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谷
羚羊谷离洛城市中心七十英哩,仍属于大洛杉矶郡。它的地理位置在莫哈比沙漠的西缘,属于高沙漠带。这里名谓沙漠,却不是撒哈啦那样风沙满天的样,这里有很多夏天极易燃烧的低矮灌木。夏日里热风吹起,那些干草和树枝卷起并滚成巨大的球,晃悠悠荡到马路和高速公路上,颇为惊心。当年附近小镇还没开发,居民人口加起来也只有八九千。天仓仓野莽莽的广阔天地里,开车在路上经常可以撞死一只小鹿或兔子。人们习惯车后箱备有垃圾袋,下车把它们装上运走,可以埋了,也可以吃了,是法律允许的。看过一个节目,说有个美国家庭从不买肉,在highway路旁守猪待兔-------侯野猪等兔子。
三十多年前我来到美国,第一个落脚地就是这里了。我的外公二十岁的时候从印度的孟买上船,飘洋过海的来到了米国,二战时当了美国兵。他这个兵没上过战场,他是炊事兵。退伍后,做了老本行当,先在北咖啡后在这个谷里开了家杂碎店,卖的美式中国菜。我中午才下的飞机,夜晚已经在餐厅里端菜捧餐了。还在读高中的我表弟和表妹,象很多从事餐馆业的家庭一样,放学后和周末都得在餐馆里打下手,他们后来都上了UCLA。我除了在餐厅做服务生外,还负责了每周两次制作芙蓉蛋,一次炸面条。这样的制作都是很大量的,都是一大早餐厅还没营业之前做的。把一麻袋的洋葱切碎剁烂,这期间洋葱熏得我肯定泪流满脸,再加上牙菜面粉鸡蛋,搅拌后兜勻,象人家那些做肉圆的人那样熟能生巧,一摔一个圆球在一块大铁板上煎到黄黄的。鸡蛋芽菜那些东西都是冰箱里出来的,搅拌的时候冻到十个手指头都麻了,到煎芙蓉蛋的时候,那些热油又跳上来溅到我的手臂上,很多年后,那些烫伤的痕迹还在,真是冰与火的洗礼。这些制成品放在冰箱里,有客人叫餐的时候,再拿出来炸香。如果叫猪肉芙蓉,就在上面放几片肉,淋些肉汁,再撒上葱。叫虾放虾,叫鸡放鸡,哈,每次叫鸡都好好笑。
做炸面也挺危险的,我得捧一个大大的锅装满了水放上炉子,煮开后放面煮熟,捞面条,然后那水要好小心好小心搬走,要是不小心肯定是大面积烫伤,这个小心不只要够力捧得住那几十磅重大锅滚水,还得防着厨房炉头边那些油腻的木板条给滑倒。煮好面,还要搁大铁板上加油煎炸成面饼,我的手臂和面条和芙蓉蛋共同煎炸无数次了。
我当时好奇的,不明白的,外公说我们餐馆是杂碎店,我还以为鬼子们都爱吃内脏呢。我们这种中国杂碎店餐馆的炒面里面没有面条的,我做上服务生,那些鬼子们捧着菜牌最常的问题问我,炒面和杂碎有什么区别?我答,炒面有芽菜,杂碎全部是各式蔬菜。客人要求吃noodle的时候,才会在假炒面里加上一块我煎炸好的面饼下去。当然还要extra charge。磨菇鸡片,直接就写中文译音,每次还得给客人讲解这是啥东东。还有一种用烟肉包着鸡肝炸的东东叫nomaki。这样的“中国菜”我这样的中国人都是不吃的,但是米国人好象很喜欢。
因着外公当过兵,餐厅的名字象电影抢救雷恩大兵那样,大兵在前,然后加上 tea house。十多年前表弟表妹们都搬离开那里了,餐厅也转手了几次。我旧地重游,发现到现在仍然沿用着我外公餐厅当年的名字。写着这文的时候,我上古狗搜了一下,看到了这些:
"First thing this place is a dump, needs a major upgrade on the décor, looks like you walking in to the 60's.
Tea House & Chinese Food. "Stay Away! Worst Chinese food on the planet. The dishes are all vaguely..."
