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猴缘》
http://book.sina.com.cn/nzt/1074234602_houyuan/index.shtml K 5SHt'P 关于六小龄童的哥哥小六龄童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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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果山的小猴子们
6+9inWTT( 六小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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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Y=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的人生伴侣。他们在绍兴的街巷一起长大,到了父亲18岁,母亲19岁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组成了家庭,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和那个时代的所有家庭一样,男在外,女掌内,父亲从艺,母亲从事家务。他们先后生了11个孩子。
iv*Ft.1t 4{d!}R 我们有时候无法想象,这11个孩子是如何养大的,但在当时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解放后有段
时间的政策是,超过10个孩子就是光荣妈妈)。这么多孩子,他们是无法照顾过来的
ZCZY gf@ ,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会把孩子的名字叫错,这常常成为我们家的笑话。于是,为了免出这样的“笑话”,他们平时总是笼统地叫“老大、老二……”
BiQ7r=Dd. u[_~ !y 在11个孩子中,先后有三个夭折,实际上夭折的孩子里最大的是六个月,最小的则不到一个月。在当时,大多数人家都会发生孩子夭折的事情,家庭贫困,营养跟不上,卫生状况也很差。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可是现在想来,这些生命都是多么无辜。没有夭折的孩子按照年龄顺序分别是:
P7;=rSW 0\*6UH 章金彦(男),章蓉卿(女),章艳卿(女),章金星(男,17岁时因白血病去世),章金刚(男,8岁时因肠梗阻去世),章杏卿(女),章金跃(男),最小的就是我。
V3'QA1$ (q!tI*} 现在我的兄弟姐妹健在的还有6个,而我们整个家族直系子孙从父母开始至今共有26人,名副其实的四代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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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L3 在那段“文革”非常岁月里,主要靠大哥章金彦、大姐章蓉卿、二姐章艳卿支撑着这个大家庭,使我们得以平安地度过那场浩劫。
Xx~XW^lsh FbVdqO ]C =+ 2.猴娃
*t'qn 六小龄童
<B*}W2\ i6p0(OS&D t7#C&B 父亲演猴戏时,每当舞台上的小猴子数目不够的时候,父亲就会把家里所有的孩子拉到台上去。但父亲并没有让他们从事猴戏,只是对二哥章金星除外。父亲认为,章金星是演猴戏的天才,是最合适的接班人。于是父亲就专门给他取名小六龄童,开始一点一点地栽培他。但没想到,17岁那年,白血病无情地夺去了二哥年轻的生命。
TlD)E FL+^r6DQ 二哥小名妙良,出生于上海老闸大戏院的楼上,小时候的催眠曲就是锣鼓点子。在铿锵
{]aB3 入耳的戏院锣鼓声中,他就能够安稳入睡,而锣鼓声一停,他就会马上醒来。所以每当戏开锣的时候,母亲就根本不用管他,一到戏结束,母亲就赶忙要去看他。母亲并不是不想照顾他,而是因为那时候父母为了生计奔波,都太忙了,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想照顾也照顾不来。所以,二哥的幼年,是在别人的照顾之下成长的,往往是母亲一会儿将他托付给这个邻居照看一下,一会儿送到那个伙计手里,到母亲回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忙不迭地将二哥送回来,母亲心疼得不行,可为了谋生,无能为力。后来二哥长大一点了,懂事了,非常聪明伶俐,母亲非常喜欢他,可是这个她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她抚育最“不尽心”的儿子,却先她而去了,母亲心中的痛苦难以形容。她的晚年,常常跟我们念叨二哥小时候受的这些委屈和苦楚,常常叹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她在自己房间的四壁,挂满了二哥小时候的照片,她常常对着这些照片出神,她让我们搜罗二哥小时候用过的东西给她。我们知道老人这样伤神不好,可是,我们这些子女也无能为力。这些悲剧,这些旧时艰难生活留下的伤痕,永远都无法愈合,心中的悲伤,又怎会平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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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在浓郁的艺术氛围中长大,也是在孤寂中长大。他三岁就登台演出了,最早在《铡美案》中演秦香莲的小儿子,深受观众喜爱。自此他就包办所有剧目中小孩子的角色和所有猴戏中小猴子的角色。他没有上过学,却能够无师自通地理解剧情;他在舞台上天真又认真,童心未泯又一本正经的形象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开始是他离不开剧团,后来剧团离不开他了。1957年,二哥正式成为浙江绍剧团的“艺徒”,同时父亲给他取名小六龄童。这一年他才8岁,但已经有5年的演戏经验了。
piE9qXn LB|FVNW/S 二哥的天赋还表现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会自己化妆。化妆师给他化一遍,他就会自己化。各种猴子的造型勾脸,都是他自己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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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 5sD\4 g)HK 二哥是父亲的孩子,但更是剧团的孩子。因为父母实在没有时间照顾我们,于是我们就在剧团里玩。相当长一段时间,二哥就跟剧团一个属虎的敲大锣师傅睡在一起,二哥叫他“老虎娘舅”。不过他小时候经常尿床,大伙经常取笑他为“救火队员”,这时,他就会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h[SuuW c[4H 二哥当了艺徒之后,很懂得为家里分忧。他每年只有15元工资,他还要拿出5元给交给母亲。他也很会照顾弟弟妹妹,随剧团去外地演出,总是要带一些外地的特产回来。他去广西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一些假山石,这些东西现在还保存着。1960年他去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拍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每天穿着拖鞋去演戏,回来了就带个西瓜给我们吃。
