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商场的中式家具展厅, 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古床边,坐着宽袍大袖的古装女子。围观者络绎不绝,人们对漂亮女模特的兴趣,似乎大于中式家具。
李霜在狭小的化妆间化妆,下一场,就轮到自己了。
这时,她的手机唱起了歌。宽袍大袖里伸出白玉的胳膊,李霜接起来。
胖胖的女化妆师很识趣的退到一边。
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的,用西北口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李霜听了半天愣是没明白,挂了电话。化妆师过来给她盘头,梳子在她发丝里穿梭,她终于梳理明白了,那个女孩跟阿来相好,特地跟她说一声,叫她占着位子,赶紧让开。
李霜心想,那可不行,我是阿来将要过门的媳妇,连婚事两家都商量过了,凭什么拱手相让啊。于是,又从宽袍大袖里伸出一只素手,把电话打回去。
这回电话里传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女人破口大骂:X你妈个X,阿来都不喜欢你了,你还缠着人家,拿肚里的孩子要挟人家结婚,什么玩意啊。你对人家妈妈的态度,也让阿来痛苦。还不快点滚蛋。
说完,挂了电话。
李霜被骂懵了,等反应过来,浑身颤抖。
化妆师大约听到了电话里的污言碎语,她轻柔的按了按李霜的 肩膀,说:亲爱的,千万别哭,会把妆哭花的,放松放松,马上该你上场了。
一个浓妆的木偶准时坐到那个雕花木床上。她穿了一件大宽摆袖的中式大红裙子,手持一把如烟似雾的白纱团扇,半遮着毫无表情的桃花粉面。
看客们有人调侃:买床送美人才过瘾,一起享受嘛。。。
李霜只当他们放了屁,脑子里全是那个电话。她忽然想起那是小悠的声音。
当完木偶,换了衣服卸了妆,李霜开始给阿来打电话。他的电话打不通。也许他在天上飞,也许他去鬼混了。
周末下午的商场是到处是人,仿佛动物园里的各种动物都出来作秀,秀恩爱,秀有钱,秀俩虱子。她逃出来。
她一路上都在给阿来打电话,都是关机关机。她没有搭出租车,穿街走巷,双脚丈量脚下混凝土覆盖的城市路面,抬头,天空灰的像哭过。
心理学上说,痛苦有个麻痹期,过了那个时期,全面爆发了。
她一直不想揭穿的东西,不愿意相信的东西,全他妈赤裸裸来要账了。
孤魂野鬼晃到夜晚,巨大的孤独吞噬了她,她想起给菜鸟打个电话,想约她出来说说话吃吃饭,把菜鸟当成垃圾桶倾吐一下,她还要问问她,到现在,还为情所困吗?
菜鸟的电话也响了长长的铃声才接起来,声音低低说她正在陪一个重要客户吃饭,吃完饭,还有很多活动内容,比如唱歌,比如喝茶。
菜鸟说:宝贝,今夜别伤心,哪天我主动约你。
李霜于是明白,正在上升中的菜鸟,夜生活丰富多姿,没有时间孤独,没有时间为情所困。全世界只有她一个闲人。
这夜,李霜不想回到那个熟悉的小窝,哪里都是两人过往的气息。她逃到一家酒店,关了机,洗了澡,大约忒累了,居然很快睡去。
她睡了醒,醒了睡,昏昏沉沉一天,不吃不喝,像只冬眠的刺猬。到了晚上,她打开手机,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阿来的,告诉她已经回来,怎么家里不见人。他快疯了,以为她失踪了。
她从QQ上回复他:婚,老娘不结了,你去找广州情人吧。
阿来很快打进来,她顿了下,还是接起来,听阿来急急说:霜儿,你怎么又作了?哪里有什么广州情人,我只爱你一个。
李霜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的痛开始泛起,曾经,她多么喜欢在早上看见他啊,看见他和阳光,就是她想要的未来。
她忍住痛一字一顿说:小悠给我电话了。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总是骗自己不要相信。现在,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阿来:你不要听她胡说,霜儿,我们只是同事关系,你吃醋了。
李霜:她都知道我怀孕的事,都知道我和你妈妈的关系,这么多私密还能是别人告诉她的?阿来,我不会拿肚里的孩子威胁你结婚。
阿来有些紧张:你想怎样?
李霜的眼泪流下来,艰难吐出俩字:打掉。
阿来:宝宝,不要。我晕了头,我也有意志薄弱的时候,求你原谅我,不要伤害孩子,你说过要为我生一支足球队的,很多钱可是前锋啊。
李霜的眼泪哗哗流淌,她真想回到从前,漫天都是美好的空气,如今抓一把,全是鸡毛。她说:我的男人被人家睡了,和我的化妆品被人家用了一样,我嫌脏。
阿来:这就是你跟我妈大吵的原因,她不小心用了你的化妆品。霜儿,你太较真了。
听到阿来还在为他妈狡辩,她被扎了一下般醒过来,说:你永远向着你妈,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个问题了。
阿来:是我说错了,霜儿你在哪,我去接你。
李霜:不用。你去逍遥吧。
阿来有些不耐烦,高腔高调: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李霜也高腔高调:不想怎样,我就想打掉孩子。
好,你打吧,需要我给你打胎费吗。阿来赌气说。
李霜一下挂了电话。她气疯了!
没多久,手机又响起,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阿来妈打来的。难道阿来搬了妈妈当救兵吗?
