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早饭后，阿珍总是骑着电动车，从城西自己的家，到城东儿子的家。
这时候，儿子文凯和儿媳小米已经上班去。年轻人起床晚，早餐马马虎虎，卧室饭厅一片狼藉。阿珍就开始动手清理。
小两口新婚不久。阿珍有时候会在卧室床头柜上发现避孕套的包装，她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她会根据避孕套包装的数量，判断小两口近期的亲密程度。文凯是个瘦猴子，还挺能折腾的。捡到的包装多了，她有些心疼儿子，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阿珍在整理床铺时，总是发现小米的内裤塞在枕头底下。女人内裤每天换，一把水就抓出来，小米衣着光鲜，私下真不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忍着，把床铺整理好，又把内裤放回枕头下面。
整理好房间，她又去临近的早市，买上儿子儿媳爱吃的水果。他娘的，这年头水果比肉都贵，每次付钱都心尖哆嗦下。等水果买回家，洗好了放在茶几上，她坐下来，犹如女皇坐拥宫殿，看见干净整洁的家，新鲜耀眼的果盘，她无比满意自己是个好婆婆。
第二天，枕头底下的内裤又多了一条，阿珍还是不动声色放回原处。然后，第三天第四天。。。
等到枕头底下整整塞了七条内裤，阿珍想，儿媳妇有多少条内裤？一周七天，变换七种不同颜色，屁股芬芳，枕头底下带着尿骚味，这是什么生活？
阿珍把小两口的床单换下来，放在洗衣机里洗了，看着那七条卷缩的内裤，爱干净的她心里很不舒服，干脆来个买一赠一吧，最终，她给儿媳妇洗了内裤。
阳台上，七条内裤彩旗飘飘，阿珍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又有些自我陶醉。年底儿子儿媳该给她带个大红花，以表彰这个劳模。
洗了床单和内裤的这个下午，她约摸着小两口下班的时间，来给他们送自己蒸的的包子。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做饭也能评上三流厨子，捏个包子褶都一丝不苟，堪比鼎泰丰的标准。
小两口都在玩手机。阿珍放下包子，麻利说：床单干了，该收起来了。
说着，她就去阳台收床单。收床单的目的，是提醒小米她是个洗内裤的功臣，你看那花枝招展的彩旗啊。
小米看了一眼婆婆，没说话。等阿珍抱着床单经过客厅，小米突然问：妈，你洗内裤用哪个盆子洗的。
阿珍一愣，说：卫生间里那个蓝盆。
小米眉头一皱：妈，那是我的洗脚盆，洗屁股的盆藏在洗脸池下面，是个粉色的。
阿珍说：哎呀，我看见那蓝色盆子很干净，就用它洗了，还用开水烫了好一会儿。再说今天太阳很好，阳光都杀菌消毒了。
小米说：妈，开水和阳光都杀不死真菌。我这七条内裤都废了，其中三条很贵的，一百多一条。
阿珍知道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又对儿媳妇一条内裤一百多的消费水准暗自不悦，她表面上清风明月，还是心疼那几百块的内裤，就说：以前人穷，一家人都是一个盆子洗刷，什么问题也没有，你不放心就再晒几天。
小米又当了低头族，说加了句:知道了。她没跟婆婆说下去，保持对长辈的适度尊重，但阿珍看出她脸上的不悦之色。
