我的手。我只好依她让她继续在那里胡言乱语。她替毕摩指挥着兄弟他们。
     兄弟双手握着经毕摩念了咒语后交给他的木叉叉两端在前边跳跃,毕摩摇铃跟在后面不停地念着:“不说树起源,树不带人跳。天帝恩梯古子哟,撒下三把树种到人间:一把落在山头成灌木,这也无法做神枝;一把落在山腰成杂树,这也无法做神枝;一把落在山脚成桃李,这就可做神枝了。今日神枝这段美,后生这位俊,美枝配俊生,荞粑配羊肉。美枝配着俊生跳,嘟——跳呀,快把俊生带着跳起来,祖灵助着你在跳,山神附着你在跳,快带着俊生跳起来找病人的魂魄------”小小的木叉叉就拖着兄弟忽东忽西地寻找着。兄弟已被拖得大汗淋淋了,刚才还没有方向的木叉叉忽然对准了东方后,飞一般地把兄弟拖到了不远处的水井处上,对着一个石板颤动不停。毕摩说病人的魂就跌落在这里后给压在石板下了。我听母亲说她曾在这里跌过一大跤。毕摩又另念了一种咒语,让人按住兄弟取掉他手中的木叉叉后,气喘如牛的兄弟才平静地回过神来。毕摩吩咐翻开石板让人寻找一个小白蜘蛛,说那是病人的魂。终于找着了一个小白蜘蛛,毕摩让兄弟捧着回了屋,放进一个木匣子里,木匣子里还放了九根兰草,公母两根针线,一点盐一坨肉,用病人的一件旧衣服垫着放在火塘下边一个倒扣的筛子面上。毕摩跳唱着招魂经,我们就直呼母亲的名字不停地喊快回来,不要再听信妖鬼的话在外流浪,快回家来吃炒面吃鸡蛋,人间的日子太好过了,快回来。毕摩手中的摇铃往屋内挥一挥,守望在筛子旁边的兄弟,就把长长地放在门口上的线往木匣子内拉一拉。线要拉进完了,毕摩的摇铃往里一挥,大喊一声"盖",兄弟就把木匣子盖上了,用垫着的那件旧衣裳裹好,一脚把筛子踢向火塘边,用木匣子在母亲头上转一圈后,锁进了箱子里。毕摩吩咐待四天后属龙的日子煮好饭后再把木匣子打开把魂放出来。
     所有该做的都做完了,母亲显得很轻松和愉快,屋里人都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老婆还是大声地抢说着别人的话题,直到别人都无法再忍耐,也顾不上我的面子不再听她胡说后,老婆才似乎觉得无趣了,要我扶她回屋睡觉。我把她搀扶回屋让她坐在火塘边,抱来柴烧起火,趁机再次劝说起老婆来。
     “还是在自家里把日子过起来吧,别的你做不了饭菜你总该做得了的,柴是给你放在门口的,水也会有人背给你,做点现成的饭吃该是没有问题。就是你真的做不了,也好好地坐在自家屋,吃饭时会有人给你端过来的,寂寞了才过去坐坐。现在我们自家里这样过不起日子,我回家来时也同样吃喝在兄弟家火塘边上,给弟媳造成了多大的不便,久了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哪---哪个想在自已家里过日子?你要想过就娶---娶个小老婆来过吧!"
         我气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就这样听不进一句人话。”说完,我回了兄弟家,想烧一壶水给她洗个澡。我正添柴烧水,老婆却在那边喊起来了。要我给她端些肉汤去,她又想吃喝了。我立即给她端了过去。我看见满屋人都在我身后摇头诧异说怎么才吃过的又想吃了?
我听见母亲叹息道:“她这哪是真的要想吃,她是有意在刁难她男人,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啊,她一向都是把随意为难自己的男人当作一件开心和得意的事情。我这苦命的儿子不知道哪天就活活地让她给折磨死的。”
     “她是我的表姐本不该说她坏话的,可她这人是实在太难跟她相处了,很多时候好人坏人她都分不清,你愈是对她好她愈要刁难你,真不敢想像你们家是怎么受得了的。"这是邻居男人的声音。
     “有什么办法啊,是乌伍把我们弟妹拉扯成人,又供我们读书,读书不成器后又给我娶妻成家,欠了乌伍很大的恩情,我们作弟妹弟媳的能不对他老婆好?不管他老婆多难侍服,我们都只好吞进肚里,权当是给乌伍报恩呀。”
     “我一贯是很惊讶乌伍这人的。”这是邻居女人的声音,“他是单位上的,跟着汉人讲究惯了卫生的,回家来后还能和那样肮脏的女人吃住在一起。”
     母亲的声音:“我儿子是苦中长大的,什么样的苦他都受得了。”
     又是邻居家女人的声音:“阿芝她也是,成天柱着拐杖抖颤颤地四处乱窜,倒不如好好地坐在家里洗洗脸梳梳头的。如今走过她床边都差点让人晕倒,坐一坐她坐过的地方虱子便爬上身来。”
     “现在都算好些了,”这是弟媳含笑的声音,“阿玻身体好时经常给她找虱子,灭了不少。只是阿芝她有时候还不要阿玻给她找,她是习惯了不收拾自个儿身体的,连我给她洗的衣服裙子,她都还没穿上就胡乱丢在地上又弄脏了。”
     又是母亲的叹息声:“她的脾气是改不了啦。”
     我听见连毕摩也感叹了:“她虽然瘫了,可她运气还算不坏啊,遇上了你们这么一家人。”
     我不知道老婆听见了这些话没有,听见了不知有何感想。我听见后心里却是凉凉的,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老婆。每当别人在当面奚落背后贬损她时,我的心里就异常的难受,好像他们奚落和贬损的是我自己。
     那时候,我就愈加地可怜起老婆来。所以,老婆又象征性地只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肉后叫我端回去时,我没有因为被捉弄而生气。我默默无言地端回兄弟家后,又提了热水来准备给老婆洗澡,我实在不愿让邻居女人她们嫌弃我老婆。老婆却脱了衣裙,一身漆黑肮脏地爬上了床,不管我怎么宽如何劝她就是不洗。我只好把热水提回兄弟家让别人用。出于礼节,我坐下来想陪毕摩和邻居家说说话,屁股刚落地,老婆又在喊我去睡觉了。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作奖金放进毕摩的敬神盆后,歉意告辞回屋了。
     我还没有睡意,想在还燃着的火塘边上坐坐,老婆却要我上床了。我起身合衣躺在她身边,老婆非要我脱了衣裤,我只好照办了。伴着一股刺鼻的浓烈臭味老婆向我搂抱过来,我感受到老婆那堆排骨上扎肤的泥块、污垢。我强忍着难受,想移开她的心思小声开导她:
“人都是比不上狗的,只会巴结讨好那些比自己强的人。你现在比不得过去年轻的时候了。如果不是有良心的亲友是会嫌弃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就要知趣些,不是那个人就别在他面前多说话,不要讨人嫌。”
     老婆却愤然回驳我:“我根---根骨没有别人的好吗,谁---谁会嫌弃我?我不想听你的,我用---用不着你管。”
     我真恨不得一脚踢她下床去。但我还是强忍住了。不一会儿,老婆那只扎人的手便摸向了我的腹下。
     “你---你腐烂了吗?怎么还是软---软绵绵的像一根羊肠子?”
     我一阵恶心,甩开她的手:“我成天累得快断气了,你到有这个心思。”
     “我又---又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没有这个心---心思还能有其它的什么心思。”老婆便无所顾忌地高声嚷起来了,“饭---饭你都吃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都给了城里那些骚女人。让我---我在家里睡冷铺?我今天就---就要,我今天就要。”
     我担心老婆的高声叫嚷让隔壁兄弟屋里的人听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咬牙在她耳根说道:“你这不要脸的,好,我满足你。”我用手代替了被老婆称之为羊肠子的家伙。折磨了我很长一阵后老婆才沉沉睡去。我累瘫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已是疲惫不堪。昨夜失眠了一整夜,今日上午去捡药下午撵鬼找魂又折腾了一整天,我浑身已像散了架样。然瘫在床上却仍毫无睡意。被子毡子在我早上出门时全抱出来晒了一天的太阳,已没有了虱子和少了臭味。可这时候从老婆身上散发出来的羊膻味和虱子又围攻了我,赶走了我的睡意。邻居家两口子和毕摩打起火把回家很久了,兄弟家也熄火睡了,我还是无法入眠。我辗转反侧在鼾声如雷的老婆身边,真羡慕老婆能睡得如此死沉。其实,我并不知道,老婆昨夜在娘家是欠下了瞌睡的。
     老婆在娘家向来是很听话的。她和小弟照母亲和幺爸的话屏息敛声地躲藏在娘家屋里的小套间内,盼着客人吃喝完后早些离去。等了许久,听得出已吃过肉喝过酒了,却好象还不愿散席,火塘边上的人都还不停地说着话。听到的大多是母亲的声音。这时候老婆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我们家可算是'上有天知道,下有地知道,中有人知道'的,家族大势力强,吃工资的都不少,孩子幺爸在煤矿当干部,大儿子在工厂上班,二儿子刚中专毕业就要参加工作了。小儿子虽说没有工作,可娶了他姑家一个漂亮能干的表姐成家有了孩子,我大女儿嫁给一个有工作的女婿已有两个很可爱的儿子了,小女儿嫁给了她舅家一个很有力气的表弟,一切都是让人羡慕的。只是大儿子这孩子的眼光太高了,他还没有找到看得上的,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成家,我这二儿子,先是和他三姑家的大表妹订了婚的。他考取学校后觉得没有文化的大表妹不配自己了,我们只好给她姑家赔礼退了婚。改了和也在城里读书的二表妹订了婚。后来又觉得二表妹不配自己了,‘两座大山无法弯一处,两个鸡蛋无法捆一起’,不久前才又退了婚的。退了婚后很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女子嫁给他的,可他就是看不上。看样子和你家这女儿的缘份是祖先给牵好的了。”
     老婆向来是很敬佩自己的母亲的。这时候,听到母亲把大兄弟找不到老婆说成是没有看得上的,把二兄弟被三姑家的二表妹抛弃反说成是他抛弃了二表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恨自己怎么就没有母亲的这番口才、这种本能呢?如此想着的时候,老婆又听到幺爸的声音了:
     “只要把你家姑娘给了我二侄儿,我就会在矿上帮你家孩子找到工作的。”
     客人连声称谢。过了一会儿,话停了,接着听见有人开门走了出去。姐弟俩都以为客人终于走了,忙爬起来颤抖抖地钻出小套房站在了火塘下边,高兴地问道:“客---客人走了吗?”把家里人吓了一大跳,又想把他俩藏回原处,出去解手的客人却已回了屋,看见了站在眼前偏偏倒倒站立不稳的俩人,惊讶了,问:“这是……”
      “这是我邻居家的两个孩子,刚才睡着了,这时候才起来。”作母亲的慌忙向客人解释道。
     “阿嫫,我---我俩太想吃肉了。”小儿子却对母亲如此说道。
     客人惊呆一阵,幡然醒悟后丢下两百元作为杀羊买酒招待他的奖金慌忙逃走了。
     客人刚走出家门,母亲便气愤不已地操起火钳,劈头把站在面前的小儿子打倒在地上:“一桩要成了的婚事却让你们这两个鬼不吃你们肉的人给毁了。”二舅子更是气得暴跳如雷,跳起来给了姐弟俩几脚头,幺爸也狠狠地煽了俩人几个耳光:“让你们这种人活着丢人现眼,给我脸上抹黑。”
     “这么嘴馋,全给你们做丧葬饭。”母亲把刚才吃剩的羊肉全倒在室外地上喂了狗,“你俩自己没有家吗,想吃肉不回自己家里去要。”要不是强忍着不哭不回嘴,老婆也会挨了她母亲的几下火钳的。母亲在火塘边石块上敲打着火钳骂了他俩半夜后,才喊上幺爸上床睡觉。二舅子也在火塘边上铺好了自己的床铺,小舅子也爬回了门背后自己的地铺,老婆在火塘下边的泥地上不敢出大气地躺了很久,冷得发抖无法入睡。听到母亲和幺爸合睡的那张床上吱吱响了一阵后没有声音了,老婆才悄悄爬到火塘边上小心烧起一点火,烤暖后倒躺在火塘边石板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入睡------
          望着身边的老婆如此困倦地死睡着,尽管她掩掩遮遮的没给我透露完昨夜在娘家所遇的事,但凭对她娘家人性格的了解,我还是想象得出老婆昨夜在娘家是受到了一定虐待的,至少是受了些折磨。我和母亲他们甚至所有的知情人都想不通,她娘家人都如此对待她了,她为何老是爱回去,又不是像她小弟样被赶出了自家门,在自家屋里呆不下了。她在自己家里不冷不饿人人都待她像待老人样地敬着,可她就是弃福去受罪。我弄不清楚她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曾忍不住问过她,她却这样回答我:“我---我娘家人再对我不好,我们毕---毕竟是一根骨头一个心,你们家---家人对我再好也是两---两根骨头两个心。”除了这种奇怪的观念和心态外,我想就因为她天生爱跑的性格,而别的人家都已嫌弃她了,她只有娘家可跑了,即使去受罪。
     后半夜后,我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时,老婆却醒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喊弟媳的名字,叫弟媳快起床了。
     我给吓了一跳,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别人都在睡觉,你在喊什么呀?”
     “我要喊---喊她起来给我烧火,我睡---睡够了,要起来了。”老婆推开了我的手说道。
     “你疯了吗,才半夜三更的。”
     “我不管,我就要起来烤火了。”
     “你要烤火就在自己屋里烧起烤,不要这样有事无事地老是麻烦他们。”
     “你把---把他们搬来挨着我,不就---就是为了来照顾我的吗?不---不然的话,搬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倒不如把他们给---给我赶回老家去。”
     我担心这话让弟媳她们听见了伤她们的心,在我不在家时不乐意替我服侍她,又用手紧紧地语住了她的嘴。老婆却在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忍不住给了她一巴掌,老婆这下大哭大闹起来了。我后悔自己的失手,忙又宽哄起来,老婆却愈骂愈凶,我也只好由她哭骂了。哭骂了一阵后才慢慢地停了下来,穿上衣裙拄着拐杖东撞西碰地出了门。我以为是去兄弟家,没阻拦她,可等了许久后没听到那边有开门声,也没见兄弟家起来烧火,才隔着屋问母亲我老婆过去了没有。母亲回答说是听见她在屋外走动了却没有进屋来,以为是在解手,我们全家人慌忙起来打起火把找。直找到天亮了,我才从兄弟家屋旁一条落了露水的小路找到上边一块荞子地,却看见我们家往日金灿灿一片,即将要收割的荞子地上,一大片荞子拦腰像被什么木棍之类的抽断了,颗颗荞粒散落了一地。从荞地上方的邻居家里传来了老婆断续尖细的嗓音:“我---我那个该断子绝孙的男人,昨晚上差点把---把我打死了,我气得把他们家---家的荞子抽打了一大片。”
     “你的男人不可能打你吧?如果是真的打了你,那肯定是你又说错做错什么了。”邻居男人在爱理不理地同她说着,“你说你抽打了他们的荞子,这又是你的不对了,荞子不光是他们家的,也是你的呀,你不吃他们种出来的荞子吃什么?”
     我真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把自己那疯子老婆狠狠地打她一顿,解恨出气。眼看丰收在望了的荞子却毁在了她手上,我愧对为这荞子起早贪黑了近半年的兄弟和弟媳。觉得更没有脸面见不管我那个疯子老婆做出什么说出什么也从未对她红过脸的弟媳。我气得不知所措,最终只好强忍怒火回了家。兄弟两口子知道后慌忙上去查看荞子,回来后再也忍不住了。
     “我再也受不了啦。”兄弟气得脸上血红,“我们把她当老人样的供养,好吃好穿的都先让给她受用,我连自己的阿嫫老人都还没有这样服侍过,可她就是不知趣,还长有一张臭嘴一会儿指责这样一会儿挑剔那样,也不想想自己还没瘫之前曾做出个什么做好个什么。成天不归屋的人也有脸指责别人。她现在不是用这样的事就用那样的事来刁难人,已不是一天两天时间一两件的事了,这种气我已经受不了啦。”
     弟媳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公开表露气愤,躲在一边暗自垂泪,说她心痛自己辛苦半年盼望着就要收进屋里的荞子在一早上就给毁了。
     “唉,都怪我,下半夜给了她一耳光,才使她气得做出了这种事。”我真的异常后悔和鄙夷自己。我一向劝导母亲和兄弟他们不要跟我老婆一般见识,可自己却动手给了她一耳光,结果便惹出了这等事来。
     “不仅该给她一耳光,她那种性格是该狠狠地打才对的。‘老婆不打就不乖,烈马不训就不服’如果是换成我的话,她这样不知好歹早就让我甩掉了。”兄弟愈说愈气了。
     是的,自从婚后两个月了解了她的性格后,我就决定了终究有一天是要和这女人分手的。每遇上她做出不如意的事时,我就准备和她离婚,母亲这时候便来阻止了,说我们彝家女人除了不会生儿育女算个罪过外,其它的过错都不能算过错的,是不能作为离婚的理由的。说我的老婆虽然不会治家爱惹是非,但毕竟给我们家生了两个儿子,算是有功劳的了,其它方面即使有天大的过错都应该看在儿子的面上不计较的。说我没有理由和她离婚,母亲很担扰地说:“她娘家那么大的家族,就说你有理由,只要她家不同意离,你离得了吗?”母亲最后又劝我学做寨里别的男人不要去计较不该计较的事情。如此,母亲一次次地阻拦了我的行动。
     这时候,母亲又开始埋怨我过去不该不听劝阻,退了和我二姑家表姐的那门美好婚姻的。说如果和那位表姐成了家现在肯定猪鸡成群牛羊满圈了,如今却找这么个女人来受罪。
小时候,按我们山寨的古老规矩,我是和姑家的表姐订了亲的,长大后我俩都相互满意。表姐很能干,从懂事开始就能喂猪喂鸡了,别人都说我们家将得到一个好媳妇了。我刚满十六岁,母亲便张罗着要给我办婚事了。先派了我和堂哥到了姑妈家去商议择定婚期。
     我特意穿戴一新来到了姑妈家。姑妈家杀猪宰羊热情款待,做了一顿苞谷饭。当肉汤饭热气腾腾地端到我面前时,我明白,按古老的习俗作为未婚的女婿,必须吃喝得最讲究,肉要吃得少汤要喝得响。我用木勺子舀起一小口苞谷饭轻轻抛进嘴里,又舀起了一勺汤,撮起嘴唇想让嘴唇稍稍触着勺边后,以我们山寨最受称赞的方式很响亮的喝下这口汤的。可我的嘴唇与木勺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我就用劲往里一吸,木勺里的汤没吸着却吸进了一大口空气,那股气流把我口中有些干散的苞谷饭全赶进了喉咙里,我喉咙便奇痒无比起来。我忙垂头用下巴把喉部紧紧地压着;然而喉咙里的奇痒愈加难受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不由抬了一下下巴,一连串的喷嚏便阻挡不住了。我感觉到自己成了一架发怒的机枪,那成颗粒从嘴巴上和鼻孔里喷射而出的苞谷饭便成了子弹,击中了我面前的肉汤。满屋人都骇然了,我想关住自己的机枪,机枪却愈来愈猛了。姑爷从对面的火塘边上跳过来给我解围。姑爷穿着大裤脚,弯腰屈背站在我身边不住拍打我的背部,一面对众人说:"我女婿不过是有点慌了,没有事的,我女婿不过是有点慌罢了。"正拍着姑爷却"啵"地放出了一个响屁,把屋里人吓了一大跳,都面面相觑,还弄不清这屁的主人是姑爷还是我。姑爷看样子也被自己这个意外的屁吓着了,手不由停了一下,但他没有勇敢地承担起来,却继续说着我女婿不过有点慌罢了的话,顺水推舟把屁的主人推到了我身上。我的机枪仍没有停下来,尽管我已蒙受冤屈却无法为自己辨解。我看见满屋的人都对我噘嘴摇头起来,刚才还喜乐得活蹦乱跳的未婚表姐,这时的俏脸上也露出了失望和鄙夷的神色。我的机枪终于停火后,然我已不好意思在姑妈家呆下去了,连夜逃回了家。我和表姐的婚事也只有破裂了。当时我们一家人都为这门婚姻惋惜,直到后来娶来了现在这个老婆。母亲才喜不自禁了,因为,老婆娘家家族大势力强,我们家能和他们家结亲算是一种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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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02-21   
第四章  老  婆
     老婆弯腰屈背,柱着拐杖剧烈抖动着站在路上,咬牙瞪眼似乎想再朝前迈动一步,却已枉然,才不停呼喊,正盼着来人去接。我急忙赶到她跟前,我诧异她怎么能独自行走那么长一载路,更不悦她至今还如此好动。我背着老婆慢慢往回走,一面也轻言细语地批评她手脚不方便了就该好好地坐在家里,不该这样乱跑的。
     “回一回娘家你都来管我吗?”伏在我背上的老婆却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这样乱走动,万一跌伤了怎么办?”
     “那---那你们就该来接送我呀。”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不想想家里的人手,每次乱跑了回来不管家里人正忙什么,老远的就喊来人接你,遇我在家倒没有什么,我不在家里你这样喊弟媳她们,久了也会让她们烦的呀,人家可不是你的奴隶娃子。我不在家时她们能这样侍服你都已够意思的了,你就该知趣些。”
     “我---我嫁给你家,给你家生---生了两个儿子,早已是你家的人了,你家的人难---难道不该这样侍服我吗?我觉得还---还不够呢。”
     “我们家里缺少劳力,恨不得一人劈成两人用,如果你还能这样好动,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家里看看家,待待孩子,做点你能做的事。”
     “我这么一个瘫---瘫痪人还能做得起个什么?”
     “让你做点小事你就做不起,乱跑你就跑得起了。”
     厉声指责了老婆一句后我就不再和她说下去了。我知道再和她说下去只会气胀我的肚皮。默然背了许久后,我又禁不住语重心长地开导她不要有事无事找他人的麻烦,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不要给自己招惹怨恨。老婆却听不进我的一句话,还在喋喋不休着她的那些歪理邪说。我知道这不仅和她的大脑思维有关,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娘家人对她的教唆。兄弟他们说她从娘家回来就更刁蛮更难侍服,最怕她回娘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痛心地摇头叹息一声后,彻底地住了口,默然地背着她往家里走。
     刚把老婆放在兄弟家火塘边上,我正准备给她找来吃喝的。她看见了提着潲桶正要去给猪喂食的弟媳后,便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大声嚷道:“哈嫫,快---快舀水来给我喝,在我---我阿嫫家吃多了肉,渴---渴死我了。”望着她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满层人都愕然。邻居女人对着众人摇头张嘴伸舌。我脸辣心跳。弟媳小声应着放下潲桶给她舀来水。
     “你怎么老是……”我在旁边忍不住小声指责起老婆来。
“不想---想听你的。”老婆却大声打断了我的话。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听我的话,只牢记着她母亲的那番教诲。
     谁都知道,她的母亲是一贯这样教育她的:“不要因为手脚不灵便了就畏畏缩缩的,哪个比哪个差呢,我们家这么强大的家族能同他家开亲都算是让他家脸面放光了。你又给他家‘生儿续了族,生女接了亲’,算是有功了,就可以任意指使他们,该是坐着享福的。就是有时候作难他们,他们家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每次从娘家回来老婆都照着做了。一种优越感便无法掩藏地从她脸上暴露出来。
     我担心老婆喝够了水后又去喊弟媳给她找吃的,她正抱着木瓢牛样饮着水时,我主动给她找来了吃的。老婆一面往嘴里塞着荞粑粑,一连说东道西毫不连贯地和屋里人争说闲话。母亲有些担扰地望了望她,小声劝她待吃完了再说话,不要在众人前哽住了。老婆却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嚼着荞粑说个不停。终被哽在了那里,脸红脖胀偏头瞪眼,已说不出话了。可愈是如此她愈装出没有哽着的样子愈要说话,结果窒息倒地。我忙扶起给她垂背,老婆才吞下饭喘过气来。被吓着了的满屋人才都长出了一口气,似乎都想哈哈大笑,但望了我一眼后别人都咬牙强忍住,只有邻居女人拍打着弟媳小声笑了起来。老婆却像根本没有发生这回事样,照旧和别人争抢着话题高声嚷着。没有人再应她的话后,老婆才自言自语道:“阿---阿玻也—没有一天是不-----不病的,猪---鸡都要杀完了。”老婆现在说话都有障碍了,一句话时常老是哽住半天说不出。
     邻居女人对我眨了眨眼后,用戏弄的口吻对老婆说:“不赶快同意你男人娶个小老婆的话,你阿玻的病就会好不了的,以后还不知要杀多少猪鸡呢。”
     老婆拍着邻居女人:“佳甲,你们外---外人可能还不知道,其实,很---很早以前我就劝他另---另娶个小老婆的,只怪他---他自己没有本事娶不来一个小老婆。”老婆做出很通达的样子对邻居家女人说道。
     邻居女人听后又对别人眨了眨眼说:“看来你确实是聪明人,比哪个都会想。”
看见邻居女人对老婆如此露骨地嘲弄和鄙夷,我嘴上不说,心下却不悦,更为老婆难受。老婆却毫无感知邻居女人对她的嘲讽,更靠近了邻居女人愈加得意地说道:
     “怎---怎么能不聪明,我可是‘爷爷有名气,爸爸有声望’的人家女子,‘人是遗传马是品种’,我---我怎么会没有祖辈的遗传?”
     看见邻居女人她们掩嘴偷笑,我不住眨眼制止老婆,老婆却不予理会。屋里人都顺水推舟称赞老婆的通情达理。刚按毕摩的指点搓好套猪脖用的草绳,正把劈来的手中三节柳棍削成白、花、青三色赶猪棍的兄弟,称赞了嫂子一番后,故意问道:
     “阿米,这可能只是你个人的意思吧?”
