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北京,满城风沙.阴霾的天空中,流动着几缕黯淡的白云,街头巷尾,人来人往.这是在九年之前的印象了.那时,我的女朋友正在北京一家报馆混饭吃,我在清城一家电视台领饷.刚好台里有个戏要在北京开拍.我借故讨了个差使,便上京城去会女友.
四个多月没见面了,两下里相见,不免有些缠绵,都说对方黑了瘦了.女友是四川人,叫蓉,当然这只是个假名.蓉为人辣的不得了,赌起气来,成天不跟你说话.她跟我一见面便拉着我去登记结婚,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出来她不是在跟我开玩笑.那时我好高骛远,根本就没有什么成家立业的思想准备,便奋力挣脱了她的手臂.蓉因此闷闷不乐.女人嫁人就象接管男方的人生事务,做为情人,你可以潇洒,做为丈夫,你死定了.
于是在北京的十多天时间里,蓉老是找茬跟我吵,从天安门吵到颐和园.我越吵越不想跟这个自以为是女人过了,她吵架的风格泼辣,扯我,打我,辱我,以及不堪我,完全不象我这么彬彬斯文,还引经据典的,指天划地.在厨房里她吵的急了,便将菜刀往空中挥舞比划着,活脱的一个母夜叉,一丈青.
我在北京的日子是很难过的.我迎风而泣,觉得爱情这玩艺儿真????塞牙!
在北京找一张床很不容易.蓉在北京居无定所,所以那段日子我们经常变更住处.前三天我们住的是四星宾馆,吃香的,喝辣的,涮羊肉,烤鸭,二锅头.但是我们很快便被我的制片主任赶了出来,因为与我们合作的北京一家皮包公司要破产了.然后我们只好住到蓉的一个同学家里.蓉的同学家里正在装修,有浓厚的油漆味与木屑味,房间里拥挤地要命,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想,我在北京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混得下去我也不想混.宁为鸡头,不作牛尾.人往高处走,其实只是一种缺乏自信的失落心态,这是流落到美国后才慢慢品味出来的.
后来我们住进北大博士楼一个朋友的宿舍,朋友适逢外出,楼外有个菜市,鱼虾鲜活,还有稻田.那几天倒真象是在过日子.
与蓉一起去逛王府井的时候,我相中了一把装饰精美的倭刀.正待要掏腰包时,蓉说,到时候她要送我一把开刃的倭刀.那时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这事后来成真了.
蓉与我在十年前相识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是在舞场,后来又去了酒巴.她眉飞色舞地演将着鬼的故事,我故意装作吓呆的样子.那时大家都快毕业了,闲着无聊,都在窜门,指望着窜出个不同凡响的将来.一次蓉扛了一把吉它到我宿舍,弹奏了几首<<光阴故事>>,<<乡间小道>>之类的乐曲,我们便开始拍拖了.卿卿我我,就那么回事.
后来我住院了,也不知道患的是什么鸟病.蓉一直在病床边陪着我.这时她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我站在十楼上看着蓉拎着给我准备的饭食从远处朝我走来,她的身上流光散溢,样子非常活泼,时不时还自言自语的.那时,我觉得生命是美好的.
一天晚上,电梯关了,我跟蓉刚好散步回来.蓉说她有点累,我便背起了她,拾级而上,我迈着艰难的步伐,一直攀走到十楼.我身上的负重,让我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快乐.不知蓉体会到了这种快乐没有?到了病房,护士问我们到底谁是病人?我说我们都是病人.
是的,我们都是病人.
一个秋高气爽的时候,北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献血活动.蓉献血了,于是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以及数目可怜的钱币,便赶赴到清城与我相聚.结果是我们又吵了一个月.朋友们都跟我说,算了算了,你吵不过她的.最后我吵着送她上了飞机.蓉说,看你上窜下跳的忙着,是不是我们的故事应该结束了?
一个聪明的女人,是比一个运筹帏幄的男人更可怕的.我至今仍然相信,女人是上帝赐予我们最美好的礼物.女人的泪水与微笑,都是动人的.只要你爱过,便须对此深信不疑.
在北京的日子结束了.蓉送我来到火车站.因为昨天我没赶上回清城的列车,两人又吵了一架.蓉在用早餐时还在一勺子一勺子喂我,迟误了时间.蓉又去替我跑到了一张硬卧.想起来,真该感谢上帝的赐予,它让我们在一起多呆了一天.
出发的时候,蓉果然送给我一把日本战刀.我抽刀一看,只见锋刃如雪.火车忽隆隆地开了过来.
蓉说,她想要嫁人了.两个月前她出差到北戴河认识了一个富有的人.这刀便是她的先生在那时送的,算是定情之物.我看过她在北戴河的照片,貌美如花.
我笑了.我把刀收好了,上了火车.我倚窗看着蓉,只见她正搂着粗大的大理石柱,泪流满面.她曾经说过她不会哭的.她的泪水让我看到了垂落的过去.那一刻是任何文字都不能形容的.我笑着朝她挥挥手,然后拔出刀来,指向她.
后来蓉便出嫁了.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问我说,她出嫁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说这种假设,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