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提起卫东村的李万里，人人想到的是财大气粗四个字。李万里脑子灵光，早些年做木材生意发家，九十年代家里就有一辆运输车和一辆皇冠，村民管皇冠叫小鳖盖。谁家娶媳妇，能租到李万里的小鳖盖，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李万里有俩闺女，老大丹丹，老二莉莉。丹丹长相随了他，一般偏下。莉莉随了老婆的漂亮，被人称为：小婉君。
毫无疑问，李万里最宠爱莉莉。
老天爷给了女孩子漂亮的皮囊，没有给她热爱学习的心，莉莉初中毕业就辍学，而姐姐丹丹则一路凯歌。
李万里怕宝贝闺女学坏，就让莉莉去县城妹妹家开的商店当了店员。在亲人的眼皮底下，如同老母鸡护翼下，安全生长。
姑妈家的商店开在师范学校旁边。那年秋季开学后，商店柜台里，坐着一个明星脸的小姑娘，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莉莉对那些准备吃皇粮的师范生表情高冷，言辞寡淡，完全没有老板娘扑上去的热情。但师范生们很喜欢这个脸颊软乎乎的女孩子。
后来有一阵，莉莉总是笑的，眼目含情。她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丁秀峰好上了。
丁秀峰借口买东西的空儿，给莉莉送情书。初恋在情话绵绵里花朵绽放。
姑妈看出苗头，对莉莉说：那男孩子长得秀气，可就是三白眼，面相上看，不值得托付，你别被人骗了。
莉莉当了耳旁风。丁秀峰每次来买东西，一看老板娘在，如同老鼠缩回耗子洞里。
第二年六月，丁秀峰从师范毕业，回自己家所在的小城去，做一名教书匠。临别前夜，睡在商店二楼的莉莉，勇敢地把丁秀峰这只耗子放进来，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给了他。两人海誓山盟，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只要地球不爆炸，我俩生死恋。
丁秀峰毕业后，两人书信传情，莉莉在爱情的氧气里活着。到了冬天，丁秀峰的信好像被北风刮跑了，好长时间才刮到莉莉这里一封。莉莉心里揣着一个小兔子打开看，是丁秀峰的分手信。说家里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大学生女朋友，他痛苦了三天三夜，觉得莉莉太美， 跟他一个教书匠不合适，他捶胸顿足说配不上她。
配不上，一切不爱的美丽借口。
莉莉的氧气没了，呆在姑妈的商店里，回忆里都是丁秀峰的气息，十七岁的世界令人痛苦窒息。她以想家为借口，逃回家来。
那年冬天，冷风似刀子，割着失恋姑娘的心。
02
冬天是农村里最闲的季节，过去那些鼻涕三尺的孩子喜欢倚在墙边晒太阳，顺便挤在一起，看把谁挤出局来，叫“挤油”。如今，看电视、打麻将，把挤油这种无聊的娱乐活动消灭掉。莉莉妈算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一到下午就在家里摆起麻将桌，网罗村里的麻将高手，每日里玩得不亦乐乎。
当娘的，看不出小女儿心里藏着什么痛苦的秘密。
母亲的麻友里，有个机灵的小伙子叫王宝才，将麻将玩得很溜，人也长得帅气。王宝才奶奶家和莉莉家住一条胡同。
莉莉起初避之不迭，后来无聊，就在麻将桌边看他们玩。莉莉妈输得多，王宝才赢得多。
那王宝才不但麻将玩得溜，嘴皮子也溜，很会说笑话，把莉莉妈逗得哈哈大笑，输了钱也高兴。
有一次莉莉妈连连输，输到简直怀疑人生，见闺女在身边观战，跟王宝才胡说八道：等着找个好媒婆，莉莉介绍给你，你以后打麻将要让着我点。
某天打麻将，左等右等不见王宝才。麻友倒是来了几个，都是沉闷的臭篓子。莉莉妈正要差遣莉莉去王宝才奶奶家叫他来打麻将，却不见莉莉的身影。
前来打麻将的胖婶笑嘻嘻地说：以后王宝才打麻将肯定让着你。
原来，胖婶午饭过后在村口看见王宝才用自行车驮着莉莉，两人去镇上看电影了。
