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谢谢大家!我现在一天只能发5篇帖子,所以我就不一一回复了。博客上贴的是草稿,这里是修改本。呵呵。请大家多提意见,谢谢!
6.
送阿朵回家时,我忍不住嘲笑她:“怎么今天这么大方,居然主动把男朋友借给别人?” ——以前我跟别的女生多说几句话,或是逛街时遇到个把波霸、美女多看了两眼,她都会吃醋。所以我不是不吃惊的。
阿朵不语。过了半晌,道:“我觉得她很特别。”
“此话怎讲?”
“你知道,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做SPA和美容院的专栏,这段时间是婚纱摄影。采访了好几家影楼的老板,人人都是大谈生意经。但是双文就不同……”她想了想,说,“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婚纱摄影只是一种形式,完全可有可无。”
我大笑:“我可一直都是跟你这么说。”
“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我还是吓一跳!而且她说,很多人做事情,都是追风,或者是觉得时尚,并没有想过到底为何要做,也没有想过所谓的‘时尚’、‘美丽’、‘高贵’,到底是谁在下定义。比如减肥、比如隆胸、比如染发、比如购物狂……很多人都是中了商业文化的慢性毒,因为时尚工业不停告诉她们,你皮肤太黑,你个子太矮,你身材太肥,你衣着太土气,你不够优雅,你不够性感,所以你们需要怎样怎样。我知她不是指我,可是仍然听得心惊肉跳。”
“嗯,有道理。可是这跟她的婚纱影楼又有什么关系?”我好奇。
“她说,婚纱影楼是她家的家族生意,她上高中时就每天去店里玩。一直以来,她看到太多女孩,花更多时间考虑结婚时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在哪里摆酒席,买什么牌子的钻戒,胜过考虑究竟为什么要结婚。她见过一个女孩,五年结了三次婚,每次结婚前都到她家的影楼来拍婚纱照。三套照片,三个新郎。”
“所以……?”
“所以双文说,她的理念就是,要通过她的古典婚纱照系列,让准新娘新郎意识到婚姻是一种……”
我打断她,“责任?义务?”
“她引用了一个英文词:commitment。是一种,神圣的盟约。”
阿朵深呼吸:“这还不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说,中国人,为什么要穿洋人的白色婚纱结婚。白色,一直以来在中国都是丧礼才用的颜色。连日本人都懂得穿和服结婚。她说她觉得……耻辱。”
——日韩、港台,向来都是紧追欧美时尚的地方。现在中国大陆也紧随潮流而上。一个身处潮流漩涡之中的女生,而居然能有这样的思想,难怪阿朵觉得震撼。我想起老爸经常哼唱的一句文革样板戏:“这个女人,不寻常……”
第二天一早,双文打手机给我:“陈先生,不知你今天是否真的有空?”
“有。有事吗?”我正在刷牙,差点吞下一口牙膏沫。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语气郑重。
见到她时,她似刚刚哭过。眼圈很红。虽然涂了眼影,却仍旧可以看出来。
“天乐……我早上同爸妈通过电话,爷爷的病情又恶化。除了不能讲话之外,全身都已经麻痹,不能走动。他很痛苦。”
“中风,可是因为脑血栓堵塞?”我问。
“医生是这样讲。但我觉得,爷爷他有心病。”
我笑:“老人哪个没有一点不愉快的回忆,称不上心病吧。”
她正色:“我不是心理学专业,但我始终相信,很多病都是不良情绪堆积才产生的,抑或是心里有一个结,始终解不开。”
“我也听说,很多癌症就是不良情绪在身体里的郁积。 ”我点头,“可是,我能帮什么忙呢?”
“你可还记得那张沉香床的照片?”
“呃……记得。”当然记得。那天黄叔见到照片的样子,十足像是白日见鬼。
“有一天,我在爷爷书房的一本旧书里突然翻出这张照片。我很喜欢那张床的样式,就拿去问爷爷。谁知……”
“他也像黄叔一样,吓了一大跳?”不会这么夸张吧。
她摇头,“那倒没有……爷爷一看到那张照片,突然就流泪。一直哭一直哭,我差点没有吓死。我活了廿多年,从来没见他哭过。”她眼圈又红。
我沉默。轻轻握住她的手。难怪她一定要找到这张沉香木床。
“后来,他就突然中风……我一直没敢告诉爸妈。爷爷突然变得不能说话,我也不能再去问他。我总觉得,是我无意中刺激到他……我……”
我轻轻说,“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心结,那你就不用这么自责。”
“可是——”
我打断她:“对了,你刚才说,要请我帮一个忙。不知是什么忙?”
双文说:“我恐怕很快就要回台湾。关于那张照片的事,我看黄叔叔似乎知道一些底细。能不能请你费心帮我打听打听?”
我点头:“那张照片,可否再借我看看?”