     “哪---哪会是我个人的意思,我阿---阿各他们几年前就说过的,这几年娶---娶小老婆的男人愈来愈多了,我阿各他---他们说你哥要娶小老婆的话,他---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就---就在昨晚上,我阿各和阿嫫他们都还---还在说呢,说你哥只要有本事,娶---娶来七八个小老婆他们都没有意见的。”老婆接着撇嘴冷笑了一下,又开始奚落起兄弟来,“木嘎,你---你们至今没娶来小老婆,不是其它原困,只怪你哥本人和你这个作---作兄弟的没有本事。”
兄弟听后一面红脸兴奋地说:“阿米,只要你和你娘家真的这样天高地阔,娶不娶得来小老婆就看我们有无本事了。”一面按毕摩的吩咐,夹起火塘里烧红的一个石块,丢进舀了水的木瓢里,“咝咝”地响着冒着热气,拿着熏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跟着毕摩念道“唆唆——不干不净的熏出去,神灵福气熏进来------”从小猪儿腹下熏过后,把石块抛出了门外。
     老婆也很认真地发誓了:“只要你们娶---娶得来小老婆,我和我娘家人是会天高地阔的。”
     “阿依,只要你和你娘家人都真的这么想这么说了,那我太高兴了,我的病不输液不撵鬼不找魂也会好起来的。”母亲终于兴奋地从火塘边爬起来了,“只是阿依,我们说话做事可不要像风中的树叶样翻来覆去的。”
     “嗨,连阿玻都担---担心我说话不算数呢。”老婆做出很委屈的表情苦笑说,“‘人口是银,人口是金,崖口是冰’,我---我一个祖辈有名望的女子还能说话不算数吗?”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精神一振的母亲无需别人搀扶就照毕摩的话自己坐到了火塘下边。兄弟抱着猪儿先在门外烧着的青烟上转了转后,回屋站在母亲左边猪头朝门往外转了九圈换到右边转了七圈,再在母亲身上轻触了一下。邻居男人拿着套猪儿脖子用的草绳和赶猪撵鬼用的三色柳棍,在母亲头上也转了同样的圈后,毕摩喊母亲暂时回坐在火塘边上,吩咐兄弟他们把草绳套在猪颈上把猪儿杀了。杀死的猪儿头对着门,脖上草绳的尾端也拉直对着门,赶猪撵鬼用的三根柳棍削尖的头端蘸了猪血后头朝外放在猪儿身上。毕摩闭目坐在火塘边上开始诵念经文了:“嗡喔哟——屋外的青烟为妖魔头上烧,屋内的猪儿哟,找了九月得的也是这个,找了九年得的也是这个;这猪是用来换病人魂,这猪是用来调病人魄-----”
在满屋人的阵阵吆喝吼叫声中,毕摩诵了长长的一段经,抛撒完面前一盆用荞粒和砍碎的柴屑做成的银弹后,才让兄弟割掉猪儿脖子上的草绳和着那三根赶猪棒扔向东方。兄弟把猪儿去毛剖肚砍成坨坨煮了,砍下猪儿身上各部位上的一小点肉丢进火塘里烧熟,再放进一个背筐里,让母亲又坐回门口上头顶一个簸箕,装着烧肉的背筐就放在门外母亲的面前引鬼。兄弟端着火药枪,邻居男人撮了一勺火星闪闪的火炭分别站在母亲两侧,弟媳和邻居女人也拿着扫帚舀起水站在后面。我更专心地护着母亲。让她看管好侄儿的老婆却任侄儿在火塘边哭叫着,不懂装懂地瞎指挥着我们下边这些人,惹来毕摩很不满地看了她几眼她也还不住口。毕摩摇铃跳唱着引鬼的经文,闭目跳唱得气喘如牛大汗淋淋后大喊一声“打”。于是,室内枪炮齐鸣,各人手中的东西都对准门外那个背筐掷打而去。毕摩让兄弟赶快把那堆东西提走,弟媳她们按毕摩的吩咐朝兄弟背后泼了一盆盆的水,才关门让恢复了元气的母亲回坐火塘边自己的位置上,母亲很轻松愉快地和屋里人闲聊起来了。
     尽管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屋里就数老婆声音最高话语最多。别人都已不愿再和她搭话了,在不停地转移着话题,老婆仍是过份亲热地拍打着她身边的人抢着话题说着。我多次给她眨眼暗示少说话,别太让人烦了,但老婆视而不见。
     兄弟回屋后,从锅里捞出属于毕摩的那块舌胸相连称为“俄几虎哈”的肉,放进毕摩的敬神盆里,用簸箕捞起其余的肉撒上盐,张罗着要吃饭了。下边兄弟他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老婆却坐在上边不歇气地继续胡乱指挥着,一会儿指责兄弟不会分肉,一会儿又讥笑弟媳不会劈粑粑。屋里人都摇头皱眉忍不了,兄弟对她揶揄道:“阿米,我们都不会做了,那干脆你来替我们做一下吧。”
     老婆说:“你这---这是在取笑我呢,我这么一---一个人还能做得起什么。”
     我努力笑着接过老婆的话:“既然知道自己做不起了,你就好好的坐在上边吃肉就行了,不必这样瞎操心了。”
     老婆却很气愤地回驳我:“难道我---我是个哑巴吗,一---一句话都不能说了?”过后,她要兄弟把她的饭肉分在邻居家女人的那堆里,她要和邻居女人一道吃喝。邻居女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后,连忙起身逃到门背后弟媳那里说她要跟弟媳一起吃。
     这回,老婆的脸也破例地红了一下,对邻居女人说道:“佳甲,你---你可能是嫌我了。”
     邻居女人有些难堪地看了看我后,眨眼说:“阿芝,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心里再次为老婆难受,同时也气恼她如此的不知趣。
     毕摩敬了自己的神灵后,我们就可以吃喝了。兄弟择了一大盆又肥又嫩的肉放在母亲、我、老婆我们三人面前,叫嫂子多择些好的吃。我择出一些好吃的摆放在母亲和老婆面前。母亲又把好肉全捡到媳妇面前要儿媳多吃些。老婆毫不客气地吃着母亲拿给她的,一面继续喋喋不休地高声说着话。我小声提醒老婆吃饭时少说话,不要再像刚才样当众出丑。老婆却弃耳不闻,继续又吃又说,结果正如我担心的那样又哽在那里翻白眼珠了。我给她拍背母亲给她抚胸才终于使她吐出了喉里的肉坨,连着眼泪鼻涕口水全喷进了面前的汤里。屋里人都在低头偷笑,邻居女人皱眉嫌恶地背过身去。老婆缓过气来后又照旧又吃又说起来。
     吃完饭后就给母亲找魂。我担心老婆坐着话多讨人嫌,要扶她先回屋休息,老婆说我这是在赶她,怒瞪着我摔开了我的手。我只好依她让她继续在那里胡言乱语。她替毕摩指挥着兄弟他们。
     兄弟双手握着经毕摩念了咒语后交给他的木叉叉两端在前边跳跃,毕摩摇铃跟在后面不停地念着:“不说树起源,树不带人跳。天帝恩梯古子哟,撒下三把树种到人间:一把落在山头成灌木,这也无法做神枝;一把落在山腰成杂树,这也无法做神枝;一把落在山脚成桃李,这就可做神枝了。今日神枝这段美,后生这位俊,美枝配俊生,荞粑配羊肉。美枝配着俊生跳,嘟——跳呀,快把俊生带着跳起来,祖灵助着你在跳,山神附着你在跳,快带着俊生跳起来找病人的魂魄------”小小的木叉叉就拖着兄弟忽东忽西地寻找着。兄弟已被拖得大汗淋淋了,刚才还没有方向的木叉叉忽然对准了东方后,飞一般地把兄弟拖到了不远处的水井处上,对着一个石板颤动不停。毕摩说病人的魂就跌落在这里后给压在石板下了。我听母亲说她曾在这里跌过一大跤。毕摩又另念了一种咒语,让人按住兄弟取掉他手中的木叉叉后,气喘如牛的兄弟才平静地回过神来。毕摩吩咐翻开石板让人寻找一个小白蜘蛛,说那是病人的魂。终于找着了一个小白蜘蛛,毕摩让兄弟捧着回了屋,放进一个木匣子里,木匣子里还放了九根兰草,公母两根针线,一点盐一坨肉,用病人的一件旧衣服垫着放在火塘下边一个倒扣的筛子面上。毕摩跳唱着招魂经,我们就直呼母亲的名字不停地喊快回来,不要再听信妖鬼的话在外流浪,快回家来吃炒面吃鸡蛋,人间的日子太好过了,快回来。毕摩手中的摇铃往屋内挥一挥,守望在筛子旁边的兄弟,就把长长地放在门口上的线往木匣子内拉一拉。线要拉进完了,毕摩的摇铃往里一挥,大喊一声"盖",兄弟就把木匣子盖上了,用垫着的那件旧衣裳裹好,一脚把筛子踢向火塘边,用木匣子在母亲头上转一圈后,锁进了箱子里。毕摩吩咐待四天后属龙的日子煮好饭后再把木匣子打开把魂放出来。
     所有该做的都做完了,母亲显得很轻松和愉快,屋里人都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老婆还是大声地抢说着别人的话题,直到别人都无法再忍耐,也顾不上我的面子不再听她胡说后,老婆才似乎觉得无趣了,要我扶她回屋睡觉。我把她搀扶回屋让她坐在火塘边,抱来柴烧起火,趁机再次劝说起老婆来。
     “还是在自家里把日子过起来吧,别的你做不了饭菜你总该做得了的,柴是给你放在门口的,水也会有人背给你,做点现成的饭吃该是没有问题。就是你真的做不了,也好好地坐在自家屋,吃饭时会有人给你端过来的,寂寞了才过去坐坐。现在我们自家里这样过不起日子,我回家来时也同样吃喝在兄弟家火塘边上,给弟媳造成了多大的不便,久了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哪---哪个想在自已家里过日子?你要想过就娶---娶个小老婆来过吧!"
         我气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就这样听不进一句人话。”说完,我回了兄弟家,想烧一壶水给她洗个澡。我正添柴烧水,老婆却在那边喊起来了。要我给她端些肉汤去,她又想吃喝了。我立即给她端了过去。我看见满屋人都在我身后摇头诧异说怎么才吃过的又想吃了?
我听见母亲叹息道:“她这哪是真的要想吃,她是有意在刁难她男人,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啊,她一向都是把随意为难自己的男人当作一件开心和得意的事情。我这苦命的儿子不知道哪天就活活地让她给折磨死的。”
     “她是我的表姐本不该说她坏话的,可她这人是实在太难跟她相处了,很多时候好人坏人她都分不清,你愈是对她好她愈要刁难你,真不敢想像你们家是怎么受得了的。"这是邻居男人的声音。
     “有什么办法啊,是乌伍把我们弟妹拉扯成人,又供我们读书,读书不成器后又给我娶妻成家,欠了乌伍很大的恩情,我们作弟妹弟媳的能不对他老婆好?不管他老婆多难侍服,我们都只好吞进肚里,权当是给乌伍报恩呀。”
     “我一贯是很惊讶乌伍这人的。”这是邻居女人的声音,“他是单位上的,跟着汉人讲究惯了卫生的,回家来后还能和那样肮脏的女人吃住在一起。”
     母亲的声音:“我儿子是苦中长大的,什么样的苦他都受得了。”
     又是邻居家女人的声音:“阿芝她也是,成天柱着拐杖抖颤颤地四处乱窜,倒不如好好地坐在家里洗洗脸梳梳头的。如今走过她床边都差点让人晕倒,坐一坐她坐过的地方虱子便爬上身来。”
     “现在都算好些了,”这是弟媳含笑的声音,“阿玻身体好时经常给她找虱子,灭了不少。只是阿芝她有时候还不要阿玻给她找,她是习惯了不收拾自个儿身体的,连我给她洗的衣服裙子,她都还没穿上就胡乱丢在地上又弄脏了。”
     又是母亲的叹息声:“她的脾气是改不了啦。”
     我听见连毕摩也感叹了:“她虽然瘫了,可她运气还算不坏啊,遇上了你们这么一家人。”
     我不知道老婆听见了这些话没有,听见了不知有何感想。我听见后心里却是凉凉的,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老婆。每当别人在当面奚落背后贬损她时,我的心里就异常的难受,好像他们奚落和贬损的是我自己。
     那时候,我就愈加地可怜起老婆来。所以,老婆又象征性地只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肉后叫我端回去时,我没有因为被捉弄而生气。我默默无言地端回兄弟家后,又提了热水来准备给老婆洗澡,我实在不愿让邻居女人她们嫌弃我老婆。老婆却脱了衣裙,一身漆黑肮脏地爬上了床,不管我怎么宽如何劝她就是不洗。我只好把热水提回兄弟家让别人用。出于礼节,我坐下来想陪毕摩和邻居家说说话,屁股刚落地,老婆又在喊我去睡觉了。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作奖金放进毕摩的敬神盆后,歉意告辞回屋了。
     我还没有睡意,想在还燃着的火塘边上坐坐,老婆却要我上床了。我起身合衣躺在她身边,老婆非要我脱了衣裤,我只好照办了。伴着一股刺鼻的浓烈臭味老婆向我搂抱过来,我感受到老婆那堆排骨上扎肤的泥块、污垢。我强忍着难受,想移开她的心思小声开导她:
“人都是比不上狗的,只会巴结讨好那些比自己强的人。你现在比不得过去年轻的时候了。如果不是有良心的亲友是会嫌弃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就要知趣些,不是那个人就别在他面前多说话,不要讨人嫌。”
     老婆却愤然回驳我:“我根---根骨没有别人的好吗,谁---谁会嫌弃我?我不想听你的,我用---用不着你管。”
     我真恨不得一脚踢她下床去。但我还是强忍住了。不一会儿,老婆那只扎人的手便摸向了我的腹下。
     “你---你腐烂了吗?怎么还是软---软绵绵的像一根羊肠子?”
     我一阵恶心,甩开她的手:“我成天累得快断气了,你到有这个心思。”
     “我又---又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没有这个心---心思还能有其它的什么心思。”老婆便无所顾忌地高声嚷起来了,“饭---饭你都吃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都给了城里那些骚女人。让我---我在家里睡冷铺?我今天就---就要,我今天就要。”
     我担心老婆的高声叫嚷让隔壁兄弟屋里的人听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咬牙在她耳根说道:“你这不要脸的,好,我满足你。”我用手代替了被老婆称之为羊肠子的家伙。折磨了我很长一阵后老婆才沉沉睡去。我累瘫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已是疲惫不堪。昨夜失眠了一整夜,今日上午去捡药下午撵鬼找魂又折腾了一整天,我浑身已像散了架样。然瘫在床上却仍毫无睡意。被子毡子在我早上出门时全抱出来晒了一天的太阳,已没有了虱子和少了臭味。可这时候从老婆身上散发出来的羊膻味和虱子又围攻了我,赶走了我的睡意。邻居家两口子和毕摩打起火把回家很久了,兄弟家也熄火睡了,我还是无法入眠。我辗转反侧在鼾声如雷的老婆身边,真羡慕老婆能睡得如此死沉。其实,我并不知道,老婆昨夜在娘家是欠下了瞌睡的。
     老婆在娘家向来是很听话的。她和小弟照母亲和幺爸的话屏息敛声地躲藏在娘家屋里的小套间内,盼着客人吃喝完后早些离去。等了许久,听得出已吃过肉喝过酒了,却好象还不愿散席,火塘边上的人都还不停地说着话。听到的大多是母亲的声音。这时候老婆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我们家可算是'上有天知道,下有地知道,中有人知道'的,家族大势力强,吃工资的都不少,孩子幺爸在煤矿当干部,大儿子在工厂上班,二儿子刚中专毕业就要参加工作了。小儿子虽说没有工作,可娶了他姑家一个漂亮能干的表姐成家有了孩子,我大女儿嫁给一个有工作的女婿已有两个很可爱的儿子了,小女儿嫁给了她舅家一个很有力气的表弟,一切都是让人羡慕的。只是大儿子这孩子的眼光太高了,他还没有找到看得上的,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成家,我这二儿子,先是和他三姑家的大表妹订了婚的。他考取学校后觉得没有文化的大表妹不配自己了,我们只好给她姑家赔礼退了婚。改了和也在城里读书的二表妹订了婚。后来又觉得二表妹不配自己了,‘两座大山无法弯一处,两个鸡蛋无法捆一起’,不久前才又退了婚的。退了婚后很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女子嫁给他的,可他就是看不上。看样子和你家这女儿的缘份是祖先给牵好的了。”
     老婆向来是很敬佩自己的母亲的。这时候,听到母亲把大兄弟找不到老婆说成是没有看得上的,把二兄弟被三姑家的二表妹抛弃反说成是他抛弃了二表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恨自己怎么就没有母亲的这番口才、这种本能呢?如此想着的时候,老婆又听到幺爸的声音了:
     “只要把你家姑娘给了我二侄儿,我就会在矿上帮你家孩子找到工作的。”
     客人连声称谢。过了一会儿,话停了,接着听见有人开门走了出去。姐弟俩都以为客人终于走了,忙爬起来颤抖抖地钻出小套房站在了火塘下边,高兴地问道:“客---客人走了吗?”把家里人吓了一大跳,又想把他俩藏回原处,出去解手的客人却已回了屋,看见了站在眼前偏偏倒倒站立不稳的俩人,惊讶了,问:“这是……”
      “这是我邻居家的两个孩子,刚才睡着了,这时候才起来。”作母亲的慌忙向客人解释道。
     “阿嫫,我---我俩太想吃肉了。”小儿子却对母亲如此说道。
     客人惊呆一阵,幡然醒悟后丢下两百元作为杀羊买酒招待他的奖金慌忙逃走了。
     客人刚走出家门,母亲便气愤不已地操起火钳,劈头把站在面前的小儿子打倒在地上:“一桩要成了的婚事却让你们这两个鬼不吃你们肉的人给毁了。”二舅子更是气得暴跳如雷,跳起来给了姐弟俩几脚头,幺爸也狠狠地煽了俩人几个耳光:“让你们这种人活着丢人现眼,给我脸上抹黑。”
     “这么嘴馋,全给你们做丧葬饭。”母亲把刚才吃剩的羊肉全倒在室外地上喂了狗,“你俩自己没有家吗,想吃肉不回自己家里去要。”要不是强忍着不哭不回嘴,老婆也会挨了她母亲的几下火钳的。母亲在火塘边石块上敲打着火钳骂了他俩半夜后,才喊上幺爸上床睡觉。二舅子也在火塘边上铺好了自己的床铺,小舅子也爬回了门背后自己的地铺,老婆在火塘下边的泥地上不敢出大气地躺了很久,冷得发抖无法入睡。听到母亲和幺爸合睡的那张床上吱吱响了一阵后没有声音了,老婆才悄悄爬到火塘边上小心烧起一点火,烤暖后倒躺在火塘边石板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入睡------
          望着身边的老婆如此困倦地死睡着,尽管她掩掩遮遮的没给我透露完昨夜在娘家所遇的事,但凭对她娘家人性格的了解,我还是想象得出老婆昨夜在娘家是受到了一定虐待的,至少是受了些折磨。我和母亲他们甚至所有的知情人都想不通,她娘家人都如此对待她了,她为何老是爱回去,又不是像她小弟样被赶出了自家门,在自家屋里呆不下了。她在自己家里不冷不饿人人都待她像待老人样地敬着,可她就是弃福去受罪。我弄不清楚她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曾忍不住问过她,她却这样回答我:“我---我娘家人再对我不好,我们毕---毕竟是一根骨头一个心,你们家---家人对我再好也是两---两根骨头两个心。”除了这种奇怪的观念和心态外,我想就因为她天生爱跑的性格,而别的人家都已嫌弃她了,她只有娘家可跑了,即使去受罪。
     后半夜后,我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时,老婆却醒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喊弟媳的名字,叫弟媳快起床了。
     我给吓了一跳,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别人都在睡觉,你在喊什么呀?”
     “我要喊---喊她起来给我烧火,我睡---睡够了,要起来了。”老婆推开了我的手说道。
     “你疯了吗,才半夜三更的。”
     “我不管,我就要起来烤火了。”
     “你要烤火就在自己屋里烧起烤,不要这样有事无事地老是麻烦他们。”
     “你把---把他们搬来挨着我,不就---就是为了来照顾我的吗?不---不然的话,搬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倒不如把他们给---给我赶回老家去。”
     我担心这话让弟媳她们听见了伤她们的心,在我不在家时不乐意替我服侍她,又用手紧紧地语住了她的嘴。老婆却在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忍不住给了她一巴掌,老婆这下大哭大闹起来了。我后悔自己的失手,忙又宽哄起来,老婆却愈骂愈凶,我也只好由她哭骂了。哭骂了一阵后才慢慢地停了下来,穿上衣裙拄着拐杖东撞西碰地出了门。我以为是去兄弟家,没阻拦她,可等了许久后没听到那边有开门声,也没见兄弟家起来烧火,才隔着屋问母亲我老婆过去了没有。母亲回答说是听见她在屋外走动了却没有进屋来,以为是在解手,我们全家人慌忙起来打起火把找。直找到天亮了,我才从兄弟家屋旁一条落了露水的小路找到上边一块荞子地,却看见我们家往日金灿灿一片,即将要收割的荞子地上,一大片荞子拦腰像被什么木棍之类的抽断了,颗颗荞粒散落了一地。从荞地上方的邻居家里传来了老婆断续尖细的嗓音:“我---我那个该断子绝孙的男人,昨晚上差点把---把我打死了,我气得把他们家---家的荞子抽打了一大片。”
     “你的男人不可能打你吧?如果是真的打了你,那肯定是你又说错做错什么了。”邻居男人在爱理不理地同她说着,“你说你抽打了他们的荞子,这又是你的不对了,荞子不光是他们家的,也是你的呀,你不吃他们种出来的荞子吃什么?”
     我真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把自己那疯子老婆狠狠地打她一顿,解恨出气。眼看丰收在望了的荞子却毁在了她手上,我愧对为这荞子起早贪黑了近半年的兄弟和弟媳。觉得更没有脸面见不管我那个疯子老婆做出什么说出什么也从未对她红过脸的弟媳。我气得不知所措,最终只好强忍怒火回了家。兄弟两口子知道后慌忙上去查看荞子,回来后再也忍不住了。
     “我再也受不了啦。”兄弟气得脸上血红,“我们把她当老人样的供养,好吃好穿的都先让给她受用,我连自己的阿嫫老人都还没有这样服侍过,可她就是不知趣,还长有一张臭嘴一会儿指责这样一会儿挑剔那样,也不想想自己还没瘫之前曾做出个什么做好个什么。成天不归屋的人也有脸指责别人。她现在不是用这样的事就用那样的事来刁难人,已不是一天两天时间一两件的事了,这种气我已经受不了啦。”
     弟媳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公开表露气愤,躲在一边暗自垂泪,说她心痛自己辛苦半年盼望着就要收进屋里的荞子在一早上就给毁了。
     “唉,都怪我,下半夜给了她一耳光,才使她气得做出了这种事。”我真的异常后悔和鄙夷自己。我一向劝导母亲和兄弟他们不要跟我老婆一般见识,可自己却动手给了她一耳光,结果便惹出了这等事来。
     “不仅该给她一耳光,她那种性格是该狠狠地打才对的。‘老婆不打就不乖,烈马不训就不服’如果是换成我的话,她这样不知好歹早就让我甩掉了。”兄弟愈说愈气了。
     是的,自从婚后两个月了解了她的性格后,我就决定了终究有一天是要和这女人分手的。每遇上她做出不如意的事时,我就准备和她离婚,母亲这时候便来阻止了,说我们彝家女人除了不会生儿育女算个罪过外,其它的过错都不能算过错的,是不能作为离婚的理由的。说我的老婆虽然不会治家爱惹是非,但毕竟给我们家生了两个儿子,算是有功劳的了,其它方面即使有天大的过错都应该看在儿子的面上不计较的。说我没有理由和她离婚,母亲很担扰地说:“她娘家那么大的家族,就说你有理由,只要她家不同意离,你离得了吗?”母亲最后又劝我学做寨里别的男人不要去计较不该计较的事情。如此,母亲一次次地阻拦了我的行动。
     这时候,母亲又开始埋怨我过去不该不听劝阻,退了和我二姑家表姐的那门美好婚姻的。说如果和那位表姐成了家现在肯定猪鸡成群牛羊满圈了,如今却找这么个女人来受罪。
小时候,按我们山寨的古老规矩,我是和姑家的表姐订了亲的,长大后我俩都相互满意。表姐很能干,从懂事开始就能喂猪喂鸡了,别人都说我们家将得到一个好媳妇了。我刚满十六岁,母亲便张罗着要给我办婚事了。先派了我和堂哥到了姑妈家去商议择定婚期。
     我特意穿戴一新来到了姑妈家。姑妈家杀猪宰羊热情款待,做了一顿苞谷饭。当肉汤饭热气腾腾地端到我面前时,我明白,按古老的习俗作为未婚的女婿,必须吃喝得最讲究,肉要吃得少汤要喝得响。我用木勺子舀起一小口苞谷饭轻轻抛进嘴里,又舀起了一勺汤,撮起嘴唇想让嘴唇稍稍触着勺边后,以我们山寨最受称赞的方式很响亮的喝下这口汤的。可我的嘴唇与木勺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我就用劲往里一吸,木勺里的汤没吸着却吸进了一大口空气,那股气流把我口中有些干散的苞谷饭全赶进了喉咙里,我喉咙便奇痒无比起来。我忙垂头用下巴把喉部紧紧地压着;然而喉咙里的奇痒愈加难受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不由抬了一下下巴,一连串的喷嚏便阻挡不住了。我感觉到自己成了一架发怒的机枪,那成颗粒从嘴巴上和鼻孔里喷射而出的苞谷饭便成了子弹,击中了我面前的肉汤。满屋人都骇然了,我想关住自己的机枪,机枪却愈来愈猛了。姑爷从对面的火塘边上跳过来给我解围。姑爷穿着大裤脚,弯腰屈背站在我身边不住拍打我的背部,一面对众人说:"我女婿不过是有点慌了,没有事的,我女婿不过是有点慌罢了。"正拍着姑爷却"啵"地放出了一个响屁,把屋里人吓了一大跳,都面面相觑,还弄不清这屁的主人是姑爷还是我。姑爷看样子也被自己这个意外的屁吓着了,手不由停了一下,但他没有勇敢地承担起来,却继续说着我女婿不过有点慌罢了的话,顺水推舟把屁的主人推到了我身上。我的机枪仍没有停下来,尽管我已蒙受冤屈却无法为自己辨解。我看见满屋的人都对我噘嘴摇头起来,刚才还喜乐得活蹦乱跳的未婚表姐,这时的俏脸上也露出了失望和鄙夷的神色。我的机枪终于停火后,然我已不好意思在姑妈家呆下去了,连夜逃回了家。我和表姐的婚事也只有破裂了。当时我们一家人都为这门婚姻惋惜,直到后来娶来了现在这个老婆。母亲才喜不自禁了,因为,老婆娘家家族大势力强,我们家能和他们家结亲算是一种高攀了。
母亲现在却后悔这门婚烟,又惋惜起过去的那门来。刚恢复身体的母亲,又开始愁容满面了。母亲对我叹息道:“真不敢想象瘫后的这十多年你是怎么和她相处到今天的。”
“是啊,阿嫫,十多年我都能忍受过来了,你们才同她生活刚一年就这样悲观和厌烦她了?”
     “阿依,我们可不是你老婆娘家那种巴结体面的嫌弃可怜的那种人,我们自己就是苦命人,是会同情那些可怜人的,也不是受不起苦经不起折磨,遇点冤屈就叫苦叫屈的那种人。可你的老婆也实在太难处了,我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自她手脚不灵便后,我牵挂她超过牵挂我自己的亲生孩子。刚搬来挨她时,我就想过,两个孙子在学校读书,你在单位上班,我就准备和她在一个屋里过日子,趁我现在还动得了的时候好好照顾她。可哪个想到她竟是这样好坏不分,你好心对她她却恶意待你。还成天张个嘴巴在这人面前说那个的坏话,在那人面前说这人的坏话,我担心别人会恨她、嫌她,便好心劝说她不要这样,可她说我是多管闲事,骂我是不长眉毛的,还舞起她的拐杖要打我。那天不是我赶快让开了,她拐杖可能就打在我身上了,她太伤我心了。"母亲说着流下了泪来。
     我劝母亲她们别跟她生气了,告诉母亲她们老婆她们的这种遗传病不是寨里人所说的是家里有妖鬼,也不是癞子病,而是小脑萎缩,我说:“你们想想一个脑子里有问题的人,她的想法能和正常人的一样吗?是会难免做出一些我们正常人意想不到的蠢事来的。”
     “不是一两次了。这件事我就要向她娘家人说去了,我们不能老是这样,把任何事情都装在我们心里不说出来。”兄弟气愤万分。
     “何必拿这些丑事去张扬?”我对兄弟劝说道,“何况,你去给她娘家人说也是无用的,我了解他们的性格,是不会回你一句好话的。到那时就更气人了。你们现在就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她生气了。”
     “我们是看在你面上才这样像待菩萨样地敬着她的,可她这种不知好歹的做法能忍得了今日还能忍得了明日吗?我们都已受够了,受不了啦,‘给恶人做好事倒不如给大河撒盐’,我们只有丢开她搬走了。”
     “是真恨不得立即丢下她搬走的,可你好好想想如果真要丢开她走的话,受害的会是哪个呢?”母亲在提醒小儿子,“她的娘家人是她死了也不会来给她收尸的,你哥又丢不下她,我们丢开她搬走受苦的还不就是你哥他三爷子。”
     兄弟对我怨恨道:“真想不通你怎么就丢不下这个人。”阴着脸沉默不语一阵后,又说道,“这件事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也得娶个小老婆才行了。不然,我们那么好地对待她,她却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受不了。只要娶来个小老婆了,她即使这样做,我们的心里也就多少好受些了。”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母亲立即赞同了。
     我却摇头苦笑道:“眼下一个老婆都搅得我们受不了啦。再娶个小老婆来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难道你们忘了我们彝家那句谚语‘要想又忙又累就种岩上岩下两块地,要想又吵又闹就娶大小两个老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家就这样永远让人耻笑、叫人气恼下去?”兄弟对我怒吼起来了。
     一家人都闷闷不乐地随便吃点早饭后,就去挖洋芋。我是不能和弟媳在一块儿劳动的,自己独自在另一边挖。不歇气地挖了四五背,背回家里煮洋芋吃晌午时,家里来了说是来看望母亲的小舅子女人,给母亲带来了一口袋炒面。小舅子女人一进屋便反客为主,忙着给母亲搅炒面,像个孝顺的儿媳样地侍服母亲,时不时红脸喜笑偷看我一眼。我有些胆怯地回避着。小舅子女人终于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家需不需要人手帮忙,如果需要她就过来帮忙。我急忙抢先谢拒了,小舅子女人知道了老婆在早上把地里的荞子抽倒了一大片后,便说了起来:“她们这家人都是一个样子,个个都只能坐着吃饭了都还这样讨厌,实在是不想照顾他们,你们可能还不了解,这都是怪他们那个作阿嫫的从不好好管教孩子。你们也干脆像我样把她赶出家门不理她,这样也许会好些。你们不知道,我把我那男人赶出门后,我们那个老丈母先是辱骂吓唬我,但我不怕她们,后来她们就只好来宽哄讨好我了。”
     “是该学你样冷淡一下她的,可你该了解我这儿子,他能做得出你这种事吗?”母亲叹然一阵后,再三叮嘱小舅子女人,要她千万别把儿媳抽打荞子的事说出去。母亲说,“她再丑再恶也是我儿媳,我怕让别人知道了更看不起她。”
     小舅子女人却忍不住笑起来了。说我母亲想遮也遮不住的,我老婆那个性格她自个儿也要说出来的。
     我们都在兄弟家里吃了洋芋,小舅子女人和母亲她们仍在数落着老婆及娘家人的种种不是。这时候便看见对面山路上来了个戴罗锅帽的妇人。小舅子女人朝地上吐了泡口水:“呸,那个女妖又假惺惺地来讨好你们家了。我真替她羞愧,过去她女儿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她连看都不来看她女儿一眼,现在你们全搬过来了,她女儿有好日子过了,她就厚起脸皮来走动讨好你们了。”说着,小舅子女人放下手里正剥着皮的洋芋,说她实在不想见自己这位厌恶的婆婆。弟媳她们挽留不住,小舅子女人绕道朝上边我们家邻居——她哥家走去了。
     看到老丈母有说有笑地走来。我不禁回忆起了昨下午看到的那一幕,感到一阵恶心,为她脸红。我不敢去面对她,也没有去招呼她,避开她坐在屋外的猪圈旁。除了以前还没认识她性格时,像对自己母亲样地待过她外,自从了解了她的性格和为人后,我就一直躲避她。因为,我很害怕她那双眯细的色眼。母亲却对我如此冷待自己的老丈母担忧起来,说作为晚辈我不该这样没有礼貌地对待自己的老丈母,这样不仅我老丈母她们会记恨,别人也会说我不懂礼貌的。母亲说不管我老丈母是怎样的人,可她毕竟是我的长辈,我应该尊敬她的。母亲说“‘聪明人恨人是在心头恨,愚蠢人恨人是在脸上恨’。”我只好把自己归类为是愚蠢人了。
     老丈母在兄弟家火塘边落坐后,做出很关心的样子问母亲得了什么病。母亲向亲家母投去了乞求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自己得的是心病。老丈母的嘴角便擦过一丝不易观察的冷笑。老丈母自然明白亲家母得的是什么心病。但她做出不明白的样子,劝说起母亲来:"五冉阿嫫(亲家母),你不应该再有什么心病了,你看你的两个大孙儿都可以成家了,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抱重孙子了,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得心病?"说得母亲欲言又止。
     封住了母亲的嘴,喝过弟媳给她倒来的茶酒后,老丈母才漫不经心地问起她女儿来: “我这懒孩子,难道她现在都还没有起床吗?”
