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宅
今天四月二号,我们到了santa monica beach.顺路我们还去了位在lacieniga繁华大道上的pacific design center.在那里,我见到了已经二十一年没有见过的周家六公子,阿DEE伸过他的手握住了我的,他说:哇,你以前可是个肥妹仔!
真是时光流转,二十一年前,他是个高高的还特瘦的小伙子,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他那漂亮斯文的太太,他们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周家的五公主阿蜜,我也已经至少有五六年没有看见过她了.她惊喜地看着我两个儿子,直大呼小叫道:啊,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呀,长得这么高啦!
而我记得二十一年前,阿蜜的儿子才周岁大,吃饭时还得坐在高凳子上.阿蜜告诉我,她的儿子现在SAN DIEGO U读大学四年级了.
我们的相见,仿佛是走进了时光的隧道,忽然间就已走过了漫漫的二十一年.
我们的车又左转右转行于繁忙的街道,在那昔日留下足迹的地方,我又见周家大宅.已经易手的周家老房子不复往日的风貌,门前那威严的石狮子也已不见,屋子周围加固起了铁门铁栏,院子里则杂草丛生.
这座落在LAJOLLA街的大宅,曾经是我人生历程里的一个驿站.
刚到美国头两年里,终日早出晚归不见日月星晨地在亲戚开的餐馆里劳作.两年后,我坐上灰狗(grayhound)巴士,着实象只灰狗那样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加州的高沙漠带,来到了风情万种的大洛杉玑地区,来到了传说中的美丽城市荷里活.
六月中,学校在附近的大酒店里,为我们举行了盛大隆重的毕业礼.头一分钟才从校长那接过所谓的毕业证书,下一分钟我已经拿起了酒店里的一个公共电话筒,按照世界日报广告上登的号码打去应征做管家.
九月开学就可以上LACC.我要利用这段时间赚点钱,还得找到住处,那么,做管家既可赚钱又有住处,真是两全齐美.电话里,声音洪亮,操着半咸淡广东话的周老先生叫我第二天去他家面谈.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巴士去周家,可是,我搞错了方向(可见我,几十年如一日,毫无方向感,哈),半路上茫然地下了巴士也迷了路.我只好进了一家大酒店的大堂,找着了电话间,可又发现口袋里没有碎钱,见到走廊上有个白人行色匆匆地走着,我快步地从电话间跑出想堵他,却又给电话间那铁门卡了大脚拇指甲,顷刻间,我的左脚流出了血.这白人看见了,给了一迭软软的面纸我捂住伤口,我递过一张美金请求他给我换,但他给了我两个quarter,说:不需要换了,以后你见谁需要帮忙的,你也帮一下就好了.
这天早上算得上是倒透了霉,也称得上好好采,既迷了路,也伤了脚,但又遇见这个好心的白人鬼子.
我用那白人鬼子给我的零钱,给周老先生打去了电话,他问清我所在的地址,也问了我穿啥样的衣服,他叫我别到处走,他马上开车过来接我.
周老先生很快就开着他那辆BENZ来接我了.车上行进中,他问我从哪来的,我说我是从广州来的,他笑着说:噢,你是个大陆妹!他还埋怨我怎么那么一早就来,把他给吵醒了.
到了周老先生的家,一进门,我差点就给入门处那些堆放得乱乱各式各样的鞋子绊倒,他们家的窗帘也都还闭着,显得屋子里暗暗的.老先生把我带进他们家的厨房,说:我上楼去叫我的太太下来看看你,请你还是不请你,还得我太太说了算.
只我一个人呆在厨房里,我环顾四周,厨房里乱得糟透了.水槽里堆满了未洗的锅呀盆的碗的,简直是七国那么乱,一张大饭桌面上脏脏的,BABY的高凳也斜倒在地.我卷起衣袖,一一把我所见的乱象收拾,我也把所有的碗盆都洗干净了.
周老先生与周太太下楼来,他们显然是看见了我的杰作.但周太太说我太年轻了,肯定不懂做饭.我说,我从七岁开始就会做饭了.
我乖乖的站在一边,周先生与周太太对垒着,看得出,周太太不喜欢我,可周先生有点为难,因为我已经把他们家的厨房收拾得那么干净.周太太坚持着,他们家要请的人得会做饭炒菜,不光只是懂得收拾屋子的.他们争论了好一会,最后,周先生说:阿平,你就做几天看看,我们没有说一定请你.
