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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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利失去童贞是在十六岁的夏天。那是一九九六年。
翻开中国一九九六年的大事记。想想那年都发生了些惊心动
魄的什么。项利一件都没记住。但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
在那一年由处男变成了男人。
那个夏天地坛公园的古木参天依旧。人走在里边，密不透风。
只有撕破耳膜的蝉声。天安门前还是疯涌着无数的外地人。
他们一一和伟大的领袖合影。以资成为生命中的荣耀。这一
切都和北京男孩项利无关。项利那个夏天生命里充斥的只有
炸鸡的味道和可口可乐虚假的甜凉。
以及那个下午那间阴暗躁热的小屋里。那直升飞天的一冲。
那个女孩发育得过于肥硕的肉体。还有混杂着浓重汗液和廉
价香水的味道。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个早上。他后来想。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
西在那个早上悄然发生改变。对，就在那个早上。
也许更早，只是一切的积蓄，在那个早上冒出尖来，扎疼了
他。
其实那个早上，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对于北京普通男孩代表的项利，看起来也没有遭遇什么重大
的事情。可是他的人生确实是在悄然发生转变。
一切是从一个梦境开始的。
梦里，一辆黑色宝马在一条小巷子里对他穷追不舍。无数次
他感觉他已被碾于车下，可事实是他依旧大汗淋漓的狂奔着。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得快些，再快些。决不能
这样丧身轮下。决不能这样死去。
宝马车里那个戴黑色墨镜，社会黑老大模样的男人。狞笑着。
好像要碾死一只蚂蚁。突然他摘下眼镜。朝项利调皮的笑。
项利看见，他竟是他的同班同学原大鹏。
马上原大鹏消失了，车上又是那个把他当成一只蚂蚁，致他
于死命的黑老大。那辆宝马不知何时变成宠大无比的黑色怪
物。像动画中的恐龙。最后他在他碾身于恐龙的脚下的极端
绝望和惶恐中醒来。汗水浸湿了床单，一攥就能攥出满把的
水。
小电扇在床头小桌上一刻不停得旋转着。发出剌耳的嗡鸣，
这以前让项利烦躁无比的声音，此刻却成为他亲切的安慰。
许久，项利才从那个恐怖万端的梦中回过神来。明白，那
只是一个恶梦。他把身子挪到小电扇前。把电扭开到最大。
狂劲的风顿时把凉意侵进他的每个细胞。在这种凉意的侵
蚀中，他突然一个激灵，他想起，那辆黑色宝马是同学原
大鹏的父亲作为初中毕业礼物送给原大鹏的。
毕业第一天原大鹏把这辆宝马车开到学校，和他们几个好
友显摆了一翻。
那时改革开放已经十几年，北京已经涌出一批批新贵。原
大鹏的父亲是其中之一。其实大家都知道，原大鹏父亲的
历史并不干净。他原是铁路的扳道工，监守自盗把一些钢
筋电缆偷去卖。事发后被判三年刑不说，还被单位除了名。
出来后，得知老婆和一个饭馆小老板不清不楚。他并不声张。
只是一天下午，在自己家里把两个人抓了个现形。小老板吓
得屁滚尿流。
最后以小老板给了他一笔钱了事。事后小老板把饭馆关门大
吉，去向不明。也有好事之人说，其实那是两口子做好的扣，
等这个安徽籍小老板来钻。不管怎么说，刑满释放人员原安
金得到了做小生意的本钱。
他用这笔钱在五道口服装市场弄了个卖服装的摊位。几年下
来，赚了一笔。当时正赶上炒股大潮，原安金也加入了。仿
佛一夜之间，刑满释放人员原安金腰包涨鼓，成了有钱人。
有钱人原安金开始往各个行业拓展。成为不折不扣的京城新
贵。
原大鹏也从最初被班上同学瞧不起的小瘪三，成为星星月亮
级人物。上放学一律打的。上千的名装名表武装着，下馆子
动辄燕莎啤酒屋，王府饭店。泡漂亮女生请去昆仑饭店的旋
转餐厅喝咖啡。舒缓的音乐。浪漫的烛光。要知道，这都是
十年前北京城响当当的消费场所。没有足够的银两，是去不
得了。
那天在那辆黑色宝马车里，原大鹏其实是来和哥几个告别的。
他那个昔日的刑满释放人员，现在大款的老爹，正在给他办
留学英国的签证，让他去英国最好的高中上学。培养他做新
一代的新贵。
关于贵族和新贵这两个词。后来项利曾问过很多人，正确的
解释。
从众人纷纭的解说中，他约略得明白，贵族的前提是有钱有权。
而且是有历史有渊源的，所谓三代培养出一个贵族。可是原大
