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他们都睡了,我上来哭一个。
两天了,忍着,等待着,等待着这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此时此刻,眼泪可以恣意流淌,不用顾虑路人的目光,不用耽心孩子的惶恐,不用生气老公的讪笑。该流的,你们都流吧。
哭,为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前夜,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几个街段,被强暴,在Canucks冰球决赛输掉之后。
我是一个落后的知情者。那天晚上发生这些的时候,我,正在睡觉。观看比赛时,老公过度紧张,儿子过度叫喊,我过度忙乎,只有女儿是个局外人,所以,比赛一结束,立马关电视,全家洗洗上床困觉。
第二天送孩子时,走过两个聊天的妈妈身边,听其中一个说,昨晚看新闻看到一点多钟。
乖乖,你真行。要是我在孩子睡着后还能爬起来,要么上网乱溜达,要么看没头没尾的电影,我才不会看新闻呢。当时我心里这么想。
然后坐车去上班。一路做着白日梦。
出了站刚一上地面,天哪,情况不对。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们在擦洗那家古老的百货公司的墙壁,顶蓬,广告画。全是烧焦的痕迹。巨大的玻璃橱窗,只留下粘连在边框周围的玻璃碴子。有的橱窗已用木板封上。人们在木板上留言。人们在用相机手机拍摄。
沉默,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
路边停着工程车,拉起了警戒线。车辆几乎无法通行。我侧着身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赶着上班。
一路上满目苍夷,眼眶湿润。
到了工作的地方,从外边看,还好,没有损伤。上个星期三那场输了后,我们的大门被砸了,已装了新门。同事们告诉我,这次的疯狂,是顺着街那边的,所以我们幸免于难。
向街对面望去,看到洞开着的门窗,和后巷已焚烧变形的垃圾箱。
工作,还得做。偶尔大家聊几句,伤心。
下班后,我走过创痛最深的那几个街区。不禁惊叹这个城市的愈合能力,至少是表面上的愈合。街上没有任何脏物残留。绕着那家百货商店转了一圈,无一幸存玻璃橱窗的,全部用木板钉上,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留言;透过门上孤独喘息的小块玻璃,看到里面仿佛还在营业。我不忍推动那饱受折磨的门。商店的金属名匾,擦干净了,却擦不掉变形。大幅广告画上的模特,恢复了笑颜,却恢复不了艺术的美感。
人们,脚步迟缓。读着那些木板上的文字,用一双双哀伤的眼睛。
那一片的街道,不时出现暂时修补门窗的木板。每块上面,都写满留言,用各种语言。
这个城市,有了别样的面目。
我没有在木板上写。我到这儿来写。
忽然想到死亡。我们知道,死亡是必然的,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我们认为我们能坦然应对;可是,当至亲至爱的人离我们而去时,我们才明白,那伤痛有多深。
想到阿房宫,想到圆明园,想到天安门广场,想到电视里的每天都出现的发生在不同国家的画面。
我在这儿,疲于奔命,不论是因为现实生活的无情无义,还是因为自我欲望的无止无尽。我,甚至顾不得多看几眼这个城市的美丽。时到今日,我才晓得,自己真的很在乎它。在我搬远之前,多少次曾在事发附近的图书馆留连,多少次曾在事发附近的艺术馆高高的台阶上晒太阳,多少次曾在事发附近的pizza店外的椅子上边吃边观望行人。
这两天到处都是谴责。骂政客,骂北美冰球联盟,骂立法执法系统,骂媒体,骂流氓,骂高税收,骂高房价,骂高失业率,骂高物价。
发生这种事,无关体育比赛的输赢,无关文明程度的高低。这是一种病,古今中外,永远无法治愈的一种病。只要人类存在,这种病就存在。
我的眼泪停止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