周太太交待我,中午做的饭菜要备上五个人的份量,装好饭盒,好让周先生回来带去他们家开的骨董店去吃,而家里也还有几个人在家里吃中饭.晚上,则要做上十五个人的饭菜.周太太还特意打开冷冻柜,给我指点着菜肉,一一给我制定了菜式.
我在周家的第一天旁晚,周家的人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满屋子都是人,满屋子都洋溢着热闹的声音,正当我在厨房里清洗着周老先生带回来的中午便当盒.突然,好几个女的涌进了厨房,她们盈笑着打量我,跟我打招呼,也各自介绍她们的名字.时日久远,我已经忘了是她们中的谁,说:哇,你好个厉害的大陆妹呀,还没说请你,你就先干活了呀?想让你走人都让我们的爸妈说不出口了.
对于我来说,收拾房子做饭,是我从小的工作也是习惯.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并不会因为我是唯一的女孩而特别受宠,反倒是因为如此,我不能象我其它有很多姐妹的同学们那样,她们都可以轮着做饭,而我,是天天当值,每天放学后都得回家做家务.
去到周家的那一天,我是一种自然的反应,看到那么乱的厨房,我就马上收拾了.要真的那天周先生周太太让我走人,我也不会说啥的.
周家信奉伊斯兰教,客厅正中挂着可兰经文.他们不吃猪肉,只吃鸡肉,羊肉,牛肉.而那些肉类不可从普通的市场买来,一定要去那特别的店,经过诵经后宰割的牛羊鸡才可食用.
我最害怕也最辛苦的,就是周先生和周太太去采买肉类的日子,因为买来的实在是太大量,简直象是把一头牛都拉回来了,还加上鸡只呀,羊块的.即使只是从车上搬到屋子里,也得花上一番的功夫,就更不用说还得分类,还得切,还得包装,还得最后塞进几个冰柜里存着,那才叫大功告成.这住在美国,不可能象在香港或大陆那样,天天能上菜场买菜.周家人口众多,一开饭就有十几张嘴,夸张点儿说,周家的厨房可算得上是个小小饭馆.
虽说我从七岁就懂得做饭,但那仅仅是做饭,真的只是将白米加水做成的米饭,我们那个年代所处在的中国,物资短缺,肉食极少,根本说不上讲究啥菜式.来美国两年,呆在餐馆里,我所学的也只是用来蒙外国鬼子的变相中式菜.
在周先生周太太教导下,我学着做葱爆羊肉,烤羊排,煎牛扒,红烧牛舌.而我也开动脑筋,把在餐馆学来的菜式加加减减配料,做成一些他们周家人从没有吃过的新菜.比较有名的那道菜就叫洋葱牛肉饼,是我改良杂碎馆里的芙蓉蛋而做成的.那时候,我端上这道菜,周先生的孙子JOJO,欢喜地直叫这是chinese hamberger.我还把这道菜的做法写了下来,投稿了世界日报的副刊.
不知道是周太太基本满意我的工作,还是她觉得我是不可教也.我在周家做了半个月之后,周太太不再每天来厨房规定我的菜式了,此后,我是天马行空,想做啥菜就做啥菜,我做啥,他们周家的人就吃啥.
在周家,隔着三两天就要做上两大锅的豆浆,装在几个大瓶子里,存放到雪柜,谁要喝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喝.从泡黄豆,磨黄豆,隔豆喳,到煮豆浆,周先生都一一教会了我.周先生开玩笑的说:阿平满师咯,可以开一家豆浆店当老板娘了.
周家一月里总一两次,包饺子,烙葱油饼,而这些对我这个在广州长大的南方人来说,那难度就好比是登天.好在,周太太也没有要求我,每次我只做做准备功夫,把韭菜切好,把白菜丝拧干水份,加好味道分别拌上两大盆肉,备好蒜头和葱丝.就等周家人回来,热热闹闹地挤在厨房里一起包饺子.周家的八公主阿妞最本事,只见那饺子皮一张张地,象闪电那样从她舞动着的双手下飞出来.而我就煮开两大锅水,负责把饺子烫熟.
周先生是这个家的灵魂人物,他的孩子们除了叫他爸,还称他是周老总.周老总身材健壮高大,声音洪亮,每天晚饭我炒好了菜,摆好了桌,我告诉一声周先生要开饭了.那周老总就两手合在嘴巴前,做成个喇叭状,拉长了声音冲着一屋子的大人小孩,用国语喊着:同志们,开饭咯!