C%8jWc $:R"IqDG 二哥还很孝顺。在夏天演戏,父亲一场戏下来已经汗水涔涔了,二哥总是在化好自己扮演的小传令猴的妆后,准备好一盆水,父亲一下场,二哥就替父亲擦背。就这样,父亲很快就可以演下一场戏了。
:_% #TLqo(/ 但他很少叫父亲“爸爸”,而是叫“六团长”。母亲对此总是很生气,多次让他叫爸爸,但二哥还是“六团长”长,“六团长”短的,甚至给父亲写信都说“六团长你好”。为什么二哥不愿意叫爸爸而叫六团长,为此我专门问过父亲。得到的答案是,团里的其他演员总是叫父亲六团长,他也跟着学;另外,他跟父亲的关系不是一般的父子关系,他们是上下级,是同行、师徒。他叫六团长,多少带有一点抱怨,他毕竟是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需要父母的照顾和宠爱。但二哥的童年时代,却没有得到这些他理应得到的爱。他是那样的善良,他知道父母的艰难,所以不无理取闹,但小孩子的心性表露出来,口头上“不肯认”这个爸爸,结果,久而久之叫成了习惯,改不了口了。
`Tx1?] gOpGwpYZ, 3.二哥为什么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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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U 六小龄童
OQ>r;)/ x(nWyVB }];8v+M 二哥的早逝,是我们家永远的伤痛。多年以后,父母亲都还时时惦记着他,所以断断续续讲起过许多和二哥有关的事情。这些事情,说起来琐碎,却在点滴回忆和念叨之中,浸润着我们一家人对他的哀思。
Ldnw1xy -,t2D/xK 关于二哥,一直流传着三种说法,这些说法,似乎都注定他迟早要远离我们而去。
o:<gJzg T.vkGB=QZ% }%B^Vl%ZZ 二哥1950年出生,出生后不久,一个亲戚说:“这孩子两耳垂肩,鼻正口方,生在你们这个家,河小鱼大,是养不大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当然引起我们家人的反感。但事后追想,这句话却一语成谶,不幸言中。
t'bzhPQO)f *7'}"@@ 第二个说法是1957年,二哥8岁的时候,浙江绍剧团在上海中苏友好大厦演绍剧《孙悟空大闹天宫》,哥哥在剧中演一个小罗猴,周总理也去看了。演出结束后,总理接见全体演出人员,看见了二哥,就笑着问:“这是谁啊?”父亲连忙说:“这是我儿子。”总理很有兴趣地问:“这么机灵啊,他叫什么名字?”父亲说:“小六龄童。”当时总理很高兴地把哥哥举起来,起初是朝观众席举着,把自己的脸都挡住了,举得很高。我们都知道,总理的手在延安受过伤,这样举起一个八岁的孩子,很不容易。最后总理把二哥一把抱在怀里,逗着他问:“小六龄童,你今年多大了?”二哥说:“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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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这是一段佳话,但后来有人说,才8岁的孩子,怎么能够让宰相这么抱呢?能承受得了吗?意思是说,孩子福薄,受不了这般宠爱,折了寿。
85P7I=`*d `Trpv$ 还有一种说法是,1961年10月10日,父亲携浙江绍剧团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二哥演传令猴,他把天真活泼风趣的传令猴演得惟妙惟肖,一点也不紧张。毛主席从头看到尾,本来要上台接见的,但因马上有一个会,就向台上招了一下手走了。这时二哥就从台上跳到台下,坐在了毛主席的位子上。当时他捡了毛主席的三个烟头,当作宝贝带回家。回家后,妈妈给他弄了一个玻璃盒子,加锦缎放起来。我见过这三个烟头,但这三个烟头“文化大革命”期间被“红卫兵”抄走了。此事成为大家的谈资。后来一个算命先生说,“龙椅”还没有凉就上去坐,是要犯冲的。
D=U"L-rRs !A(*?0` 这样的说法,当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人们追想二哥的时候,惋惜他的才华,作为一种安慰的借口说说罢了,但在他去世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这些说法,我依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cNzn2-qv @tvAI2W 真正夺走二哥生命的是白血病。1965年9月,二哥在部队体验生活,同时演《智取威虎山》。站在队列里,二哥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就说:“报告,我身体不舒服。”领导就让他离开,但二哥这时却已经支持不住,瘫倒在了地上。他马上被送到绍兴第二人民医院,医生定下病危,接着转送到杭州的浙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被诊断为白血病。
$2=-Q/lM v*+.;60_ 白血病在当时属于不治之症,就是在现在也没有找到太有效的治疗手段。我和母亲从他住院开始一直陪着他。我当时8岁,他大我9岁。医院里没有多余的床铺,我就睡在他床底下。最初他的病不太严重的时候,总是让我和他挤一张床睡觉,他不愿让我受那样的苦。
)vB,eZq lS.*/u*5 二哥很少玩玩具,但在病危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些玩具。他喜欢一些塑料的东西,当时有一种动物形状的可以吸在墙上的挂钩,他很喜欢。还有一种套杯,5个杯子可以套在一起,他就觉得好玩,这些东西现在还保存着。他还喜欢巧克力,整块的巧克力,砸碎以后就可以变成不规则的一块一块。他住院的时候,如果想坐起来,就让我把床摇起来,每天摇两次,摇一次给我一小块巧克力。