乌鸦嘴说着了，莉莉妈才惊惶起来，这是断不可能的事。王宝才爹也是凭着一张皮囊加好嘴皮子，跑到北京，傍了个年纪大的富婆，蹬了老婆孩子，王宝才和他娘相依为命，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娘为了省饭钱，经常把王宝才赶到奶奶家来混饭。真和莉莉好了，实在门不当户不对。
必须把恋爱的种子掐死在萌芽状态。莉莉妈忍痛把麻将摊子撤了，又跑去警告王宝才，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门。
王宝才嘻嘻哈哈地说：大姨请放心，我把你家莉莉当妹妹，哪敢高攀啊。
莉莉这边，也不承认跟王宝才好。
莉莉妈将信将疑，暗中看紧了莉莉，总感觉外面一只狗，对她家的肥肉垂涎三尺，恨不能把宝贝闺女拴在裤腰带上。
貌似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有一晚，莉莉说拉肚子，去厕所蹲坑。
那时候，农村暴发户就算钱再多，也坚决不像城里人把马桶请进房间，他们觉得在屋里拉屎撒尿极其不雅。因此家家户户是大栏。过去养猪，现在存大粪。
莉莉妈在屋里看了一集电视剧了，莉莉还没进来。到大栏一瞧，哪有人影，莉莉爬墙头跑了！
03
爱情是个不讲理的王八蛋。搁以往，莉莉绝对不会看上王宝才。但王宝才在恰当的时间里守着木桩子，一只美丽的兔子正好一头撞上，兔子火热，王宝才受宠若惊。
王宝才大她两岁，他是个苦孩子，他不写情意绵绵的信，就爱讲笑话，逗得她瞬间没烦恼。
越打击，爱情的小火苗越熊熊燃烧，俩人终于趁着月黑风高之际，私奔了。
那时候，李万里在外面做木材生意，常常不回家。听说宝贝闺女跟穷小子跑了，快马加鞭赶回家，想教训下王宝才的家人。面对撒泼的妇人和老泪纵横的老妇人，又下不了手，肚子里一窝气。
他放出两句狠话：若有朝一日见到王宝才，打断他狗腿。权当没养这个闺女。
的确，李家两姐妹，一个争气，一个丢脸。妹妹莉莉跟人私奔。姐姐丹丹跑进了大学的门。
但李万里疼闺女，从未放弃寻找莉莉。
转过年来，李万里做生意的朋友来透露一个消息，说好像在北京看见李家的老二了，在一个水果摊子上给人卖水果。
李万里亲自开车进京，由这位朋友指路，来到胡同口的一家水果摊子寻人。摊主告诉李万里，前一阵的确有个小姑娘来打工，但小姑娘嫌水果摊子收摊晚，一个人回到出租房走半夜，她害怕，于是辞了工。
李万里大老爷们心里柔软，自己宝贝闺女受苦了，那王八蛋怎么不知道来接莉莉回家。
他又以生意人的脑筋换位思考：他这样在本地牛气冲天的木材商，到了京城来根本拽不起来，天子脚下，没钱的出门就绊倒，王宝才肯定不会吃闲饭，兴许也给人当牛做马了。
李万里心里又一软。
到了秋天，枝头的果子压枝低。莉莉和王宝才突然回来了。莉莉就在王宝才的奶奶家，和自己家一条胡同，一个南，一个北。
听闻小女回来，李万里放出的狠话也成了屁，但碍于面子，不能去王宝才奶奶家捞人，就差老大丹丹打前哨。
丹丹那时候已经在县城一家企业实习，三天两头回家来。
丹丹走进王宝才奶奶家，王宝才和奶奶在院子里张罗着做饭，家里还烧木柴，下过雨，木柴受潮，满院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王宝才像从灶里钻出来的耗子，脸上抹着灰。见到大姨子，毕恭毕敬叫着姐。
北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丹丹的心荡了秋千，立刻想起鲁迅的话：人首先要生活，爱才有所附丽。
进到屋里来，奶奶的大炕上，她妹妹莉莉安静地坐着。过去的瓷娃娃，小婉君，变成黑瘦的小妇人。莉莉肯定吃了不少苦。
莉莉人消瘦，但肚子已经强烈隆起，看起来怀孕的样子。
到底是姐妹俩，很快无障碍说话。
莉莉承认她肚里的孩子快六个月了。
丹丹忍住内心的波澜问：王宝才对你好吗？
莉莉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有八百块钱，她晃着八百块说：他努力挣钱给我花，这是他刚给我的，准备要让我买个金戒指。
丹丹心里悲哀，嘴上问：妹妹，你知道金价多少钱一克吗？八百块能买金戒指吗？王宝才糊弄你。