我说周老先生呀,你怎么也懂得咱中国革命的词儿呢?那周老总扯大了嗓门再来高歌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逗得我直笑.他说,那时侯他住香港,每次上广州谈生意,参加中国商品出口交易会,一进会场,都得唱革命歌呢.
周家的确是个大宅,不只是说这房子很大,更要说的是,周家是个大家族.周先生是北京人,周太太是上海人,他们育有九个儿女.
周太太跟我聊天,对于他们家的九个儿女,周太太说她的肚皮从来没有休闲过,生头五个都是女儿,直生到六,七,才是男孩,谁知老八,老九,又是女儿.周太太很形象的形容她自已的肚皮,她说:生下了孩子,缝好一套衣服准备穿,谁知道,肚皮砰的一声又涨了起来,根本就没有机会穿那才做好的亮丽服装.
九个儿女,可怎么带呀?我表示了这样的疑问,周太太说:我不管的,有工人管呀,我是坐在一旁打毛线衣,就是听见了他们打架,哭了,吵了,我也不理,理也理不来啊.
周家的大公主住在香港,我回国停留香港时见过她.周家二公主KENNY跟美国鬼子结婚,他们有个漂亮的混血儿JOJO,当年我在周家的时候,他才上幼稚园,每天放学回来就在柚木地板上跳着刚学来的踢踏舞,现在JOJO已经二十好几的小伙了,去北京上学几年,说得一口流利的国语,还可跟人讨论红楼梦呢.周家三公主住在DALLAS,我在周家的时候她带着孩子来看她的父母,我只见过她一次.周家四公主AMY那时候刚结婚,她老公TOMMY是个会计师,两口子经常打架骂架,哭着喊着直吵到娘家来.五公主阿蜜和老公BRANDON,他们那可爱儿子JJ漫屋子到处爬,我可是追着他楼上楼下直累得没气.六公子阿DEE住香港,那年的七月他要到洛城来,阿DEE还没下飞机,可周家众姐妹都来吓我:阿平,今次有你好看的啦,阿DEE好<姿整>的.后来我真的领教了怎么<姿整>.阿DEE从他的行李箱拿了几件衣服叫我烫,那衣服直挺得没有任何瑕疵,我知道,要是我给烫了,说不定还会加几条纹路上去,只会把衣服越烫越皱.我跟周家七公子COLIN商量,让他拿衣服交还给他哥哥,谎称阿平已经把衣服给烫过了.周家八公主阿妞与我同岁.九公主阿肥还上着高中.
周家大宅里,人物众多,在这个家庭里呆了一段时间,我才慢慢地弄清了谁是谁.我的工作时间是周一至周六,周日我是不需要做饭的,而周家的人就各自鸟儿飞,各有各自找吃的法子.记得一个周日的下午,一个圆脸大眼笑盈盈的女孩在门口叫住了我,问我去不去KMART,我说好呀,就跟她上了她那灰色的小车.我那时侯还不知道她叫啥名,她告诉我,她叫阿DAY.我问阿DAY,她在周家排第几.阿DAY哈哈地大笑,说:我跟你一样,没有排第几啦!我那才知道,她是COLIN的女朋友.COLIN是周家的七公子,周家人人都叫他肥佬,其实COLIN不肥.但他问我:英文FAIL,似不似肥佬这个音?他的诙谐我还是不太懂,只是,直至今天,我见到他依然惯例称呼他肥佬.
自从飘洋过海离开广州的父母,我就没有了家.周家,虽然不是我的家,但使我有了点贴近家的感觉.周家的姐妹带我去SHOPPINGMALL,去海滩,周家去日本城吃日本餐也叫上我,去清真马家馆我也有份.在周家,我第一次看到了香港的剧集,也第一次玩到了电子游戏.那时候,我玩得有点上瘾了,常常打机打到半夜,周先生醒来看我还没有睡觉,还在客厅里玩,他可没客气的大喊:阿平,要死啦,你还不去睡觉?
阿DAY和肥佬让我做电灯泡,带我去看香港影星周润发的演唱会,带我去CBS电视台附近那家电影院看电影,还带我去中国城.COLIN上中国城的饭店,离经叛道吃猪肉,他最喜欢点上咸鱼蒸肉饼这道经典广东菜,那我也得加入攻守同盟,回到周家绝不可透露给周先生周太太知道.我的第一个打字机是从旧货店买来的二手,我那时候把钱看得比月亮还大,不轻易花钱,在买还是不买之间犹豫不决,阿DAY不厌其烦地专门开车带我去看了两次,我才下决定买下了.