     兄弟这才趁机含笑委婉地把早上所发生的事轻言细语的告诉了老丈母。老丈母听后,很不高兴地放下酒碗说道:“这种事情没有必要来告诉我的。‘没嫁是娘家人,嫁后是婆家人’,我女儿已是有儿有女了,早就是你们家的人了,她好也是你们家的脸面,坏也是你们家的脸面。我们作女人的是嫁哪家学哪家的,‘男人有虎大,女人才有狼大’。”
     我在屋外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明白再坐在这里继续听下去是会让我气破肚皮的。难怪小舅子女人连面都不想见她。老丈母是骨子里就容不得给她或她的子女揭短的。有时候,看见她或她的子女脸上挂满了肮脏的眼屎鼻涕,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毫无觉察,却遭来了别人的讥讽和嫌弃,作为亲人的你,脸上发热,替她和她们难受,不得不在私下委婉地提醒她或她们时,老丈母便一下火了,拍手跺脚地对你骂了起来:“你看清楚,我孩子他们脸上的这些东西是眼泪屎鼻涕吗?这可是金子银子,你能有得起吗?”如果你能立即顺着她说那是金子银子,她立刻就会笑裂了嘴,笑眯了眼,即使你要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的。我真没想到世上竟会有老丈母这种性格。我起身离开猪圈,我得远离老丈母。我瞎乱走动起来,不知不觉中上了邻居家的路。
     早上挖洋芋时,我看见了邻居家两口子也背起背篼扛着锄头,带着三个小孩去挖洋芋,没有留下孩子看家。我明白是在嫌弃我那个老婆,是在无言地赶她。我仔细盯着邻居家周围的小路上,也没见老婆的身影。难道我那老婆又是厚着脸皮,不管别人的嫌弃,仍睡在人家的火塘边上了?我心里还是牵挂自己不知好歹的老婆,也气恼她不会观看别人的脸色。
走进邻居家的木板房,屋里只有老婆和小舅子女人俩人。对自己的弟媳,老婆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无话找话说,表现了异常的亲热。弟媳对她却毫不理睬,冷漠着脸,看见我进来后,才勉强回了老婆几句话。我为老婆心生怜意,也悲叹人情薄如纸。想当年,小舅子女人投靠舅家来嫁不出去后,为了嫁给舅家的幺儿,成天缠着我老婆,要我老婆去说通她娘家人。那时候,对我老婆是显得多亲热啊!老婆帮着说服了她母亲她们认了这门婚事后,小舅子女人当时是多感动,连声说以后要报答我老婆的成全之美。可如今,老婆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小舅子女人却因为老婆的瘫痪而嫌弃了她。看到别人如此嫌弃老婆,我就愈加可怜起自己的老婆来,不管她做错了多大的事,我对她有了多大的怨恨,那怨恨最终还是消失了,换成的是对那些势利者的鄙视。我不再提早上的事,只劝说老婆不要在别人家里烦别人,快跟我回自己家。老婆却又开口大骂起来,说用不着我管。她就要住在她表弟家不回去了。看到我进来后才回屋来的邻居家两口子,也帮着我劝老婆不要断了自己的好路,毁了自己的幸福。看得出他们是希望老婆早些离开他家。老婆却看不出人家对她的嫌恶,仍是话不连句,唾星四溅地反复说着她那些根本不是话的话。我只好带笑认错,连劝带宽,伏身强行把老婆拉上背背回去。刚走出邻居家的门,我听见身后邻居家女人压低声音的骂声:“赶快用扫帚把她坐过的地方扫一扫,真让人恶心。”我心里又一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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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3-02-21   
看见她母亲,老婆不由得意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发生早上的事样,还没在兄弟家火塘边落坐,便高声对弟媳喊起来,指令弟媳快给她母亲做吃喝的,她母亲听后也得意地笑了笑。尽管我家里人个个心里都有个难化的冰疙瘩了,但也只有无奈地照常待她。弟媳含笑小声回她说已经做过了。
     她母亲这时候脱下身上的一件旧外褂,摔给女儿:“来,把我这件衣服拿去穿,看你穿得不如人家,我面子上过不去。”
     女儿如获至宝,激动不已。说原来不是自己的娘家人是没人关心自己的。
     我突然间发现了“物以稀为贵”这句话的千真万确。原来任何事物都是太多过滥了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再珍贵的东西也不再珍贵了。只有吝啬地对待别人,别人才对自己付出的东西视为珍贵。正像小孩吃糖,糖多了经常吃着也就腻了,吃过一些苦的后再品尝一小点才感觉到它的无比甜密。人的关心,友爱和情感也如此。
     老婆的话让我家里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冤屈和不满,兄弟的黑脸渐渐地透出红色,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看样子他忍不住要申辩什么。我不愿让兄弟替我去得罪她们,也实在气不过,抢在兄弟前对老婆半讥半笑道:“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关心你的人来照顾你?”
     “你认为有这个理,就把我女儿退回来。”老丈母立刻接过我的话骂起来了,“我们这么大个家族难道连个女儿也照顾不了吗?”老丈母说着,又习惯地拿起了兄弟家的火钳使劲敲打在火塘边石板上。母亲又对我瞪眼埋怨我多嘴,兄弟脸上的红色消失了,现出不安来,替我向老丈母认错赔罪。弟媳也胆怯地在一旁劝说着,母亲也劝老丈母不要生气,是自己儿子不懂理才乱讲的。老婆比她母亲还更气,用颤抖的手指戳着我说,人家屋里来了老丈母是杀猪宰羊热情款待的,我却这样对待自己的老丈母,我气得出了门背起背篼扛上锄头去挖洋芋。太阳偏西时,兄弟他们才把老丈母送走。我才背着洋芋回屋来。我发现母亲她们满脸的不悦,老婆却在一旁急切地安排吩咐着:“明天,你---你俩必须得去。”
     我问母亲是什么事,母亲告诉我,原来老丈母下来是喊兄弟家两口子抽几天时间上去帮她挖洋芋的。我听后气得再也忍不住了,骂他们家太不知趣,我们家能如此好好地照顾着他们家的女儿,不给他家添麻烦都已够意思了,可他们家还得寸进尺,我们家还比他们家缺少人手,还要我们家丢开自己的去忙他家的。我气得高声嚷道:“不去,一个都不去帮忙。”
     老婆大闹起来了:“你---你太不要脸了,哪个做---做女婿的像你样不---不懂礼貌,一个老丈母来请人都---都不让去,是不想---想给我阿嫫面子,你明天不喊你兄---兄弟两口子去帮我阿嫫挖洋芋,我是饶不了你的。”
     “要去你自己去。”我对老婆怒吼起来。
     “我这---这么一个病人还能---能做得了什么。”老婆的火气比我的还大。
     “那你还说什么。”
     “你们就别吵了。”母亲忙出来劝解。母亲一阵摇头叹息后对我说道,“阿依,把我们家的暂时放一放,让你兄弟他俩口子上去帮两天吧。”
     母亲对老丈母她们向来如此委屈求全,除了息事宁人要多过一天安宁的日子外,还想借此感动老丈母她们,在给我娶小老婆时不会刁难。我悲怜我的母亲,一生想以仁慈去感化别人,却不知这样的仁慈对老丈母她们是毫无用处的。我看见兄弟家两口子已气得脸上发紫了,但他们也只好把这种气愤深埋在心底。我真不知拿老婆和她娘家人怎么对待,也气得只好不停地忙碌着屋里屋外的一切家务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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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3-02-21   
第五章  痴情的汉族姑娘
     四天的假期,手脚从未停止过,嘴也没息过气。批评这个劝说那个,又是讨好双方又是从中调和。我感觉到一个大国的总统也没有我这个小家之主难当。毕竟,总统面对的都是智慧超群者,而我要面对的却是一位智力残缺还有意无意在家里胡搅蛮缠的老婆。尽管每次回单位时我把家人交待劝规安排得多好,几天后回家时,家里就被她觉得七翘八拱地摆在我面前了,我又不得不从中劝说讨好调和,也许一个国际大会都没有我这个家庭小会开得费劲。我说得口干舌燥,很多时候,我心比身累。
     兄弟家两口子上去帮我老丈母家后,我更得起早贪黑了,弄饭喂猪挖洋芋打荞子,累得我头晕目眩,总算把多半的庄稼都抢收回来了。留下不多的让兄弟家两口子再辛苦四五天就收完了。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天该轮到我上班了,忙到太阳落山后,我不得不回单位了。给家里人,特别是给老婆交待好该交待的事后,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踏上了回单位的路。
     眼看天要黑尽了,路上已模糊不清,我想努力加快步伐,脚上却像捆上石磨般沉重。在家这几日,白天劳作晚上失眠,生活上无法讲究,还要费大量的口舌消除家庭内战,耗尽了我的体力、精力。我一摸脸颊,颧骨高耸,明白自己是又瘦又黑又脏,是完全变形了。我只好慢慢爬行。幸好,十来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摸爬滚打在这条陡峭的山路上,如今闭着眼睛我也可以来往行走了。
     我暗自庆喜自己终于把母亲和兄弟他们从老家搬来挨着我,把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我现在都不敢回忆过去的日子,本职工作要搞好,家里的瘫妻要照顾,学校的两个儿子要督促,还要争分夺秒搞自己喜爱的文学创作,不停地奔波在不能顾此失彼的这几者之间。特别是到了农忙季节就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地里的洋芋挖了就该接着打荞子了,如果不抓紧时间抢收进屋里,遇上绵绵秋雨了仅一两天荞子就会发霉生芽,地里的洋芋也会被别人家挖完了洋芋后敞放的猪拱吃掉的。别人家里都有劳力能轻松完成,只有我独自一人,顾得了这头却顾不了那头。那时候,我只好白昼兼用,打起火把夜里也劳作。抢收完后,又星夜兼程地背上粮食去乡镇给老婆换吃的穿的用的。在这条山路上,不知跌倒摔伤过多少回,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疤,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不寒而栗,真不敢想象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好了,我把母亲和兄弟他们搬来后,助了我一臂之力。
     繁星满天,乡镇的街上已开始了夜生活。临街的矿招待所里,灯光闪烁,乐声震天,众多男女搂抱而欢。我看见了恰好搂着一位小姐醉熏熏地出来的幺爸。幺爸也看见了我,正欲招呼我,我没有理他,快步走过去。我心里反感他的行为和生活方式,许久以来我都是很不礼貌地对待他的。我也明白,作为一个晚辈是不该这样对待长辈的,但我无法强装笑脸去尊敬他。
     走到街上的一个僻静处,便意外地遇上了老婆的小堂姐。小堂姐刚十八岁,书读到初一后成绩跟不上,辍学在家。小堂姐受了外面环境的感染后,不安心在山寨里过日子,她说她要找个有文化吃工资的,只要能把她带出山寨,就是拖儿带女的男人她也愿意跟着他了。可这样的男人也没在小堂姐的生活中出现。于是,便有事无事借故往我家跑,别人开玩笑说她是想做我的小老婆了。小堂姐便低头红脸含笑捡起石块去打别人,被人羞得不敢正大光明地到我家来找我了,便暗地里躲藏在我往来于家的路上。别人知道后,都怂恿我干脆就把这位老婆的小堂姐娶做小老婆。这在我们山寨自古以来就有这个传统习俗的,老婆的未婚姐妹,大多被姐夫占用过的,甚至是两个姐妹同嫁一个男人。现在改革开放后,这在我们山寨已成了一个普遍现象。我却不敢想象。我在私下也曾多次劝老婆的这位小堂姐好好地找个人家过日子,她却对我痴心不改。这时候,见到我后便异常兴奋起来,红着脸对我抱怨说她在这里已等候很久了。我以为有什么事,问她,她却又忸怩不语。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便又劝说起她来,要她赶快回家去。
     小堂姐却噘嘴撒起娇来,说:“哼哟,这么晚了,我还能回得了家吗?”她说她要同我到学校去睡一晚上,明天才回去。她说这番话时低头咬着自己的辫梢,红色衣服下的两个洋芋般大的小乳房在微微抖动,呼吸也急促了。我告诉她,学校里没有睡处,我两个儿子的小屋里只有一张床。
     小堂姐听后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你不能让他们两个去同学那里挤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蓄满了委屈的泪水。望着她那个幼稚纯朴的样子,我心痛和惋惜,劝说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就不能这样乱跑了,也不能对我这样,不然,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那样,她以后就找不到好男人了。我告诉她,她幺爸就在前面的招待所,看样子他有些醉了,让她赶快去找到他后把他扶回家。小堂姐很不情愿地朝招待所走去后,我才继续朝学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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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3-02-21   
学校正在上晚自习,我强打精神悄悄来到初一教室的窗口,看见班主任老师在台上讲,我的两个儿子却在桌下和别的同学在玩耍。我心下焦虑,也火冒三丈,疲劳瞌睡全消了。我真想对两个调皮儿子大吼一声,脑袋不住在窗口晃动起来。班主任老师发现了我,忙放下教本走出来,又向我告状诉苦我两个儿子在班上的捣蛋行为。不一会儿,其它的科任老师,其它班级的老师,最后连校长也找上来了,都说他俩无故缺课,喜欢打架搞赌,偷抢别的同学,不爱学习,成绩成了班上的拖累。最后,班主任老师歉然道:“我们都了解你的家庭情况,都很同情和敬佩你的,确实不想给你添麻烦。可你两个儿子也实在太调皮了,我们也是为了对你和你儿子负责,不能不给你说了,希望你能理解和配合我们管教好孩子。”
     我给各位老师赔罪,致歉和保证后出来,身心突然间憔悴了许多,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了。但我还是强打精神来到学校伙食团查看两个儿子的账单。炊事员拿出了被我儿子添删涂改得一塌糊涂的账单说道:
     “你这两个儿子是太不爱惜吃的,更不会计划,如果不是我替你管着,真不知道他俩每个月要用掉你多少钱的。”这位善良的炊事员便给我诉说起两个儿子的奢侈来,说人家有钱人的孩子都只是每天吃一顿肉,我两个儿子却每天吃两顿,而且,每顿都是挑吃几片后就倒掉了。说前段时间,他稍不注意,两个儿子就因为早上的包子馒头吃腻了,便打了便宜卖给别的同学后买零食吃。所以,每月都比别的同学吃超很多。
     我粗算了一下,三个月下来已有一千多元了,账还欠着。小时候的饥饿给了我至今无法抹去的记忆,所以,即使赊账我也不愿再让自己的孩子饥饿。我让他俩饭要随意吃饱。就因为我开了这个口,两个儿子就没有节制,浪费起来了。我答应炊事员下个月发工资后一定抽出一部份来还账,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回到了教师办公室后面的一个小柴房。
     我担心儿子住学生大寝室会被别的同学欺负,更不便学习和休息,便以每月六十元租来这间僻静的柴房给儿子住,让住在旁边跟我友好的那对退休老工人在我不在时帮我看管一下儿子。见我回来了,俩位老人便过来争先恐后地对我诉说起两个儿子的种种劣迹来,说我两个儿子不管他们怎么劝说阻拦,总是把大寝室的学生带进来闹到半夜,搞赌,喝酒,抽烟。有回,不是他们及时发现,房子都差点被他俩烧掉了。每晚下课回来后都吵得他们睡不好。
     我又一阵抱歉赔罪。打开柴房门进去,一股刺鼻的屎尿味几乎把我熏倒。拉开灯一看,室内狼藉一片,屎屙在地上尿撒在床上,四天前才给他俩洗好的被子衣裤又乱丢在地上,全脏了,蚊罩给扯烂了,书桌缺了脚,床下有不少的烟头和酒瓶。我瘫坐一阵后才强撑着爬起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洗的洗,刚把屋子又打扫整理出来,下课铃声响了。过了一会儿,吃了夜宵的两个儿子便探脑探头几分胆怯地进来。我二话不说,两把抓过来让他们跪在地上,寻找平日备在室内的那根竹条,可竹条让他俩不知甩到何处去了。我抽出腰带,大骂不成器,使劲朝他俩的屁股抽打起来。两个儿子躲闪叫唤不止,承认自己做错了,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一定听我话改正了,我才住了手,又开始轻言细语地教育起来。
     我说我从未让他俩饿过冷过,还租房给他俩住,他俩的同学有谁的条件能赶得上他俩,我给了他俩这么好的条件就应该珍惜,不该辜负了我的一片希望。我告诉他俩,处在我这样的情况下,能给予他俩这样的条件已是很不容易了,我一月才三百多元工资,不仅要供他俩读书,还要照顾抚养他们的母亲,奶奶,还要济救叔父他们。我再次告诉他俩,我已经为他俩为我们家庭欠下了不少的账,人家成天都在追着我要账。不说别的,你俩的伙食费和房租也当着你们的面向我要过多少回了,想着这些,你俩也应该比别的孩子懂事成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告诉他俩,比他俩还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懂事了,不仅能读书认真,而且还能帮着母亲操持料理家务了。我说他俩的母亲已折磨得我够累了,他俩就不能再伤我的心了。我含泪说道:“不说别的,单就想想我们那个家庭,想想你们的阿嫫,你俩都应该比别人懂事成器。”
     我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会儿后让两个儿子都向我保证以后改邪归正,才饶了他俩。督促他俩做完该做的作业后,让他俩洗脸睡觉了。我也用冷水洗了个澡,有意赶走疲惫和睡意,端坐在桌前接着看那本外国文学名著。看了十多页,沉重的眼皮无数次地粘合在一起,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只好放好书上床钻进两个儿子中间,一一给儿子盖好被子。一遇上天气变化或我不与他俩同睡一床时,我就十分忧心。不关心孩子的老婆,没有带好儿子,在两个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让两个儿子多次得了肺炎之类的疾病,虽然让我治愈过无数次了,但如今还是留下了病根,每遇上天气变化或夜里着凉那病便复发,曾耗掉过我不少的精力和钱财。望着身边两个儿子脸上的泪迹,抚摸到他俩屁股上的皮带痕,我又心痛和后悔起来。我责备自己刚才控制不住下手太重了,我仰躺着两只手从两个儿子的脖下平伸过去,反手搂着两个儿子睡,面朝屋顶,四肢伸直,动弹不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张钉晒在篾笆席上的羊皮。
     黎晨起床铃声响起,我才醒来,浑身酸痛四肢麻木。我挣扎着爬起来推醒了两个儿子,又重复交待了早已交待过的事,一再叮嘱他俩放了假后就回家帮忙。才一路小跑着赶去上班,我气喘吁吁,终于还是按时赶到单位接了班。
     值班室里又有繁重的任务在等着我。机器要检修,值班室外的那一园坝杂草要铲除。我带着班员拆机器,洗机器,装机器,一身油污地忙了一上午,中午随便吃了一袋赊来的饼干后,又接着铲除杂草。到下午杂草铲完后我才下班回了自己的单身宿舍。宿舍内除了屋角上的我那堆书外,空无一物,更没有可吃的。我也懒得去赊欠吃喝的,躺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后,我又爬起来开始伏在饭桌上接着写我那部自传体长篇小说。
     可刚动笔写了几页便响起了敲门声。我起来拉开门,门外站着一身丽装的肖英,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见了我后,肖英一脸的激动和喜悦:“可把你等回来了,”一面又痛心地埋怨起来,“看,又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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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3-02-21   
我和肖英已认识多年了。几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去矿山市场买菜,突然发现熙熙攘攘的买菜人中冒出了一位漂亮高雅的姑娘。一头浓密的披肩发,一双宽边眼镜,合身得体的打扮,非凡脱俗的气质在众多女人中很是出众。我看见不少的矿山小伙子在追随她,不住讨好她,频频献殷勤,姑娘却不屑一顾。后来我听别人说,才知道原来是老矿工肖大爷的独生女,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顶替父亲来矿山上班,被矿上安排开票。两年后,与在矿上当技术员的矿总工家那个英俊风流的儿子结了婚。可一年后,又离婚了。后来,肖英告诉我她那男人实在太俗了,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那时候,我是从未想到这肖英会与自己认识,来往,会成为好朋友的。那时我常小心地躲着她;因为,我不愿自己过于敏感的自尊心受到她那双鄙视目光的伤害。
     肖英后来坦爽地告诉我,的确,那时候她是很鄙视我的,特别是知道我是山上的少数民族后,仿佛是像遇着了野兽般的嫌恶和恐惧。肖英说,因为在她生长的那个大城市里,边塞上的少数民族是愚昧野蛮的化身,人们都称他们为蛮子,所以自小在她心里就形成了一种敌对的定势。顶替父亲来到这个祟山峻岭中的矿山工作后,有机会接触了来矿山卖菜的真正彝族,看到他们是如此的肮脏,蛮横,连那些没有文化的矿山工人都蔑称他们为“倮倮”、“夷教”时,肖英说她就更加嫌恶彝族了。所以知道我是个彝人后,偶尔遇着了也慌忙避而远之。到后来,肖英说她才渐渐发现我这人和我们那些民族完全不同,甚至和矿山那些工人也有别。肖英说我以礼待人,不卑不亢,不捧富不嫌穷,虽然相貌平平,却在我身上有一种城里文人才具有的独特气质。肖英说她当时有些疑惑了,便私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我竟是在这上千人的矿山中少有的一个人才,仅用两年半时间便自学拿到中文大学文凭,发表过一二十万字的文学作品,在市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少数民族业余作家。肖英说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后,果然在报刊杂志上经常读到我的文章,是这些文章让她真正地认识了我们这个彝族,原来是个勤劳、勇敢,善良,聪明的民族,也是从我那些作品上了解到了我们彝族一些对她们来说是古拙奇异,闻所未闻的生存方式、风俗习惯和心路历程。肖英说,特别是我那一篇篇描写对残疾儿子的深沉父爱,对瘫痪老婆的真挚情爱的文章,曾深深地震撼过她的心灵。肖英说从那以后她就很想接触我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肖英说她终于以借书为名有意来接近我了。接触以后,认识深了,肖英她才觉得我果然是位爱憎分明、重情重义,追求进步和文明的有志之士,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和矿上其它男人相比,不管是性格,爱好,修养,学识,文化,头脑都是天壤之别。肖英告诉我,从那以后她就暗恋上了我,她觉得像我这种忠于情感,对家庭负责的男人才是自己所追求的终身伴侣。
     从几年前开始,只要一有空闲肖英就来找我,谈工作谈人生;生活中的失意烦恼痛苦要向我倾诉,也主动要分担我的失意烦恼痛苦。了解到我经济的困难,肖英总是想法济救帮助我,不是给我送吃的就买穿的。可我不愿轻意欠下别人的情,更不愿得到他人的同情和怜悯,我礼貌地谢绝了。拒绝不了的时候我也及时想法用别的方式回报她。肖英私下对别人说我愈是这样愈激起她对我的同情和敬佩,愈激起要资助我走出困境的欲望,也愈深深地爱恋我。别人就讥讽她是不是想欣赏民族风味了。肖英不气不恼,坦然告诉讥讽者,说认识、了解了我后,也就认识、了解了我的那个民族。自从爱上了我后,也就爱上了我的那个民族,肖英公然对别人说她不再嫌我们彝人身上的羊膻味了。肖英曾对我说过,看到别人在嫌弃或诬辱我们彝族时,就会激起她的愤慨,她觉得这是那些嫌弃或诬辱者浅俗,她说她在心里无数次地这样想,如果让他们和彝族人的生存环境调换,彝族人会比他们造创出更大的社会财富,会活得更幸福洒脱,也会出现更多更杰出的人才的。可他们呢,说不定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不下去。肖英说她很欣赏我们彝族的耿直,重情,热情,大方,很敬佩我们在艰苦的环境里也活得自在。肖英说她很想去过一过我们的那种生活,她多次向我提出过带她到我们家里去看一看耍一耍的要求。她说她很想亲眼去看一看我瘫痪的老婆,年迈的母亲,残疾的幼子,很想亲自去体验彝家风情。我告诉她现在到我家去只有会受罪,我安慰她待以后有机会了我就带她到我们最原始古朴的山寨去感受纯朴的民风,去观看神奇的自然风光。每回轮休我都独自悄悄回去了。肖英说看到我回山寨后,无法遏制的牵挂、思念、神往和等待,就异常强烈地折磨着她。肖英说我在家休假的那几日,她觉得天地突然间失去了一半,度日如年,不知该怎么打发日子,只有痛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望穿了双眼。
     肖英说这回更是如此。肖英要我暂时放下手中的创作去她那里一下,说她那里有事需要我帮忙。我跟着她来到了上边不远处的矿工家属房。一进肖英那间装饰富丽的套间房,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原来肖英是特意把我喊上来吃饭的。肖英说她要给我滋补一下身体。菜都凉了,肖英重新拿去热。我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一面称赞肖英家里是摆设得愈来愈堂皇了,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热好了菜正端回桌上的肖英听了郁然一笑,说道:“是啊,我这屋里什么都不缺了,就缺个男主人,我正盼着你来做这屋里的男主人呢。”说着便招呼我上桌吃饭了。
     我凄然一笑,起身坐上桌,说道:“遗憾的是我已是个有老婆的人了。”
     “可你现在那个老婆算得了什么老婆,她只是一个病人,你不可能守着这么一个瘫痪老婆过一辈子吧。”肖英边说边给我夹菜。
     “不守着她过一辈子我还能有什么法?”
     “难道你就不能再找一个吗?”
     “她那种情况你说我能忍心丢开她不管吗?”
     “谁说要你丢开她不管?找一个后你还可以继续照顾她的呀,只是为了在法律上说得脱办个离婚手续而已。”
     “可这种一夫两妻的家庭人家哪个女人能接受得了?”
     “我就能接受得了。”肖英停住了夹菜的手,目光直视着我,表情异常的严肃。
     我微微一笑:“我不敢说你不成熟,但我不能不说你因为喜欢文学作品而受了它的影响,对生活和爱情难免有一种幻想和浪谩的色彩。你知道的我可是个地道的彝族人,不仅有一个瘫痪老婆,一个残疾儿子,还有很多不讲卫生的亲戚。我给你摆谈过的,我们一些在城里工作的彝人,起先城里姑娘看上了他们而同他们结了婚,可后来看到来走动的都是山里一些不讲卫生的亲戚,弄得城里姑娘烦了,厌了,到后来就不得不离婚分手。”
     肖英听后却有些激动起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认真思考过的,你该了解我的,我已不是十七八岁刚走入社会的幼稚姑娘,而是三十岁的女人了,而且,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情感上受过严重的挫伤,可以说是很成熟的女人了。我爱你,不仅是因为你有知识有文化有追求有理想,有顽强的生存能力,而且,我更看重你的感情专一,重情重义,有很强的家庭责任感,像你这样的男人让我们作女人的放心可靠。”我明白肖英是略去了“同情你”这个让我敏感和自尊的另一原因。“所以,一旦我爱上了你就会爱上你所爱的一切,你的事业、你的追求,包括你老婆、儿子、亲戚。”
     “我怎么能让你跟着我受罪?”
     “对自己所喜爱的事情怎么会存在受罪?而且,凭眼下我的经济条件难道不能消除你所说的这些罪吗?”
     我叹口气说:“就说是这样,但要我再找一个老婆,单就我现在这个老婆娘家那关都过不了的。”
     肖英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镜后面的那对明眸:“这与她娘家有什么相干?”
