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得一双折价的高跟鞋,同人显摆。
撩起裙子,露出葱白一样的脚踝,登鞋,立正。
小A说,不错,我喜欢鞋头的饰物,雅气。
小B说,挺好,我中意鞋跟的形状,洋气。
小C说,看看,这面料,这色泽,贵气。
一双鞋子,竟每个组成单位都得到如此高标准的褒奖,想必于它该此生无憾了。
然而我却无法愉悦。因为刚刚呈现给诸位看官的,是经过了一些处理的、剪辑的宣传片花。若把镜头拉长看,则还需要加入以下细节。
首先,第一日,小A的后半句是:鞋跟太笨重了吧,跟欧巴桑的木屐一样,老气。
其次,第二日,小B的后半句是:可颜色太旧啦,按擦擦的,土气。
再次,带三日,小C乐完也来了一句:美中不足的就是鞋头上的纱和水钻,金光闪闪的,俗气。
我潜意识里的小人们开始打架,他们的武器是我的鞋,一只透着雅气,洋气,贵气的公主鞋,一只泛着老气,土气,俗气的村妇鞋。明明是一个盒子里掏出来的,扭脸就兵戎相见。
我站在尴尬的场外,无法分辨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斗争——它既不像美国同英国的斗争——那属于文化内部的抗争;又不像阿尔及利亚向法国叫板,像古巴向西班牙挑战——那是有倾向性意愿的抵制。而我的意识里没有任何主观色彩。无论是敞亮的,还是阴暗的,在我心里的地位居然是半斤八两。若某天,ABC异口同声地说,太好看了,穿上吧,我会不会受宠若惊;若她们众口铄金地指出,丑死了,扔掉它,我会不会黯然神伤。
还好,他们的意见永远不会统一,就像这世上永远有两种性别存在一样。永远是一半人支持,一半人立马站出来反对;一半人赞扬,一半人随即挥着巴掌诋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习如何置若罔闻,外加宠辱不惊。
在大英博物馆里有一著名的展览,源自一个日本艺术家,作品名为“七面井,水石头”。一口石井(日本人对井的情感渊源可以追溯到诸多本土文化中,如《感观世界》,《源氏物语》,《午夜凶铃》云云),水自井口流出,缓缓沿井壁滑落。绝妙之处一为落下的水和井底的水形成一个稳定的压力值,使水不断的落下又上升又落下又上升……(当然需要一定的物理装置配合);二是那水流的极其平缓,据说视力点五以下的人,不贴着玻璃是看不到水在动的,一眼望去剔透无盈,如裹了层昂贵的水晶一般,所谓为水石头。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凭着高中的物理知识,我知道这水无法自然回落,那压力也不如想象的一样,上下互促又上下抵消,若那样,永动机不早就发明出来了。但凭着22年积累的人情世故,我知道这水的流程就是生活中最客观的规律:你似乎察觉不到那上攀的张力和下滑的冲力,因为行为隐秘;你也看不出你承担的同先前有什么不同,因为能量守恒。但你切切实实就是在经受着一种此消彼长地力道——推上去,降下来,甚至临终前回顾此生,这段往返竟然成了生命的主线。有时来源与旁人,最终也成就了自己的行为动力。
有没有人能跳出这个亘古不变的循环呢。当然。我可以充耳不闻所谓的评价,穿上我七公分的高跟鞋骄傲地走上马路,也可以偷偷拔了那水泵的电源,井自然成了死井,水也就成了死水。然后我向世人宣布,你看,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便是完全忽略了大环境的规则:旁人不会对他们感兴趣的事物闭嘴,大英博物馆更不会允许我去拔他们的电源。
剧说,那井水虽缓,却掷地有声,“听了那声音会让你停止内心的喋喋不休。”于是乎我决心,好好学英语,好好念书,港中文毕业了直接去他们曾经的殖民主子那旅行。我要踩着我的贫民公主鞋,在水石头边坐一会,但决不久留,因为我遥远的思想需要这种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不能安静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