我九月就要上学去了,可我的学生签证大概是寄失还是怎么了,我老没有收到,我需要去移民局办办这事.那时周家二公主Candy很不好采,家里给小偷爬进去偷走了很多东西,也包括她的绿卡,她要去移民局补办,我也就搭她的顺风车,半夜两点到DOWNTOWN的移民局门口排长龙.Candy个性很爽朗,她说起她那可爱的儿子JOJO,她突然给我讲:其实生孩子一点也不疼,真的,你们女孩子以为很疼,其实真的不怎么疼.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想起要给我讲生孩子的事,我的母亲是个妇科医院的护士,从小我就知道生孩子如同走鬼门关.等到多年以后我真的生了两孩子,我也觉得生孩子不怎么疼,我就记起Candy的这番话,只是后来每次见着Candy我都是跟她东扯西扯别的话题,反倒忘了跟她提提这件印象深刻而有趣的事.
在周家,我过得挺好的,我长胖了.怪不得阿DEE隔了二十一年,第一眼看见我,首先记起的是我曾是个肥妹仔.周家的四公主AMY给我介绍过一个男朋友,也是胖胖的,AMY笑着说:你们很配呀,两个都胖胖的.但我们只在AMY家见过一面而已.后来那男孩打电话约我,我没有出去.AMY问我怎么不出去,还给了那男孩的电话号码我,叫我主动点,我没打去.反正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周家,我哭过.不是我有了甚么委屈的事.而是因为周家八公主阿妞和我一样的年龄,在她的身上,特容易引发我感怀身世的情绪.记得那时候,每个周未她都打扮得飘飘亮亮,她的男朋友开着车来接她出去玩.她生日的那天,周家上下聚在一起,给阿妞唱生日歌,给她切生日蛋糕,阿妞拥有着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们浓浓的亲情.看见阿妞所拥有的幸福,那一刻我特想念远在广州的父母,我不禁躲进了我的房间里,流下我自已的伤心泪水.
在周家,我做管家,除了周先生给我的月工资,我也有点外快可赚.比如,阿DAY的母亲和姐姐从香港来玩,住到了周家大宅里,那她们就另外包了红包给我.还有别的客人来,也给我红包.周先生家经营的骨董店,周未在LA CONVENTION CENTER做SHOW,我去帮忙,那我也另外拿到工钱.
有时我也做本不是我工作以内的事.周家从大陆进口了大货柜的中国工艺品来,那大货柜就停在LAJOLLA的周家大宅旁,海关派来了美国鬼子婆镇守在那,看着一件件地下货.我是凑热闹,跑出去也帮着搬.周先生看见了,说,想不到阿平还那么好力气,搬得动那么重的东西.
说起来,中国工艺品的屏风呀鱼缸呀啥的,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在中国的时候,工作过的单位省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真是凑巧得很,周家经营的正好是中国工艺品.
周家来了中国客人,他们来自上海工艺品分公司.到客厅去给客人倒茶水,本是我份内的事,可我坚决地拒绝了.秋春两季中国商品出口交易会,由全国各分公司组成工艺品贸易团,而我就是这个团的会计,因此我认识一些各省分公司的人.也许来周家的客人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但,出于自尊?出于自卑?我觉得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不愿意端茶,我把周家的八公主拉来,最后是由阿妞把茶水拿到客厅里去了.
那时候,我哥哥在北荷里活的一家台湾人开的MOTEL打工,他来探我,周家的人也就认识了我哥哥,COLIN喜欢下象棋,总留我哥哥晚饭后对战.周先生后来还请了我哥哥做工.周家经营的是中国工艺品骨董,正所谓广东人称的<岗瓦>,周先生应该是开玩笑的吧,他把我们两兄妹的名儿(平,邦)连了起来,叫苦连天地说:大吉利是咯,我请左你地两个乒乒乓乓,我间骨董店重使开?物都打烂晒啦!
我在周家工作了前后三个月,九月份开学我就搬了出去.但跟周家并没有断了来往,我上学期间,有时周家没人做饭,周先生叫我放学后回去帮忙他们做晚上的那一顿.我两次回国,路经香港,周先生让我住在他们香港的屋子.周先生周太太回大陆谈生意,也约了我的父母见面,并请我的父母吃饭.我生了孩子,周太太也给包上100美金的红包.
凭着世界日报的一则广告,凭着缘分,我就这么样认识了周家,而这缘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