     “平常他们可以不管我老婆的死活,但一旦触动到传统规矩,影响到他们家族所谓的名声了,就与他们相关了。”
     “假如要按我说的做了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会强行要我按传统规矩给他们赔礼道歉的。”
     肖英轻松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你给他们赔礼道歉就是了。”
     “你以为这种赔礼道歉很简单?不仅要花上几万元的钱财,而且,他们会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甚至会就此纠缠闹事不止的。”
     “可我想只要他们家女子有好日子过就不该再说什么的呀。”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他们不讲理了,当地不是有政法机关吗?我们就用国家法律来对付。”
     我喝下一口鲜汤后,叹气说:“唉,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彝族聚居,我们的彝族规矩还很强盛,当地的有些执法部门又常常以国家法律保护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为借口,往往执法不严,结果就造成了传统习惯大于国家法律的可悲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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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3-02-21   
  “那我们干脆摆脱他们远走高飞。”肖英的态度很坚决。她又给我夹来一块菜后接着说,“你看我们单位经济效益不好,经常在搞减员下岗。已没有多大的发展前境了,看样子用不了几年就破产的。说实在话,很早以前我就想辞职不干了。你不知道,我父母的年龄都大了,已经管不了我母亲的那个厂子,多次催我回去接管,可我就因为你而迟迟不走。这回,我出钱一次性给足你老婆的生活费,我俩就趁机走了吧。你随我到我老家后,抽出一小部份时间和我经管厂子,大部份时间就搞你的文学创作,寄钱回来赡养你老母亲和供养你两个儿子读书,直到老人去世,儿子成家立业。”
     “那样就正中了我老婆娘家人的意,他们会把钱吃喝掉后谁也不看我老婆一眼的,用不了几天我老婆就会给冻饿死的。”
     “那我们就按月给她寄生活费。”
     我愧对肖英的一片痴情,摇头苦笑了,“我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肖英又激动起来了:“这样做后你还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不管是从良心、道德还是从情感上,你都已没有任何可指责的了。”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放心不下我那老婆。”
     “我真想不通,你已经保障了她的生活,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可你还不知道,我那老婆已没有了正常人的心态和思维,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会深深地伤害别人的,如果我不在她身边控制管教替她向他人赔罪,她更会众叛亲离,落个人人对她恨之入骨的下场的。”
     “但你也该意识到,照目前这样下去你是变相地在毁你自己。再这样下去不说搞不出一定的文学成就,你会被这种生活给拖垮的。我说句也许会伤你自尊心的话,目前你连最起码的生活条件都没有。”肖英自个儿摇头感叹起来,“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和你们山寨那些人有那么大的文化差异怎么能生活在一处?”
     我接过肖英递来的餐巾纸,苦笑说:“只有尽量委屈自己来迎合他们罢了。”
     在边说边吃中,饭吃完了。几天来我终于第一次吃了顿饱饭,身子慢慢恢复了元气。在肖英这里,我再次感受到了渴望已久的那种家庭的温馨和老婆的贤慧。不过,每当吃到这种美味佳肴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的瘫痪老婆而哽着了,很多时候都是和泪一同咽下的。
     饭后在沙发上坐着喝开水,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我给肖英说我得回去了。肖英送我出来,室外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肖英送我到了矿下边没有路灯的地方,我回身强行劝拦她别送了。肖英却冷不防一头扑过来抱住了我,哭泣起来,说我俩不该这样拖捱下去了。肖英火辣辣的芳唇在我的脸上狂吻起来,一身的香气弄得我心慌意乱,我心底深处沉睡了十多年的情欲在肖英的狂吻和抚摸中渐渐苏醒和膨胀起来了。我也搂紧了肖英,头脑里一片空白。然那片空白处却意外地出现了我老婆的身影,她正拄着拐杖颤微微地站在屋前翘首盼望我的归来。
     我胸中便涌来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心态和情感,我十分渴望女人的爱,特别像肖英这种成熟和诱人的爱,也私下曾想过要报复老婆对我的不忠不义,可到如今老婆成了这模样,遭了众人的嫌弃后,我不忍心接受其他女人的爱和做出别的什么,一种推卸不掉的责任让我无心它顾了。我更明白,别人的情感是泼出的水,可以随即蒸发消失掉,而我的情感却是粘液,一旦和别的情感粘连上了就很难扯断了。于是,我从陶醉中恢复了理智,对肖英撒谎说了声“来人了”后,推开肖英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让激荡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后,我才开始接着埋头写小说。写过一阵后,头昏眼沉,思路也有些紊乱起来,我只好放笔上床了。尽管很困,上床后却又不知怎的失眠了。眼盯天花板耳边却响起了刚才肖英坐在这床上时说的那番话:“你经常这样孤孤单单一人吃饭睡觉难道不难受吗?不说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我们做女人的,孤单日子久了也会受不了会变态的。”
     是啊,当夜深人静醒来发觉自己独自一人睡在冰冷的床上时,或看到周围人家合家欢乐而自己一人孤立立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那种寂寞凄凉就不必说了。许多时候我都暗自悲怜自己过的是一种多孤独凄惨的人生。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也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啊。刚才在肖英屋里肖英向我说难道你家里人也不劝说一下你,不给你想想办法吗?我当时没告诉肖英,其实,母亲和弟妹们是从未放弃过对我的劝说,都在合伙想着能想到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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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3-02-21   
第六章  幺爸的开口
      后来我才知道,我回单位上班后,母亲和兄弟已私下决定不再跟我商量,不再听我的话,而是按他们的想法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下午,收完地里的最后一点荞子,在火塘边上吃晚饭的时候,兄弟便边吃边问嫂子:“阿米,你是真的答应乌伍娶个小老婆了?”
     嫂子有些吃力地吞下嘴里的荞粑,用木勺舀起酸菜汤剧烈颤抖着手正欲送往嘴里,听了小叔子的这么一句,放下木勺讥笑起小叔子来了:“嘿,木嘎,你---你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还是个小孩说话不算数?你去打---打听一下我们这家人哪个说话不算数的。你以为我---我就没有个良心了,不会可怜你家---家乌伍了,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们家里人,个个都是同---同情你乌伍的。”
     接着,老婆便主动帮母亲和兄弟他们出起主意来,说她娘家里是她幺爸在主事,要想给我娶个小老婆就先给她幺爸提些烟酒去,先招待她幺爸,待她幺爸开口同意了,再择个好日子备好东西,按传统规矩给她娘家人赔礼道歉后,就可放心大胆地娶个小老婆了。老婆说幺爸那关就放心好了,说她幺爸是既懂国家法律政策也懂我们传统规矩,是懂道理讲道理的,不仅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出钱帮我娶小老婆的,只要她幺爸同意了,别的再有意见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吞吞吐吐地说完这番话后,手里不停颤抖着的木勺子里面的酸菜汤早已溢光了。老婆重舀一勺喝下。她那番话说得母亲他们心花怒放,说得母亲突然间年轻了十多岁。感激的母亲又立即从木盆里劈了一块荞粑递到儿媳手上,说:“媳嫫,你和你家里人这样想这样做的话,我们一家人都会永远记住后会还情报恩的。娶来小老婆后,我们全家人不管哪个都会比以前还更好地照顾你的,我也会让娶来的小老婆听你话,照顾你,你就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心里有疙瘩。在旧社会一个男人往往都要娶几个小老婆的。我给你说我的大舅,也就是你二堂奶奶的爸爸,就娶了三个小老婆,大老婆住土墙房,别人称她叫土墙婆婆,二老婆住木板房,别人称她叫木板房婆婆,三老婆住篱笆房,别人称她叫篱笆房婆婆,四老婆住茅草房,别人称她叫茅草房婆婆。几个老婆商定好后,规定我舅十天在一个屋里过,从未发生过吵嘴打架的事情。我看现在这个社会也有些像过去的社会了,男人们好像也都要娶小老婆了。可媳嫫你也该清楚的,你男人是不能和那些男人相比的,你男人是因为你手脚不在你身上了才不得不娶的。你放心,媳嫫,娶来小老婆后,一个月中半个月跟你过,半个月跟小老婆过,不会冷落了你的。”
     老婆却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我当然放心啦,阿玻,您没有看见我们寨里那些新娶来的小---小老婆对大老婆有多好,不管是莫色老师的小老婆还是拉玛邮局的小老婆,不---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去问她们的大---大老婆,只有像我阿妈歪歪那种不会想的女人才和小老婆吵闹。你---你们放心,我是绝不像阿妈歪歪那样的。”老婆说的阿妈歪歪就是她幺婶的母亲。阿妈歪歪先是说同情自己的男人膝下的儿子没有一个是成器的,便答应男人娶个小老婆。可小老婆娶来后阿妈歪歪又无法容忍自己男人终日和小老婆撕守在一起,大吵大闹了。结果和男人离了婚赌气嫁了别人,可嫁后又念念不忘前夫只得跟后夫离了婚。但又没有脸面回前夫那里了,只好跟上了女儿,在我老丈母她们那里修房安了家,过起了孤独的生活。
     “说真的,有时候看见寨里那些大小老婆一起劳动一同出门,亲如姐妹时,还让人有些羡慕呢。”坐在火塘下边,把荞粑嚼成稀汤后吐进孩子嘴里的弟媳,给孩子喂完最后一口荞粑后感叹道。
     “你用不着去羡慕别人,等我给乌伍娶来个小老婆后我就着手给自己娶一个小老婆来给你做姐妹。”吃完饭后正搓着手上泥垢的兄弟笑着对他老婆说道。
     弟媳也笑着回他:“这样的话就让我高兴了。”
     母亲她们也禁不住大声笑起来。
     凝固、冷漠的火塘边上第一次充满了快乐暖和的空气。
     第二天,兄弟便喊上邻居家男主人作伴从乡镇上提了一架啤酒,一条香烟,来到了煤厂幺爸家里。知道了兄弟他们的来意后,幺爸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面喝着啤酒抽着烟,一面对兄弟说道:“平时我们也在背地经常说起你乌伍的,都很同情他。我还曾不止一次地给我那侄女儿说过,如今这年头认为自己是男人的都在娶小老婆,问她为何不动员自己男人也娶个小老婆来帮着照顾她。现在你做兄弟的能有这个想法,我肯定是会支持的。”
     兄弟感激不尽。坐在幺爸身边的幺婶,却在茶几底下用脚使劲地在踢她男人,我听说后,猜得出幺婶是想法阻止她男人,不答应我兄弟他们的。我了解幺婶的心思,她对我用过不少的心计都没有如愿后,认为我不过是腼腆而已,所以还未灰心。看到我老婆愈来愈行动不便了,愈来愈不像人了,看得出幺婶的信心也愈来愈大了。她认为男人最终是离不得女人的,知道我在外面从不乱找女人,家里却有那样一个瘫痪老婆,日子久了能不想女人?我知道她这样想,只要不放弃机会勾引,我能不上她的勾?如此想着的时候,我知道幺婶的心胸也变宽广了,不再计较男人经常走他大老婆那里和找城里的小姐,也不责备男人在床上对她的愈来愈无能。幺婶便盼望着我老婆愈加的脚抖手颤动弹不了。幺婶总算盼来了一定的希望,可没料到这时候我兄弟他们就有了她一惯所担心的给我娶小老婆那个打算。而自己男人竟不一口拒绝。
     看到幺婶的茶几下举动,兄弟眨了眨眼睛后,含笑明知故问她父亲的一些情况:“阿普他今年该是多大的年龄了,听说不久前她小老婆给他生了个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幺婶红脸回道:“你阿普他今年已是七十二多了,前不久生了个儿子。他年龄这么大了,起先我是不同意他娶小老婆的,可他坚持要娶,说他名下的儿子还不够,我只好依了他。”
     兄弟忙说了:“怎能不同意他找?别人年龄并不比阿普小已有三四个儿子的都还要娶小老婆呢,像你阿普和我乌伍这种情况是正该娶小老婆的。看现在娶来小老婆后阿普他不是有了个很聪明的儿子么,真是恭喜了。”幺婶便垂头坐在一旁不好意思再做什么动作了。
兄弟又转过脸来对幺爸说了一备感激的话后征求他,看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标准给他们家赔礼道歉。幺爸很大方地告诉说看在我这种特殊的情况上,就不必按传统规矩给他们家赔礼道歉了,就说我们家非要按规矩不能不赔礼道歉,也随便找个时间到山寨过一过就行了,不必认真。说得兄弟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幺婶待兄弟他们一走,便和自己男人闹开了:“你怎么就答应了他们?”
已喝得黝黑的胖脸上透出血光来的幺爸,一面松动领带一面叹然道:“想想我们那个侄女婿也过得有些可怜,如果他家能娶得来小老婆就让他们娶吧。”
     “呸,你这个不长脑壳的!”幺婶忍不住气起来,“难道你还不了解你那个侄女婿的性格吗?他一般不乱用感情,一旦用了感情就会认真负责。你答应了他娶小老婆,以后他真的娶来小老婆后就不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侄女,你们家的面子还放哪里?还有你自己一个人就开口答应这么大件事,族里的其它人能同意吗?就连你的那个大老婆她能同意吗?”
     幺爸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酒已被吓醒了一大半。怔愣一阵,眸子一转后瞪眼对他老婆吼道:“你懂个狗屁,娶个老婆得花多少钱,给我们家赔礼道歉又得花多少钱,他们家能有这个财力吗?”幺婶听后幡然醒悟而如释重负静默不语了。
     听到幺爸满口答应了,母亲她们便一劲儿称赞幺爸不愧是矿干部,那样通情达理。我轮休回家后,母亲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我。我感到很意外,心里突生一股凉意,第一反应是想知道老婆的想法,却又不见了老婆的身影。母亲告诉我,老婆几天前又上娘家去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老婆当时听说了幺爸的那番话后,心里一沉,甚感意外。但她面露微笑,尽量掩饰内心的失望和恐惧,还做出一付很得意的样子说:“我---我没说错吧?我阿各他---他是即懂国家政策又懂我们规矩,是聪---聪明讲理又会同情可怜人,会替别---别人着想的。”说完后又偏偏倒倒地拄着拐杖上娘家去问个究竟了。
     母亲他们都兴奋不已了,都说必须趁农闲这段时间赶快找好一个后,给老婆娘家按传统赔礼道歉了就及早娶来。
     我提醒他们,幺爸这人有时候是比别人会想,但他向来是说话不算数的,他的很多决定在族内人的阻力下,在他嫂子的反对中是随意改变的。我告诉母亲他们,我了解老婆娘家人的性格,对这种事情他们是绝不会这样爽快答应的。虽然幺爸是说了这番话,但其它人是不会同意的,特别是我那个老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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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3-02-21   
母亲和兄弟他们却认为,不管老婆娘家的其它人同不同意,不管幺爸说话算不算数,就说他是“口一层舌二层”地答应了这件事的,他毕竟也是他们族里的头面人物,我们更该得抓住这个机会把事情办了,尽早地娶个小老婆来。
     我嘲笑他们说:“哪有那么合适的姑娘啊!”
     兄弟不以为然道:“这你就不用愁了,这几年嫁不出去的女人多的是。”
     “可那是什么样的女人,不是不正派的就是拖儿带女的。”
     兄弟笑起来了:“难道你还想找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我也在心里讥笑兄弟,不找个纯洁少女难道给我找个千人踏万人跨的女人?让别人在她身上摸爬滚打够后我又接着去摸爬滚打?但我是不能对母亲她们说出这番话的,我只能说:“婚姻是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是千万不能马虎的。”我给母亲她们明说,不说我现在还有个老婆,就是没有老婆,我宁愿打光棍也不愿跟不贞洁的女人过日子。
     母亲却叹息道:“可阿依,如今这年头还不背臭名的女人你上哪里去找?不说你现在已是三十多岁了,两个儿子的阿达,家里又有这么个大老婆,你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找着,现在就更难找了。”
     “是啊,我们都清楚,不背臭名的女人是不好找了,你们就别在给我娶什么小老婆了,我原本就有桩不如意的婚姻痛苦地折磨着我,已让我受够了,你们怎样还再找一个我反感的女人来折磨我?”
     “阿依,你就别挑剔人家背不背臭名,只要是个女人,只要她能劳动会治家过日子就行了,你看我们这山寨自古以来的男人哪个不都是这样过的?你怎么就不能这样过呢?”
“阿嫫,其实您是不明白乌伍的意思,他这不是在挑剔,而是有意在刁难,是成心不想娶小老婆的。”兄弟向母亲说出了我的心思。
     “那就更不应该了。阿依,你看你现在即要上班又要照看儿子读书,还要回家来帮着劳动和照顾老婆,已累得不像样了,单凭眼下这种情况也该娶个小老婆的,还有更让我担忧的是……”母亲住口不说了,沉默了许久母亲才很不情愿地说道,“这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我不愿把它说出来。你看你老婆她们这种怪病是会代代相传的,是她的奶奶从娘家带来后传给她的几个子女,你老婆的阿达得后便传给了他的几个子女,我成天担心啦,你老婆她这病以后会不会传给两个儿子,如果运气不好我两个孙子也得了,你膝下没有像样的子女,到时候你老了可怎么办?”
     “而且,”兄弟又接过母亲的话,“既然我们家都已经提烟酒向你老婆幺爸开口征求了意见,幺爸他不管是不是真心,他总算是给我们家开了口,他开口后我们家若不能娶来小老婆,那不是让人笑掉牙了?你老婆娘家人就更看不起我们了。”
     “可你们并不知道,娶小老婆这种事是违反国家的《婚姻法》的,是会去坐牢的。”我又不得不再次向母亲他们提起这个致命点。可这又激起母亲她们更大的不满。
     母亲说:“我们周围已有那么多人娶了小老婆,人家有的也是和你样吃工资,工资还比你的高职务也比你的大,都没有去坐牢呀。别人娶小老婆都没有事,轮到你娶怎么就会有事了?”
     兄弟说:“如果你是真的很怕国家法律的话,我们也不如学莫色教师和拉玛邮局他们样,开个假离婚在手上不就好了。”
     我和母亲他们始终说不到一处,为了避免又引起不愉快,吃过晚饭后我便点起松明回我小屋睡觉了。
     躺在床上我又失眠了。除了刺鼻的羊膻味、饥饿的虱子和对老婆儿子的牵挂影响了我的睡意外,母亲她们执意要给我娶个小老婆这件事更是搅得我毫无睡意。的确,我是活得很累,有时候是需要他人的照顾,特别是看到自己已累得动弹不了,年迈的母亲只好强撑着反过来照顾我的时候,我也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健康的老婆替母亲来照顾一下我。可是,对眼下母亲她们说的娶个小老婆这种事我却不敢想像。我想象不出一夫两妻这种尴尬日子怎么去过。
     第二天下午,老婆拄着拐杖回来。我还是又跑到半路上把她背回屋里。夜里躺在床上,我用沉重的语气问她:“难道你还没有听到你幺爸说的话吗?”
     “怎---怎么没有听到?”
     “那你怎么不……”我奇怪起来。
老婆却很轻松爽快地告诉我:“我---我早说过的,我和我---我家人都会同意你娶小老婆的。”
     我惊讶不已了,这家人怎么会有另一种想法了?
     事后我才了解道,其实,老婆当时听了她幺爸的那番话后也吃惊了。虽然面上在强颜欢笑,心下却坐卧不宁了。她终以去串门为借口,拄着拐杖偏偏倒倒来到娘家,向她母亲询问此事,埋怨幺爸怎么会答应了。还不知道的母亲吃惊一阵后,分析道:“你幺爸可能仅仅是用嘴答应她们罢了。”老婆她才放心而归。
     背着老婆,私下和母亲她们争吵了两天后,母亲她们已决定不再和我说什么了,已经把我的话全当成了废话疯语,看样子,我已经拗不过她们了。我才提议道:“如果你们决定非要给我娶个小老婆不可,就让我娶个汉族姑娘吧。”
     除了我中意的肖英外,我枕头下放着二十多封城里汉族女读者的来信。然这话又激起了满屋人的极力反对。
     母亲抢先说道:“看看,你又来了。你是诚心不准备娶个小老婆才说出这种话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娶个汉族姑娘,让别人来讥笑我们?”母亲不可思议般地摇头说道,“我们是根骨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去找根骨不好的汉人,两种根骨的人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吗?娶个汉族姑娘等以后我们作老人的死了,她会哭么?”
     我给母亲解释说,我在单位跟汉人工作生活了十多年,又看书写文章,生活方式和大脑思维已是接近汉族而远离自己的本民族了。平常他们和别人都经常说我的想法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我们之间经常发生磕磕绊绊的事情,他们都说我这人怪得让他们想不通,就因为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我告诉母亲,我和他们合不来,但和城里的汉族姑娘是合得来,能好好地相处在一起的。
     兄弟承认我说的是事实,但他又说:“不过你要个汉族姑娘的话,我们家就遭人耻笑了,祖先的名誉就给毁掉了。”
     我异常气愤兄弟竟说出这种话,指责他枉作年轻人,白读了几年书,仍有老年人的那种想法,还去讲究什么名誉之类的。我忍不住嘲问他:“怎么找个汉族姑娘就毁名誉了?人家汉族姑娘能不嫌弃地看上我们山里彝族人,都算是我们的福份呢。”我再次告诉母亲她们,如果他们非要我娶个小老婆,就让我找个汉族姑娘。我说,只有让我找个汉族姑娘才能把我从目前这种困境中完全地解脱出来,才能让我,我老婆,母亲她们真正地有好日子过。不然,如果再给我找个山寨彝族姑娘,那只能是再让我背上一背重物的。我提醒母亲她们,“你们想想,娶个山寨姑娘的话,按规矩得付一笔不小的聘金,还需得钱财大办婚礼。娶来后按传统规矩,她哥弟娶妻时得去接妻,她亲人死了更得以大礼送葬,如果再娶个山寨彝族姑娘,那些传统规矩哪个能受得了。”
     “阿依,娶个老婆是要些钱财的,以后也肯定会有许多花钱的地方,可我们怎么能就因为这些而不顾规矩地去找汉人呢?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能让你找汉人的,只能再娶一个我们本民族的姑娘。”
     “可阿嫫,如果你们真的这样做了,那你们其实是在害我的呀。”
     母亲又把我这肺腹之言当成废话疯语,从这以后不管我怎么说都充耳不闻了。她只一门心思细心地盘问幺爸开口同意我娶小老婆后,前来给我介绍对象的媒人们所介绍对象的根骨、妖鬼等家里情况,也催促小儿子及早去外地寻找一下。我无法说服固执的母亲她们,更气恼我那个老婆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怂恿母亲她们,让我烦燥难受,也牵挂星期五了该回家却并未回来的两个儿子,没等休完假便提前一天下了山。到学校找到了又一身肮脏不堪的两个儿子,才知道他们又忘了我一再对他俩的交待,放假时到别的同学家去玩了。我又狠狠地批评淳淳教育一番后,给他俩收拾完该收拾的,才回到单位想抓紧这个难得的空闲时间加紧我的小说创作。
   刚到宿舍邻居就给了我一封信,是肖英留下的。说她父亲病重了,她匆匆请假回去照顾老人去了。信上说要我好好想一下她所说过的话,说该是正确地对待我们之间关系的时候了。
     我把肖英的信也放进了枕头下面,集中心思坐在饭桌前开始接着写我的小说了。
     几天后,又该我下班轮休了。这回轮休我不打算回家了,心想家里的庄稼已收完了,屋里的瘫痪老婆暂时有母亲和弟媳她们在替我照看,家里眼下可暂时放一放了,我就趁机留下来抓住这不多的机会,闭门关窗尽快写完自己的小说。
     可兄弟匆匆赶来了,他异常兴奋地告诉我,说他已经给我找好了一位十七岁的少女,是他老婆的隔房么姑,叫我立即跟着他到女方家看人订亲。我却不为所动。我对他说我眼下正忙着写小说,走不脱。兄弟却执意要我立即就跟着他走,我还是提不起兴趣,还沉浸在我小说的构思中。我给兄弟说等再过三个月要到春节了才去看人。兄弟却焦急起来:“可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明天就一定到女方家的。”
     “你怎么就这样伧促地和人家订下了?”我很是生气了。
     “可这也是女方家的意思。你不知道,人家那姑娘是最规矩的,好多人家都看上了她,都准备去向她求婚,而且都是女方家的亲戚,不好拒绝也不愿同意。所以,女方家的意思是早点找个满意的婆家给姑娘订下亲,免得去结仇。”接着兄弟又转口开导起来,“还有,你老婆娘家人多话多,你那个老丈母又是狡猾凶恶,你老婆幺爸有时候又说话不算数,他那天虽然开口同意了,但他们族里的其它人不同意,你老丈母不同意了,他还敢继续开口同意吗?他一旦怕他们而反悔了,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必须抓住他开口同意后,他们族里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个有利时机赶快把事情给办了。”
     “可眼下我还根本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我思忖一阵后对兄弟说:“等过一段日子后再说吧。”
     兄弟的脸急得黑里透红了:“这怎么能行呀?我已经跟人家说定了的,明天天黑前准时到他们家的,他们家早已在作准备了。等明天人家都已准备好了却等不来我们,那我不就成了说话不算数的人,以后我还怎么回娘家去,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原本以前我没能把你给的我老婆的聘金按时如数给我老丈人他们,有人就认为我是个说白话的人,明天下午如果我不把你按时带到他们家里,别人就更是这样认为了。”
     “活该,这怪谁?是你自找的。”
     兄弟在讨好求情了。“乌伍,权当是给我买回面子,明天你就跟我去一趟吧,订不订亲由你自己作主,我不强迫你。就当你是去走亲戚吧!眼下你正好休息,家里也暂时放得下了,你也该趁机抽空出去走走了,见见亲人长长世面,别老是这样呆着。”
     是的,有时候我也真想出去走走,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排遣烦闷舒展身心,更为自己所追求的文学再去体悟和感受我们彝族的历史和变迁,去研究我们彝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去收集我们彝家精辟的谚语和动人的故事。我终于被兄弟说服了,同意去走亲串戚一趟。只是,我要求得先回去给我老婆打个招呼。兄弟却说来不及了,我只好又依了兄弟,决定明天一早启程。
第七章  求 婚
     出租长安车在崇山峻岭中艰难地爬行着。耸山茂林间扑来的湿润,清新的空气和头顶上的蓝天,蓝天下的白云让我心旷神怡。望着不断从车窗外掠过的一座座高山,一片片森林,一块块草坪,一群群牛羊,一队队农人,一个个的山寨,我感觉到自己仿佛才从监狱里出来,是那样的新鲜,轻松和畅快。十多年来,我是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失去了自由,除了上班外,便囿于自己那个简陋的木板房里,成天围着瘫痪老婆忙得晕头转向,找不出一点时间和机会外出走动。如今,这种囚居的生活让我对所熟悉的生活和环境已感陌生和新鲜了。这时候我才有些惊讶自己,怎么不被往日那种囚徒般的生活窒息而死。这时刻我感觉到身心突然间惬意了许多。
     太阳偏西,我们便在一个偏辟小镇上下了车。兄弟领着我爬山了,其间又走过了几个古朴的山寨。路边放猪的小孩、寨前摔跤的小伙儿,山上弹琴的姑娘,木栅栏道上醉酒的老人,屋里吵架的夫妻,都强烈地吸引着我的目光。我目不暇及地观赏着。又到了一个山寨,兄弟说再朝上走一小段就到了,叫我等他一下。兄弟从路边的一个小商店里打来了两斤说是求婚的酒。我才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浑身不由一震,心生恐惧和凉意,对周围的风土人情失去了兴趣,脚似灌铅愈来愈沉重了。
     走进了一片低矮翠绿的盘松地后,我身上的劲像突然间被抽完了似的,再也迈不动脚步了,一下跌倒在那里。太阳完全落山了,远处已暮色四起。坐在这绵亘无垠的盘松间,晚风呼呼地哀鸣着,带给我阵阵的寒冷和凄凉。我遥望来路自己的家乡,遮挡着家乡的重峦叠嶂上暮色已弥漫开来,朦胧一片,那一座座的山头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这时候,我的老婆在做什么?她会不会又张口乱说话而让母亲她们生气了?会不会又拄着拐杖偏偏倒倒去串门而遭别人嫌弃、被人冷落?不会在路上跌倒摔伤吧!说不定她已算好了我轮休回家的日子,正坐在门前盯住我的来路,眼巴巴地盼着我回去呢。还有我的儿子,两个调皮的儿子会不会又和别的同学打架,又让别的同学打伤了,正等着我去替他俩报仇呢?彝家的习俗说男人在外乱搞,家里的孩子就会有灾祸。眼下兄弟他们执意要给我娶个什么小老婆,我两个儿子会不会因此有什么灾祸?特别是我的小儿子,自从他的一只眼睛受伤残疾后,总让我牵肠挂肚。有时候,小儿子的残眼到半夜就发痛,我不在他身边后会不会又复发?如果上天为了报复我如此丢开儿子去找什么小老婆而故意安排小儿子在和别人玩耍时不慎又把另一只好眼睛弄伤,弄残了,那可怎么办?此刻,说不定家里的妻儿都在盼着我,等我回去。我却为了娶个什么小老婆离开他们来到了这异地他乡,我还是个人么?
