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正月初六,是店铺开门的日子。
在生意的最初几年,我偶尔会算算从年三十到初六这几天会损失多少银子,现在,觉得远离生意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想想要开的业,心里竟有几多愁。
初六那天,在开了一上午两个小时的店门后,中午关门回家给四小姐做饭还顺便睡了个午觉。下午,四小姐表示要跟我去店里,嘱咐她带好自己的东西,出门,我就在一条河里又淹死了。我把家门带上后才发现钥匙忘在屋里,仿佛不是去开店营业,而是要去赴一场美好的旅行,家里有仆人善后,只管走的义无反顾。
一定是那种藐视加清愁作祟,我才重复犯错。想想上午两小时还有三个不错的单,算是开门大吉而且够喝一壶小酒的,而我天生又是小国寡民的命,我的江山载不动许多愁也担不了很多银子,今天注定了赚这点,拍拍腰包,和四小姐逛街去!
走过我那铁将军把门的店铺,瞟了一眼里面的花红柳绿,我们去赴一场美好的旅行。
来到主街上,节后依旧热闹。人流中,忽然看见了领着一个小男孩的她迎面走来。
仿佛毫无准备的猎人在树林里闲逛,一只兔子迎面跑过来了。
想起来,第四个年头了。她身边的小毛头都长高了。
那年七月流火的夜晚,我的一位老顾客给我带来一位新顾客。生意就是滚雪球,旧人不断带新人,当新人成了旧人又给你带来新人,如此而已,才会店铺兴旺一直开下去。
这位新顾客个子不高而且身材丰满,看起来就像一个圆球。以老板娘看女人年龄的经验,她大约快到徐娘的年纪,身边却领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
她来在店里,眼神刷拉拉一扫,扫出一点风月,一点傲气。看过无数画皮的老板娘迎上来,有些女人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的高雅冷艳目空一切,不过是装A后面的字母。真正涵养的女人是清风明月,徐徐而来的自然。
她看上了一款文胸,一件吊带睡裙,还有一件丁裤。在试衣间,我看见她的胸胡乱的散向两边,像个大蒲扇,与丰满的身材很不匹配。她需要从地方归中央的集权制文胸,我重新帮她挑了一款,她的胸神奇的专制起来,甚至有着可爱的小乳沟。
当女人不介意你看她的乳房,她于是愿意和你说话。她说她从来不在本地消费,因为本地是麻雀大的地方,人土东西也土,这次她对门领她来,看见我的店铺还不错。
我听见这样的说辞总归明白一件事:乡下带着泥土气息的银子喜欢到县城撒花。县城的土豪喜欢逛地级市的百货公司,买了兔毛当皮草。市里的人们瞧不起遍地的小商贩觉得省城眼花缭乱。省城纵观全省土蛋觉得北上广高端大气上档次。北上广人民觉得中国幅员辽阔愚蠢无比假货横流,于是转战洛杉矶纽约巴黎迪拜最次也得巴布亚新几内亚。总之,有品的人在本地花钱是件可耻的事!
她说她喜欢穿蕾丝睡衣和丁裤,我挑选的这款文胸也还行。尤其是丁裤,一年到头的穿。
我看了下她那圆球一样的大屁股,很担心丁裤那根绳子会不会把屁股嘞成两半,丁裤我是尝试过的,用以情趣,适合给心爱的男人流鼻血,平时穿?简直是活受洋罪。
当然,我的马屁绝对不会拍到马腿上,我对丁裤女说:“洋气的女人穿丁裤。”
丁裤女从试衣间出来后,表示三件全部打包,看在老顾客的面上我还给她略微让了些钱,但是她说:“我没想到要买东西,今晚没带钱,改天给你吧。”
她说这话像跟一个邻居说话一样随便,我和她可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有我的老顾客她的对门做靠山,老顾客长了一对80C的大奶,总爱穿厚内衣恨不能把球挤爆,时时听对门的球爆,怕什么呢?