莉莉有些不高兴了，说：姐，你可知我其实不爱金货，就图他对我好。
丹丹回来把实情给家人汇报。鉴于生米煮成熟饭，只好默认俩人一对的事实。
莉莉跟王宝才回家负荆请罪。王宝才一下子给李万里两口子跪下，认错，发誓以后好好对待莉莉，若对莉莉不好，请李万里拿了他的狗头。
李万里冷冷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不是看你说，是看你做。
04
女人有了家，就是嫁。莉莉就这样匆忙嫁了。出嫁前，她母亲偷着给了一个沉甸甸的金猪，莉莉属猪，有金猪压身，一辈子好运气。
她喜欢得不得了，她对姐姐说不喜欢金货，是给王宝才长脸啊。
瓜熟蒂落，莉莉生下一个女孩。粉嘟嘟的一团，俨然另一个自己。孩子的出生，令一切怨恨和解。李万里成了姥爷，有给孩子起名的大权，他百感交集，赐名：闹闹。
这时候，王宝才妈妈闹着要改嫁，根本不安心当婆婆帮着带孩子。于是，闹闹就送回姥姥家，由莉莉妈帮着带。
既然板上钉钉一家人了，李万里扶持一穷二白的女婿上马，不但在村头买了婚房给他们住，又瞅准了肉类批发生意比较赚钱，出钱买了辆大头五十铃和一辆摩托车，让两口子从乡下跑县城做肉类批发。
孩子有人帮着带，经常回娘家混饭吃，还一下子进入有车一族，王宝才踩了狗屎运。创业初期，生在农村从未干过农活的莉莉逐渐修炼了扛着半头猪的力气。夫妻俩起早贪黑跑车，有说有笑，莉莉觉得嫁对了人。
忙活了一年，手头有了俩钱，王宝才对这种下苦力的生活感到厌倦，因为常跑县城，认识了一些狐朋狗友，渐渐觉得肉类生意就是辛苦一辈子混个温饱。他瞅上一个赚钱的生意。
没告诉岳父，他私下里给莉莉画了个香气喷喷的大饼，把大头五十铃卖了，要到县城投资一家转让的歌厅。
李万里知道后也无可奈何花落去。但是投资歌厅还差些钱，岳父坚决不拔毛。王宝才便怂恿莉莉去县城姑妈家借。他说：你当年在她家商店里打工，等于青春卖给了她，如今你创业，你姑还不帮帮你。
莉莉去找县城的姑妈借钱。姑妈挑明了说：莉莉，就是我有钱也不能借给你，因为你找的对象不靠谱。他要像个男人，就想办法混出个样来，别混吃混喝骗东骗西。还有，姑提醒你，长个心眼，把家里的钱掐到手里，别那么实在。
没借着钱，还被姑妈教训了一顿，莉莉心里一肚子气。仿佛全世界都跟他们这对小年轻过不去。
她想起陪嫁时母亲偷偷送给自己的一只小金猪，现在金价最贵，应该能换不少钱。但姑妈的话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她把那只小金猪私藏了。
东拼西凑，王宝才把歌厅开起来了。
果真每日里流水是很多猪肉钱。王宝才对莉莉说：你爹不是瞧不起我吗，早晚我赚的钱比他多。
虽然跟自己爹比，但足以证明王宝才还是有想法有志气，虫子钻出土来的日子就要到了。有钱真好。
歌厅由王宝才管着，莉莉偶尔去店里巡视一番，那些女店员都毕恭毕敬地叫着，老板娘。莉莉宛若皇后的待遇。
卫东村就在县城的边上，开歌厅半年后，王宝才就不太回家住了。他说在店里陪一些做生意的人唱歌喝酒，老板是店里的灵魂人物，灵魂到处飞，钞票嗖嗖来。
冬夜漫长，独守空房的莉莉，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拿听见。女人是感觉动物，直到有个夜晚，她骑着那辆她爹陪嫁的如今已被王宝才弃之不用的摩托车，乘着冬天刀割一样的小风，来到打烊后的歌厅。她有歌厅后门的钥匙。
她熟门熟路地溜进来，到了王宝才办公室兼卧室。
喧闹过后的歌厅里，人的气味和烟酒混合在一起，搅拌成人间肉欲。还没到门边，里面就传出雌雄大战的狂浪声。
那个带她私奔的夜晚，王宝才说一辈子只爱莉莉一个。初到北京的冬天，王宝才当搬运工，日结工钱后，他买了烤红薯，一路上怕红薯凉了，揣在棉衣里，到了出租房，捧出热乎乎的红薯给她吃，像捧着他的心。
如今才几年，他的话权当放了屁。
门没锁，她满含热泪，颤抖着推开门，去给自己一个打脸的证明：王宝才和歌厅服务员好上了。