我心如刀绞,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下来了。背着兄弟偷偷流了很多泪,擦干眼泪后给兄弟说我不去了,我要在这里返回去了。
     兄弟被我的话吓慌了:“乌伍,你这是疯了吗?已经到了人家门口却怎么又不去了?就不说人家正等着,看天已黑了,我们还怎么回去?”兄弟几乎也是在向我流泪相求了,“乌伍,你实在不愿意找的话我也不强迫你,全依你的,但我们现在是走在半路上,附近寨子上又没有熟人,连个住处都没有,我们只有去他们家借宿一夜了,明天就一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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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3-02-21   
  可我不愿到别人家里去借宿。我们山寨彝家自古以来的规矩是,家里来了客人后,主人家便得杀猪宰羊招待的,客人就得回赠奖金,杀的是四只脚的牲畜就得送上百元,两只脚的鸡都要送几十元。客人回赠的钱愈多愈受人尊敬愈有面子。就是身上没有钱了也得脱下身上的好衣好裤来相赠。如果吃了别人家的东西而不送,在知情人的眼里从此以后就不如一只狗前脚了。我就对兄弟说,到了别人家里,万一主人家给我们杀个羊子什么的怎么办。
兄弟却毫不在乎:“给他们送个百多元钱不就完了。”
     大方是彝家的本性,愈大方愈受人尊敬,不大方便遭人鄙视。许多年以前我也学别人样的大方,可我发现,愈大方的人,不管是我还是别人,虽受人尊敬,却愈益贫穷。于是,我就不再大方了,也教育家人不要穷大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量体裁衣,精打细算。当然,我也以此受到了众人的遣责。但我就是不大方,我更气恼兄弟他们的穷大方。我责备兄弟说我们家里已穷成那种样子了,还有心到别人家里吃招待赠奖金。我执意要就地返回,随便找个山洞树下过一夜。我们兄弟俩人正争执不休时,上边走来了一位瘦黑的高个儿小伙子。兄弟松了口气,兴奋起来,说:“看,人家都来接我们了。”忙撇下我老远地就和来人招呼起来。我不由叹了口气。
     “那天我们说好了你们来人到路上接我们的,可今天怎么看也不见人影,我以为有什么变故了呢。”兄弟笑着说道。
     来人也很高兴,说:“我却担心你们不来,让寨里那些长舌头的人知道了笑话我,所以不敢早早的来了。刚才我都是躲开别人偷偷来路上观察才看见你们的。”兄弟给我们双方作了介绍。我恍惚听兄弟说来人就是那位少女的大哥。
     我没有作任何反应,低头默默地跟在他俩后面走,我感觉到自己成了个木偶人。少女大哥热情地给我们介绍着所能介绍的东西。很明显他是多次想让我开口说话。我却仍阴沉着自己的脸没有搭理,只管低头跟着走,心里却殷殷思念我的老婆儿子。愈走近寨子心中的思念就愈加重,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急剧反感起来。呼啸的晚风使我的心一阵阵地发紧,四周如球似塔的各种灌木和鲜艳夺目的山茶花,并没能给我美景的享受。前面不远处盘松间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原始小山寨让我惶恐,就连在前面带路的这位少女大哥的喋喋不休也使我异常反感。我暗笑,在这么个偏辟、贫穷、落后、原始的小山寨里怎么会有我的一位老婆?
要进寨子了,少女大哥似乎是忍不住了,留停一步,伴随我而行后红着脸很认真地告诉我:“我家这个小妹是还没有开过口的,假如被你娶走了,都必须再带养一段日子后,才能做老婆的。”
     我还是没有搭理他,仍阴着脸木然地走我的。不知是他的过份热情还是别的什么,从第一眼看见他高兴地朝我们走来时起,我从心底里就反感了这位少女的大哥。
     这时候,我已经能清楚地听见从寨子里传来的声音:“你们猜猜看,哪个是来求婚的?”
     “当然是走在后面那个了,你看他穿得像个汉人样的,一看就是个干工作的。”
     我抬头看见寨中的木栅道上聚集着一大群人。难怪对我们的到来是如此的好奇和等待,我发现这山寨也实在太闭塞和寂寞了。我在心底里不得不感叹它的原始和古朴。我听见寨里有人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说一个什么人,说她还不赶快去洗脸换衣裙打扮一下,来向她求婚的人都已进寨子了。
     我们被众人迎进了一个宽敞的木板房。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火塘里烧着旺旺的火。火塘边上客人座的篱席上铺着毡子,进出的人都穿戴一新,看得出主人家为迎接我们的到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我的心情愈加沉重了。众人都尾随进来,都在窃窃私语对我评头论足。
     有的说:“原来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我原以为有两个儿子就不年轻了。”
     “咳,人家是吃工资的,吃得好玩得好,年龄再大也不会显老相的。”
     少女大哥把兄弟递给他的酒,用小碗立即倒了点,在大塘上空"唆唆"地唤着转了一圈,让烟火熏烤掉附在碗或酒上的不净东西后,敬献在火塘上方的敬神台上,才开始找来木酒碗每人一小点地倒着喝。主人家的族内主事人和寨里其它的年长者就坐在我们对面的火塘边上,一面贪婪地喝着酒,一面在和我们闲聊着。望着满屋人对对目不转睛的眼睛,我无心和主人家闲聊。我只气恼自己立场不坚定竟被兄弟带进了人家屋里,恨不得身边有个地洞让我一头钻进去。尽管大半天的车上颠簸下午又上山爬行,已又饥又渴,但我还是只礼节性地喝了几口茶吃了一个烧洋芋后,不由往后倒去,让坐在我下边的兄弟的背影遮住我发烫的脸。只让兄弟一人不歇气地和主人家聊着。
     不一会儿,主客便进入了主题,各自介绍自家的情况,婉转地向对方询问还有些疑问的地方。其实,该了解和掌握的双方早已了解和掌握了,眼下这一关仅是为了慎重起见再核实而已。
     在彝家的婚姻大事上,首先要了解的是对方的根骨。根骨在我们彝家是至高无上的,认为真正的彝族才能有好根骨,不是真正彝族人的根骨就没有真正彝族人的根骨好。如今又有一种说法,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彝族人就数他的肋巴骨,说真正的彝族人的肋巴骨就比那些不是真正的彝族人的肋巴骨多一块,所以说对方的肋巴骨够不够也就等于说对方的根骨好不好。其次,就看对方有无狐臭。狐臭在我们彝家婚姻上也是个大忌。第三,就看对方家里有无妖鬼了。妖鬼包括麻疯病之类的和家里死人了后变成的男妖女鬼。严格地过了这三关后才能酌情开亲。什么样的家庭就和什么样的家庭开亲,根骨好的和根骨好的,根骨不好的和根骨不好的;没有狐臭的和没有狐臭的,有狐臭的和有狐臭的;没有妖鬼的和没有妖鬼的,有妖鬼的和有妖鬼的,这才门当户对。如果根骨好的和不好的,或没有狐臭的和有狐臭的,没有妖鬼的和有妖鬼的开了亲,根骨好的,没有狐臭,没有妖鬼的好家庭就掉了价,遭人讥笑和嫌弃,从此以后在婚姻大事乃至于人生道路上就走下坡路,另一家便算是高攀了,抬高了身价,受人尊敬,从此趾高气扬,在婚姻乃至人生道路上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主客双方都说双方都没有什么嫌弃的,双方都根骨好肋骨够没有狐臭没有妖鬼,是门当户对。也算了两个人的命相,很吻合,现在就看两个本人是否看得上对方了。主人家里的那些年长者就不断喊那小姑娘出来给客人烧洋芋烧开水,好让客人看清楚,也不时在观察我的脸色,都盼着我能开口说话表个态。我却始终沉默着。我发现屋内开始有人失望,有人却喜灾乐祸,主人家的脸上便显出了自卑的神色。我看见小姑娘的母亲,远远地躲坐在那些年长者的后面,手肘撑在屈回的膝盖上,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脸,不时担忧地望一眼我们。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那个自卑胆小的慈母。那位机智圆滑的少女的大哥,强掩着自己脸上的难堪,笑着说他也让曾几次结了离离了结的婚姻伤透了心破完了财,所以他理解和支持客人的慎重。他说就是客人看不上他的妹,明天这样回去了他也不介意,今晚上订亲不成他也要看在原有的亲戚关系的份上,把我们当贵客看待要杀只大羊招待我们。说完,便吩咐家里人再去打几斤酒来,准备拉家里最大的那只羊子来杀。
     兄弟已焦急起来了,趁室内的嘈杂声,对我耳语道:“乌伍,你看人家主人家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忍心伤了他们的心?抹了他们的脸?你不知道,这寨里也有跟他们不和的人,你这样气也不吭一声地回去,跟他家不和的人从此以后就讥笑他家了,你不可怜他家吗?”
     一进这屋里,我就感受到了主人家过份的热情,几乎是把我当首长看待。我明白是因为他们这地方太偏远和贫穷了,所以十分看重有职业吃工资的人,能和这样的人攀上亲就成了一种资本,一种荣耀。我早看出了我们的到来给了主人家多少兴奋,也让多少人嫉妒不已。我知道,自己如果这样不吭气地吃了羊肉后只回赠些奖金就回去,就抹掉了主人家的脸面,让众人耻笑,会深深地伤了他们的心,特别是那位像我母亲样很慈祥的母亲。而且,更会使那位无辜的小少女从此以后在寨里抬不起头来,别人都会在私下嘲讽她说连一个已做了父亲的人都看不上她,让她在以后的婚姻大事上大受挫折始终找不到如意婚姻。想起我都为这位无辜的少女不寒而栗。他们和我无冤无仇,对我如此的友好和尊敬,我怎么能忍心伤害他们?
     屋里他们的族内人有的还不丧失信心,说客人还不爽快表态可能是因为还没有看清姑娘的缘故,大声在喊把姑娘拉出来好好地让客人看看。我看见有人真的准备动手去拉姑娘了。我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不得不从毡子上爬起来坐直身子苦笑着劝不要拉小姑娘了。我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终于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屋内所有的人都屏息敛声在竖耳倾听我的话。
     我们彝族人是最注重说话的。平时走亲串戚或偶然几人相聚在一处后便相互对说了,你说上一段后我回你一段,他又接着说,虽然所说的都是互相间问候互相祝福的话,但那话里却囊括了人生哲学、生活哲理、古今文化、历史知识、天文地理、典故传说,真正博大精深。那些会说话的人,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他们也会说得谚语连珠,句句是诗句句是词,语音悦耳语意艰深,特别是在婚丧嫁娶这种重大的场合里,就最注重和讲究说话的技巧和艺术了。生活在山寨的彝族人个个都是说话的大师。
  我也像那些自小离开山寨到城里汉人中间生活,没有机会听彝族年长者说话的年轻人样,不会说话,最怕进这种场合出丑、难堪。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强忍着羞怯开口了,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家庭,特别是瘫痪老婆的情况,也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经济的困难和此刻的难堪心情。我最后说:“没有必要拉姑娘让我看,处在我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挑选别人,我倒担心人家姑娘会嫌弃我的。如果是我祸中有福,能遇上个心底善良的姑娘,愿意同我去照顾我那个瘫痪老婆,我是万分感谢的。”
     屋里人听了都点头称赞,都说虽然求婚的客人不会按我们的传统规矩说话,但说的却是大实话,可以接受。我的话音刚落,刚才还幸灾乐祸的那些人的脸上有了嫉妒的颜色,原先失望了的主人家倒是兴奋了,那位躲在老人们后面的少女的母亲终于微笑了。少女的那位大哥更是迫不及待地吩咐弟兄们再去打酒,赶快拉出那只大羊子杀了来看胆。
     在从古至今的彝族婚姻大事上,根骨方面是否门当户对是第一关,男女俩人命相是否相符是第二关,还有最重要的一关就要看求婚晚上所宰杀的牲畜的胆汁。如果胆汁饱满这门婚姻就成了,可以订下了。反之,就是不成的,即使勉强地强行订下,这门婚姻最终也是会破裂的。
     屋里人一面喝着酒,一面焦急地等待着看羊胆。在火塘下边的人群间宰羊子的几个小伙子,终于取出了羊胆恭敬地递上去,人们看到那羊胆很饱满都赞叹不已。我看出身边的兄弟和对面主人家悬着的心落下了,都很高兴。望着取胆时拉扯在胆上的一小块肝,众人都惊呼了:“看样子主人家是要获得很大的一笔钱财了。”
     另有人回道:“主人家怎能不得一大笔钱财?人家女婿可是吃工资的,脖子上安有银水管的。”
     在彝人看来,取胆时巴附在胆上的肝便是钱财的象征了,巴附的肝愈大得的钱财也愈大。屋里的大人们都把羊胆捧在手上细细地观赏一阵后,才小心地挂在了火塘上边的篱席壁上。
     望着那个不可多得的好胆,我却无动于衷,仿佛觉得那是与自己无关的。记得第一次和表姐订亲时,娶出的羊胆是干瘪的,当时让我和表姐家人都很失望和恐惧。虽然双方老人都不愿坏了这种传统的兄妹两家开亲,闭着眼睛订下了,但后来还是不可避免地破裂了。后来和那个瘫痪老婆订婚时,取出的羊胆也只有一小点,也让我和主人家有些失望和惶恐,虽然双方美言了一阵后强行订下促成了这门婚姻,但后来却成了现在这个结果。眼下的这个羊胆确是个打起火把也难找的好胆,可就是这个好羊胆反而让我像以往那两回样的失望和恐惧。我的心情竟意想不到地难受起来。
     羊胆满意后,这门婚事就终于订下了。双方得开始订聘金了。坐在对面火塘最上边的姑娘的伯父对我们说了番“做道事看鸡腿骨,订婚看羊胆”,“做道事可以说谎,订亲不能说谎”,订下亲后谁也不能反悔,谁反悔了就按传统规矩惩罚谁的话后,开口谈聘金了,说:“这年头物价都一劲儿地往上涨,姑娘的聘金也跟着在涨。八十年代的头等姑娘才三百元,九十年代便涨到了一千元,到眼下的二000年以后便一下猛涨到万以上了。你们要清楚,我们家的姑娘是一直锁在箱子里,体内只有父母血液的纯洁姑娘,算是最头等的姑娘了,按现在的价一万元是一分也不能少的。”末了,姑娘的伯父笑着郑重地对我们说,自古以来在我们彝家的婚姻上,“争钱是该女方家赢,争人是该男方家赢”。
     挨我坐着喝红了脸的兄弟在满口应着,看样子要完全答应对方了。我心下焦急和气恨他,可又不便当众对他制止和发作,心里愈加不安了。我朝前挪了挪了身子,拿起我放在脚前篱席上的酒碗,抿了一口,借酒壮了壮胆后,不得不开口委婉地和对方讨价还价起来。我给对方说“给母亲饭吃不后悔,给舅舅穿衣不惋惜”,只是眼下我是“羊魂不在羊身上,羊毛不长在羊身上”,“心想山顶命运落山脚”是暂时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了。不过,只要是男女两家相互看重,“男方家看女方家也值黄金九两,女方家看男方家也值骏马九匹”,  “小孩骑竹条长的在后头”。
     我正红脸含笑婉转地在和对方杀价时,兄弟却慌了,附我耳语道:“乌伍,你怎么这样蠢呀,何必和他们这样认真地杀价,你现在答应他们,‘老婆骗进屋’,只给一小点聘金后想法快把姑娘娶过门,把她肚子搞大,就完全是你的了。余下的部份就等孩子生下来后回娘家的时候给娘家办一顿‘肯里莫伙’酒席,娘家就把它当回赠的奖金给你免了。”
     兄弟说的便是我们山寨传统的穷人娶妻的办法。我小声叱责他,说我学不来他那种耍小聪明的手段。
     看到主客双方都僵着没有互让的意思,少女大哥眼珠一转后把我兄弟俩喊到屋外无人处,有些为难地在求我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杀价了。他说“人活一个名,狼活一张皮”,“打狼不吃狼肉也获一个好名声”,如果他妹的聘金被我们压得没有寨里别的姑娘的高,那他妹和他们一家人就掉了价,没有面子,会受到寨里不和者和曾来向他妹求婚而遭拒绝者们的耻笑,从此抬不起头来的。接着,少女大哥又转口说,他作为年轻人也出门见过一些世面的,不会像他伯父他们那些老人样的死板,在有些事情上不会很传统的。说只要以后我们舅子老表间“眼要相互看着手要相互挽着”,聘金上可作些适当的让步,只是为了能有个好名声,“对面他人也好听,这面自己也好听”,聘金对外说成是七千元,实际暗下只付五千元就行了。兄弟忙感激对方的懂礼大方,迫不及待地答应。我也明白对方是很够意思的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但心下不免一沉。我看见满天的繁星在讥笑我,凛冽的夜风也用一根根看不见的鞭子凶狠地抽打着我。如此说定后回到了层内。尽管室内松明明亮塘火熊熊,人多闷热。可我还是觉得寒气裹身,浑身在微微地抖起来。
     回屋后,少女大哥便对众人宣布说,原来刚才求婚人是在跟他们家开玩笑,其实求婚人早已决定了也要出与别人家一样的聘金的。但他认为“钱是守不住的人是留得住的”,是他主动让了三千元,聘金就订为七千。话音刚落,姑娘的伯父他们就惋惜一阵后喊快用筛子去接钱。我听后羞愧起来,又不由倒回毡子上。
     兄弟忙解围道:"我们为了赶时间来得太匆忙了,所以没来得及带钱来,筛子是不够装的,就找个小木盆吧。"
        主人家便递来一个木盆。兄弟就把来时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特意换成拾元票面的三百元依次排放在木盆里,面上再放两杯酒九支烟。我看见屋里人都失望了,窃窃私语说怎么不像个吃工资的,只带这么小点钱来订亲,难道他刚才说自己很穷的话是真的?有人给我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主人家接过木盆后又按规矩抽百分之十的送钱奖金放回木盆里,再放九支烟两杯酒回赠我们。兄弟一一收下了。我看见火塘下边的姑娘们正兴奋忙碌地背着水,我担心她们是在为打水战作准备的。我的心情愈加烦燥起来。我想出去刮一刮夜风,让夜风刮走我的烦闷。我起身穿过众人给我闪开的路,走到门口与一位戴方帕穿裙子背着一桶水的小姑娘相遇了,屋里人都惊呼起来了。"哎哟,相遇了。"背水的小姑娘惶恐地逃进人群里,背上桶里的水浪了别人和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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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3-02-21   
   在山寨彝家,从古至今,未婚夫妻是相互躲避的。婚后一两个月里有的甚至半年一年都不能相互说话,新娘都要想法逃跑,逃跑的次数愈多愈受人敬佩。就是被新郎的姐妹看守得跑不了,白天在新郎家劳动晚上也要强行跑到邻居家去借宿的,新郎就打起火把挨家挨户地寻找。找到了睡在人家火塘边地铺上的新娘后,新郎就强行过新婚之夜了,新娘却拼命反抗轻易不让新郎得到自己的身子。新娘用备在身上的剪刀或取下头上插辫子用的骨针来护身,火塘边上便展开了一场激列的肉搏战。即使这场战争打得炮火连天,屋里的别人也只得装睡不能理睬。新娘反抗得愈凶,新郎愈是被她抓咬扎得体无完肤,日后她愈有面子愈受人敬重。我们山寨里有不少的胆小新郎就给新婚之夜吓成阳萎的。
     娶来大老婆时,我已经是完全成熟的壮小伙了,对爱情已是如饥似渴,但也和其他第一次过新婚之夜的新郎样不可避免的胆怯。新娘没有逃跑,睡在我们自家屋里,这让我暗自惊喜。眼睁睁等到夜深了,屋里母亲和弟妹们的鼾声此起彼伏,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爬起来,欲借屋顶和四壁的缝隙间透来的微弱星光摸向紧挨着母亲她们睡在对面火塘边的新娘。可刚移动一步,浑身便不住颤抖起来,胯间先前还雄起的小家伙又胆怯地缩回了头,我不得不退回自己的地铺躺下。可不一会儿,小家伙又调皮起来,怂勇我再次爬起来。刚朝新娘挪动两步,浑身却像毕摩念经样地抖个不停,小家伙又奄奄一息。我只好又退回地铺。如此反复了几次,屋里的那只大公鸡已叫过第一遍了,眼看用不了多久天就大亮了,我紧张起来。咬牙鼓劲再爬起来,下定决心这回要真的行动了。可我的决心愈大人也抖得愈凶,还不住喘起粗气来。我大汗淋淋地坚持着终于站在了新娘的脚下边。我想趁新娘未发觉一头按下去,却担心新娘手握骨针正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按下去。剧烈抖动着站了许久后,我才想出了一个办法。弯腰拾起火塘下边烧剩的一小节木棍,轻轻打在新娘的裙摆上,看有何反应。新娘还是没有动静,我放心了,知道新娘正睡着,我小心蹲下来,轻轻揭开羊皮被子一角提防着钻了进去。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呀?”新娘突然小声问道。我被吓了一大跳,原来新娘是醒着的。我拿不定主意是进还是退,新娘主动把手伸过来搂住我,把我拉进她滚烫的怀里,把脸紧贴在我脸上,另一只手伸进我胯间温柔地逗弄起我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家伙,过后,轻轻把我搂进张开的胯间,我那胆怯、好奇、兴奋的小家伙就无法再由我控制了,急急想寻找个什么,便张张慌慌地一头戳在贴在肉皮上的一小块毡子上,新娘轻声教导我:“下面,还在下面。”我往下移动了一下,小家伙一头载进了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坑里,火坑里又喷涌出一股股滚烫的开水,几乎烫伤我的小家伙……当时,我异常感激我的新娘,不抓不咬,不用骨针剪刀反抗,就让我顺利过了新婚之夜,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销魂味道。
     第二天,我得意地告诉了寨里前来向我探听新婚之夜战果的男人们。男人们听后便噘嘴大笑起来:“我们早看出了她已经不是姑娘了。”
     我愣在那里,待我知道了不是姑娘的意思后,心中便开始有了个疙瘩。而且,这疙瘩还开始与日俱增了。
     眼下这个少女却如此惧怕我,不用刚才进寨时少女大哥的明说和少女伯父在订聘金前的暗示,我也看得出这个少女还是个未成熟的野果。这可是我梦里也追寻的。可不知怎么的,我却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感觉。少女虽如此惧避我,我却毫无反应,还暗自讥笑她的多情。我不羞不惧也不避,照旧走我的。在屋外的星空下,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直致凛冽的夜风多少刮走了我烦燥的情绪后,我才回了屋。刚在火塘边我的位子上落座,一瓢冷水便冷不防泼在了我的身上。
     在彝家的订婚场合上,姑娘们向求婚者泼冷水是必不可少的一关。很多时候,调皮捣蛋的姑娘不仅用干净水,而且还用脏水泼。爱恶作剧的姑娘还用锅底或用支锅石上的黑灰去抹求婚者的脸。求婚者即使被姑娘们抹黑了脸弄脏了身,人成了落烫鸡也不能生气的,直到姑娘们心满意足了,得到了求婚小伙子向她们求饶而赠送她们买糖钱后,才能饶恕他。
前两次去求婚订亲时,我也是表现得异常的勇敢和大度的,任姑娘们泼、抹,人已是坐在水里面目全非了,也仍面带微笑和姑娘们继续说笑。
     然而这回,刚泼两瓢水在身上我就受不了啦。感觉到泼在身上的是沸腾的铁水,是泼在了我心上。我感到异常地炽灼难受。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强撑不出笑脸,我无法不阴下自己的脸来。
     我看见第二老丈母一直在暗处盯着我的脸,可能是看出了我心情的恶劣和情绪的烦躁,很是担忧的样子,我听见她小声对她大儿子说:“人家那孩子一进屋脸色就从未好看过,看样子他的心事很重,你就制止掉那些姑娘不要再给他泼水了。”
     少女大哥和其它几位老人就强行制止了兴味未足的姑娘们,姑娘们就对我嗤之以鼻了。屋里人就开始张罗着分肉吃了。
     这是一顿渴慕已久的饭肉。羊肉肥香,细嫩,荞粑可口香甜,那羊肉汤更是鲜不可言。当摆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的瘫痪老婆,如果让她也吃上这么一坨肉,一块粑,喝上这么一口汤,那该多好啊!
     那次老婆喝敌敌喂后身体愈加虚弱了,很想吃肉,且猪肉已不解馋了,只想好好地吃一顿羊肉喝一碗羊汤。听到她妹家要用个大羊子给娘家办“肯里莫伙”酒席,老婆便盼着娘家人给她带一坨来。我也心想我们家里只有老婆一人在家,吃不了多少,她娘家人是会给她留一点的,结果老婆望穿了双眼也没见到一颗羊屎。老婆又把希望寄托在娘家给她父亲做超度灵魂的道事上,并已带了口信上去,叫娘家人无论如何也得给她带一小点来。给死人做超度亡灵的道事是要杀十多只牲畜的。那几天,老丈母她们那个山寨连猪狗都吃腻了肉喝厌了汤。我又暗想老婆娘家人这回无论如何是会给自己的瘫痪女儿带点肉下来了吧,结果老婆望穿了双眼也还是盼不来一点肉。老婆终于忍不住悲伤地流泪了,我也在心里流了泪,为亲情竟淡如水。我当时苦于自家没有羊子,乡镇市场上也买不到,只好又赊点猪肉来给老婆解馋。
     眼下这么肥嫩的肉新鲜的汤,如果让我那个瘫痪老婆吃上一坨喝上一碗那该多好呀!如此想起,肉就哽在了喉上,一颗泪水便不由掉进了正送往嘴里的木勺子羊汤里。我害怕被别人发现背过头去,强咽掉口中的那口后,我就不再吃了。屋里人都以为我这是按规矩讲究而不吃喝的呢。
     吃完饭后便开始唱歌跳舞。按规矩是主客对歌,主人家少女的大哥开始唱道:“山头杜鹃活在难见林中的稀客了,红脸野鸡活在盘松脚下的稀客了,花头寒鸡活在九层竹林中的稀客了,岩中蜜蜂活在九重红崖下的稀客了-----”
     兄弟也喝了口酒后清清嗓子对唱了起来:“美丽山花开你处,引得蜂儿来采蜜;清澈山泉出你地,逗得鱼儿来畅游;鲜活野兽长你林,诱得猎狗来追逮;迷人姑娘生你家,惹得小伙来求亲-------”
     屋里有的小伙子也按捺不住地又唱又跳了起来,而最后就成了各自表演。我发现这个偏僻的古朴山寨也意料不到的进步了。人们已很少在唱我们古老的彝家山歌了,而是唱城里的流行歌曲。尽管人们大多是只会曲不会词,不能完整地把歌词唱完,但个个都很投入,不会词的地方就用鼻哼。唱者都站在火塘下边人群中间,一只手握成话筒状对着嘴,另一只手随歌挥舞,还摇头晃脑扭动出一些滑稽的动作。有位实在腼腆的小伙子,在众人的强迫下不能不唱了,才红着脸对旁人说拿个水桶来。旁人就递给他一个水桶,这位腼腆的小伙子就把头部伸进了水桶里。腼腆小伙子原来是为了怕羞,不敢对着众人唱才想出的这个办法,结果,唱出的歌在水桶里不仅有回声,还有抖颤颤细如游丝的余音,比其它人唱的都格外好听。于是,腼腆小伙子便成了个发明家受到满屋人的称赞,旁人更是纷纷效仿,都抢来那个小桶把头深深地装进去声嘶力尽地唱。后来连寨里那些醉了酒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几位哑巴也唱起笑人的歌跳起了滑稽的舞。歌声,舞声和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掩没了这个古朴的小山寨。
     这是个多么快乐的夜晚呀,每个人都在尽情地欢乐着。如果这个欢乐的夜晚是给我兄弟或我儿子或亲人或其他什么人求婚订亲的,我也会快乐无比,一定比别人唱得欢跳得狂的。可这个快乐的夜晚,却是为了给我娶个小老婆而举行的求婚订亲仪式,想起我便无地自容。面对屋里人的尽情欢乐,我想起了家里的老婆儿子,望着别人愈加欢乐,我的心里就愈加难受。我如坐针毡。
     这一夜,整个山寨彻夜无眠了。谁也没有回家睡觉,都在主人家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天还没亮,主人家按传统规矩又杀了一只羊。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后,不管主人家如何强行挽留,我喊上兄弟,告别了热情的主人家,逃离了这个古朴好客的小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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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3-02-21   
第八章  传统规矩
     后来,我才了解到,听到已给我订好了一个小老婆后,大老婆便像雷劈屋顶,怔在那里。许久,才对兄弟强颜苦笑道:“木嘎,给你---你乌伍订好一个小---小老婆了,我倒是再高兴不过了,只是我怕你说的是假话呢。”
     “阿米,只要你是真的高兴,事情倒是不假的。”兄弟把我们专程从老家买来的两只大羊子关好后,笑着对嫂子说,“你看我们都把羊子买来了,准备过几天就择个日子拉上去,按传统规矩给你娘家人赔礼道歉。”
     大老婆这下便有些慌了。说是要回娘家去耍一耍,拄起拐杖,谁也劝拉不住,又偏偏倒倒上了娘家的路。母亲跟着又劝又哄地走了一段,也没能把老婆劝留下来,只好无奈地站在后面一再提醒儿媳要走慢些别跌倒。母亲一面怕大儿媳在路上摔伤而忧心,一面因大儿子终于找好了一个小老婆而高兴。母亲突然间年轻了二十多岁,脸不皱背不驼了,容光焕发。母亲恨不得早日把小老婆娶进门来。
     弟媳也满脸喜色,如释负重道:"现在好了,乌伍他娶来小老婆后就会有自己的家了,我也就不再怕羞,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母亲她们个个喜笑颜开,在等着我休假回家后,就上去给大老婆娘家赔礼道歉了,好着手准备娶小老婆。同时,也都牵挂大老婆是否顺利到了她娘家,都在相互埋怨走时没派人护送。
     大老婆倒是没跌没伤,终于还是偏偏倒倒地到了娘家。还没在火塘边落坐,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家里人,说她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已找好了一个小老婆。正双膝着地跪在火塘下边一个簸箕旁,左手拿着木瓢往里渗水右手搓着簸箕里的荞面的母亲,听女儿无头无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愠怒地瞪了女儿一眼,骂道:“像个月夜里乱叫的狗样,长个嘴巴就是会乱叫,竟说出这种瞎话,你那个男人他有什么能耐找得到一个小老婆?”
