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石滩回车站,要沿路攀岩一段砂石山路。滚烫的砂石和被阳光灼伤的滚烫肌肤在烈日下疼痛到沸腾,连温柔的海风拂过脚面的时候,都有砂纸磨墙的粗糙。
在这种焦灼状态中,那个孟菲斯女人如圣岛油画般的风景映入我的眼帘。
她在一柄蓝白遮阳伞下,长发飘逸,穿着一袭当地人的不对称长裙,一条匀称的长腿在日光下散发着黝红的光芒。
她安静地坐在岩石边缘,面前摆满了各色琳琅首饰项链。
我对所有女性色彩的小商品均过目不看,常自嘲自己投生错误,也许基因上是男儿身。伊亚和菲拉小镇上的饰品或女性衣衫纱巾,通通不入我的法眼,却对在小摊儿前徘徊的大波长腿美女流连忘返。
这是我第一次驻足在饰品前,也许因为它是悬崖上唯一的摊点,也许是因为摊主与海水般安宁的神态。
我不打算买,只打算看看。
摊主微笑着冲我摇摇手,表示欢迎。来往的客人,几乎没人注意她的存在。因为这种艳阳,这种悬崖,实在不是悠闲选购的好时机。而她又不是那么热情地推销,经常对着海水发呆,留一叶好看的侧影。
我拿起一串手链试戴,问老公好看不好看。老公不可置否,意思是可买可不买。
正试戴着,一串手链断裂,小扇贝掉了一地,我惊慌失措。
我无心的过失,这皮筋真不结实。
我要赔钱了。
以前我在中国的小店里碰到过这种状况,曾经打碎一个花瓶,并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买了另一个新的,却将碎片归还给店主。也许,今天我的口舌又要派上用场。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手链,当然,也不贵。即使不贵,我也不想买一串落地成灰的破碎。
她看着我无辜的表情,张口结舌准备申辩的脸。
她笑着说:“没关系,把手链给我。我可以重新串。”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让我几近脱口而出的申辩消散在海风中。
我手忙脚乱开始拾地上的扇贝碎片,想全部收集起来还给她。她说,放那吧,我这里有一堆。说完,在她的百宝箱里随手捞了捞。
我这才发现,这如许的首饰竟是她亲手制作的,而不是从别处贩卖。我惊诧地望着她箱子里的珠珠片片,忍不住夸赞:“原来你是艺术家!”她笑着说,我不是,我以此为生。
我看她手中的一片翠石与一片珊瑚一起变成一个玲珑秀气的耳环。那种随意与她面庞的笑容一般让人喜爱。她说:“其实,这些手镯很耐戴,如果你以爱心抚摸着这样轻轻套上手腕,你可以拥有它数十年。而如果你这样粗鲁地拉上,甚至拉到臂膀上,很快,纤细的绳子就会断裂。”
她的英语不好,用词简单。但声音与手势温柔。我学她的神态将一串珠贝套入手腕,光芒四射,手臂也温婉动人。我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这串带着爱心的手镯。7欧。我问她,可以便宜吗?她笑着摇头说:“我要生存。”
她以此为生。所以你不可以还价。
但如果你不买,或者损坏,她却不在意。
我买了,并希望给她拍张照片。我说:“你很美,我是中国的作家,如果有机会,我想让你的照片和有关你的故事出现在中国的杂事上。我可以为你拍张照片吗?”
她欣然同意,依旧那种安宁的神态,长发飞扬,背景是湛蓝的海水和透明的天空。一只海鸟低飞海面。浪花拍岸。
她说,你可以把你的照片和文字发到我的邮箱吗?我想看看。
我说,好。如果发表的话。
她留给我EMAIL地址。我说,你叫孟菲斯吗?她说,不。孟菲斯在希腊语里是这样一种形状,她做了个花瓶或者女人腰身般摇摆的上下波浪形。“我叫黛丝亚娜。我喜欢这个形状。我不知道英语怎么说,也许,你从字典里可以查到。”
我记住你了,孟菲斯女人。
人在旅途,其间之美,不在于山水娟秀,却在于,那些走过你记忆的美好的人或事,多年后依旧会伴随那幅美景在你脑海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