第二天，阿珍又从城西到城东来，打扫卧室时，枕头底下没有内裤，阳台上一瞧，孤零零晾着一条新的女士内裤。儿媳妇没有把那些在洗脚盆里走过一遭的内裤用阳光消毒，看来是收起来了。阿珍用这次不太愉快的内裤经验，治好了儿媳妇的懒病。她小有成就感。
但她却在厨房垃的圾桶里，看见了那七条内裤。她心疼的捡出来，那些小内都很崭新，就因为她的失误，小米把它们全部打入冷宫。好几百块钱啊，阿珍自己都穿十块二十的，她的心尖子又哆嗦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内裤放回垃圾桶。
儿媳妇嫁过来不久，婆媳俩就种下了不愉快的小种子。
2，
除了周末，阿珍还是每天都来当清扫工。渐渐地，她发现床头柜上的避孕套包装越来越少，垃圾桶里也没有，推测小两口是造人了。
她开心之余又夹着点小失落，五十出头荣升奶奶，真的老一辈革命家了。
果然，过了不久就传出喜讯，小米土地优良，种子已经发芽。
由于妊娠反应厉害，小米请病假在家，因此阿珍过来伺候儿媳妇，中午做个饭。
怀孕的大熊猫不好伺候，阿珍每天都问：中午吃什么。
小米蔫蔫说：随便。
这个随便真是太难为人了。阿珍用心做的饭菜，小米吃不了几口。阿珍在饭桌上给儿媳妇说：我怀凯凯那年时候，也是吐，但我硬是吃，哪怕吃了再吐。吃一碗饭，能有几粒米的营养也好，都是为了孩子。
小米还是像小鸟捉食一样，吃的少之又少。
诚然如此，阿珍还是尽量每天变着花样给大熊猫做吃的。
有一天，儿子文凯跟阿珍说：妈，你能不能改改你南方老家的做饭习惯，小米吃不惯你总是放糖，她喜欢吃辣吃咸。
阿珍说：吃辣刺激肠胃，更引起呕吐。吃咸等后几月会水肿，都是不健康的。
文凯说：小米喜欢吃，你就按照她的口味来。
阿珍知道小米通过儿子传话，有点不高兴，就说：我俩天天面对面，在吃方面有什么要求就明说吧，我猜来猜去很费劲。
第二天，小米就说吃排骨。阿珍很高兴，买了新鲜的排骨炖汤。午餐上桌，喊小米来吃饭。小米一看排骨汤，对婆婆说：妈，我想吃红烧排骨，最好放几个辣椒。
阿珍说：红烧排骨又是酱油又大料，吃了会上火，你现在反应期，最好清淡营养饮食。为了孩子，多吃点吧。
小米又小鸟啄米的吃了几口。
又一天，小米说：妈，我想喝鲫鱼汤。
阿珍太激动了，儿媳妇终于知道健康饮食的重要性，鲫鱼汤怎么做都不会酱油大料的陪着，于是买了活蹦乱跳的鲫鱼，平生第一次当了杀手，闭着眼宰了那条大鲫鱼，欢天喜地给小米炖汤。
浓汤上桌，小米尝了一口说：妈，你放香菇了，我闻着香菇味恶心。
果真，捂着胸口，跑到卫生间一顿呕吐。
阿珍本是好意，想娘俩都各自妥协一步，她顺着小米的重口，放个香菇调味，结果又适得其反。
还有一次，阿珍买来新鲜的菠菜，问小米是凉拌还是热炒，小米躺在床上看手机，半天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妈，我对菠菜过敏。
阿珍说：不对啊，没结婚的时候，文凯带你来吃饭，你对我的芥末菠菜赞不绝口，说那是你最爱吃的青菜。
小米说：妈，那是结婚前，结婚后我过敏了。
三流厨子阿珍，做了半辈子饭，在伺候怀孕的儿媳妇时被难住了，横竖不行。
眼见小米越来越瘦，文凯也对母亲不满。过了一段日子，文凯对阿珍宣布，小米妈心疼闺女没伺候好，小米要回娘家修养一段日子。
阿珍被光荣下岗了。
3，
小米生了个丫头。阿珍成了奶奶。她打心眼里喜欢女孩，她儿子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但打小就是皮猴子，没少给她惹事，娘俩总有哪根筋不对付。
她喜欢那个粉红的小肉球，觉得小米立了大功。
因此月子里殷勤小心伺候。