于是我家的账本上,有她的签名和电话。但是,这个账目一直没有划掉,她看起来是不是忘了?年末,山东人民的风俗讲究年齐月齐,哪怕借了根椅子腿也要还给人家,对于那些不齐的顾客,我总是委婉的发信息去:“美女,您在XX内衣店有一个小小的欠账,可能因为工作繁忙而忘了,记得抽空来结一下。提前祝您新年快乐!”收到这样的短信,通常忘记或者拖延不还的顾客会顺着台阶下来,她们会脑门一拍假装得过失忆症:“哎呀,你不提醒还真是忘了!”于是还钱老板娘赠送小礼物皆大欢喜回头再来。
女人嘛,总是爱面子。
丁裤女没有动静。临近年根,我打电话给她,自然是婉转的口气,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懒样的不耐烦:“好,好,这两天就过去。 ”
一直到年二十九,不见伊人。电话打过去,显示说: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她根本不想还钱。
后来,丁裤女的对门80C搬了新家,偶尔我对80C提起来,她说曾提醒过丁裤女还钱,丁裤女答应着,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搬了新家更是断了联系。80C顺便跟我透露了一点八卦:丁裤女是离婚再嫁的,四十几岁再生儿子一枚,就像刁德一唱的:这个女人那,不寻常。
一年一年过去,我家的账本划掉一片,唯有丁裤女的账目还清晰横陈。我倒是不急,如果我真想要回钱财,我一定有办法,麻雀大的地方,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只是我一直懒得动,犯不着为这点钱兴师动众,我相信是我的终究跑不了,感情钱财都是。
有一天我骑着我的两轮宝马奔驰在去店铺的路上,迎面一个女人和我擦肩而过,她边骑车边打电话。走过了很久,一眼而过的面孔忽然如出土文物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已经奔驰了很远的我,忽然调转车头,加快速度,朝着讲电话的女人追去。
兔子出现了,我没有扛枪,一个换掉电话号码的人绝不会轻易还钱,我要准备跟人家打一架吗?一想到要打架,我像一只抖擞精神的大公鸡,浑身毛发紧张,我爱好和平,讨厌战争,但是一旦形势需要,谁说我骂不出来打不起来?每个女人都有掐捏撕咬的本领,我除了掐过老公的小奶外,别的本事还豪无用武之地,马上要打仗了,怎么我自己先出汗了呢?
我追上她,对她喊停。我问她是不是姓杨?一开口,我的声音居然是温和的。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眼神戒备:“我是姓杨,你是谁?叫我干什么?”
果然没错,我开始亮剑,告诉她在XX内衣店的欠账,她眉毛一扬,眼神没有风月只有凶:“怪事啊,我欠你钱?我不认识你,我也从不穿内衣。”
春寒还在料峭,很多北方妇女们的胸前依旧解放着,夏天来了,她们的胸就进入奴隶社会,胸前厚厚的海绵,哪怕捂了痱子也要假装有着深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听见她说从不穿内衣,我看了一眼她的胸,宽松的外衣看不出里面馒头的大小。
我把她曾经的邻居80C搬出来,她的声音因为激扬而有些破音:“我的邻居是个老太太,整天在家窝着,她怎么可能带我去买内衣,你认错人了吧?”
她的手机没有挂,她对着手机说:“今天奇了怪,遇见一个女人说我欠了她的内衣钱,我从不穿内衣,你可以给我证明。”
见过林林总总的女人,我有很强的人脸识别功能,难道这次真的认错了人?她言之确凿不认识我没有欠我的钱,并恶狠狠的警告说:“你要是诬告我,当心我去告你!”