     “真的呀,阿嫫,他们……”大老婆急得更是说不出话了,“他---他们还拉了两只羊子来,准备明---明后天来向你们赔礼道歉呢。”
     老丈母一愣,望着女儿焦急的模样,老丈母便成了一只被激怒的下崽母狗,一惯眯细的双眼,眼珠已凸出来了,吼道:“他马海克巴惹有什么理由要娶小老婆?”一把抓起簸箕里已掺水搓揉成淡黄色,正准备分成几坨用手掌压成厚粑后放进祸里煮的荞面团,甩掷在她女儿面前的地上,又习惯地操起了火塘里正燃着的一根木柴,怒盯着女儿不住敲打在火塘边石板上。溅起的火星满屋横飞。仿佛她面前坐着的不是她女儿,而是那个要娶个小老婆的她的大女婿。“是哪个准许他娶小老婆的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不是大老婆往后倒去,她母亲手里闪着火星的木棍头便戳在她脸上了。
     大老婆一面惊恐地往后倒退,一面吞吞吐吐小声回答母亲:“这---这都怪阿各他喝了人家的酒,答---答应了他们。”
     “呸,你都还是个人吗?就说你阿各答应了你也为什么不阻止?‘我像狼样活,你却在吃狼屎。’”老丈母朝自己女儿脸上吐了几泡口水后,来不及洗掉手上的黄色荞面团,丢下瘫倒在火塘边上早已叫嚷着肚子饿了的小儿子和大女儿她们,气冲冲下煤厂去找孩子的幺爸了。
     天色刚黑,赶到小叔子家时,老丈母便不容分说地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叔子抓扯起来。“公家的,私人的,彝族的汉族的,你一生喝了那么多酒还没喝胀你吗?你怎么就喝了他家的酒?酒后怎么就答应了他家?人家现在已经找好一个小老婆了。”
幺爸两口子听后大吃一惊。幺婶更是失望和惶恐,痛心自己的好梦无法实现了。这回,她不再像往回他俩人打架时样坐在一旁冷眼观看了,而是帮着堂姐,一同抓扯自己的男人,一面责骂他:“我当时不就给你说了,不要答应他们的吗。”
     幺爸便挣扎在大小两个老婆的身下,红脸瞪眼争辩道:“是你不要脸的那个女儿自己先开口同意了,我才顺口答应的。”
     “那你就不能不喝他家的酒,不能阻拦吗?”老丈母边骂边打。室内的吵闹声引来了一些邻居,邻居们把他们拉开了。幺爸抹了发丝的头发凌乱了,领带也扯歪了,一身笔挺的西服已变形。幺爸和老丈母俩人又抓扯着连夜赶回寨里,召集族内人商量对策了。族内的主事人都给喊来了,都一味指责幺爸不该松口同意的。幺爸却说是他侄女儿本人先同意后他也才无心顺着开了这个口的。满屋人便立刻责骂起侄女来,老丈母手中的火钳狠狠地敲打在大女儿身上。
     大老婆抚摸着身上的伤痛,哭泣着低声伸辩道:“我---我也是听了阿嫫你们多次说过,他---他马海克巴惹只要有本事娶几---几个小老婆,你们也不反对的话后,才---才开口同意的。”
     “你这个不长脑壳的,我们那样说是‘口一层舌二层’的,你以为真的就同意让他娶个小老婆吗?”老丈母又朝女儿脸上吐了两泡口水,又一火钳砸在女儿脚上。
     大老婆惨叫着往后退去,颤抖的声音细如蚊声:“我---我也是‘口一层舌二层’的。我想我---我就是开口答应了,阿---阿各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那天,他们家起先没有提这方面的事,直到我喝下一半的酒后才提出来,那时候我还能把酒吐得出来吗?你自己不长脑壳答应了他们,到头来还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气极了的幺爸狠狠地踢了侄女儿一脚,也自责道,“我还以为他马海克巴惹找不到个小老婆呢。”接着向族内人承认说自己喝错了酒,他现在要把那酒吐出来。说着把手指伸进嘴里干呕起来。
     屋里吵闹一阵后终于统一了意见。认为他们这么大个家族,在这之前周围耳能听见眼能看见的地方,凡是他们家族嫁出去的妇人,不管她男人有几条娶小老婆的理由,都不准男人娶小老婆。所以,他们不能开了这个先例,不然,他们家族的名声就掉下来了。
如此统一认识,决定用他们家族的强大势力来压掉我的这门新婚事,无论如何也不准我娶小老婆。而且,他们要寻找机会狠狠地教训羞辱我一顿。大老婆娘家人便个个都摩拳擦掌地等待时机。
     这些,我都是后来从别人的口里得知的。
     订亲回来后,我按时赶到单位上班。上完班该我轮休了,我又步行匆匆赶到了学校。在外出去订亲的这几天,我十分牵挂两个儿子的学习、吃住和身体,担心发生意外事故而寝食不安。赶到学校后,看到两个儿子安然无恙,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同时,了解到两个儿子又和以往样的调皮、捣蛋,不爱学习,看到来向我告状的老师,同学一个接着一个,我的心又像刀割般难受。我浑身乏力,再也提不起一丝劲来教训儿子。不管是谆谆开导还是严加管束,我都用尽了,都改变不了两个儿子的劣迹。两个儿子成了老油条,大儿子外向地调皮,小儿子内向地捣蛋。我已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来教育两个儿子了。待两个儿子下课回宿舍时,我边批评教育边忍不住流泪了:“你俩怎么这样不成器,你俩知道吗?我已经找好一个小老婆了。”话到这里我就说不下去了。我来到室外揩抹掉自己的泪水。我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向两个儿子告诉了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是处于何意?是想向两个儿子表明就因为家里成了那样你俩又如此不争气才让我失望了,不得不去另寻希望?或是为了告诫儿子别再这样下去了,不要让新来的小妈妈看不起,抑或是想警告儿子再这样屡教不改的话我就撒手不管了。我想不通是处于何种理由。但有个用意倒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希望这个意外消息能给两个儿子震惊,愤怒,失望,痛苦。
     这时候,我听见两个儿子低声说话。
     大儿子在问:“你说阿达的小老婆长得会是什么样?”
     小儿子回答道:“娶都没娶过来,哪个晓得?”
     大儿子又问道:“你说我俩该喊她什么?”
     小儿子又回答:“哪个晓得该怎么喊?阿达他又没有教我们。”
     听着两个儿子用带有几分企盼的语气在谈论近将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这位小妈妈时,我失望和痛心,怨恨他俩为何不想到自己的母亲,为何不气恼不羞辱不反对自己父亲的这种行为?还带着如此渴慕的口气在谈论。这时候,如果两个儿子中内中有一个来反对我辱骂我,至少有点不高兴的言行,也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些,这件事情也就不再让我如此脸红难堪了,因为,我一定会是赴汤蹈火也把这门新婚退掉的。可是,两个儿子却让我失望了,如此深深地失望了,我痛苦地摇了一阵头后,再次鼓起信心,又苦口婆心地教育起两个儿子来,交待了该交待的一切后,我才回家去安排事情。
     自从订亲回来后,我就有些神思恍惚了,时常怀疑自己还是不是自己,我感到身心交瘁,见花流泪对月伤情。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我,石头也在讥我木头也在笑我,还有我四周密布着的一个个冒着股股寒气的无底山洞,正张大黑沉沉的嘴要吞噬我。
     这种异样的感觉并非是我的凭空想象,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的身边。我看见沿途所遇的人听说我订好了一个小老婆后,表现出了我意料不到的亲热和尊敬,目光和言语里是遏制不住的羡慕。我感受到了我和全家人地位名望突然间提高了许多。当然,大受赞誉的是我兄弟,当众人知道是他促成了我这门新婚后,众人对他就刮目相看了。到家后我便看到了兄弟那副得意的样子。可不知道怎的,我心里却涌来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恨。特别是没见到瘫痪老婆,知道她又回了娘家后,我就很气恼兄弟和母亲他们没把大老婆劝留在家里。这次到他乡去求婚订亲,前后才用了几天时间,可我仿佛觉得和大老婆分别了几年,让我异常牵挂和思念。我想自己回家后要和她好好地亲热一番的,可我的一腔激情却扑了个空。我担心大老婆是不是和我母亲他们又吵架后才又负气回娘家的,反复问了母亲她们后知道确是没有吵过架,我才多少有些放心了。但我还是不放心大老婆在路上会不会跌倒,责怪母亲她们不该放大老婆走的。
     母亲却开导起我来:"阿依,人家现在已答应我们娶小老婆了,我们都得人人依她事事顺她,都要像自己眼睛样地保护她,像菩萨样地尊敬她才行,只要她不跌伤,她想走哪里就让她走哪里吧!"
         我焦急地盼望着大老婆早些回来,好让我向她弥补自己的罪过,减轻我心灵上的愧疚。
我们一家人商量一阵后,就请邻居家男主人作信使,带上两斤酒到大老婆娘家去征求意见,问我们家什么时候上去给他们家赔礼道歉。
     邻居男人便来到了大老婆娘家,说明了来意转达了我们家的意思,把两斤用于商量的酒递上去。二舅子却把酒扔到了屋外,幺爸从火塘边跳起来,一头把我们家邻居男主人按在地上挥拳相打。
     幺爸自从喝了我们家向他征求的酒,在醉酒中开口同意了我们家的要求,后来被他大老婆打骂,让族内其它老年人责备后,所有的怨气便全集中到他此刻的拳头上了。“那天也是你带着他家人来的,今天你又替他们家带酒来问,你还是不是我的外侄?你的手臂是往内弯还是往外弯?”屋里有人高喊用绳把这个替外人帮忙的人捆起来,都说他是想退掉自己妹妹的婚事才这样三番五次地帮着我们家跑,好让我们家开了这个先例后,他们家也想照着来。被戳穿了心思的邻居男主人躺在地上连声求饶,并一再向他舅舅们保证自己的妹,不管她的男人如何样,她都是活着时是你们家的人死了也是你们家的鬼。他几次替我们家跑,不过是看在邻居的份上,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他就不敢了。旁人听了这才拉开幺爸,说既然他这么说了,就暂时饶了他,看他以后在他妹的婚事上的表现。又有人说他到底不是我,该捆该打的是我,那个想娶小老婆的不要脸的家伙。
     一身灰尘,满脸血迹的邻居男主人,这才瑟瑟抖着,坐在火塘下边恭恭敬敬地听屋里人的辱骂。
     老丈母抢先骂开了。她又习惯地操起火钳,怒视着邻居男主人,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带话人,而是我——将要娶小老婆的她那个该被鬼抓去的女婿:“从古至今,人家娶小老婆的都得有条件的,第一是没有儿子需要传宗接代的;第二是死了女人的,再一条就是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老丈母喊着我的名字说,“他马海克巴惹又不是没有儿子,女人也没有死,又没钱没有势,有哪条条件是可以娶小老婆的?”
     经常和老丈母偷情的那位堂叔,讨好地看了一眼老丈母后沉下脸来,接着老丈母的话说:“娶小老婆的难道是那么轻易的就能娶的吗?从古以来,娶小老婆的都得按传统规矩对大老婆本人、大老婆父母、姐妹、叔伯哥弟、娘娘、舅舅、所有的亲戚都一一杀牛提酒送衣地赔礼道歉,要对大老婆本人和她所有的亲戚都要‘从头打扮到下,鞋上系响铃;从脚打扮到上,帽上挂金铃’地赔礼道歉,你马海克巴惹,想娶小老婆却不按这个传统规矩来,想用一对羊子就把整个礼都赔了,你马海克巴惹这是‘小孩舀饭给小孩’,完全是轻视我们家族了,我们看你马海克巴惹头上长有绿角没有。”
     幺爸喊着邻居男主人——也就是他的外侄的名字说道:“你听好,既然你是来帮他们家传话的,你就好好地把我的话带给他家。”让别人都屏息敛声仰望着他后,幺爸才又拿出平常那副傲慢样子,大声对唯唯喏喏的传话人说道,“这年头娶小老婆的也是常事,我们不见怪,我们家族更是通情达理的,也理解和同情他马海克巴惹的遭遇和处境。我还是原来那个话,不反对他娶小老婆。但是,他马海克巴惹第一,必须按我们彝家的传统规矩一样也不少地给我们家族赔礼道歉;第二,他马海克巴惹必须给我们家的女儿修一幢两楼的砖房,再拿十万元,只要他办到这些了,我们家不仅同意他娶小老婆,还不用他再照顾我们家的女儿了,我们接回来自己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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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3-02-21   
  邻居男主人一瘸一拐,面目全非地回到了我们家里,颤颤痉痉地把所经过的事和所听来的话告诉了我们。他一面抚摸着身上的累累伤痕,痛心地看着被撕破的衣裤,一面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对方,小声地对我们说:“我看出来了,他们家是存心不让你们家娶小老婆的,是想用他们家族的强大势力压掉你们的这门婚事的。”接着摇头叹息道,“和他们这家人结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人错遇上蛇了。”
     母亲听后长叹一声,瘫倒在火塘边上了。兄弟也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
     看到邻居男主人仍惊魂未定,我感到很抱歉,为他替我无辜遭受了老婆娘家人的打骂。我也很气恨老婆娘家人,在我根本没有娶小老婆这种心思时,他们家却无数次地带口信劝我娶个小老婆,做出一副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样子,想让别人都认为不是他们家不答应我娶小老婆,而是我自己没本事娶不来小老婆。现今真的订好了一个小老婆时,他们家便终于撕下了虚伪的面具,露出他们不近情理的本性。想凭借他们家族强大的势力像猫耍老鼠样戏弄我家。谁都知道,在我们彝家,婚姻可不是儿戏,只要是看了羊胆订下了婚,双方就不能反悔了。一旦一方有悔便是对另一方的莫大耻辱,这一方自然就群起而攻之的。小者要对方杀牛宰羊大办酒席出钱送衣向她们赔礼道歉,大的要聚众抄掉对方家的房屋,赶走他们家的所有财产,还要寻机伤害婚姻当事人,这可是我们山寨彝家千年不变的传统规矩。老婆娘家人眼下想压制掉我的这门新婚,是有意让我去伤害另一个热情的人家,污辱另一位单纯的少女,惹来一个强大的仇敌。他们如今的这种言行举止,若是为他们家女人——我的老婆考虑的,是处于对我老婆的关心,那我是会从心底里深深地敬佩他们,不用他们如此强制,就是别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非娶小老婆不可,我也会视死如归,拒不从命的。可是,大老婆娘家人这么做,并非是为我的大老婆着想。其实,谁都知道,大老婆的娘家人早已不把我大老婆当自己人看待了。
     那年,我刚把两个儿子接到身边读书,儿子还过于幼小又刚来到单位,实在丢不开看管。春种时候我不能按时赶到家里,耽搁了几天春耕,老婆便回娘家去请已闲了的母亲和小妹帮忙,她母亲和小妹就提出了以后收庄稼时,让她们从我家地里各为自己家收一季庄稼的条件。老婆当时在她母亲和小妹的宽哄下答应了,但后来要收割了,老婆便有些舍不得了。老婆说一想起暂时住在娘家时忍饥挨饿的日子,她就知道了粮食的重要。所以,她有些舍不得让她母亲和小妹把她两块地里的庄稼收去。
     老婆的悔意激怒了她的母亲和小妹,母女俩便大骂她是不长脑壳的,说我老婆舍得男人把工资拿去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弟妹,就舍不得让娘家人收去她一点庄稼。说如果她还是有脑壳的,就应该继续把家里的粮食全部拿给她们,说我们家里一颗粮也不留了,老婆也不必愁,我会用工资给她买的。老丈母她们说,不这样敲一点算一点的话,我把工资全拿去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弟妹,很少再去孝敬她们娘家人了。
     老婆便吃力地给她们解释说两个儿子已跟随父亲外出读书了,说她男人的工资也只够他们三爷子吃,没有多余的了。老丈母她们就说她们不管这些,她们只管收走她们来帮忙后的力气费,要强行收走我家的两处庄稼,老婆还是破例地不依了,母女双方便为此争吵不休。
     我回家知道后,真想不通老丈母她们究竟长了个什么样的心。过去她们娘家人就如此连宽带哄后明里暗里地拿走了我家不少的粮食,钱物,致使我小家庭的日子愈过愈贫穷。但那时似乎还说得过去,因为,那时候我老婆病得还不严重。可如今我老婆已瘫痪成这样了,她们怎能还忍心再如此明抢暗偷?不说是娘家人,就是稍有点良心的别人看到我老婆那种状况,给予她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忙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帮了几天忙也要力气费?我虽说有工资,可早已被她们家榨干了,如今又带着两个儿子读书已够难的了,这是她们所耳闻目睹的,可她们还忍心再继续盘剥?想起我都心寒。但我烦她们母女间无休止的争吵,也忧老婆得罪她们后她们在我回单位上班时不来关照一下老婆,我只好痛心地劝说老婆干脆答应她们。在年前暂住娘家时饿够了肚皮后才知道粮食的重要的老婆,也破例地顾家破例地珍惜粮食了,她还是收回了答应给她母亲的那块地,在提出了以后收割时来帮着收的条件后,只是给了她小妹答应让她收去的那块,她小妹当时答应了。
     后来,抢收庄稼时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小妹她们的早已收完了。老婆就等待着她小妹按约来帮忙。可等了几日后又托人带口信上去催,也没见她小妹来。老婆便气起来了,我劝拉不住,气冲冲地拄着拐杖去找她小妹。
     走进寨中的木栅栏道上遇见她小妹后,老婆忍不住责问道:“我---我把庄稼拿给你收时,说----说好以后要帮我家收庄稼的,你怎---怎么就骗了我?”
     “你等着吧,我来帮你家收庄稼,”小妹撇嘴讥笑道,“我答应帮你家收庄稼,不过是想把你的粮食骗到手的。”
     老婆就气得和她小妹对骂起来了。小妹听见老婆骂她是断子绝孙的,就捡起一块石头把老婆击倒在地上。小妹婚后多年了肚子仍是鼓不起来,别人私下议论她的肚子是永远也鼓不起来的了。但小妹仍是不服气,也最忌恨别人骂她断子绝孙。她愤怒地扑向她姐。老丈母听见吵闹声后,从屋里冲出来,不容分说地和小女儿一起把大女儿按在地上毒打:“你退走你的庄稼地早已让我伤透了心,今天你还听你那男人的唆使来骂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才怪。”老丈母抓扯住大女儿的头发把头使劲地往地上砸,大女儿哀叫连天,围观的人群实在不忍心了才把老丈母她们强行推开。
     看到劝拉不住的老婆带气上去后,我很不放心,担心老婆说话过激引来争吵发生意外。我放下了手中的活,赶到那里时,老婆已血肉模糊地昏迷在木栅栏道间的粪堆上,围观者不住摇头叹息。我听见老丈母在上边自家屋里还骂个不停:“她已不是我女儿,我没有她这个女儿。”
     小妹也骂道:“她是她男人的人,又不是我们什么人,哪个还会去管她?”
     我呆在那里,惊讶人的势利竟达到了这种程度。我们山寨无人不记得,过去老婆健康貌美的时候,她家里人是时时把她捧在手上,每每把她当作一个门面去四处炫耀。那时候,他们家里人个个宠她人人爱她,事事依她样样顺她,母亲把家里最好吃的拿给她,幺爸出门开会时给她买来最好看的衣服,全家人都把她当菩萨样地敬着。可如今瘫后,家里人也最先抛弃她了。我怀疑人心还是不是肉长的。
     我把昏迷不醒的老婆背回家里,请来邻居帮我照看一下后,立即赶到了镇医院捡来药水给老婆输液,还赊来了些滋补品。老婆苏醒后悲伤地哭泣起来。我一面用药水给老婆清洗伤口,一面宽慰她不要这样悲伤,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我给她说母亲打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也该原谅她妹的不懂礼。我用毛巾轻轻擦洗老婆已被打得变形乌黑的脸,揩掉从她红肿的眼里流出的带血的泪水,我自己却背过脸去让忍不住的泪水流出来。我明白,从今以后老婆娘家人是不会再看我老婆一眼的了。从娘家人对我老婆的这种态度上,让我不能不对我们人类生发几许悲观:和人结亲交友倒不如喂条狗,喂好的狗不管你是凯旋而归还是失望而回,都一概会摇尾相迎;人却因你的富裕高贵而讨好巴结你,因你的贫穷卑微而疏远抛弃你------
          现在,他们家不让我娶小老婆完全是为了他们的面子、声誉。我百思不解,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家也为何不采取另一种方式?跟我相处这么久了为何还不了解我的性格?他们应该明白,如果不是这样恶意刁难,而是真诚地理解、同情,同意我娶个小老婆,我反而会觉得难堪,即使再苦再累我也会咬呀坚持下去,不会再娶小老婆的。就是现在已订了亲,我也甘冒风险想办法退掉它,守着我的瘫痪老婆过一辈子的。可他们家却想借用自己家族的势力,在婚姻这种严肃重大的事情上也想随意玩弄和摆布我和我一家,来显示他们家族势力的强大,借此提高他们家族声望,来满足他们的那种虚荣心。我忍不住骂了起来:“他们家要这样的话,我也要‘善者以善相待,恶者以恶相还’了,这个小老婆我娶定了。而且,我要在不给他们家赔礼道歉的情况下把小老婆娶进来。”
     看到我们双方互不相让的强硬态度,邻居男人愈加胆怯了,说:“他们家等着我去回话的,可我有些怕了,你们只好另找一个传话人了。”说完抱歉而回了。
     我劝阻了母亲她们,不再另找传话人,不再给他们回话了。我明白再另找传话人给他们回话,只能助长他们的猖狂和无理,我真的决定要按我说的办了。
     我的这话像长了翅膀样没隔夜就一句不漏地飞进了老丈母家里,听说在他们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二舅子一卷衣袖,说他干脆带人把我弄成残废算了。被老婆赶出家门后回到母亲家里瘫在火塘边的小舅子,话不连句地向屋里人请求道,让家人给他找枪弹来,说像他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无用的,倒不如这次让他和我同归于尽算了。小舅子受到了众人的称赞,认为他的提议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可惜他已行动不便,即使给他找来枪支弹药他也使用不了。幺爸的意思是让我什么礼也不赔地娶小老婆,待我娶来后他才出面找关系在法律上告翻我。但老婆堂叔他们其它一些老人都反对,说如果不仅不准许我娶小老婆,连礼也没让我赔地让我娶小老婆,那即使我被他们告翻判刑了,他们也没吃喝到我的赔礼酒肉,在名声上他们家族也是输了,认为还是不可取的。老丈母更是按捺不住了,她叫族内人还是办了丧葬饭给她吃,让她同我一起死。老婆的姐妹们也摩拳擦掌,力争让她们出面当众拔光我衣裤拔掉我天菩萨,让我以后无脸见人。也有人认为事情不会有这么复杂,说即使我不讲理,还有我母亲和兄弟他们,母亲和兄弟不该让我一人照自己的想法办事的。所以,他们最后决定等我们家的回话,万一我们家不按传统规矩回话了,他们就悄悄从旁请些亲人,以那些人的名义去劝说我母亲和兄弟他们,不要给我娶小老婆。
     即使我不从别人口里得知,凭我对他们性格的了解,我也想象得出他们的所思所作所为的。
     娘家人如此商定好后,老婆便毫无忧虑地拄着拐杖,又偏偏倒倒地回来了。走到我们家对面,她又照常喊家里人去背她。我又到老地方背她。附倚在我背上,老婆便以很高兴的口气问我:“听---听说,你真的订---订好了一个小老婆,我为你高兴。”我知道老婆这话是“口一层舌二层”,所以,没有搭理她。背上的老婆却似乎愈得意了,又问道,“你---你的这个小老婆什---什么时候娶回来,我得准备好当大姐呀。”
     我冷笑道:“还娶个什么呀,你娘家都不同意了。”
“怎---怎么会不同意,只要你照---照他们的话按我们的传统---统规矩赔礼道歉了,就是他们不同意,我---我也同意了。我的事难道不该让---让我作主一部分吗?”
     “我能办得到你娘家人要求的那些话,我还娶个小老婆做什么?”
     “不办到---到这些又怎么能娶---娶得来一个小老婆?”
     我闭口不语了,把老婆背进家里,给她找来吃喝的让她吃饱喝足后,像宽小孩样哄着给她洗了个澡。
     等了一阵子也没等来我们家的回话,我知道老婆娘家人是有些犯难了。他们怕我这回又不讲理,倔起性子真的照所说的办,便悄悄请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到我们家,劝说我们家,不该给我娶小老婆了,说我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我不该娶小老婆了。母亲便不客气地对劝说者说他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叫来劝说者睁眼看看我们周围娶小老婆的,哪家又没有儿子,哪家的儿子又不大,有的还是孙子都大了还在娶小老婆。母亲很委屈地对来劝说者说:“你们应该清楚,别人娶小老婆是因为心痒,我儿子娶小老婆是迫于无奈。”
     听到来劝说者和老丈母他们都口口声声说我是不该娶小老婆了,我觉得非常可笑。谁都想到,如果是他们家遇上了我这样的瘫痪老婆,处在我这样的窘迫处境,不用说他们早已不知娶了几个小老婆了;特别是老丈母他们家,是会早已狠心抛弃不管的。老丈母一家的攀龙附凤是远近闻名的,为了趋炎附势,他们家几乎丧失了起码的那点良知、道德、人情甚至人性。为结交更好的,他们家常常和自己亲戚反目成仇。在他们家子女些还没有表现出遗传怪病时,他们家的二姑妈家曾挑出家里最好的姑娘,主动嫁给我大舅子,但正春风得意的老丈母认为自己的大儿子有文化有工作,不该和二姑妈家没有文化没有工作的姑娘成家的,拒绝了,深深地伤了对方的心,让二姑妈家泪水涟涟地和她们家断绝了来往。二舅子先是和他三姑妈家的大表姐订的亲,表姐很喜欢他,还没有嫁过门去就顶着别人的嘲讽,趁自己未婚夫不在家里,经常给舅家做事,已算是个过门媳妇了。可后来二舅子考上学校后,就觉得大表姐不能与之相配了,便强行给姑娘家赔了礼,按传统规矩给大表姐本人送了匹抹脸的马后,又改为和正在读中师的二表妹订了亲。
     在老婆和我的婚事上更是三送三悔。
     到眼下他们一家人都瘫成这种样后,他家所有的亲戚都学先前她家样,开始势利和嫌弃他家了。原先想和他家开亲的,现在他家反而上门求婚也遭拒绝了,开了亲的都在想尽办法退亲。他二姑家强行退掉了二女子和他家二儿子的婚事,他家小儿子的老婆早已把他家小儿子赶回了他们家。娘家人也就是他家的二姑妈家着手准备要想法退走自家的女子。也只有我,和他们家除了这层婚姻关系外,就没有别的亲戚关系,一向被他家称为外人的人,才牢固地维系着与他家的这层婚姻关系。为了牢固维系和他家的这层婚姻关系,不仅是我,连我母亲,我兄弟他们也付出了不少。
     儿子还没被我带出来读书时,我多少可以放心老婆的饮食起居,至少还有两个小孩能给她作伴。儿子被我带出来上学后,我对老婆寝食不安了。尽管在单位上班这几天,家里我给老婆都准备好了足够的柴米油盐,可万一跌倒摔伤或得个急病什么的可怎么办,邻居又隔得远又嫌我老婆,她娘家人更是不会看她一眼的了,老婆出个什么紧急情况谁来给我通风报信?我不得不回老家向母亲她们求援了。
     很久以前,我就想把母亲她们搬来我们这地方的,曾多次带母亲来过,可母亲每次都是终日以泪洗脸,留不住几天就强行回老家。母亲说她实在离不开生养她几十年的老家,丢不下对老家的情和爱,到晚年后更不愿把她的骨灰葬在异地他乡,母亲说她一定要和我父亲葬在一处。我理解人老后难离的是故土难舍的是旧情。我不能勉强我的老母亲。我放弃了这个打算。可后来老婆无人照顾了她又不愿回我老家,母亲她们只好眼泪婆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故土温馨的家园,来异地他乡白手起家。对故土和亲友的思念时刻折磨着母亲她们,可为了我老婆她们强咽泪水。旁人感动,老丈母她们却得意。想起这些我就气得给来劝我者表明了先前的态度。
     气候变化了。天气愈加恶劣。黑压压的乌云贴着地面压过来,像翻滚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海浪,席卷吞没了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一堵无尽的灰墙立在那里挡住了人的视钱,沉甸甸地压在屋顶压在人的心头上,令人窒息难受。
     自从老婆娘家反悔后,母亲又病倒在火塘边上不吃不喝了,兄弟也一筹莫展,弟媳更是忧心忡忡,只有老婆一人是愈加地快乐。
     看到劝说者劝说无效,我的态度反而愈加强硬,老婆娘家人便有些不知所措了,知道无法再阻止我们家娶小老婆了,老丈母和幺爸又大打出手,相互指责,都怨是对方先开了这个口才给了我们家可趁之机的。尽管老丈母仍不甘心,可其他人觉得到了眼下这种状况,是无法阻挡我娶小老婆了,他们家只有在要求赔礼道歉方面强制我们家必须按传统规矩给他们作父母的、叔伯的、弟兄的、姐妹的分别一一杀牛抬酒赠衣送钱地赔礼,在赔礼道歉上找回他们的脸面,名声。
     于是,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老婆娘家人反而派人来劝说,要我们家按传统规矩给他们赔礼道歉。被我断然拒绝后,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他们家又请我家的一些亲戚,以亲戚名义背酒来劝说我们以传统规矩给他家赔礼,我还是没有接受。
     到这时候,又轮到母亲她们来劝说我了,“阿依,‘姑娘的靠背是娘家,湖水的靠背是泥沙’,娘家强大的女人,不管她男人有多大的理由是娶不到小老婆的,你老婆娘家的势力这么强大,但现在算是已准许我们家娶小老婆,我们家是赢了,在赔礼道歉上是不该再拒绝他家了。”
     “可阿嫫,如果真的照他们家要求的按传统规矩办,得用几头牛几百斤酒,几百斤粮食,几千元钱的,我们家有这个能力吗?”