小米虽说卸了货，但对南方婆婆的食谱心有余悸，因此月子里让自己妈过来，两亲家一起伺候月子。小米妈负责做月子饭，阿珍负责洗尿布，做一家子的饭。
阿珍这三流厨子，终于不再小心翼翼伺候国宝级儿媳妇的饭菜，但她每天忙得团团转。怕女婴儿红屁股，白天用传统尿布，夜晚才用尿不湿。阿珍奶奶为孙女洗了无数尿布。
有一天，她洗完尿布去晾晒，文凯正好来阳台收晒干的尿布，阿珍伸出手来，对儿子说：文凯，你看看妈妈的手，洗尿布洗的，好像是八十岁的老太太手。
文凯说：你洗再多尿布，也赶不上照顾孩子有功劳。
阿珍的心一点点陷入悲伤里，亲家母照顾小米和孩子，在前台带红花。她这干后勤的，一根彩带也捞不着。
又听文凯说：我丈母娘天天在这里照顾我媳妇，丈母爹一个人在家，老人家都瘦了。
阿珍想对文凯说，让你丈母娘回去照顾她老头去吧。想了想，自己伺候月子，累死不讨好，文凯这么说肯定有下句。
果然，文凯说：为了我媳妇安心做好月子，我丈母爹也过来吃饭。
来吧来吧，不就添一双筷子吗。三流厨子阿珍爽快答应了。
小米爹翩然报道，家里果然多了一双筷子。两亲家各司其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养育好下一代而努力奋斗。
小米爹来了后，不仅仅是添了一双筷子那么简单，他是个大活物，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单位里等退休，在不重要的岗位上混着，修炼了一肚子牢骚。老男人自带愤青体质，自然而然带到家里来。
小米爹起初客客气气吃亲家母做的饭。几天后，就对阿珍的厨艺提出异议，炒菜不要放糖，太淡了，老吃米饭没力气，要馒头大饼。
小米爹老家大西北，一张口辣椒气冲出来，划根火柴，熊熊燃烧。
饭桌上食物南北分明。倒是儿子文凯筷子很欢，一会儿站在黄土高坡上刮大风，一会儿江南品烟雨。南北两种口味他都喜欢。他跟着小米坐月子，有瘦猴子养成胖蚕蛹的趋势。
饭菜尽量讨好亲家翁好说，阿珍最不喜欢亲家翁在饭桌上边吃边说，大饼都堵不住嘴。
亲家翁每天都把国内外新闻讲给家人听，让大家都与时俱进。比如，哪个贪官被抄家了，搜出富可敌国的银子来。亲家翁末了来一段自己的评论，要是赶在猫时代，早去拉出去枪毙了，还等着耗子养肥。又说美国新总统上台以来总跟我们对着干。末了批评那些用苹果手机的，苹果有那么好用吗，文凯，你要抵制美货，只要我们十三亿中国人一条心，苹果手机一个卖不出去，让美国鬼子喝西北风。
说着，他喝了一口汤。
文凯对丈母爹的慷慨陈词点头称是。在岳父母面前，这是个听话孝顺的女婿，在自己爹妈面前，是个大刺头。
阿珍很不悦。不悦又能怎样，忍着。
江山载不动许多愁，肚子方圆就那么大，终于有忍不了的一天。
4，
阿珍男人在城西家里自力更生，不用麻烦她照顾。这边，她忍着亲家翁的脾气秉性，觉得他像个老祸害。不过，眼看快出满月了，老祸害也该滚蛋了。
但是，亲家翁有一天把他小孙子领来了。
小米的嫂子外出培训，小男孩虽说上幼儿园了，可是晚上妈妈不在家，粑粑一个人带不了，还是交给爷爷奶奶吧。
家里来了个小祸害。
小祸害虽说在家吃一顿晚饭，可这晚饭又给厨子增加了负担。
小孙子上辈子肯定是个狼，顿顿离不开肉，晚饭阿珍向来清淡饮食，吃了三天，亲家翁抗议道：我孙子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你看腮帮子都憋下去了。
阿珍的厨房里，晚餐开始大鱼大肉的烟火味。
尿布的海洋，收拾家，老老小小的饭菜，阿珍成了陀螺。还好，每次看到小孙女这个肉丸子，她心里就很柔软，觉得一切辛劳都值得。