曾经一位欠钱不还的姑娘拍着胸脯跟我发誓:“我肯定还了,我要是欠你钱,出门让车撞死。”
她的皮肤很黑,连嘴唇也是黑的,不知道有没有男人愿意亲吻这样的嘴唇。
当时我对姑娘说:“别啊,不过二百块,我既然开得起店还赔不起这点钱?您发这毒誓万一应验了,我觉得可惜。”
现在,眼前这位欠钱人面露凶光,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丁裤女,我强大的人脸识别功能莫非出错?我要打架的心动摇了。
已经有路人放慢脚步看着这两个奇怪表情的女人。连夫妻吵架都要关上窗子以免被人听见笑话,两个女人在大街上斗得脸红脖子粗,也是件丢人的事。风鼓起了帆有点扁了,我注定了不是个和人打架的主。我放了她一马,抓人要讲证据。我手头没有证据。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又一次走进我的视线,她正在我店铺对面的鞋摊前修鞋,而我刚好到店里。
大公鸡同样抖擞羽毛,我进店拿了那个旧账本,翻到她亲笔签名的一页。我走到她跟前,她显然认出了我,眼神中又有凶气。
我直截了当:“你欠我的钱,都三年多了,今天正好还了吧。”
她说:“你为什么老是污蔑我,我没买过你家内衣,你要是不信,我把单位的号码给你,你尽管打电话就行。”
我说:“好,你把号码给我,我去你单位里找你领导要。”
她忽然风云变幻:“我凭什么给你啊,我又不认识你。”
我说:“你不认识我,你该认识自己写的字吧。”
我把账本展示给她看,她的脸变了色,很快又仰起头破着音说:“这不是我欠的,笑话,我哪里会欠人家钱。”
连证据都失效,看来她是将耍赖进行到底,那天老金恰好回家,我自己守店,有顾客进店,我不能和她纠缠下去。
进店后不久,刚才和她坐在一起的朋友跟进来,她的朋友有些脸熟,也算是我的老顾客,朋友说:“她的确不叫杨XX,杨XX是她姐姐,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经常被认错。”
原来如此!猎人两次遇见的兔子是兔八哥。
我说:“你转达我的歉意,请她告诉她姐一声,尽快来还钱吧。巴掌大的地方,说不定啥时又遇见了。”
时间流去。丁裤女没有出现。
一件事情既然开了头,有了中间的波折,离结尾就不远了。否则,那些铺垫就白忙活了。
世界那么大,我还是遇见了你。人们说拐角遇到爱,我说巴掌大的地方会遇见老赖。
在我走路去店里的路上,远远地,我就看见了一个肉球的女人,一双带着风月的眼睛。这才是真的丁裤女!看见她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她与妹妹真是太像了,但是区别在眼睛,妹妹的太凶了,她的,一点风月一点滑。
她和一个老太太走路,看起来像她母亲。
真的兔子出现了,猎人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身上也没有出汗要打一架的冲动,我走上前跟她打招呼:“美女,你真是健忘,你从我店里拿的内衣是不是忘了给钱了?”
她一点都不吃惊,但是解释道:“哎呀呀,这几年我不太出门,还真是忘了,我现在去买菜,没带钱,改天一定给你还钱去。”
她身边的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说:“做生意也不容易,你放心,她很快就去给你钱的。”
我们像老熟人一样打着招呼一闪而过。
今年的年尾,我期待中人性的自觉,没有醒来。 依然不见丁裤女。
现在,大年初六开门营业的下午,我这马大哈居然把钥匙忘在家里,我坦然逛街之时迎面就走来丁裤女,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故事有了那么多铺垫,就要迎来高潮,高潮之时就是剧终了!
我没有出汗,也没有前戏,我笑着说:“过年好!这么巧遇见你,你也不用跑腿去店里了,直接把钱给我吧。”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傲气,还有一点慌乱,她有点语无伦次:“我有抑郁症,不太爱出门,出门也是去买个菜,我不喜欢在这里购物,我都是去DY买东西...
这个自称有抑郁症的女人开始从钱包里掏钱给我,我看见一摞红色的毛爷爷,没有小票。她说:“我没零钱,给你三百吧。”
她欠我312块。我说:“好,我也没零钱找你,给三百就行。”
她掏出三百给我,也许是慌乱,她迅速放了手,毛爷爷的半个身体随风飘落,四小姐捡起来,的确是这个全中国最有魅力的男人被分了家,她说:“这张钱破了,我换张新的给你。”
于是,她重新给我换了一张新的。
票子在手,感觉像白捡的一样,我无限轻松的说:“美女,咱俩的账清了,有空去我店里玩啊。”
丁裤女身边的小男孩,一声不吭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幕。
后来,我把这件事说给我的一位大哥听,他号称诸葛亮,他掐指一算四年房价翻了几番,三百块早就不是当初的三百了。他说:“这样的赖子,你没好好收拾收拾她?”
我不但没收拾,反而客气的把零头让了。
也许,我们做生意的人除了讲究诚信,讲究和气生财,还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算不算开门大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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