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堤雅是日夜颠倒的,当太阳西下,暮色四合的时候,芭堤雅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晚上七点多,小商小铺还没有全部开张。那临街的酒吧和食肆,懒懒地开了灯,伙计们把头天打烊时架在桌面上的凳子份份挪到地上摆好。等到晚上八点左右,街面上开始热闹起来。芭堤雅才算真正醒来,各路英豪纷纷登场。
好像突然从各个角落钻出很多游客。酒吧老板对西方游客青眼有加,因为他知道,虽然西方人一晚上可能只喝一瓶啤酒,但他会有其他的消费。至于门边探头探脑的大陆客们,虽然他们人数众多,酒量惊人,出手也阔绰,但大都是跟团旅客,属于点水的蜻蜓,他们被导游带领着,穿梭奔波于各个景点和项目,醉心在东方公主号上,花二十泰铢与人妖搂抱着合影,所以,一般不大会有时间坐着喝一晚上啤酒,顺便再即兴来点节目的。
西方人来芭堤雅,大多是自助游玩。他们会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到来的第一件事情,是租车租房租泰妹。所谓泰妹,是多功能的,白天是导游晚上则是床伴。
他们的审美大异于东方人,以瘦黑柴为美丽。所以,在芭堤雅,可以看到这样一种奇怪的街景,一个高头大马的胖白人,搂着一个黑瘦小的泰国妹子。导游促狭地形容,这是大白鹅配小乌鸡,又叫大猩猩牵小猴子。——我惊讶于这种配对组合,每每现身街头,居然双方都是十指相扣含情脉脉的作派,并非像导游所言是纯粹的买卖关系,应该是有感情在他们之间流动。也许这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暂时拥有?这些临时搭配,据说也有修成正果的。谁知道呢,当事人高兴就好吧。这也符合泰国人的个性,凡事都要享受人生。也印证了泰国旅游推荐语的那句话:magic Thailand,——在泰国,随时会和神奇与惊喜遇见,好感觉不多见,所以,还是放下所有背负,不要拘泥肉体和小界限了,我们就要在这个世界里一起找找乐子。嗯哼嗯哼~~
沿街酒吧的桌子边,斜斜倚着浓妆艳抹的流莺。但她们不惶恐不躲闪,大大方方地,直面游客好奇的眼光和探索的镜头,甚至配合地做出各种甜美诱惑的表情和POSE。反倒是我们,这些游客们,初初遇见她们,表情神色均有点小不自然。可她们居然如此有尊严有素养,神色恬淡,自信高贵,一点没有皮肉之相,丝毫不因为职业的低下而有任何畏缩胆小,是什么赋予如此的底气呢?
深夜十一二点的时候,真应了那句越夜越精彩的话,芭堤雅这个小城,就像春情荡漾的少妇,愈发放肆撩人。整个城市灯火辉煌,灿烂如昼。人人目光如炬,精神抖擞。午夜时分是它最有活力的时刻。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歌舞升平香车美女,仿佛人间天堂。各个娱乐场所火力全开连轴上演,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带着好奇和渴望涌入,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携着满足和不安涌出。
我也一样。对人妖端了相当的好奇和探索欲望。看她们在台上轻歌曼舞,极尽妖娆。因为她们曾经是男人,所以十分清楚身为男性,对女性最向往最渴望的是什么,于是她们温柔,她们性感,她们对男游客的撩拨相当到位,手段精准。
起初我很反感人妖,因为很疑惑,不知道应该把她们划到哪一性上去。但几场演出看下来,对她们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们是男人,却并不对女性有攻击力,因而她们是安全的。她们是女性,却对绝大部分男性不造成真实的诱惑,因了这个原因,我身为真正的女人,觉得她们并不构成威胁,——难道她们真能抢走我们的男友和爱人么?她们可以是我的同伴和朋友。而她们费尽千辛万苦改造自己的性别,反而让我认真审视自己,更加珍视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别和权力。
她们也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过着悲惨的无人道的生活。泰国导游说,她们其实很快乐,因为她们认为自己知道取舍,付出之后便极尽享乐,只要生命在一天,就快乐一天。甚至她们会瞧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知道自己内心的真正需要,却不敢正视,不敢满足。——闻者默然黯然,我们,有几个人真正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凌晨时分,当我疲劳地从歌舞场走出来的时候,一大群兴奋的游客热烈地围住那些美丽妖冶的人妖,要求合影拥抱。整晚上穿梭于这样的演出场所,我已经审美疲劳,此时此刻,我对那些人妖早已经失了最初的兴趣,我知道目前我最需要的,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沐浴,然后倒在舒服的床上酣然入睡。
我也知道,此刻芭堤雅正HIGH在兴头上,这个小城依然在狂欢,即将达到欢腾的沸点。它纵容着每一个人,在黑夜里,享乐主义正在大行其道。
当太阳东升月亮西沉,芭堤雅也慢慢沉静。清晨时分,这里异常安静,芭堤雅换上了另一付妆扮。清晨的芭堤雅,静如处子,清新脱俗不染尘埃。
修行的僧侣们开始沿街走动,他们排队托钵化缘,很多人家会在门口,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食物。
泰国奉行小乘佛教。僧侣们的食物完全靠化缘得来,有啥吃啥,并不忌口。只是过了正午十二点,便不再进食固体。——给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用什么,不挑不捡,随喜得乐,随遇而安。与晚上的那贪婪放纵巧取豪夺极尽享乐相比,白天的芭堤雅变得清淡随和低调内敛。
Life of Pi 有一句话,是说那个食人岛的:白天它给予你无限的馈赠,而到了夜晚,它把这一切又统统收走。——芭堤雅也是这样,白天与晚上的表现大相径庭,让人如梦如幻,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现实。
芭堤雅几日,坐如春风,行似摆柳,回家反刍,恍然醍醐灌顶,冷汗涔涔。——芭堤雅这收放自如的两面,像极人妖自由穿行在雌雄边界,它既喧嚣又安静,有放纵又有修行,灵与肉,水与火,是极端对立,又是和谐统一。我在昼夜之间穿行,仿佛历经冰火几重,是考验,是穿越,更是检阅。世上有男就有女,有爱就有恨,有高就有低,有升就有降,有喜乐就有悲伤,有享乐就有苦修,有保守就有革新,有攥紧就有放下……如此这般,全部如同双生子,相伴相生,同进同出,同来同往,哪里由得了我们,只取其一不及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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