     “我们家没有也只有找亲戚朋友借了。”
“可这么大的财物,我们能借得来吗?就说借得来,还得了吗?”
“可有什么法呢,‘人靠理活,理垮人就死;桶靠藤箍,藤断桶就崩’这可是我们彝家的传统规矩啊,我们能不照着办吗?”
     在一旁沉思了许久的兄弟却提议道:“照他家的要求按传统规矩办是砍大树让马驮马也驮不起的事,我看只有说通阿米本人,让她去向她娘家人求情,在赔礼上作些适当的让步。”
     听到娘家人已同意我娶小老婆后,一脸茫然和惶恐的老婆,知道了小叔子的意思后意外地爽快答应了。老婆很气愤地说,“不---不管是我的哪个亲戚,都不---不能给他们杀牛赔礼。”老婆的态度倒让我们一家人茫然和感激,更让我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即退掉我那门新订的婚姻。
     老婆便拄着拐杖回娘家,打算去劝说娘家人不要吃我们家的赔礼道歉,却在半路上被娘家人打骂回来了。娘家人气恼老婆不仅不逼迫男人家圆满地给娘家赔礼,反而来阻止。娘家人说老婆是在给她们脸上抹黑,也不把她当自己人看待了,不认她了,不许她以后回娘家了。母亲也劝老婆,说一点都不给娘家人赔礼道歉是说不过去,更没有这个规矩的。但老婆还是不松口,说就是我们要去赔礼她也不同意,我和我老婆想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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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3-02-21   
  来劝说的已换了多人,跑了无数趟。我都用强硬的态度回拒了。到最后,不再要求分别地一一赔礼了,只用一条牛一桶酒对整个家族赔礼就算过关。但必须按老丈母的要求补交我在老丈人丧葬上没有按传统规矩送来的那条该送的牛。我家里人拍手称快了。母亲又年轻了许多。因为,谁都知道,在我们山寨彝家娶个小老婆向大老婆娘家赔礼,这是最便宜不过的礼了。母亲她们怕老婆娘家人会反悔,催我赶快给他们办了。我还是没有同意,不说又外加了要我补交的给老丈人的葬牛。
     “阿依,一提起你没送的那条葬牛,我们家都羞得实在没脸见人啦,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不用母亲说,我也知道,我没给老丈人送牛相葬后别人是怎么鄙视和辱骂我的,连寨里三岁的小孩也指责我的不对。可我的老丈人当初为何就把我当仇人看待,要和我同归于尽呢?
     我家里因为老婆经常不在家曾被人偷过三次,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老婆还是不吸取教训,仍是一如既往地弃家外出。说不清有多少回,我是打起火把连夜爬坡赶到老丈人家里找到老婆的。当时,我很气,但还是忍着没说一句责备话,心想只要让她娘家人多看几次我这种半夜寻妻的惨景,也会感动他们而劝导我老婆守家看屋的。可无数次了,他们从不劝导一句。直到有一回,我轮休回家又没见老婆儿子后,连夜找到她娘家。见老婆正在那里吃肉喝酒,看到我一身草屑地找来,老婆仍没有一丝愧色,娘家人也没有一点歉意。歇了口气后,我就委婉地对老丈人他们说,一个家庭的兴旺与衰败都完全取决于一个家庭主妇,你们做老人的该批评教育一下我的老婆了。不然,再这样继续弃家不顾,家不成家了日子还怎么过?到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只好把你们的女子退还给你们了。
     听到这里,二舅子二话不说,捏起拳头跳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真的,幺爸扭过头在说他不管我们俩口子的事;老丈母冷笑说她从未见过不准自己女人回娘家的男人;老丈人从火塘边篱席上爬起来,卷起衣袖敞开胸脯,高喊道:“把门关好,不要放他走,我要和他一同死。”巨大的手掌便向我猛扑过来……
     我满身伤痕,四肢爬行在星空下的崎岖山路上,满腹的气愤和冤屈。
     你们作父母的,从末好好地教育开导过自己的子女,总是不分好坏地袒护着,使得他们的劣迹任意发展,我看着心痛,在已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向你们长辈的倒出内心的这番苦衷,希望能引起你们的醒悟和警觉,管教一下自己女儿,让她改邪归正与我一起治理好自己的小家庭,不要让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庭崩塌。可你们却如此不愿揭短,就因为我说了句不让你们顺耳的话就大动干戈,要和我同归于尽,只有深仇大恨的才会同归于尽,难道我说了句你们不高兴的话就要和我不共戴天了?连夜把我赶出了屋。你们既然如此,你作老丈人的不把我当女婿看待,那我还会把你当老丈人看待?
     “不管他做老丈人的对女婿有多不好,做女婿的对他有多恨,平时就是真的成了仇人,但在他的丧葬上,做女婿的是无论如何也得送牛相葬的。”在这件事上,母亲是从未停止过对我的指责。
     在彝家的传统规矩中,丧葬可算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活着时可以随便而活,死后就须隆重厚葬了。丧葬的场面办得愈隆重,活人的脸上就愈光彩。有些做子孙后代的,为了日后把老人的丧葬办得隆重,让自己落个好名声,平时让老人饥寒也要把钱财积攒起来给老人办丧葬。到老人死时,择出日子停几天的尸,去通知所有沾亲带故的。被通知到的亲戚朋友,至亲的就赶着牛,次亲的拉上羊,一般的就用木棍擎着一块布,带上枪炮来赴丧。来赴丧的亲友,到了死者家周围后选个地方坐下来,开始和主人家你打一枪我回你一炮地比赛起来,直到分出输赢。那时候,所有的亲戚都来了,相互间攀比,看谁打的枪多,谁送的礼重,枪响礼厚者便大受尊敬。主人家就把收到的成群的牛羊全杀掉,除了晚上招待来赴丧的亲友外,剩下的就待第二天把死人送上山后,把所有的人集中在一处,一人几坨地分给人群。丧葬上,连猪狗都会吃饱喝醉的。
     尽管老丈人曾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心灵和肌体;尽管我已入不敷出,负债累累;尽管我并不赞赏这种葬礼,但如果后来不再发生老婆被逼迫服毒自杀这件事,到老丈人去世时,我也会想法找条牛去送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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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3-02-21   
第九章         缺少的葬牛
     那回,老婆又拄着拐杖颤颤抖抖来到单位。一进我宿舍,便瞪眼尖声吼道:“给我阿---阿达送丧的葬---葬牛找好了没有?”
     我正创作中的思路被她打断了。不得不停笔从桌上抬起头来,有些气愤地对她说道:“你没长眼睛吗?我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资,要供两个儿子读书,要抚养你要照顾阿嫫和弟妹她们,还要济救你我的一些亲戚,那么多人都盯着我这点工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哪有能力去给你阿达找条葬牛?”我愈说愈气起来,“你现在才只会接二连三地来向我要你阿达的葬牛,以前我是怎么给你说的,我一再地教育你以后用钱的地方会很多,儿子读书,老人们的丧葬,舅子们的婚事,叫你好好地把家庭搞好,不能光靠我那点工资,我那点工资是还不够儿子读书用的。你把家庭搞好了,到时候出了现在这种事我拿不出来,你能拿得出来把该办的事办了,你我的脸上也光彩,不会存在像现在这样为这些事吵闹不休的情况了,可你狗性难改,把家弄成了不像家,什么事情都得靠我。”
     “我---我不靠你靠哪个?”老婆一身污垢地坐在我才洗出的床铺上,一把把的汗水鼻涕揩在我被单上,“我阿---阿达阿嫫把我嫁---嫁给你了,现在我阿达要死了,你还不准备给他送葬牛。”
     “你说我上哪里去给你阿达找条丧葬牛?”
     “难道你---你不能去借吗?”
     “我周围我能借得到的我都借得有钱,我上哪里去借?”
     “这我不---不管!”
     我和老婆便吵起来了。老婆的声音愈来愈高,我害怕引来周围汉族邻居们的嘲笑,住了口。低头沉默一阵后,长长地呼出胸膛里郁积的闷气,待心气平缓了些,才又轻言细语地开导起她来。我对她说老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尽力关心孝敬他们,要想法让他们生活得好一些,到死了就没有必要杀那么多牛羊。给死人送牛相葬仅是一种寄托哀思,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方式,那样铺张浪费不管是对活人还是对死者有什么益处呢。我开导老婆“不顾死人要顾活人”,要多替活人着想。我说:“眼下我们活人的生存都已危机了,还有什么能力去顾及死人的场面。”
     “这年---年头老人死了,做子女的哪---哪家不送两条牛的?我不说是送---送两条牛,连一条牛都不送的话,你说我的脸---还放哪里?我还有个什么名声?以后我还怎---怎么做人?”老婆的声音愈来愈尖厉。
     “脸面啦,名声啦,这些都是空的,害人的,不能当饭吃当衣穿,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学别的人家样,为图个好名声得个好脸面而不考虑自己的生存。只要以后你的日子过得好了,就是你现在不给你阿达送牛相葬,你阿达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我想你的亲人们也该理解和原谅我们的。”
     “你这---这是不懂道理,在我们彝---彝族规矩上,哪有做子---子女的老人死时不送牛相葬的?”老婆说着,用食指戳着我的鼻子,“你不赶---赶快找好一条牛准备去给我阿达送葬的话,我就做---做一件事情给你看。”
     我也明白,我给老婆所谈的按我们彝家的传统规矩讲的确是说不过去的,老人去世了,做子女的即使倾家荡产借债度日也得用厚礼相葬的。在丧葬场合上,死者的亲人们相互攀比。改革开放后,人们都逐渐富裕了,丧葬上的相互攀比也愈演愈烈了,你家送一条牛我家就送两条,你家打一箱子弹我家就打两箱。如今在我们的周围,丧葬上收几十条牛羊十几万元现金,放上万元礼炮的都算是很不起眼的了。
     虽然我是愈来愈反感这种习俗,但我清楚,单凭我个人的单薄力量是无法违抗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规矩的,我必须得私下做好准备,到时老丈人死了来通知我时,至少得送一条牛一只羊几十斤酒,放几圈鞭炮。
     我有些气愤老婆的这种咄咄逼人,不再给她说什么,也不把心中的打算告诉她,收了笔和稿纸,来到肖英那里借来了钱。正回宿舍,两个儿子便哭叫着来喊我,说他们的阿嫫吃毒药了。我慌忙跟随儿子跑到我们宿舍下面的公路坎下,看见老婆倒躺在路上口吐白沫,半瓶敌敌喂倒放在旁边,刺鼻的味道老远就呛人。我气极了,眼下一连串的锁事都已让我够烦的,我气老婆还要如此雪上加霜地来折磨我。我怒声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果真是人将死其言也善。老婆的话语让我出乎意料了。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也知道我借有很多钱,看到我平时的吃穿也很同情我的,但她被家里人逼得实在没有法了,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婆大汗淋淋,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白沫里带出了血丝,舌头已僵硬不听使唤。但老婆还是坚持着吃力地说道:"我……我娘家人是……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赶快带……带上儿子逃走。"说完,便再也说不出话了。我心上一阵绞痛,鼻孔发酸,立即把老婆背到公路边上拦车。焦急中,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长安车。驾驶员老远就看到我后,把车子减速慢慢地要在我面前停下了,热情地问我走哪里,可转眼见了我身后躺在地上剧烈抽搐着的老婆时,大吃一惊,慌忙加了油门想溜之大吉,我好言留不住他后,气得捡起路边的一个石头,跳到车子面前用手指着他吼道:“你敢跑!”,长安车不得不听从我的指挥,把老婆拉到附近的那个私人诊所。拢后,驾驶员连我给的车费也来不及接,慌忙掉头而跑。
     我把老婆抱进诊所,医生看了一眼后嫌恶地摇头说她这里不行,叫我转送到别处去。我几乎向她跪下求情了,可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却嫌恶地躲避开去。望着老婆的气息愈来愈微弱,我体内一贯被文明压制着的那野蛮的家伙,急剧膨胀起来终于把文明推到一边了。我一拳砸在医生的办公桌上,逐字逐句地告诉她:“如果不把我老婆救活,我就带人把你的诊所给砸了。”
     有时候,野蛮真好啊,女医生胆怯地看了我一眼后不愿意地忙碌开了,又是洗胃又是输液又是打针。望着医生那个忙碌的样子,我后悔和谴责自己刚才对她的野蛮,一再向她赔罪和感谢。
     老婆微弱的气息开始在慢慢回复,身下却糊满了屎尿。我端来热水一遍遍地给她擦洗,用指甲一点点地抠出钻进裙褶里的屎。第二天早上,老婆才开始苏醒过来,我才知道了老婆非死不可的原因。
     几年前,老丈人还可以拄着拐杖扶着墙壁勉强进出门,现在却已完全动不了啦。尽管他的食欲未减,相反还比过去胖了些,可他的手脚就是不听指挥,吃喝拉撒都得专人护理,家人轮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久病无孝子,半年后家人都烦了,谁也不愿再服侍他了。终日在冷冰的火塘边上躺久了,老丈人真想到屋外去晒晒太阳,便恳求二儿子抱他出去烤烤阳光。二儿子却把他的拐杖扔给他:“你自己锻炼锻炼吧。”
     做父亲的说:“我---我这样子了还怎么锻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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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3-02-21   
   在火塘边篱席上一动不动地睡久了,身下压着的那一侧异常难受。夜里便喊大儿子来帮他翻一下身,大儿子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偏偏倒倒走到父亲跟前,在父亲的腰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半夜三更的吵醒了他。父亲就对他抱怨道:“阿依,你是不---不该对我这样,你看你现在手脚已开始不听使唤了,用不了几---几年也会像我样的,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翻身给他换了个姿式睡了一阵后,身下压着的那一侧又开始难受起来,老丈人又开始喊来人帮他翻身。屋里人都装睡,谁也没有应他,只有从老丈母和幺爸合睡的那张床上不断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回答了他。老丈人感到身心愈加难受大声糊喊乱叫起来。老丈母终于忍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骂着:“你这疯人又开始发疯了。”一边舀来一盆盆的冷水泼在男人身上。男人就更惊叫不止了。幺爸这时候也气愤地爬起来,找来绳子和嫂子一起把他大哥捆绑在他从煤厂办公室抬来,说是让大哥坐着舒服的沙发上,再找来块破布塞进愈加大叫的大哥嘴里。
     第二天早上,小女儿起来烧火,又闻到一股刺鼻的屎臭味,给父亲解掉绳子时发现父亲又把屎尿全拉在了裤裆里。小女儿不住吐着口水恶毒地咒骂着自己的父亲,抓起一把把的冷塘灰扔进父亲的裤裆里……
     一家人都烦老丈人了,都认为让老丈人再这样继续活下去是对他们家人的折磨,更是对当厂领导的幺爸他脸上的抹黑,都在盼望着老丈人的早死。可看样子是等不来老丈人早死的,全家人就只有决定到某个规定的时辰,只好让老丈人死了。于是,一家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老丈人的丧葬计划起来了。
     幺爸说,他要把他所认识的厂干部都请来,他还要花大钱借来礼炮。大舅子说他要到自己的车间提前预领三个月的工资买两条葬牛。二舅子也不甘示弱了,他说他除了给父亲陪葬一条牛外还借钱也要包了这整个丧葬上的酒。小舅子听后也急了,挣扎着从火塘边爬起来,求幺爸到时候派人强行把他家里所有的猪也赶来杀了给父亲陪葬。小姨妹更是得意地说她是会喊她的男人家送两条牛的。
     看到儿女们都如此争先恐后要在丧葬上表现自己,看到一切都计划好了,老丈母是愈加得意了。她只是担心大女儿家真的会不送牛来葬送,便又开始指责大女儿主宰不了自己男人,还不加劲地给自己男人施加压力。
     老婆胆怯地望了母亲一眼后,小声说:“前---我面去的那三回,该说---说的我都给他说了,可---可他就说他没有钱。”
     老丈母听后更是暴跳如雷了:“还说没有钱,他的工资都拿到哪里去了?就是他真的没有钱,在给老人送葬这种事情上也能说没有吗?他本人没有,他家族他兄弟也没有吗?”
二舅子就说可惜了大姐家没有牲口,不然他就带人强行拉来杀的。大舅子说干脆到我单位上去宰我工资,幺爸说这办法行不通,领工资必须得本人签字盖章的。想来似乎毫无可行的办法了,幺爸横眉竖目地对侄女儿吼道:“如果他不想法去找一条牛,难道你就不能捅一刀到他肚子里去吗?”
     躺在火塘边上的老丈人听见后,便劝家人“你们就……就别逼阿芝了,只……只要以后阿芝她……她的日子不像我的样,能……能过得好,她眼下不给我送牛相葬,我……我在天之灵也不争的。”
     老丈母拿起火塘里正燃着的一根木棍,把燃着的棍头一下戳进男人的嘴里。男人一声惨叫,满口溅起的火星里也迸出了两颗牙齿。“你张开嘴巴就乱说,你现在这日子还过得不好吗?都算你有福气找上了我这样的女人,换个别的你早已被丢进山沟里喂狗了。你这个不长脑壳的,还说不争葬牛,难道我们家就这样白白地给他送个女人做老婆吗?”
小姨妹圆睁双眼怒瞪着大姐说:“他不出条牛的话,你就不能死给他吗?”
     幺爸也说道:“再去一次,这回你不逼他出条牛你就不要回来了,死给他。你死后,能不能替你报仇就是我们叔伯弟兄们的事了。”
     于是,老婆牵上带养在身边的我家那条小狗,在她小妹的监送下来到乡镇上把小狗卖掉,给父亲买了点白糖让小妹带回去,剩下的便买了一瓶敌敌喂揣着下来找我了……
     老婆还告诉我,房子被烧毁后,她暂住在娘家这段日子所遭受的虐待。娘家人把她带去的我给她买足的粮食,用来替她们家顶账后,便逼使她下来找我要钱要粮。看到我们三爷子的日子也十分艰难要不走钱粮时,娘家人就骂她打她。老婆说她额上那块伤疤其实不是跌伤的,是她小弟打的。她母亲曾两次把她按在地上毒打,她忍不住哭叫时,母亲就抓起大把大把的泥土强行塞进她嘴里。幺爸要带客人来,还没拢前就带信让她和小弟躲起来,待客人走后,才准许他姐弟俩出来吃喝点残汤剩饭。幺爸见了她就用眼睛瞪她,喊她找自己的男人赶快修房子自己回家过。老婆说,到后来,连她的狗猪都遭嫌了。老婆说我给她买的那头小猪儿,就因为去争吃了她母亲家的猪食,被她母亲打死后吃掉了。幺爸每次回来都嫌她的小狗脏,喊她拉去丢了,不许在他下次回来时再看见它。老婆说娘家人的嫌弃和折磨已让她无法忍受,她不想再活下去了,就吊了两回颈,可她又有些怕死,自己又把自己救了。娘家人知道后,又对她一阵打骂,说:“你要死就去死给你男人,不要来死给我们。”
     听了老婆如泣如诉的控诉,知道了老婆在娘家短短的几个月里我想象不到的悲惨遭遇,望着她被娘家人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模样,我心里绞痛鼻子发酸。就在这一瞬间,我原谅了她过去所有的罪过,我深深懊悔和谴责往日对她偶尔的冷漠和异心,我更责备自己没能及时给老婆另修房子,让她在娘家过上了这么一段非人的生活。我紧紧地搂抱着老婆,任她身上刺鼻的羊膻味灌满我的鼻子,任她头上饥饿的虱子爬满我一身,我用滚烫的泪水洗掉了她浑身的污垢,我要让老婆从我单薄的胸脯上获得慰藉和希望。我一面宽慰老婆,心里容忍不下她娘家人对她的这种虐待。老婆醒后,我立即派大儿子上去通知娘家人,无论如何也得把老丈母、小姨妹和幺爸三人喊来看我老婆。我准备要毫不客气地用手戳着他们的鼻子,把他们这种没有人性的行为狠狠臭骂一顿。
     大儿子回来后告诉我,老丈母知道了所发生的事后,对外孙吼道:“来喊我们做什么?你阿嫫死了,就喊你阿达煮了吃就行了。”
     小姨妹说:“人都没断气我们去做什么,等人死了我们才去找你阿达要人命。”
     后来,幺爸还是用他的专车送来了那位和老丈母偷情的堂叔。幺爸没有来。大儿子悄悄告诉我,他阿普说他不想见我,便在不远处等着。其实,我明白,幺爸不是不想见我,而是不敢来见我。他也是个懂理人,只是他那种虚伪脆弱的性格让他时常做出迎合山寨传统规矩而违背道理的言行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对大侄女的言行是过激了些。他更清楚我文明起来的时候比文明人还文明,一旦野蛮起来的时候又比野蛮人还野蛮。他预料到我这次会毫不客气地对他野蛮起来的。所以,他怕了,躲了。
     堂叔一进病房就说:“幸好人没有死,不然,是哪个也阻挡不了娘家人来向你赔人命的。”
     我气得不知所措,在病房里踱了几步后,站在堂叔跟前,目盯着他,把一只手背拍打在另一只手心上,怒吼起来:“‘牛尾巴长到牛额头上了’,‘母牛的奶袋不胀公牛的奶袋却胀’,是该我向你们赔人命,还是你们来向我赔人命?”
     躺在病床上的老婆,对我提醒和责备道:“你怎---怎么能这样对一个舅---舅舅说话?”我望着老婆一阵冷笑,她所有的亲人都不把她当亲人看待了,还几乎把她逼进了阴间,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把她从阴间拉了回来,她怎么还如此好歹不识,还把她所谓的娘家人当亲人看待。但是,老婆的责备和提醒还是让我理智和温和了些。
  我长出了一口气后,放低声音说:“连人要死了去通知你们娘家人,你们都不来看一眼,看样子你们是彻底地把我老婆抛弃了。好,你们不认她,她也就没有你们这些娘家人了,从今以后,不管她是死是活都与你们无关,你们娘家人所有的婚丧嫁娶也不要来通知她了,我们不会再来了。”
     堂叔冷笑道:“不管我们娘家人怎么不认你老婆,你老婆的姓可是更改不了的,以后我们娘家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了,怎么能不来通知你们?你们怎么能不去呢?”
我又气得不知该用什么话和他说了。
     堂叔说完后,带着满脸的不屑走了。我听说他到家后,逢人就说我太不懂道理不讲道理了。
     用完了我从肖英那里拿来准备买牛给老丈人送葬的钱后,老婆已可下地行走了。我把她搀扶回我宿舍,特意给她做了根拐杖,我要让这根拐杖赠予她生存的勇气和生活的希望,要她从这根普通的拐杖上感悟到我对她深深的爱。我决定自己更要像这根拐杖样做她人生的拐杖。
     我四处赊欠来好吃的招待老婆。调养几天后,老婆爱串门的旧性又复发了,她说在我这里没有别的彝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挺烦闷的,即使吃得再好她也呆不下去了。她说她要回去了。
     家里的庄稼眼看要收获了,我也担心没有人看守而遭牲畜糟蹋,怕我一年的辛苦会付之东流,也同意了老婆回家。我把她送回了刚修起来的家。找来我不在家时她所需的柴禾,一再叮咛她不要再乱窜,两天后轮休了我交待安排好下边的两个儿子后又赶回来照顾她。我劝导她不要再去考虑老人的葬牛,保护她自己的身体要紧。
     十几天后,老丈人在他家人给他规定的时间里按时死了。老婆娘家人就派了老婆的一位堂弟来通知我。如果来通知我的能带来娘家人对我的一丝歉意,也许我会四处借来钱按规矩赴丧送葬礼的。可是,来人给我带来了他们家族的恐吓。我断然拒绝去奔丧。
     只有老婆一人赤手空拳地去了,但娘家人不许她进门了。老婆便独自一人手握拐杖远离人群,孤零零地坐在父亲尸体下边的火塘旁。众人都在尽情地吃肉喝酒,周围是肉山酒海了,娘家人不许老婆沾一点酒肉。老婆嘴唇枯干地坐在那里,谁见了都辱骂她。老丈母和小姨妹还不住朝老婆脸上吐口水。老婆的脸上没有为父亲的去世而悲伤的神情,而是满脸的难堪和羞愧。在众人的一片责骂声中,老婆说她只有从心底里深深地怨恨我,是怪我没按传统规矩给她父亲送葬牛才使她没有脸面,抬不起头来,连三岁的小孩都把她看成不如一只狗前脚了。
     寨里的老人们对我恨之入骨了,恐惧我这样不知羞不要脸不懂理地开了个女儿家不给父亲送葬牛的坏先例,担心会让她们的子女也学我样不给老人送葬牛,使丧葬上少了条不该少的牛,到了阴间也就少了些财产。
     就为我没有给老丈人送葬牛这事,母亲也不止一次地责备过我。其实,后来我也后悔了,听到老丈人被自己老婆、兄弟、儿子虐待而死,特别是听到他说了句只要他大女儿日后的日子不像他的,他就不计较大女儿家给不给他送葬牛的话后,我掉泪了。我责备自己当初也太倔了,在老丈人活着时我该买东西去看他,死时也该想法赊条牛给他送葬的。
这回,老婆娘家人要我在给他们赔礼道歉时补交这条老丈人的葬牛,母亲几乎是拍手称快了:“应该的应该的,自古以来哪有做女婿的不给老丈人送牛安葬的理,我都为这事羞得抬不起头来了。阿依,你想想,你辟出了这么条路,万一以后人人都踩着这条路走,我的女儿女婿些也要顺着这条路走,我死时不给我送牛来葬,那可怎么办?”
     “阿嫫,以后您老人家死了您的女儿女婿些不给您送牛来葬,我看没有什么的,人都死了,还杀那么多牛羊铺张浪费做什么?难道真的能把这些牛羊带到天上去用吗?我倒希望您的女儿女婿些现在就把准备以后给您送葬的牛羊杀了来给您吃,活着的时候吃好穿好了,死后还讲究那个场面做什么?”
     “天啦,阿依,你怎么愈来愈像个汉人,怎么会有这种吓人的想法?你该清楚丧葬上的礼轻礼重,那可是活人的脸面死人的财富。”母亲又和我怄气了。
     我没有答应娘家人提出的赔礼条件后,娘家人又派老婆的那位堂叔来劝说我。这位堂叔告诉我,他们家族里的那些姑娘和小伙子听说他们同意我娶小老婆后,还拒绝给他们赔礼道歉和补交老丈人的那条葬牛,都在争着要打杀我。我的那位个性极强的老丈母喊家里人给她办丧葬饭,让她吃了丧葬饭后穿上自己的寿衣和我一同死。如果她杀不了我,她也要让我动一动她,好让她娘家人来打杀我。
     母亲听了惶恐不已,从火塘边爬起来求我别在倔了,听来劝说人的话按对方的要求给他们赔礼道歉算了。
     我仍不依:“不说是两条牛,一根牛毛我也不给他们赔。哪个不知道,我同意娶这个小老婆可不像别的那些富贵人家娶小老婆样,是心里发痒,我是完全处于无奈,是为了我这个瘫痪老婆着想,相当于给她请个保姆找根拐杖。我有能力拿牛给你们赔礼道歉倒不如杀来给我瘫痪老婆改善生活,你们做娘家人的如果心里还有这个瘫痪女子,应该比我还该这样想。”
     堂叔打断了我的话:“你老婆的死活我们做娘家人的可以不管,但我们必须得要回我们家族的名誉。”
     “是啊,你们做娘家人的确实是不管她的死活了,我老婆瘫后的这十多年来你们娘家人哪个也没有看过她一眼,死活都是我一人的事。现在倒好,为了你们家族那个空虚的名誉,要强行逼我给你们赔礼道歉,我不知道你们这是一种什么心思。而且,到这时候我老丈人的坟包上都已长草了都还要我补交葬牛。我当时没有给老丈人送葬牛难道不是他们的过错引起的吗?你们为什么不检查一下自家人的言行对不对?如果你们会想的话,我不像别的负心人那样抛弃你家女子,那样好好地服侍她,让她吃得饱穿得暖,不拖累你们娘家人不给你们娘家人添麻烦,也该比送十条牛葬老丈人还强了吧?更何况,我现在就是娶了小老婆也仍然是你们家的女婿,我们两家‘开的亲还没有断’,‘开亲还在亲家开,放羊还在原处放’,你们家现在还有那么多老人,以后你们家的人只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性格,不要再伤害我的感情,会少得了我送的牛吗?到时候,该送一条牛的我多送一条不就补上了?”