The place looks kinda dirty. but if you are more of a stickler for the taste of the food , its excellent. the service is also very good. it is also pretty affordable. i like…
中国人都是刻苦的,餐馆每周七天营业。早上醒来洗个脸梦耸耸就一头钻进餐馆,夜晚收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月亮星辰了。周一通常相对闲,午餐忙完后,我会跑到隔壁几家铺子看看聊聊。这个商场不大,只有几家店,从街角数起,第一家是佐治杂货铺,第二家我们餐厅,第三家文具店,第四家炸鸡店,第五家瓷砖店。我去的最多的是瓷砖店,老板常常出去接活,老板娘刚生了小宝宝守着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蓝眼金发的宝宝呢,象玩具公仔,喜欢得不得了,老板娘也很愿意给我抱。她特地弄来了一本中文版的圣经送给我,如今还收在我的书柜里。写到这,我找出那本圣经,第一页上看到她的签名雪梨,不知道她现在还在沙漠里吗,还有那个我抱过的男孩今又在何方。
佐治杂货店门口有个公共电话亭,我用它打过越洋电话回中国。那时代比现在落后,不单不能直通中国,连米国这地很多电话还得要接线生接驳。我按了0,那边有接线女问我有什么能帮的,我说我要打电话回中国,她说还不能打去中国啊。我说,我想打。她说,你等一下,我去问问。然后,她告诉我,她可以接线去纽约,然后再接到中国去。她要了中国那边的号码,告诉我今晚不能做到,还要等明天。我说我明天夜晚同样时间到这电话亭来打,她说好。她还告诉我要准备好十八块钱的硬币,通话时间为三分钟。如果再要打,还得等几天,等到电话亭有人来收了硬币,才有空间给我再塞硬币。我做餐厅服务生收小费,存了好多硬币,我用一个大杯子装好了十八块钱的 quarter,那个夜晚餐厅收工后,我站到了电话亭里,我要打给我以前工作的公司的一位教过我英文的大姐姐,等待驳线的时间好长,我脑门发热,手心出汗,害怕那边的她没有上班或出差。好幸运,她在,三分钟能说啥?其实也没有三分钟,因为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电话,还是别人接了,然后叫来了她。你好?我好!哦,大家好。请你有空去看看我的父母。接我电话的她原是外贸学院的英文老师,大姐姐对我很好,我父母出国之前她多年坚持看望他们。(“愚妇生子”里的昔日之友人赠予吾儿西游记。便是她)
镇上的店都是零零落落,隔好远好远才又有另外的店。居住的屋子也是孤立在各个山头。在这样看似荒芜的沙漠地,生意却是好得不得了,周末的时候还要多请有两个鬼妹做服务生。小小的餐厅座位只有六十个,但排队的客人排到停车场。接外卖的电话也是此起彼落,我表妹负责听电话接订单,我则一直不停地包装外卖食物。
我们从小被教育并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但从未看过帝国的真面目。来到这样的地方,我竟觉得这里好比是中国偏僻的山村地。其实帝国的真面目不在我们这几家小店小铺。在沙漠内里,有着帝国的强大空军基地,航天基地,道格拉斯飞机制造工厂。舅妈说,越战期间,飞机厂日夜造飞机,餐馆接餐单多得不得了。舅妈见到飞机厂来吃饭的一堆工程师里有个台湾人,就把她的妹妹介绍给他,结果真成了她的妹夫。舅妈喜欢做媒,她介绍过她娘家亲戚给我,我和他没有缘分,但此人捎给我的读者文摘和三毛的书,却是长久的影响了我。那时候我看三毛的书看到有点疯了,因为自己也处身在沙漠里的饭店,让我更是沉迷在撒哈拉的故事里面的“沙漠中的饭店”。有天见餐厅来了一个满腮胡子的西裔男和一个东方女子,我看呀看呀,盯着他们。舅妈问我,你干嘛。我说,他们俩是荷西和三毛呀。我送餐的时候忍不住,用国语问了句,请问您是三毛吗? 她没听懂我的国语,但她开了口,我便知道她不是三毛了,她没有三毛的大板牙。我那时候真真的糊涂着,竟不知道荷西早已不在人世。
有天沙漠里的FBI到餐馆来跟我谈了话。问的是有没有入党,觉得美国怎么样,以后想回去还是留在美国。八十年代还是很少中国大陆人到这地吧,引得他们这么注意。又或许当地很多军事单位,要防我这个从红色中国来的人?
沙漠里有吃有穿的,但我的内心烦躁不安。按舅妈的意思,再继续帮我物色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也算是对我父母的交代。但我坚决地要求舅妈把锁在银行保险柜里我的中国护照还给我,我要看外面的世界。离开沙漠前的那个晚上,舅妈和表妹来到我房间,舅妈说,要是外面呆不下去就赶紧回来。表妹还哭了。我却心里想着,我一定要,一定会在外面找到立足之地。就这样,我在沙漠地住了一年八个月。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我忍受过饥饿,一天只吃一顿饭。找到工作的时候一天干十多个小时累趴了。但每个人有的时候总会遇见过些困难,这就是的人生。
羚羊谷是我米国生活最初的地方,我对它怀有特别的情感。羚羊谷里我没有见过羚羊,但看到令人惊艳呼叫美丽的罂粟花海,罂粟花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州花,也许很多加州人都不知道呢。谷里的加州州立公园-----羚羊谷罂粟花保护区,每年春天都有很多各地涌来的游人前来赏花。但由于加州连续四年的严重干旱,今年所见的景色令人大失所望,还不如我家后院的罂粟花漂亮。 呵。我还是贴两张前年的花照吧。
注:California poppy 加州罂粟花,不是毒品那种哦 。
在国家公园里只许看花赏花,不许摘任何的花。因为花谢后,花头就是种子,自然掉落泥土里,明年又会长出新的花。看见今年保护区内那么少花,我想,明年后年就算有雨水,还是需要几年后才能恢复以前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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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joshua t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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