阿来妈在离开之前的婆媳大战里对儿子告状,但回家后权衡利弊,觉得娶李霜也算是件稳赚的事,最起码,李三两口子承诺的八十万首付,是急于套现的事。
李霜把她关了小黑屋。她和阿来走到如今这步,他妈使了一半的破坏力。
2,
她在酒店里像个原始人一样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忽然回光返照一样,想起商场的家具公司还有一场她的模特秀。于是起床,上厕所洗脸刷牙吃饭,然后出门奔赴战场。
这次她是坐在官帽椅上供人展览。穿了一身翠绿,脸色苍白,神情冷的真像她的名字:霜。
做完这一场她就可以拿到钱了,她需要钱,很多钱。
一想到肚里的宝宝她起名很多钱,心里又开始痛了。
这一天天空飘雪,商场七楼的中式家具展最后一天,尽管宣传海报上说请了月季花小姐比赛的第五名来,但人气已经出现颓势。几乎没什么人影。
一个人的舞台没有喝彩。官帽椅上的模特,像旧社会里大户人家丧偶的婆子,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她垂着眼睛,看见自己脚上的绣花鞋。
忽然绣花鞋边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苍白。李霜说阿来的手很像女人的手。
个子高的一大只,蹲在她脚前,轻声说:霜儿,我们回家。重新开始。
李霜垂着眼睛,泪水闪耀。
阿来低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为了好多钱,我们回家。
李霜:回不去了。
阿来:那天是我晕头了,居然对你说这样的话,对不起,我要悔死了。
妆千万别花了。李霜心里告诉自己要忍住别哭。
就见阿来一下跪下来。说:不跟我走,我就不起来。
李霜的眼泪夺眶而出。又一下子觉得无比尴尬,要知道这是公众场合,就算商场再冷清,上来人看到这出戏,在电影里很感人,在现实中很可笑。于是她急急说:起来,丢人。
但他不起来。
旧社会的大婆子实在忍不住站起来,拉着阿来的手到商场的偏僻处,家具店的店员都一脸懵逼,模特跑了!
店员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就见两人一边比划一边说。最后,模特自己回到这边来,进了化妆间卸妆换衣服,下跪男远远的等着。
阿来的确在等李霜。他和小悠好了,每个男人都有三宫六院的心。玫瑰漂亮,月季有味道,芍药风姿绰约。但就适合的结婚对象来说,李霜无疑是最佳人选。特别是李三答应的房子问题,等于结婚的砝码加重了一些。
如今李霜悔婚,阿来的后院失火了,他要救火。
但他等了好久,不见李霜出来,忍不住去化妆间一看究竟,哪有女朋友的影子。
化妆间通着库房,李霜从库房溜出去跑了。
3,
就算拉黑了全世界,李霜此时还是心怀柔软,给阿来留着一个位置。
真要分手打胎,她想起来心就扎一刀。她知道跟阿来回去一切都不会改变,一个奇葩的婆婆,一个花心的男人,让她前路凶险。她就想先躲起来,等着水落石出,等着果实跌落。
书上的女人总是无比通透和果敢,她也在面对别人情感危机时也快意恩仇。但她肚里怀着好多钱,快俩月了,一个小生命让她变得优柔寡断。
她躲回酒店。阿来居然一天没联系她。她心里不安,以为他会自杀什么的。到了半夜,忍不住手贱给他发信息:阳台上的绿萝该浇水了。
阿来:知道。
李霜:我种了一盆旱莲,要放在太阳下才能开花。
阿来:知道。
紧接着,他的电话打过来,他质问她:我都跟个傻子一样向你下跪了,一点尊严都没有,你还要怎么作?
原来他的下跪必须得到回报,否则就是件丢面子的事,李霜本来被他一跪带来的软弱一下子跑了,她说:分手吧。
阿来:好,我给你转打胎费。
挂了电话不久后,阿来转来五千块。
李霜哭了。
他这么反复,她留着他过年当猪杀了吗?这冰冷的五千块一下让她死了心。她终于痛下决心:哪天你在家,我去拿我的东西。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
三天后,李霜找好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她去同居小窝拿东西时,身边有位保镖,叫菜鸟。
菜鸟已经知道了阿来和李霜之间所有的故事和事故。她说:早就该宰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可惜了我不能给孩子当干妈。
菜鸟神通广大,开了一辆奔驰来。她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什么时候买车,或者这是金主的车子,李霜一概不知道。
菜鸟说一定要做足架势,就算分手,也要漂漂亮亮,别哭哭啼啼。
李霜住的楼下有个小型停车场,菜鸟让李霜待在车里,自己上楼拿东西。
菜鸟一边下车一边给阿来打电话: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马上上去拿,霜儿待在奔驰里闭目养神呢,我当行李搬运工。
阿来从十七楼的阳台上看下去,飞行员的好眼睛一下子看见了那辆黑色奔驰,以及正在走下来的菜鸟。菜鸟个子很高,但看上去很小一只。
他的心痛了一下。瞬间划过一道闪电:车子是谁的。
李霜貌似很乖,但他永远看不清她的心,摸不透她的脾性。
他对菜鸟说:不用劳驾上楼了。你去楼下草坪等着吧。
李霜所有的东西,他用一只巨大的航空垃圾袋好。然后,他打开阳台的窗户,把垃圾袋从楼上扔下去。
李霜看见十七楼阳台的窗子打开,她曾经心爱的男人露了脸,她看不清脸,风好像把他的头发猛然吹乱了。她曾经无数次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女人的爱总是母性流露。
她看见十七楼上飘下一个黑色东西。
好像那天夜里传说中跳楼的那个女子,怎样的孤绝,怎样的烈性,义无反顾奔向大地,上帝的果实,浓浆缓缓炸裂。
菜鸟惊得目瞪口呆。
装满李霜物件的航空垃圾袋结结实实落到楼前草坪上。好像跳楼而死的女人。尊严碎了一地。
菜鸟告诉她别哭哭啼啼。她怎么这么没用的掉了眼泪。
阿来把窗子关了。
她的爱情从十七楼上跳下来,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