这天周末，阳光好的在空气里跳舞。午后，两亲家都睡去了。阿珍收拾完厨房出来，听见洗手间里有儿媳妇的动静。小米这两天有些便秘，每次上洗手间都有一场漫长的战斗。阿珍心知肚明是她亲妈做的月子餐出了问题，但又不好说什么。
卧室的门紧闭着，阿珍想去看看小孙女，于是推门而进。
她看见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小祸害把小婴儿的包被揭开，肉丸子被剥光，五岁的他正仔细研究这个小肉丸的身体结构，他抠抠婴儿的肚脐眼，又掰开小腿看看小屁股。。。姑姑生的肉丸子，构造好奇特啊。
阿珍一股火气上来，这小孩子从小就耍流氓，要是伤着孩子，她杀了他！
她一把揪起小男孩的耳朵，厉声说：你做的好事，让你爷爷奶奶看看。
小男孩被突然袭击，哼哼唧唧着哭起来。阿珍不管，提着他的耳朵出了卧室。
这时候，小米也从卫生间里迅速结束战斗，赶紧跑到卧室看孩子。两亲家也从另一个卧室里跑出来。
孙子一看爷爷奶奶出面，宛如来了救兵，杀猪般嚎叫起来，指着阿珍说：她打我。
亲家翁一下子就爆发了：看不顺眼我们，明说我们走就好了，对小孩子撒气，什么本事。
亲家母还算讲理，问阿珍怎么回事。阿珍就把刚才看到的一幕说出来。
亲家母赶紧跑到卧室看外孙女。小米已经将孩子抱在怀里吃奶，什么事都没有。亲家母也不高兴了，说：我这辛辛苦苦来伺候月子，不想落个不是，赚个没脸，亲家母，有意见你就提，别对孩子使坏。
又说：小孩子稀罕妹妹，就是看看而已，怎么上纲上线上线了。扣个流氓的帽子，也得等我家孙子长大了啊，哪有五岁的流氓。
说完，抽抽搭搭哭起来。
亲家翁口吐辣椒，自燃起来：这个家没法呆了，走走，收拾东西走。
阿珍怀疑自己真的大惊小怪了？可她看到的一幕真是充满危险，小孩子的手没轻没重，万一造成伤害怎么办。
她有苦说不出，只好拼命对亲家解释。但亲家翁已经被伤害了，孩子也闹着回爷爷家。于是当天下午，亲家翁领着小孙子，收拾东西走人。
亲家母还在这里伺候闺女，走不得。但是月子尾声，也是冷着脸对阿珍。儿媳妇向着爹娘，也没给婆婆好脸子看。
等着满月一到，小米带着孩子名正言顺回了娘家。
家里一下子冷清了。
这时候，小米就把月子尾声发生的事给文凯说了，闺女向自己爹娘，自然感情的天秤严重倾斜，把婆婆描述的自私狭隘不容人。
文凯听了老婆的话，要阿珍提着礼物去亲家看看孩子，顺便道个歉。
阿珍压着的火终于爆发了，儿媳总算表面上和她过得去，儿子却胳膊肘往外拐。她一气之下，把那天卧室的事一五一十给文凯说了。
文凯听了，苍白无力辩了句：小孩子，好奇心重，没那么严重吧。
阿珍说：等真的出了事，你这当爹的哭都找不着坟头。
文凯又苍白无力说：总之你处理问题的态度不对，道个歉还能怎样？
阿珍一字一句说：儿媳妇我没当外人，她爹妈娇惯纵容孩子，我也不管，但差点祸及我家孙女，我就是不买账。我跟你个兔崽子说：我不去道歉。我闹革命了，爱咋咋地。
阿珍发了个朋友圈：做人难，做女人难，做人家妈更难，做人家婆婆难上加难。
她收到了一大把友情点赞。她一朋友说：真正难的人，哪有时间发朋友圈。
她一想，也对，自己有时间发朋友圈，或多或少闲的蛋疼。那些真正辛苦的人，都被生活的洪流裹挟着，泥沙俱下，灰头土脸
明天，走哪山砍哪柴吧。
（来自白菜公众号：baicaibac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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