莉莉不能免俗，她像一切遭遇男人出轨的女人一样，变成了泼妇，吵闹成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方式。王宝才成了王老板，翅膀硬了，对不听话的怨妇终于忍无可忍，有一次动手打了她。
娘家就在一个村里，她想跑出搬救兵，一想到自己选择的对象，又怕爹娘邻居笑话她，因此把委屈咽到肚里。
莉莉的心里起了报复的小火苗。
05
枪杆子里出政权。任凭王宝才在外面瞎胡闹，莉莉也不闹了。不过，为了宣誓老板娘的主权，她白天偶尔来巡店。服务员们表面上把老板娘当成皇后娘娘，私下里早把她打入冷宫。
她还是喜欢这里的热闹，家里太冷了。
生意真是红火。有一次忙不过来，王宝才差遣莉莉去一间包房送果盘。
推开包房的门，一屋子鬼哭狼嚎，她低眉顺眼放下手里的果盘，正要退出去，忽然一个人叫住了她。
霓虹一样的灯光里，她初恋的情人丁秀峰居然在这里。他来这里开会，会后朋友们把他叫到歌厅放松了。
老天把丁秀峰送到她家地盘上，好像送到盘子里的菜，全是初恋的美好味道。
老电线接上头，两人热火朝天地好了。
有一阵，歌厅里好久不见老板娘的踪影了。莉莉好像是个鬼影子，没人在意她。
春天流感来袭，闹闹被击中，小人烧得昏天黑地，睡梦中摸着姨妈丹丹叫妈妈。
丹丹那时候刚结婚，还没孩子，安家在县城，把闹闹当成自己孩子。丹丹既甜蜜又心酸，对母亲抱怨：还有这样的妈，好几天没来看孩子了，再这么下去，闹闹都不认她了。
于是给莉莉打电话。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打歌厅的电话，王宝才说人不是在家里吗，而她自己的手机也关机。
莉莉重复了当年的故事，跟着丁秀峰跑了。跑到丁秀峰所在的小城。
丁秀峰有家室，和她在外面租了房子，鸳梦重温。
一切初恋的心动又来了，她感觉自己找了王宝才是走了弯路，非要走这段弯路，她才知道他的好。体贴，有说不完的话，连做爱也要从吻开始，做足前戏。他沦陷在她丰满的海洋里，给她念陈独秀的诗：动时如兢兢玉兔，静时如慵慵白鸽...除却一身寒风雨，投入万丈温暖海洋。深含，浅荡，沉醉，飞翔------”
那些日子，他和她，都在飞。
人总是要穿好衣服，走下床来。丁秀峰就是一普通的教师，他怕她受苦，课外拼命辅导学生赚外快。有过生活磨砺的莉莉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出去打工。她轻车熟路找到了一份水果店的工作。
莉莉隐藏在小城，未来一片迷茫，但眼前又是热气腾腾的生活。卫东村的家越来越不让她留恋，除了，偶尔想孩子。但闹闹从小跟她不亲，跟王宝才更远，只跟大姨和姥姥亲。
半年后的一天，一个平胸的女人来大闹水果摊子，把榴莲柑橘苹果当手榴弹砸向莉莉，又把甘蔗当枪，向莉莉射击。
丁秀峰的老婆来了。婚外恋的包子露馅了。
06
卫东村的秋天，落叶层层卷卷。莉莉迈进了娘家的大门。
走了半年，闹闹长高了不少，她怯生生躲进姥姥的怀里，要让记忆梳理下，这个似曾相识的女人为什么让她叫妈妈。
第二次逃跑令莉莉声名狼藉，村里人说起她来嗤之以鼻，仿佛自己蒙羞。李万里几乎能想到最坏的事，于是把王宝才叫到家里来。
财大气粗的岳父还是有些威严，王宝才在李万里面前痛哭流涕，诉说着老婆跑了后的悲惨生活和思念心情。
莉莉心里木呆呆的，只觉得他在演戏。她的心，还在丁秀峰那里。但包子露馅，丁秀峰流着眼泪说自己又一次辜负了她，滚蛋的只能是她。
她守着这个秘密，谁也不会说。
李万里在得到女婿“有话好好说”的承诺后，同意让王宝才把莉莉领回家了。
姐姐丹丹送她出门，她回头望着丹丹，像要走向屠宰场的一只小狗，大眼睛里全是泪。
丹丹握握她的手，还以为闹闹不认娘伤了她的心，就说：你别挂着孩子，过一阵她熟悉过来，就亲亲热热叫你妈。
回到自己的小家，王宝才马上撕下人皮，露出凶相。全村都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他一定要揪出那个睡了自己老婆的男人是谁。
王宝才连夜审妻，莉莉守口如瓶。他成了一头爆裂的狮子，狠狠打了她一顿。
即使打，她也绝不松口。
莉莉已经沦为全村人的笑柄，她挨了打也不敢跑回娘家告状，她娘家都觉得丢人。
