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時空的旅人
─讀非馬詩集《蚱蜢世界》
◎ 林明理
在非馬〈1936-〉博士今年相繼推出第三卷〈1990-1999〉的164首自選新詩中，我們由他自己對詩認識所累積的經驗與知識，終於到了系統總結和拿出成果、普及成果的時候。就此意義，細讀此書，發覺他的詩越寫越年輕，是一件非常有現實意義的事情。一般說來，非馬形象直覺思維的一個主要特點，就在於崇尚自然性、簡約，他竭力反對犬馬聲色與追逐功名利祿；力求創造和諧完美的意境。
這位出生於臺中市的旅美詩人，在他55至64歲之間，這是他寫作的巔峰期，也是新的藝術生命的開始。此階段的詩歌面對的世界是無比寬闊的，尤其含有大量的旅遊景點，由西方〈如萬神殿、競技場、水都、梵蒂岡、特拉威噴泉、凱旋門、威尼斯、拜倫雕像、皮薩斜塔〉等等山河、日月，到東方〈曼谷玉佛寺、黃鶴樓、西陵峽、黃山、蘇州、南京〉，再到加拿大洛杉磯遊記等。他逐漸擺脫了舊的詩學框框的束縛，其題材是無窮無盡的，詩的靈翼更展開了。因此，他在書的封面以這首被許多人稱道的〈蚱蜢世界〉，來展現他向當代詩壇的現代化社會躍升的時候；當翅膀奮力一躍，令人欣喜的是，他畢竟飛起來了。讓自己的詩歌之鳶在漠漠地天空翱翔，非馬正是這些探索的詩人之中最優秀的一位：
奮力一
躍
驚喜發現
天空仍高不可及
大地仍遼闊無邊
夏綠仍溶溶漫漫
生命還沒有定義
非馬不是個守舊的詩人，世界也不是一片僵化的土地。當他遊歷了許多異國情調的景點後，古老的中國文化與西方的現代文化便有了碰撞和交流。也許就是這種開放和寬廣的視域，使非馬藝術的眼界跟著打開了，生命雖還沒有定義，但他的坦蕩真誠，已表達了自己的志向和抱負，詩意也就更靈動起來了。再如〈留詩〉，詩的時空是流動的，情感深藏在意象之中，詩味也變得厚重起來：
我在冰箱裡
留了幾首
詩
你到家的時候
它們一定
又冰
又甜
這首詩的意象結構層次很多，使意象超越了現實的真，而趨向精神層次的真。非馬的詩很少用直抒胸臆的方法，多用象徵和暗喻。比如詩中巧妙而含蓄地表達出對新詩的專一與熱情，語言自然是簡潔而富有表現力的。同樣的，一首有深度又幽默的詩，是不會被淹沒在偽詩的莠草中的。我很高興看到這首〈白玉苦瓜─看台北故宮博物院的玉雕〉，有別於余光中所寫的具有東方寧靜美的意象，詩的格調充滿諧趣與童心，更是難能可貴：
什麼苦都吃得
善烹飪的妻
卻總把苦瓜我的舊愛
排在菜單之外
只好透過詩頁
透過空間阻隔的玻璃
讓這用時間的文火
徐徐煨成的佳餚
鮮美誘動舌尖
去裸泳
津津的記憶
當下許多詩歌偏偏缺乏這種詩歌語言，由於他對臺北故宮的思念和對苦瓜的喜愛，這些都被非馬關進了記憶的門裡。這部詩集還有許多抒情佳作，如〈雪在窗外靜悄悄〉，這首詩跨越兩個時空的畫面，意外捕捉到詩人的思考已深入到生命的層次：「雪在窗外靜悄悄地落著╱在這樣的天氣裡╱我不期望╱有鳥╱╱而竟有鳥影─╱掠而過╱強拉著我的目光╱到遠處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原野╱那裡╱鳥群叫囂鼓噪╱慶祝╱期待已久的╱痛苦的新生╱╱雪╱在窗外╱靜悄悄地落著」，非馬工作之外，就是詩藝創作，常以內斂的姿態中展示出生命的力量，從而也就超越了「一個短詩的健將」的界定。與其相對應的還有〈思鄉病〉，由靜到動，由實到虛，由冬雪萌發的期許到農曆春節的落寞，更可以看到他「身在海外、心繫臺灣」的情思：
害一場思鄉病
回一趟家
回一趟家
害一場思鄉病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此詩時空跳躍得很輕靈，意象純真像孩子般的，忍受思鄉的幸福與苦楚。他一方面積極成立網路博客，為國際詩歌的發展帶來永久豐沛的生命力。另一方面，非馬早已將山水之愛與人生之愛化為一體，仰慕的豈止是旅遊過程的壯美，在平日思考中，也常被自己的調侃功夫擊倒，力搏讀者能會心一笑。比如，請讀〈地心引力〉：
終於想通了
樹上的蘋果
從容瀟灑
讓自己
墜落
碰的一聲
不偏不倚
正好打在
樹下瞌睡的
牛頓頭上
非馬也會以科學小故事為景語，傾訴難以解釋的知識之愛：此詩看似迷糊又清醒，語言清新又不賣弄智慧、不故弄玄虛。最後推介這首〈蒙娜麗莎的微笑〉，應是觸景生情之作，真切是其特色：
一定有什麼
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她面前
一個男人歪著頭左右打量
他的身旁
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
正咧嘴而笑
這首詩的語感和構思很精巧，質樸自然；而跳躍擴大了詩的想像空間，使詩句有了張力。我認為樸是比美更高級的。大樸才是大美。至於，畫中的微笑意義，更滲透了詩的神秘性與不加雕琢的詩意的流淌。非馬在自序中曾說：「對我來說，有詩的日子，充實而美滿，陽光都分外明亮，覺得這一天沒白活。」他的詩在白話中見精粹，使詩歌更貼進人心；其極簡約的筆觸顯然已勾勒出這幾十年來為世界詩壇的心路歷程，這才是現代詩推展的新生之路！
釀出版(秀威資訊), 台北, 2012年7月
http://www.bodbooks.com.tw/viewitem.aspx?prodno=3864發表於《笠詩刊》293期，2013年2 月
http://www.wretch.cc/blog/june12233/159043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