鹏的爹算不算呢，不是有人叫他大款叫他贵族吗？曾有高人对
此呲之以鼻。哼，那叫什么贵族，充其量一暴发户。当然中国
国情比较特殊，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
所以也可以说原大鹏的爹包括原大鹏都可称作贵族。
而这一切对同是八零后出生的项利来说，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
的梦境。
他的父母只是一个月拿几百块的普通工人。一家三口挤在不到
四十平的房子里。房子一室一厅，父母住卧室，他窝在厅里一
张单人床上。床前放一小桌。晚饭后他就窝在上面写作业。
这样，厅里连个接人待客的沙发也摆不上。大人孩子就尽量不
往家里带人。实在没办法推辞的，腆着脸虚让进来。坐到项利
的小床上。自己却只能站着和人家说话。虽然屋子收拾得一尘
不染，可总像做了贼似的不自在。气氛特压抑特沉闷。来人好
像也被火烧火燎着似的。
匆匆把该说的话说完。罢了就落荒而逃，弄得像做了见不得人
的事儿似的。项利小学时不懂人情世故，他性情敦厚，在学校
里人缘很好，总有小男生小女生放学后喜欢和他一起写作业，
拉家常。他就带回家来。那时人儿小，也不占地方。而且想得
不多，只图个团结热闹。三两个小人儿，摊开本子，小床里的，
跪在地上趴在床上的，也有团就在小桌上的。写完了，就团挤
在小床上疯闹。直闹得小床直摇晃，有两次还弄塌过床板。项
利的父亲脾气好，回来了也不生气。等他们走了，再把床板弄
好。
进入小学四年级，他不再往家里领人。因为他发现，包括他自
己，班上的同学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班里同学开始不自觉
得分帮分派。好像那个年纪的小孩，就开始不自觉得遵守人以
群分，物以类聚。
天天换衣服的，零花钱多的，从家里自带足球踢的，开始扎一
块，而像他这样的，夏天只买得起冰棍，喝不起瓶装饮料的，
开始凑在一起。那时原大鹏的爹还在牢里服刑呢，他夏天连根
冰棍都吃不上。项利性子好，待人宽厚，原大鹏就和他在一起
混。
两人的友谊是从那时建立的，所以后来，原大鹏成了阔少爷，
跻身为班上有钱一派的领袖时，也没有抛弃项利，照旧带着出
他入各种名贵场合。
而真正的贫富生活的差距，也是从那时在项利年幼的心里就开
始领略的。并开始略有略无的剌激着他的身心。
进入四年级他不往家里领人的原因，一是感到房子的窄小和家
境的寒酸，使他在来人的目光中，内心总感到小别针扎入一般
的痛，二是八零后出生的孩子有一个很奇怪的现像，不知是所
吃食物含各种过量激素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个头都比前
人出奇得高，发育得格外早。像项利在小学四年级，个头就已
经窜到一米六八，比他老妈还高半个头。
而他的个子在班里只是中等。长胳膊长腿的一帮，在这样窄小
的空间里，那真的只能用一个“蜷”字。曾有科学论证，长期
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心理会变得莫名的压抑和扭曲。长此以
往，会得心理暗疾。
另据野史消息来源，说某些阳萎患者得病因也是因为从小生活
在没有私人空间可言的狭窄逼仄的空间所致。比如父母同床的
偷窥，和自身私密的丧失。
当然那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原大鹏，那时基本上，原大
鹏是长在他家里的。因为除了他家，放了学，原大鹏基本上无
处可去。
父亲坐牢，母亲总是在黄昏时和各种野男人幽会。有时原大鹏
故意在他们事情做到一半时回去捣乱。事后原大鹏得到的贿赂
是每天几块钱的零花钱。
原大鹏就用这钱民买包中南海，带到项利家，窝在项利的小床
上吞云吐雾。
样子颓废潦倒，看破红尘。事隔多年后，当项利在豪华得把人
晃晕的办公室里，看到坐在大办公桌后边，志得意满的原大鹏，
他很难把这个年轻的海归成功男人和当年那个野孩子联系在一
起。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从项利记事起。全家人就省吃俭用。他记得自打他上小学那天
起，母亲就再没买过新衣服。买菜都是买前一天的残次品，水
果不是样子丑陋，就是有烂点儿。
而且被捉襟见肘的生活逼成一幅精明状的母亲，在长期和日渐
上涨的物价玩藏猫猫的过程中，总结摸索中若干规律。
我猜如果经济学家吴敬链吴老先生得知，一定会受益非浅。
[ 此贴被山鬼二丫在02-13-2009 19:46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