自从莉莉回家后，王宝才回家的次数也多了。回来就是喝酒，喝了酒就是打她。他歌厅的生意出现颓势，王宝才认为是莉莉带来的衰运。
绝望中的莉莉，偷着给丁秀峰打电话，丁秀峰一听是老情人的声音，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赶紧挂断了。QQ上也拉黑了她。
莉莉的心像在空谷里扔出去，没有回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莉莉发现她一直藏着的宝贝，那只小金猪不见了。王宝才也连着三天失踪。
母亲说她属猪，金猪戴在身边，会一生好运气。
等王宝才醉醺醺回来，她质问他有没有偷金猪。
王宝才说：今晚的小酒，就是拿金猪换的。别说一个金猪，就是十个金猪，也赔偿不了我受的绿帽屈辱。
莉莉说：你还我的护身符。
王宝才说：你还反了你，跟我这么说话。
于是劈头盖脸的巴掌扇下来。
这一巴掌仿佛打醒了她，和这个无赖男人过的什么日子啊，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仿佛小孩子心爱的玩具被偷走，莉莉再也不能忍了，抄起家里的扫帚，跟王宝才打起来。
王宝才被反抗的老婆激怒了，轻松夺了莉莉的武器，把她摁到地上，像锤一块面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痛，打在身上，痛在心里，灵魂躲闪着，要跑了。
她真的趁王宝才放松的空儿，跑出家门去，狠命去敲邻居的门，要邻居出来救她。
邻居两口子见怪不怪，还真出来了，礼貌性地安慰了几句，坚决不收留她，要她回家好好跟老公认错，毕竟，那件事挺丢人的。
然后，邻居家的大门关了。
莉莉像个孤魂野鬼，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游荡着。风吹过空荡荡的胡同，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娘家的门口。她娘家的大门在村里是最气派的，她是爹娘手里最受宠的小孩。曾经衣食无忧，曾经鲜花盛开。
日子太疼了，疼到无边无际，原谅我不能尽孝，来世不做人了，就做爹娘脚前的一只狗，愉快玩耍，看门守家。
她跪下来，对着那黑漆漆的大门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孤魂野鬼又飘回家。
王宝才居然无耻地睡着了，像头猪打起了呼噜。
她给姐姐发了一条信息，她想嘱咐姐姐照顾好孩子和爹娘，又觉得全是废话，她不曾尽责，只让爹娘无尽付出。于是她慢慢打出一行字来：闹闹不要恨我，好好读书，擦亮眼睛看世界。
家里还有一瓶百草枯。人类真聪明，一种药免于锄地之苦。一种药，免于人生之苦。
莉莉用这种不回头的方式结束了二十三岁的人生。
后记:
莉莉走后，王宝才生怕挨打，给岳父跪在地上捣蒜如泥痛哭流涕。李万里差人把他轰出去了，上帝烂泥巴造的烂人，交给老天收拾吧。
王宝才的衰运似乎真正开始，歌厅被扫黄打非办给封了。后来玩大车跑运输，司机撞了人，要支付终生的医疗费。又转做别的小生意，也仅仅是打食吃而已。结了一次婚，生儿子一枚，离了。又结了一次，老婆是个母老虎，一天打他三次。
村里人劝莉莉妈不要给王宝才这王八蛋养孩子，但大姨丹丹一口否决，她认为孩子送回去就瞎了一棵好苗子。她和一个工程师结婚后，把闹闹带在身边，精心饲养。后来她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但外人始终认为，闹闹是他们家亲生的长女。
如今，闹闹已经上了一所著名的高校。
村外山野里，莉莉的坟头草一岁一枯荣，每年祭日，姐姐丹丹都会去看她。
丹丹如今已中年，还是常常想念莉莉。想起她，她还在二十岁的光影流转中，巧笑嫣然，不曾老去。想起她，还有根植于血脉的疼痛。如果，她不过早对生活绝望，再等一下，等一下，或许会遇见一个新的自己，该有多好。
—END—
[ 此帖被白菜在02-07-2019 18:48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