真的只是一张普通黑白旧照片。一张雕花木床。芙蓉帐。
我以手支着额头。看得久了,那床仿佛越变越清晰,芙蓉帐似乎被风吹动,轻轻摇晃。我仿佛看到,大红色木床,挂着粉色或藕荷色或水墨画白绫帐幔,床头贴着大红“喜”字……
沉香床?
——等等。
我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双文——”
7.
我对她说,“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沉香街的故事。”
“秦淮河旁边的沉香街?”她强打精神,“这条街道原来还有故事?”
“这条街道呢,以前并不叫沉香街,”我开始舌绽莲花,“一切都只因为一张沉香床……”
“沉香床?”她顿时眼睛发亮,“快说来听听!”
“Once upon a time…” 我想了想,“大概是明朝吧,有一个痴情的书生,名字叫做金不换……”
眼角瞥一瞥她。她好像神情甚为专注。
“噢,这个名字呢,现在听来当然是有点土气。不过,在古代的时候,这种名字也算很拉风。而这位金公子呢,也长得是一表人才,满腹锦绣文章。”
“话说这位金公子,一路从四川进京赶考。到了南京之后,他跟其他考生一起,被关在贡院里面,足足考了三天三夜的试。这虽然比不上大陆的高考,可比你们台湾 的联考要辛苦得多!所以一考完,大家连孔夫子的像都来不及拜,就直接跑去秦淮河对面的青楼胡天胡地去了。这位不换兄自然也跟着大家跑去吃一杯花酒。”
“没想到这一杯花酒一吃呢就是一个月。原来这位金公子迷上了当时媚香楼的红牌阿姑,名叫……呃,反正不是莺莺,就是燕燕啦。咱们权且叫她莺莺小姐。这位莺 莺小姐端的是个‘美黛玉’,生得外形妖媚性感,气质冰清玉洁,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男人们一看到她,统统都是鼻血流得哗啦哗啦。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应该算是三级片女明星再加美女作家!不用说,多少才子都拜倒在她的牛仔裤,哦不,石榴裙下面……”
双文笑,顺便用纸巾印了印发红的眼角。
“他们白天下棋吟诗,晚上吹箫操琴。媚香楼天天都请了戏班来唱当时最流行的‘官腔’——也就是现在的昆剧——都是唱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金公子为讨莺莺的欢心,每次折子戏一结束,就命人往戏台上‘哗啦哗啦’撒铜板,真的是好有面子!”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钱就花得清洁溜溜。虽然金公子真的‘乐不思蜀’,也只好先回四川。临走前,他赌神罚咒,对莺莺发誓一定要回来娶她。”
“莺莺就撒娇,‘公子这一去,我怎知你何时回来?不如留下件信物,也好作为凭记。”
“金公子浑身除了回家的盘缠,真是一个多余的铜板也无。他只好……”
“剪下一束头发?” 双文忍不住插嘴。戏文当中,多的是这样的情节。
“错!”我一拍大腿,“金公子情急之下,竟然拿起桌上的石镇纸,便朝自己脸颊砸去。”
“然后,从嘴里拿出一颗尚带血的牙齿,说,娘子,我如今金银散尽,只有这样物事可做得信物。”
“啊?!”双文脸色变白,十分受惊,“牙、牙齿?”
我看到故事起了效果,非常得意。“正是!原来古代书生,为了青楼女子,可以情痴如此。话说金公子回家之后,向父母要钱,准备回来迎娶莺莺。他的父母见他不思功名,沉迷风月,自然气个发昏章第十一。‘孽障!你也是弱冠的年纪了,名落孙山也就罢了,还想娶青楼女子,真是丢光金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古代中国男人似乎特别多情又特别文弱,如果泡不到妞,很多都会生一场相思病,病得死去活来。这位书生由于思念莺莺,也是大病一场,奄奄一息。做母亲的心 疼,最后还是给了一笔钱。书生买了一大堆绫罗绸缎,珍珠玛瑙,还用最名贵的沉香木做了一张大床,一路上好不得意,雇了一艘大船,日夜兼程,开来秦淮河。”
“然后他就回来娶了这个……莺莺?”双文问。
“没有那么容易。他一回来,就被几个朋友一把拉住,大概就是冒辟疆、侯方域那些人啦。跟他说,自从他走后,莺莺照样天天接客,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不信,于是就跟几个朋友打赌。冒辟疆和董小宛下了一千贯,候方域穷一点,跟李香君一起下注八百贯。金公子就跟艄公换了一套行头,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一样,去找莺莺。”
“一到媚香楼门口,就被拦住。这高级妓院可是随便让人进去的地方?只有门口那只鹦鹉和大黄狗倒还认识他。他偷偷塞给莺莺的贴身丫头几文钱,求了又求,才得以跟莺莺说几句话。”
“莺莺,我从家乡带了聘礼,想来迎娶你。没想到半路上遭到窃贼,所有财物都被抢光。但是……”
话未说完,就被莺莺打断。“迎娶我?可是我根本就不认得你啊!”
