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上海我几乎没怎么出门,每天早上必去父亲的医院陪他说话,每天都是说到父亲疲倦地要睡着了我才离开。
我跟我父亲说:“爸爸,你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故事吧,也许有一天我会写下来。”
父亲说:“不要勉强,如果真要写,那就写写你姑姑吧,你长得越来越像她,可她在你现在这个年龄已经去世了,我甚至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父亲的姐姐是我的姑妈,但是从我记事起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独生子,我是独生女,我们家从太爷爷一房九子,我爷爷是那第九个最受宠最幼小的儿子,傅家的九房仅仅几十年就这样一脉单传到了我这里,只有一个姓傅的了。
我问:“听说姑姑卧病在床将近两年才去世,病也不是突然而至,你为什么不早点去看看?”父亲眼神黯淡,慢慢举起还能动弹的右手指指头说道:“那时候我还戴着帽子,怕连累她,她也怕我担心,一直没有告诉我实际情况,直道收到电报,还没打开就感觉情况不好了。”
我父亲的姐姐也就是我姑妈,她在43岁那年因病去世,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幼儿。
等我长大了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姑姑,虽然在我记忆里没有姑姑的样子,但是当年留下的照片上还是看到了,看后我有点惭愧,常想要是我真能和她一样美就好了。
姑姑娴静优雅,当年是圣约翰大学的十大校花之一,他们学校曾在百乐门舞厅举办慈善义演筹款,那一次她的大照片上了当年报纸头条。后来姑姑留校任教,教的是英文文学,据说她当年一架打字机上课,课堂教义并不随大纲而是自己即时打印出来。
我出生以后就被抱去给外公外婆养,外公外婆的家在成都北路,我在那里长到了5岁才离开,我不到1岁的时候姑妈已经病重,她来过成都北路看过我一次,带来了几个苹果,一块奶油蛋糕还有一些香肠。据说那块奶油蛋糕相当精致细巧,姑姑在阳台边陪着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吃,我很争气,笑嘻嘻地吃完了。这是我外婆家邻居阿四婆告诉我的。
当年见过我姑妈的邻居们在很多年后看到我还会跟我说:“你家姑妈真是漂亮啊,像是画里走下来的人,说话轻声细语,抱着你还教你讲外文。”据说我小时候非常聪明,十个月就会开口说话,姑妈最后一次来看我,其实我还未满一岁,但是姑妈走后我还会一个人叽里咕噜讲外文。
我的聪明才智大概在婴幼儿都透支完了,以至于长大成人的我常常感觉自己生活能力欠缺得厉害。听老人们说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常常感觉他们是在说神童,跟我现在好像是前生今世。他们说我小时候十个月会说成串的话,一岁会满世界乱跑,一岁半就能在外公卖牛肉的摊位前帮忙看生意,还会收钱找钱。两岁半跟着阿姨去插队的时候还会认识回家的路,三岁从阿姨插队的安徽农场一个人搭车回上海外公家。外公在我四岁那年受批斗,被押在弄堂里,是我一个小人独自跑上去推开那些押我外公的人把他救回家的。
所以,听过这些我小时候的神童故事我自己大概也不怀疑当年我姑姑说英文我也自然跟着会说了这样的神话吧,不像现在啥事情前说后忘记,早慧的人大概也必早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