p.9VyM xeqAFq=9? 开始二哥不知道自己所患的是绝症,我们都瞒着他。但有一天,二哥突然对母亲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这个病还不如剧团的胡师傅(胡师傅是剧团的烟火师,因为在弄火药的时候把手炸断了,在剧团当门卫)。二哥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样胡师傅总还能活着,还可以做跟演戏有关的事情,而自己是不可能的了。第二句是:一个人只不过到这个世界来看一看,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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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大家听到他所说的话,非常惊讶和担心,心只往下沉,都怀疑谁说漏了嘴。最后才知道,是二哥自己找机会偷看到了病历,又找机会去了解到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现在想起来,我们怎么能够瞒住他呢,他本身就是个天才啊!在住院期间,二哥有时候会去医院的图书馆借一些与自己的病相关的书看,以了解自己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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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q $F!)S 为了挽救二哥的生命,父亲想了很多办法,请了医学专家。当时参加会诊的专家包括浙江省中医院的院长潘澄濂大夫、浙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院长郁知飞大夫等,这次会诊也是新中国医学界第一次组织中医和西医合作治疗疑难杂症。母亲甚至哭着给郁知飞院长下跪。总之,他们能够想到的法子,都想尽办法去做了,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他们都当成全部的希望来救治。最后,父亲给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写信求援。郭老在信上批示:这个病目前还是疑难疾病,如果可能治好的话,应该是依靠精神的力量。
#\kYGr-G) ad). X:Qs 4.天路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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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w2JFdm d>z?JDt ALqP;/ 我最早的艺术启蒙老师不是父亲,而是这位早逝的二哥。在病危住院期间,二哥只要精神好一点,就会给我讲《西游记》的故事。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好吃懒做的猪八戒,那充满神奇的天上人间,把我带入了一个前所未闻的世界里。当二哥搜肠刮肚把所知道的《西游记》故事全部告诉我之后,再也讲不出新内容了,他就每天给我一毛钱,让我到医院拐角去租小人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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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p&?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杭州一家电影院看电影《地下尖兵》,我发现他精神很好,我天真地认为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但他看到一半就不行了,只好中途退场,原来是医院给他打了激素。
N`7) 88>w Suixk'- 当时,二哥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像父亲一样演成孙悟空,但是这个机会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后来,在以他为原型拍摄电视剧《猴娃》的时候,导演设计了一个剧情,让“猴娃”在幻觉中演了一次孙悟空,算是实现了这个理想,这也是我对天堂里的哥哥最好的告慰。
0p\cDrB? v:c_q]z#B 二哥弥留之际,曾对我说:“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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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我问:“死是什么意思。”
}v[*V ?:(BkY,K5 二哥说:“死就是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I4kN4*d!N, Fa`/i v 我问:“那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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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Sp 二哥说:“如果你演成了孙悟空,你就能见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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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JCq/ x4jn45]x@ 这便是二哥对我的临终遗言。二哥去世的日子是1966年4月13日,而我的生日是4月12日。去世前一天,二哥还在为我过7岁的生日,第二天却与我永别了。当天国的大门为他打开的时候,年幼的我虽然还不明白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清楚地知道,二哥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将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给我讲的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故事,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看电影,去街头看小人书,一起去那些令人神往的神秘地方,我们曾经约定好的地方……
#!d@;=[\ \8%64ZL` 现在,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二哥逝去的哀痛已经转换成了深沉的怀念,但那最后的对白却始终在我耳畔回响,因为正是那一句话指引了我人生的方向,才有了我今天的成就。每当我感到沮丧的时候,总会想起我的二哥,想起那些病房中的日子,想起那些琐琐碎碎的细节,于是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清晰,那样温柔,仿佛在缓缓流去的时光长河之中,一叶小舟重又将我送回到过去。我奋力划动,想要回到那个有我和他的童年和少年的日子,和他说几句话,说说我的现在。可是时光空空地流走,就像我手中的船浆,仿佛总是击打到空处。于是我仰起头,看到天国的他,有柔柔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有无穷无尽的红色花朵,铺在他的脚下,花朵浮了起来,纷纷扬扬,成为一场轻轻的细雨,在缤纷的烟雨中,他回顾,看着我,微笑。我总想问问他,天国里,是否有水乡,是否还有舞台,是否有那些好玩的故事,是否还觉得孤单。是啊,过去多少年了,他在我们眼里,在我们的记忆里,却总是孤单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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