金公子大惊。“你真的不认得我?我是金不换啊!一个月前我们才定下白头之约的……”
然而莺莺执意不认,喊人送客。金公子情急之下,说道,“莺莺!你不认得我,但你总还记得我送你的牙齿吧!”
只见莺莺从帘子后面走出,捧出一个锦袋,“啪!”地一声摔到地上。
袋子散开。竟是满满一袋牙齿!
“哪一颗牙齿是你的?尽管拿走!”说完,竟拂袖而去!
金公子又是伤心,又是恼怒,一气之下,竟然下令把一船名贵的绫罗丝缎、珍珠玛瑙,还有沉香木家具全部烧掉!喏,其中就有你照片上那张床哦,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满街都是沉香的香味……
莺莺听说之后,羞愧不已,就投河自尽了……这条街道呢,从此也就改名叫做沉香街了。”
吁。讲得好累。幸好是对着美女。要是天天跟游客也这么讲,岂不是要天天呕血三升。“这个故事怎么样?精彩不精彩?”
双文不做声。半晌,说到,“没想到这张床还真是大有来头……不过你这故事完全不通。”
8.
我非常意外:“哪里不通?这可是一个经典的‘婊子无情’故事。”
双文狡诈地笑:“那个书生既然如此痴情,为什么又不肯信任莺莺,非要试探她呢?而且还是用跟人打赌这种无聊的方式。这可不是活该!莺莺既然那么无情势利,可以彻底翻脸不认人,又怎么会羞愧到要投河的地步呢?……不通不通,大大地不通。”
“真是妇人之见,”我叹气,“爱恨生死一念间,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人心黑暗复杂,我倒觉得这个故事很真实,就象一个翻版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你看……”
双文突然打断我:“对了,你刚才说,莺莺拿出一袋牙齿,扔在地上。这可不奇怪了!她哪来的这么一袋牙齿?莫非每个嫖客都为她敲下一颗牙齿,作为信物?”
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真是叫人头痛。美女,偏偏胸部和大脑都发育得这么好。
“这你就不要深究了。故事嘛!这么认真干吗。”我斜着眼睛反问她:“你倒说说,灰姑娘的故事里面,明明说好了一到午夜12点,所有的魔法就都要消失。 为什么偏偏那只水晶鞋不消失,好让王子能凭着鞋子找到她?”——灰姑娘的故事流传几千年,也没见有人跳出来反对。无非是因为满足了市井小民一厢情愿的意淫。
她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了。你刚才说金公子一把火把沉香床烧掉了,那我爷爷的这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暗笑,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难道世界上只有一张沉香床?”她刚才纠缠于细枝末节,最大的漏洞却偏偏忽略不计。女人,总是有一种过滤性思维,只选择听自己想听的东西。
她跳将起来,“好啊!原来你讲了半天,纯粹是在哄我。”
“小姐啊,”我摊摊手,“你当我陈天乐是神仙啊?这张照片这么古怪,又毫无头绪,你叫我一时半刻怎么想得出答案。这么着吧,你来提供一些线索。比如说,你爷爷有没有提过跟这张照片、或是跟沉香床有关的事情?”
“没有啊……”她摇头,“啊!对了,爷爷住院的时候,我从他的书房里偷偷翻出了一本日记。不过我完全看不懂哦。”
“日记?”我大大好奇,“我可以看吗?”
她犹豫了一下,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一本日记。
——OMG,这本日记简直是件出土文物。
在这个大家都上网写blog(博客)的年代,突然看到这么一本厚厚的绣花缎面日记本,实在令人觉得新鲜。一翻开,居然还是用毛笔写的蝇头小楷,一手清瘦飘逸的柳体。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发黄,很多字都已经模糊不清,变成一团团黑墨。
一看内容,我马上头痛:这不是文言文吗,哎!虽然我一向自吹“雅好古文”,但是真要让我看这种从右到左竖着书写的断篇残章,还是很吃力的事情。
我翻开其中一页。“民国三十五年11月2日,金陵。”咦,是在南京写的。有戏。我看下去:“……泣诉身世,闻之如晴天霹雳,心神俱碎……国恨家仇 ……青丝白头……”。完全不懂。
又翻开一页:“民国三十七年3月6日。虽四处寻访,仍杳无音讯。与盈登古鸡鸣寺城墙……台城柳……如梦幻泡影。”鸡鸣寺、台城?那是南京的一座古老寺庙,列于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末句好像是佛经。莫非老头子那么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教?他说四处寻访,究竟是要寻访什么?我摇摇头。真的是满头雾水。
再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墨色倒清晰新鲜。“佑任遗言,‘葬我于高山兮,望我大陆。大陆不见兮,唯有痛苦!’余心有戚戚焉。奈何无颜回乡,唯叹老来多健忘。”
“佑任?”我自言自语,“莫非是于佑任?国民党高级将领?这个……”
双文很惊喜:“你是不是看出点头绪来啦?”
[ 此贴被赛琪在10-03-2007 11:38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