     堂叔鄙夷地笑起来,说我完全用的是城里人的那套思维和那种说法了。他抿了一口酒后说:“自古以来我们做娘家人的自姑娘嫁出去后,活是对方的人死是对方的鬼,平时可以不管她的饥饿寒冷,但遇到让对方抛弃或遭男人打骂,还有她男人要娶小老婆这种事时,‘姑娘的靠背是娘家,湖水的靠背是泥沙’,‘为自家女子可以断七十个头’,所有娘家沾亲带故的都会带家人来要求赔礼道歉,找回娘家人的名誉,这可是我们彝家千年的习俗。给老丈人送牛安葬更是传统规矩,先人们已经规定了这个规矩并按这个规矩走下来了,我们做后人的能不照着走下去吗?”
     “可你们想想这是些什么规矩。”我几乎有些激动了,“而且,所有的规矩都是人规定出来的,而这些规矩都应该随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而有所改变和完善。好的就要继承和发扬,坏的就要抛弃它,不应该不管它合不合理都死抱着几千年的传统规矩不放,我们彝家不是有句‘祖先开路,孙儿走路’的谚语,我们现在这代人不按传统规矩办事,老丈人死时不送牛安葬,娶小老婆也不给娘家人赔礼道歉,几百上千年后我们这代人不也就成了祖先,我们现在所做的不也就成了祖先规定的规矩而继承下去?”
     堂叔冷笑道:“那这位祖先就只有掉脑壳了。”
     我也冷笑道:“好吧,我就来做这位掉脑壳的祖先。”
     沉默了一阵后,堂叔便改用一种关心的语气说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阿嫫你儿子你弟妹们着想,他们可是全靠你的啊!”
     “不听他的话,这两条牛我们家认了。”母亲对老婆的堂叔说。
     “那你去找这两条牛去赔礼。”我几乎对母亲吼起来了。
     看到我态度坚决,堂叔又换上了一付表情,几乎是在求情了:“你们也该知道的,我只有四个女子,不想断根,我和我的弟兄们都打算给我娶个小老婆的,可我们家向我老婆娘家要求了多年,我们保证按传统规矩圆满地给他们家族赔礼道歉。他们家至今仍不开口同意,你看我们家对你不仅是开口同意,赔礼的标准都已降到这种程度,是从来没有的,是给了你们家很大的面子了,你也给我们家族一点面子一点名誉吧!你是吃工资的,再穷两条牛是能想得出来的。”
     我冷笑:“给你们家族面子名誉,倒不如给我瘫痪老婆一条出路一条生机。”
     堂叔最后摇头而归了。堂叔走后,母亲更加忧心忡忡了,又对我劝说起来:“阿依,你不能这样无理地对待人家了,人家已经作了这么大的让步,你还抵赖下去的话,是会出人头落地的事的。”母亲已是泪水涟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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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3-02-21   
   我后悔刚才对母亲的高声吼叫,我宽慰母亲:“阿嫫,你别那么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哪个不怕死呢,你没见他们家被我抵得在节节败退了吗?”
     “可阿依,你这样做会惹怒他们的。一旦给惹怒了他们家能不做出一些事情吗?不说是别人,单就你那个老丈母,她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看上了她的妹夫,为了和她男人离婚,她竟把现在你这个老婆丢在家里手被烧伤了也不顾,不是别人拉住了,她就把自己大儿子丢进大河里了。为了栽污男人,她把自己的手砍伤后,说成是她男人砍的。她骨子里就是很凶残的,什么事情她都要争上三分的,你阿达活着时都对她摇头匝舌的。你想,你老丈母那么好强的,你老婆娘家又是那么大的家族,人家不仅同意了我们家娶小老婆,在赔礼上也作了那么大的让步,如果你连她们家最后提出的这个要求都不办的话,人家的脸还放哪里?猪被赶到坎下也会回头咬人的。”
     我比母亲她们了解老丈母。就因为她堂姐曾在背后说她和小叔子偷情作爱的事,而把堂姐打得头破血流。她可以把堂妹捉住她和堂妹男人做爱的事,反说是堂妹污辱了她,反而让堂妹向她杀羊赔罪。她可以置彝家最严厉的忌讳不顾,在和大伯子吵嘴时,一把抓住大伯子胯间的那坨肉不放……是的,谁都让她三分的。我知道,如果我不按娘家人最后提出的赔礼要求办的话,老丈母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事的,她是会真的来找我闹事的,而一旦我动了她的一根毫毛,原本和我有仇的她庞大家族就会借机对我群起而攻之了。我明白我的处境会是危机四伏的。但我还是宽慰我的母亲:“阿嫫,您别怕,我那个老丈母确实是凶恶,但她了解我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有时候也怕我三分的,不敢对我乱来,就是真的乱来,我也会小心躲让开的。”
     “阿依,你的胆子不能这么大,这回可比不得以往的。娶小老婆这事已让他们名誉受损伤了他们的心,不给赔礼道歉,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吗?更没有这个规矩的。你老丈母她存心要找你闹事,你能躲得过吗?能躲得过今天还能躲得过明天吗?”
     和母亲一种想法的兄弟,也在一旁责备我:“我们这山寨里的人没有不说你不仅不懂规矩不讲道理,而且蛮横起来了什么理由也听不进去。就因为你的蛮横,人家已破天荒地作了那么大的让步,你不能人家让一步你就朝前进一步,这样一来,人家不仅说你一人不讲理,也会责怪我们做父母,弟兄的也不讲理。在这么件大事上,人家都不完全按传统规矩来只是像征性地提出了这么点要求,补交老丈人的葬牛后整个家族只用一条牛来赔礼道歉,我们家是无法再赢的了,这两条牛是借也得借来给才行的。”
     “那你去给我借来呀。”我嘲讽兄弟,“你们就只会用传统规矩是该怎么办呀,人家是怎么认为啦,我又该怎么办才行啦这样的话来劝导我逼迫我,而在一些实质的事情上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唉,阿依,有什么法呢?我们做母亲和兄弟的,只能给你讲清规矩讲明道理,教你该怎么做,用钱的事就帮不上一点忙了。哪个都知道,我们全家都是靠你一人养着的,你弟他有多大的面子能借得来钱吗?阿依,你是有工资的,别人是不怕借钱给你的,只有你才能借得来,你不能不借来钱把礼赔把葬牛给补了,把这事给妥善处理了,只要人在钱也会有的,‘人活着三起三落,狼活着三饥三饱’,‘富贵一年在你门上一年在我门上’,只要娶来小老婆,我们就会好起来的,账就慢慢地来还吧。”
     “阿嫫,您们不是不清楚,在这之前为了我那个瘫痪老婆,为了我们这个家,我欠下的账还少了吗?眼下我成天焦虑,不知何时才能还得清,旧账都还没有还完我还敢再去借新账吗?而且,我认识的,能借得到钱的我都借得有钱,你说我现在还能借得来吗?”
“可阿依,这些我们也不是不清楚,但这事比不得其它的,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必须得想办法,不然,是会出脑壳落地的事的。”
     我对母亲她们也气愤起来:“我早就给你们说过的,娶个小老婆是会有一连串的麻烦事的,你们就是不听,看看现在。”
     “可阿依,你这样的家庭能不娶个小老婆吗?现在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上了不是人家的不对,是你的不对呀,只要你按他们家最后说的这个要求办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可我不仅不愿意,也没有这个能力呀!”
     季节已是岁未年初了,正是高山彝家娶嫁的最佳时季,耳闻目睹寨里寨外不断的娶进嫁出,母亲每天都向我唠叨说好日子都快过去完了,求我赶快想办法按老婆娘家的要求给他们赔礼后,再尽快去把小老婆娶来;不然,时季一过,小老婆的娘家不仅有理由改嫁自家的姑娘,而且还会按传统规矩来找我们闹事的。
     我明白母亲对小老婆娘家一方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小老婆的娘家早已带来了两次口信,问季节都快要过了怎么还不去谈嫁接亲?是不是不想要他们家的姑娘了,如果是不想要了,那就准备好赔礼道歉的酒肉等着他们。我知道事态严峻,我现在是腹背都受敌。但我还是毅然拒绝给大老婆娘家赔礼道歉和补交葬牛。如果他们在以往的日子里不是那样绝情地抛弃我老婆不管,而是力所能及地对我老婆有过一点点的关爱的话,不用他们如此逼迫我也会主动向他们表示我的一点心意的。现在我如此拒绝了他们的最低要求也毫无愧意,也没有太大的忧虑,我只是担心终日诚惶诚恐地躺在火塘边上的母亲,才十多天时间就已憔悴不堪突然间又苍老了许多。
     几天后,老婆一位在外地工作的伯父来到了我家。这位伯父和我还有另外一层亲戚关系,他母亲和我母亲是表姐妹。就因为有这层至亲关系,我俩又是好朋友,所以他说他不愿让事情闹出人命,更不愿为这事让我们两位老母亲不能像以往样的正常来往。他才特意请了假来劝说我。我又向他说了一番对以前来劝说者说过的话。对方喝了几口酒后叹息道:“你所说的按汉人的道理来讲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可我们毕竟是彝人,根在山寨,离不开山寨,有些事情就不能不按我们山寨彝家的传统规矩来办了。你我都是有文化知识也见了外面世界的人,都明白大多的传统规矩是根本不合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的。可我们不可能就在一两件事上,在一两天时间里就把它们统统地抛弃掉,我们只有逐一逐件地丢弃和改善。很多时候,有些传统规矩也不得不闭着眼睛给执行了。”伯父抿了一口酒后,接着说,“他们要你给老丈人补交的那条葬牛被我压掉了,但用一条牛给我们整个家族赔礼这个要求你就不能不办了,今天来我就是来求你的,‘雄鹰飞得远见的超同类,老狼走得远吃的超同类’,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委屈一下自己给我个面子,给我们家族一个面子吧!可能你还不知道,就为了压掉其它的一些要求,压掉要补交的那条葬牛,昨晚上顾不得大伯子和弟媳间的忌讳,和你老丈母说了整整一夜,费了不少的口舌。”
     还没容我答话,母亲一骨碌从火塘边的地铺上爬起来,说:“尔嘎,让你费心了,如此便宜的礼了能不答应吗?如果我儿子还硬着不答应的话,我就只有死给他看了,‘有儿的母亲坐崖边’,我不愿再为他提心吊胆地活着了。”
     兄弟也气鼓鼓地接过了母亲的话:“如果这个要求都还不答应的话,我也只好带上我的老婆孩子逃回老家了,我顾不了哥的头了,因为我没有理由和别人拼命。”
     我早听说了,老婆的这位远房伯父,为了压掉补交的老丈人葬牛和其它一些赔礼要求,和我老丈母她们敲火钳踢火塘地闹了一晚上。我明白,在我蛮横的抵赖和再加他的压制下,娶个小老婆对大老婆娘家只用一条牛和几十斤酒整个家族地赔礼道歉是少有的,能达到这种程度已是很不容易的了。我清楚,我面前的这位老婆的伯父也是出了很大的力的,他算是仁至义尽的了。我还能再说别的什么呢?我只是告诉他:“其实,我原想也是要给你们家族赔礼道歉的,还特意从老家不远千里地拉来两只羊子,只是后来你们家族要价太高了才僵持到这时候的。”
     对方微微一笑:“虽然有‘双羊顶牛命’的说法,但我们认为只用一双羊子赔礼在名声上有些不好听。”
     “可惜你没看见,我那对羊子中的那只大绵羊,你们家族拒绝吃它后,我把它卖给单位得了五百元用来还账了,现在还喂养着的这只山羊也花了近两百元买来的,两只羊子的钱足够买条牛了。而且,你们家族的人不了解我的一片苦心,我大老远的绕道从老家拉来是考虑到老家草场好,羊子都长得又肥又嫩,肉香汤鲜,我还特意山羊绵羊各拉一只,是想让喜欢吃绵羊肉的就吃绵羊肉,喜欢吃山羊肉的就吃山羊肉,想借机让我老婆娘家人舒舒服服地吃一顿的。可到头来他们就说我是轻视了他们,拒绝接受这个礼。就说是礼轻了也该是‘舒心一碗麦,恶心一条牛’呀。”
     对方一阵哈哈大笑后,说:“像你我这种离开了山寨的人,在处理山寨里的一些事情上,都很容易陷入城里汉人的思维观念。其实,在赔礼道歉上哪个还去讲究个吃得舒不舒服,仅仅是图个名声而已。只要得个名声了,酒肉都可以拿给狗猪吃喝的。”他起身递我一碗酒,“我敬你一碗酒后,你就给我们一个面子,换成一条牛吧!只要是条牛,我们就不管它的大小,就是比羊子还小,甚至只拉一张牛皮来,我们欣然也接受了。”
     感激不尽的母亲和兄弟,把那只喂养着的山羊杀来招待老婆的伯父。在酒席上,母亲一再向对方叮嘱,拉牛去赔礼道歉时,千万不能让你们家的人伤害我儿子。而且,用这条牛赔礼道歉后,以后小老婆娶来了大老婆娘家人也不能对她瞪眼睛使眼色吐口水之类的。对方一再保证,说只要用牛去赔礼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伯父吃喝了酒肉后,回赠了我们一百元,规定要我们后天去赔礼后,高兴地回去了。
第十章  赔礼道歉
     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除了我和老婆外,一家人都兴高采烈。母亲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让小儿媳再给她端肉来。母亲说这段时间以来不吃不喝的,到了今晚上心情好了才感觉到饿,吃了还想再吃。母亲边吃边说:“娶小老婆时对大老婆本人赔不赔礼,大老婆娘家人是可以不过问的,有些心肠歹毒的娘家人还有意不要男人给大老婆本人赔礼,不给大老婆赔礼了小老婆家就会不吉利的。大老婆娘家人虽然不要求我们给大老婆本人赔礼,但我们还是要给本人赔礼才行的。”
     我诧异:“我们还要给我老婆杀羊赔礼吗?”
     母亲说:“刚才我都给你说了,千年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不给大老婆本人赔礼就不益于小老婆的家庭和子孙后代的。”母亲接着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过去有个男人,只有女子没有儿子。老婆死后为了不断根绝种另娶了一个小老婆。当时看到大老婆已不在人世了,没法给她赔礼了,就不赔礼了。可后来小老婆生养了三四个儿子都没能成活的,便请山上的毕摩苏尼念经撵鬼过,也找山下的汉人医生看病检药吃过,仍没有效果,到后来连家里的牲口些都无故陆续死掉。后来,实在没有法了,就找来一个孤儿按脖筋走阴间寻问原因。这走阴间的孤儿翻山越岭过河跃沟,终于走到了阴间,找到了大老婆。大老婆才告诉他,小老婆家这样事事不顺,就是因为没有按传统给她的亡灵赔礼道歉她才生气了,有意整他们的。如果她男人想在小老婆名下有续根的,想家庭也兴旺,就必须按传统规矩给她的灵魂赔礼道歉。这男人听了从阴间带回来的话后,立即按传统规矩杀宰牛羊,在大老婆的葬地上隆重地大办了酒席,给大老婆灵魂赔礼道歉后,果然,从此以后小老婆家大吉大利,不仅有了两个儿子,家业也旺兴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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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3-02-21   
    母亲说:“阿依,你想,死了的大老婆都须赔礼道歉,活着的大老婆能不赔礼道歉吗?”
     我心情烦躁心力交瘁,已没有精力和心情跟母亲争论什么,只有闭了眼睛由着母亲她们随意来。母亲吩咐小儿子拉出家里的一只小猪儿,当夜就给老婆赔礼。老婆却没头没脑地朝我脸上吐了一泡口水后,骂道:“我不---不吃他的赔礼肉,这猪儿杀---杀了来给他和他小老婆做葬饭。”说完,谁也劝不住,拄着拐杖东倒西歪地回自己屋了。一躺在床上就呼天喊地地哀嚎起来。在哀嚎声里,她埋怨娘家人只顾自己的脸面不管她的死活。她遣责娘家人没有头脑和心计,不该吃赔礼道歉的酒肉的。
     从老婆的语意里我听出了,原来她娘家人每回派人来向我施加压力强行要求我按传统规矩给他们赔礼道歉而被她尽力抵住,态度比我还坚决,我被她感动得几次想冒险设法退掉小老婆的婚时,她并非是像当时她所说的那样,是同情我可怜我替我着想,而是为她本人为她娘家考虑。如果不吃赔礼道歉的酒肉了,就等于她和她娘家没有认我这个小老婆,我们家就不敢娶了。即使我们家真的硬起头皮娶来了,他们娘家人也有理由可以随时把小老婆赶走,就是真的赶不走,不吃赔礼道歉的酒肉,娶来的小老婆也会不吉不利的。可娘家人却为了自己的脸面不管她怎么尽力反对非吃不可。
     我惊呆了,甚至惶恐了。原来我是太低估了自己这个瘫痪老婆。母亲她们一再对我说,别看你老婆一付憨愚耿直的样子,其实她狡猾和很有心计的,可能这是她成天无事有时间坐着慢慢琢磨的缘故,有时候她想出来的一些心计让我们这些健康人无法想象。那时候,我还不客气地批评母亲她们是带偏见看人。可原来是我自己憨愚了。人啦,向来都是如此,诚实者,往往把别人的慌言也当真话;说谎者,常常把别人的真话也当假言。
     我被老婆的这番愚弄和那个歹毒的心计气恼了。母亲和小弟他们却劝导我,从今以后不管她做出什么,我们都只有让着她护着她了。劝我还是回屋去把她宽哄住。
     见我进屋来,老婆的哭声更高骂语更毒了。我忍俊不住对她吼道:“你现在要这样哭的话,以前你是嘴巴发痒了才那样劝我娶小老婆的吗?你要想反悔,为什么到今晚上之前你都做出大大方方的样子,说出那么一大堆好听的假话来?”
     “我---我怎么会想到你---你真的能娶来小老婆呢?你这样不---不该娶却娶小老婆,天上的雷---雷公地上的毒---毒蛇会来找你的,阴间的妖---妖魔鬼怪也会来找你的。”
     我没有再搭理她,只是大股地喘着粗气合衣躺在床上的另一头。过了很长一阵后老婆似乎哭累了,骂声渐渐少了,但还是哭泣不止。我抬头带气对她说道:“半夜三更的没有死人,你还哭什么?”
     “你---你就要变成别---别人的男人了,你说我的心里会---会好受,能不哭吗?”
     老婆的这话,像一把浸酸的刀子一头扎进我心里,我的心异常地疼痛酸楚难受起来。想想让我老婆也另找一个男人,让那男人和我共有一个老婆,我能接受吗?我的心里能好受吗?将心比已啊!
     我调过头去和老婆并头而睡,伸手从老婆的脖颈下反搂抱过来,另一只手紧箍着她瘦如枯柴的腰身,脸贴伏在她洗不净的蓬乱脏发上。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我紧紧地搂抱着老婆哽语道:“你放心,我即使找十个百个小老婆也永远都是你的男人。”我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稍许平静后,才接着说,“你我相处已十多年了,你已该了解我的,我可不是你幺爸他们那种人,我是除了我的工作,我的家庭和我的写作外,一向对吃喝玩乐是没有兴趣的,特别是对女人。处在我目前这种家庭环境和生活压力下,对女人更是没有任何心思的。我后来也不再反对母亲她们给我娶个小老婆,也是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更是为了你。你看我活得多累,几头奔波,有时候累得爬不起来。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能照顾我一下,哪怕只给我做顿饭洗件衣,或至少给我端杯开水,喂口药都行,都会让我缓过气来的。可是,哪个能给我做到这一点?你瘫了,母亲老了,弟媳又不可能,我们的儿子还没有长大又不懂事。我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强撑着。我也明白再这样强撑下去终会给累坏的,假如我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母亲她们怎么办?儿子怎么办?还有哪个能替我照顾你?所以,娶个小老婆来帮帮我的忙,把我们的家庭建设好,能替我照顾一下你,就是她本人照顾不好你,也让她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照顾一下我,好让我有更多的精力、心血去好好地照顾你,也让我能有一定的时间搞好我的工作和写作。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的心思,在我内心里娶这个小老婆是给你找的一根拐杖请的一个保姆。只是这样说出来了害怕损了人家的名誉伤了人家的心,只好装在心里。只要日后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时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装好一时变坏,千万不要好坏不分,要心胸宽阔地对待人家,我会教育她好好地侍服你,你的日子会比现在都好过的。”
     老婆总算停止了哭泣,却用不可违抗的口气对我说:“我---我现在就给你说---说好,你小---小老婆娶来后,你们不---不管哪个人,什么事---事情都得听我的,我叫你---你们怎么办你们就得怎么办,特---特别最最要紧的是和我睡上十晚上后,才能同你小老婆睡---睡一晚上。还有,我---我们两个睡在床上,你小---小老婆她只能睡地上的火塘边。”我满口答应了。
     老婆说完后,强行要我履行男人的职责了。尽管有时候我的体内也涌动着一股燥动的情欲,可一接触到老婆那堆肮脏的排骨身体,嗅着从老婆的胯间散发来的熏人臭味,我那股燥动的情欲就成了厚冰层下面的水,无法涌冒上来。即使我用愧对老婆的理智心理逼使自己,可我的小家伙就是不听我的指挥。就是老婆用手去强行拉它,它也是一劲儿地往后躲缩。我不知道小家伙是羞怯,是怕我老婆那手的粗糙,还是嫌要它去来回奔波的那口山洞太臭了。今晚上也是如此,努力了几回仍是不行。我只好从老婆那堆粗糙扎人的排骨躯体上退下来,对老婆说:“你身体不好,我也不年轻了,以后我们就多考虑吃穿方面的,少想这种事情吧!”
     老婆却哭嚷起来了:“现在连---连小老婆还没有娶进门,你就喊---喊我少想这种事,你是想把全---全部都拿给你的小老婆,才对我这样的。你说你---你不年轻了,不年轻了还---还娶小老婆来做什么?”老婆哭嚷着不停地责备起来,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说她无法容忍自己的男人把本该属于自己女人专有的,最宝贵的东西给另外一个女人。
     我暗自讥笑老婆到了身临其境的这个时候才有这种感受。我不免又气起来:“你现在才知道这种事情不好受,为何以前不为我想想?”
     “你---你说我以前有过什么?”老婆却不以为然。
     “难道你忘了尔哈惹?”
      老婆听了浑身一震,不由停止了哭嚷。好像当场给逮住了的贼,蔫了。老婆的这一举止换成了另一把烧红的刀子扎进了我心窝,我分明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被烧焦烧糊了,在咝咝地冒烟。
     大儿子出生不久。轮休后,我特意带了老婆儿子到县城上了玩耍,想让老婆多见点世面。在街上溜达累后,我就先回了旅社。正睡着,老婆便带了穿戴入时的尔哈惹进来。我和尔哈惹到熟不熟,只知道他是我们邻寨的,在县上做小本生意。我奇怪老婆怎么会认识他,难道是我还不知道的她的一位亲戚?老婆喊我上街去买一瓶酒来给尔哈惹喝。我照着买来了。尔哈惹和老婆说笑一阵,喝了两杯酒后,丢下二十元钱赐给老婆作为奖金就走了。尔哈惹走后,我问老婆她跟尔哈惹是什么亲戚关系。老婆说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她也是刚在街上认识的。我感叹老婆的好客后,也就把这人这事给忘了。后来,就因为老婆旧性不改仍爱串门惹是非,我和她大吵一顿,她负气弃儿回了娘家。被幺爸他们送回来后,她遮遮掩掩地说她回娘家时在半路上遇上了尔哈惹,尔哈惹一再问她男人是不是在后头,还给她买吃的。我当时还不在意。但注意到从那以后老婆一说起尔哈惹就有说不完的好话。我有些疑惑,但认为是自己多疑。再后来,我在县城上遇了上尔哈惹。见到我他先是一阵无故惊慌,想避开我,可街窄避不开了,只好带上一付难堪的模样迎上来给我打招呼,再热情地请我去吃饭。饭桌上,我发现他先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歉意,后来就好像变成了得意,我百思不解。后来,我听别人说尔哈惹是个有名的嫖客,正经女人都经不住他的三哄两骗的。我想,那嫖客遇到荡妇将会是个什么结果呢?我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了。但是,我一直不敢向老婆提起过这事,我不愿戳穿挡在这疑团前的那层纸,我明知道那层纸后面的肮脏。可我就是不愿去面对它,想让那层纸把它遮挡着,始终让它成为一个疑团存在我心里,让它能给我产生另一种好的幻想,来安慰我,来减轻我痛苦的心灵。可今晚上,我却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捅开了这层纸。我很后悔,也气恨老婆。为什么不对我的话不屑一顾,根本不予理睬;或向我大吵大闹失口否认,却如此长时间地怔愣在那里。此时对我如果像以往的有些事情样大打出手,我不知有多高兴。毕竟,即使遮挡着那疑团的纸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一切都真实地摆现在我面前了,我的心里也会少份痛苦多份幻想的。可是,老婆她却无言地承认了以往我所疑惑的事情。我被自己给自己招来的这一棒击昏在那里,头昏眼花。直到老婆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说要回娘家去了,我才多少恢复了点理智,明白老婆这是做贼心虚,做出要回娘家的举动是想让我来劝阻她,原谅她。我能不劝阻不原谅么?在此之前,殊如此类的伤心痛苦的事情已劝阻原谅了她不少,还要嫌这回?何况,我现在就要娶小老婆了,难道这不也是对我情感损失的一种弥补,对我心灵创伤的一种医治和对老婆过去行为的一种彻底报复?就如此扯平了,已多少减轻了我心灵的痛苦。我不该劝阻,不该原谅她吗?而且,我明白,如果不劝阻不原谅,一旦让她回了娘家,她就会给我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事情的。
     我爬起来强行劝阻住她,说刚才我不过是说来开玩笑的。把老婆强行劝阻睡下了,我才翻过身来背对着她睡。因为,我的心上还在隐隐作痛。
     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便催我去赊牛,兄弟去赊酒,我朝邻寨上路了。
     冬末春初的朝阳,早已金灿灿地挂在了山头,耀眼辉煌地普照大地。我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弥漫山岗的寒气,肆虐地吞噬了照射到我身上的光热。我身心冰冷,不住颤栗。我的脚步也愈来愈沉重。我不住在问自己,我这是去做什么?原来是为了我自己要娶个小老婆去赊条牛来给大老婆娘家人赔礼道歉。想起来后我的心狂跳脸更像用火在烧。我怎么向人家开口?人家问我赊牛来做什么我怎么回答?如果是为我兄弟,儿子或别的亲人的娶老婆去赊欠,那该多好啊,不管怎么难以启齿,我也会理直气壮地厚起脸皮赊欠来的。可现今,却是为了我自己要娶个小老婆……
     我垂头丧气地走着,望着身旁那个孤独的身影,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模糊了我面前的山路……愈走近那个邻寨,我的脚愈像是捆上了石磨样拖不动了。我真恨不得就此打道回府。我站住了。脑里却忆起了和老婆伯父的约定。我只好无奈地站了一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又朝前挪动开双脚。在邻寨的寨口,我红脸变声鼓起勇气向从寨里走出来的一位老人打听他们寨里有没有处理牛的,老人告诉我没有后,顾不上回答热情的老人买牛做什么的询问,逃离险境似地转身逃走。听到没有牛卖后,我浑身感到轻松无比,愉快地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我才又想起了明天去赔礼的事情。我又站住了,怔愣了许久后我便一头朝路边的草丛上倒躺而去。
     仰望湛蓝的天空和蓝天上挂着的那块浮云,我脑子里便出现了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多想变成蓝天上的那块浮云,离开这个累人的山寨,离开烦恼的人间,高高地飘扬在蓝天上,让蓝天融化我胸中的郁积,让大风带着我无牵无挂地漫游宇宙,最后,把我带得无影无踪-----
         可这个刚闪的念头“噔”地吓了我一跳。我心里一惊,我突然间想起了我的瘫痪老婆,如果我从老婆身边消失了,谁来看管她?娘家人是不管她的死活的,婆家人现在也仅是看在我的面上才忍辱负重地照顾她。尽管母亲他们心地善良,但老婆的不知趣和刁横个性会无时无刻地冲撞,得罪着母亲她们,如果我不再像眼下这样经常调解,劝和,母亲他们也是无法和老婆相处一天的。我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即使再苦再累再烦再恼,我也不能学天上浮云样的飘走,我该学屋前撬不动的那块巨石,一动不动地搁置在瘫痪老婆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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