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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可远观而不可触摸

可远观而不可触摸

Posted: 05-02-2007


今天哭了。非常伤心。感觉心口破了一个大洞。

我爱我的母亲,非常爱,可我发现,我与她的思维在两个空间,很难因为默契产生火花。两个互相关心的人,两个内心里特别希望让对方高兴的人,总是不多久就要爆发战争。

今天,我跟母亲说,也许,有可能我会得到一个机会,到美国去进修。母亲很高兴,说你去,我会全力支持你,孩子我帮你带着,你如果需要钱,我会供养你。

我犹豫着说:“年纪大了,我切实想读些书,学些东西,但不是为了向谁交代,或是读什么学位,甚至应付考试。其实,生活本身就是学习,只要我愿意,不必特地到哪里,我也会学的。而且,我现在有家有口了,有孩子,我牺牲他成长的两年去读书,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我很犹豫。现在选择还来得及。一旦真去了,我怕半途而废就真的伤了一大片人的心和情。”

妈妈不同意我的意见,她认为学习永远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不过才30出头,这个年纪对她而言简直是花朵绽放,如果让她回到三十多岁,她会很高兴有机会见识世界。她希望我能再上一个台阶,等毕业以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于是我们的认知在这里分岔。

我向来很不感冒我妈的“稳定工作”一说。人这一生,什么是稳定的?爱情?婚姻?未来?连这些牵扯到心肺的事情都谈不上稳定,工作又何来稳定?

妈妈说,写作不是一个职业,要是有一天你写不出呢?

我说,那我就去教书啊!教孩子,或是做家教。

妈妈说,教孩子,那是下等工作,那是不如流的工作,做家教就好比是做女佣,到人家家为人服务,连吃饭都不上台面要躲在厨房里吃。电视上都这样放的。

我突然就爆发了。

我承认,我无法压抑怒火。

这份我珍爱的职业,这份我做得最长的工作,这份让我在过去8年里每天睁开眼睛就充满期待和信心的工作,在母亲口中不名一文。

我一点都不歧视女佣,我把女佣当成家庭的一份子,我的好姐妹,而母亲却以这种口吻,类似于侮辱的语气去说。我于是拍案了。

拍完我就后悔,那是我的母亲。

我向来把温和多礼的一面展示于人,却对自己的母亲怒目相向。

然后我就开始流泪,背着母亲一个人上楼。

内心里,我非常委屈。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多么期望妈妈能够表扬我一句或者为我感到骄傲。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母亲的期望。我们之间有很远的距离。

我不想像蜗牛一样背负着重重的壳儿生活。生活在我的辞典里,应该是ENJOY而不是ENDURE。我希望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无论是教孩子也好,工作也好,做家庭妇女也好,只要我认为值得,那么我就是幸福的。我不要活在别人的期望里,不要活在别人的羡慕里,不要活在别人的面子里,不要活在别人的压力里。

我的母亲说,她希望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而我说,你死了心吧!我一生自由惯了,无法忍受有领导的职业,无法忍受朝九晚五,越和你在一起生活我越明白自己为什么在15岁上就早恋,因为我要摆脱你,过我想要的生活,从我恋爱起到现在,是我过得最幸福的时候!

望着母亲吃惊和受伤的眼神,我知道,有一种爱,可远观,却无法近距离触摸。

对不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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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个话题很沉重。

沉重到我轻易不去揭开它。

但许多创伤,不是说你不去揭示,它就不痛了。

内心里,我总觉得亏欠母亲太多。她那么爱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只要我有需要,她都会尽可能满足我。可和她在一起,我就是不快乐。

她在我小时候,跟我说,她没有机会上大学,文革把一个充满前途和希望的女孩子毁了。以她当年的聪慧,中国任何一个大学,只要她想进,不可能不对她开门。

她希望我考中国科技大学或清华。

在发现我的数理化一塌糊涂以后,她理智地宣布,已经把我上大学的目标调整到北大中文系新闻专业。

无论以上任何一个大学,对我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

我甚至没有考上本科。

妈妈在我落榜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宣布,没关系,再来一次,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一定,我可以圆她的大学梦。

我和父亲偷偷摸摸填了大专志愿表,我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我的大专生涯。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幼师。为此我准备了多年。学跳舞,学画画,学音乐。这个梦想,直到我出国以后,才在丈夫的鼓励下成为现实,我终于过上了自己期待的生活,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灵感蓬勃而发。

与母亲生活的日子里,我什么都不是。当然,那时候我年纪也小。

而这八年,因为喜欢,因为快乐,我做到了不可能。我出了五本书,桃李满天下,讲一口漂亮的英语,厨艺绝佳。

每个人的天份是不同的,你只有让TA在兴趣的前提下,才能将潜能发挥到最大。说句不如流的比喻,顶着压力,是很难勃起的。

我有教书的天份,可以把特别枯燥的文字解说得妙趣横生,可以把很复杂的原理描述得轻巧简单。学生喜欢这种轻松的教学方法,我与所有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学生多得教不过来,很多母亲在准备怀孕起,就开始排队等待空位腾出。

我特别骄傲地告诉母亲,我希望她称赞我。

她以惯有的不容分说替我决定:“开个中文学校!你做校长,我做教务主任兼财会,你爸爸也可以教英文,你公公和老公可以教数理化!”

我没敢接下茬。

我的快乐在于与孩子们追笑打闹,而不是成为一名校长。

妈妈说:“你一贯地不求上进!和你爸爸一样!”

我很想告诉母亲,前进的道路无涯,如果你永远攀爬,你会错过很多路边盛开的小花和傍晚的彩霞。我愿意按照自己的步调行走,即便走得慢一些,至少我得到了沿途风景的赏心悦目,并且,我持续不断地以长久的姿态走着。

我和母亲是一部机器上的两个不对称齿轮,相互之间必须工作,却无法咬合。我多么希望能够像她期望的那样,有一天两个人亲密交流,无话不谈。可我最终还是像她形容的那样,即使与她在一起,也保持沉默。

我的一生,很多重要的大事,我都不敢让她与我分享。很多痛苦,我都自己扛。

母亲让我明白,亲人之间,光有爱是不够的。

所以,我的教育理念是,让孩子们快乐,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SOONER OR LATER,他们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而无论他们是明星还是平民,我都会为他们骄傲。

我希望,在我儿子和女儿成年以后,他们仍会对我说知心话,我会像一棵倾听的大树,舒展枝桠等待他们休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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