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连QQ上的小企鹅都应景地打个伞在纷纷雨里走。
这个节日,个人觉得有点两头不着边。不确切是为故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而过。走了的人,我不太相信他们真会在某个遥远的世界接收到亲人的供奉和祈祝,活着的人,在袅袅香烟里苦苦缅怀,能看到的也只是活人,那跟搭台作戏给自己看,有什么区别?我承认我偏激,我本原不偏激的。
有时候我会没大没小地调侃爸妈,说他们都是孤儿了,不好好珍惜老伴就真的没亲人了。这话细想起来是会叫人伤心的,尤其是妈。
妈的妈,我的外婆,我从未见面,我妈13岁那年,外婆就过世了。我对外婆的全部印象,是从妈的描述,和一些老长辈的故事里拼凑出来。外婆是个整洁的高个子,争强好胜,队里干活能顶一个壮劳力挣工分,因为太要强,男人都不愿意和她搭档干活,怕及不上她被笑话。所以外婆的搭档是一个出了名的没用男人,正好角色互换,相得益彰。除了农活,外婆做得一手好女红,她的每个侄子外甥出生时都穿外婆做的虎头鞋和小衣裤,精致程度到现在老辈们提起,还会仰起头神往的想象,然后一声轻叹。每年地里出点新鲜的茭白香瓜,都在嫩的出水的时候就摘了挨户送去亲戚家,妈他们兄妹4个从来轮不到。只要亲戚家有点什么长短,外婆又都是头一个去照料服侍的,这一点,后来被我妈沿袭下来。
《红楼梦》里说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虽然外婆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还是倔强的认为就是她的比照。也许就是因为太过好胜,事事出头,在繁重的农活和艰苦的生活的重压下,外婆病了,吃不下东西,全身乏力。但是,要收割了,要播种了,要养蚕了,抽不出时间去检查。从秋天拖到春天,最后被外婆最小的弟弟,也是受外婆照顾最多的人,强送去了医院。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软了,食道癌,还是晚期。外婆平静地接受了,不肯住院,回了家,生活一切照旧。只是每天都吃起了面,哽着脖子吞下去,吃完了呕吐,再吃。为的是有力气做些稍微轻巧的活计。撑到夏天,病入膏肓,因为什么药都不用,外婆再也经受不住了病痛折磨,她自己出去理了发,洗过澡,换好清爽的衣物,从后门出去吊死在一棵榆树上。
妈是小女儿,那时13岁,上面的大哥大姐有上大学和高中的了。不几年,大哥娶了嫂子,两个姐姐出嫁了,在哥嫂手里的日子,现在说起来妈都会心酸。也就因为这个,我工作以后特别惯着妈,这让我爸很是不平,甚至有朋友评价我简直是溺爱着我妈。
清明的故事才说了一半。外婆走了,剩了外公一个人,那时外公是个拿工资的,在邻市的水利站工作,不用在乡下挣工分,也不能常回家。我现在无从得知外公是怎样度过一个人的这些孤独岁月,只是知道,自外公退休回家,就是一个苍白肤色的寂寥老人了。水利站大概归入了事业单位,退休工资经过逐年增加,也有了近2000元,这张工资卡,被妈的哥嫂,也就是我的舅舅舅妈取走了,说外公经常看着外婆的遗像喃喃自语,怕他会乱花,所以替他保管。从此,没有固定收入的舅舅舅妈依赖着这张卡维持一家的开销,外公愈发沉默了。逢年过节,3个女儿女婿带去看望外公的礼品,转身就被舅妈拎去了自己的房间。后来,开饭的时候外公不上桌面吃了;再后来,冬夏交替也没有人给外公归置衣服了。外公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沉浸着,不愿醒来。
最后一次在喜宴上见到外公,他早已佝偻得只剩下以往的一半,缩在一把旧藤椅里,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眯眼看着我。我上前扶住这副瘦小的身架,轻轻告诉他我是谁。外公的眼神有了一瞬的光,对我展开沟壑的微笑,接着他伸手进了口袋摸索,在掏出前一刻舅舅从身边走过,外公掏出两个红蛋给我。我了然的接过蛋,扶外公进屋入席。宴席结束的时候,外公重又找到我和妈,在僻静的地方又伸手进口袋摸索,掏出一封红包给我。“你是最小的外孙女,也就是你最象啊!”妈泣不成声。
那年夏天,那样酷热的天气,我开始了高中入学军训。听说外公痴呆了,不能自理了……失踪了!等我知道全部事情的时候,外公已经送走火化了。我从妈的嚎啕中断续听懂,舅舅嫌弃外公很久了,嫌他不说话,嫌他不听话,嫌他吃饭要吃肉,嫌他饭前要吃小馄饨,于是外公自己出去理了发,刮好胡子,再吃一碗小馄饨,洗过澡,换好清爽的衣物,从后门出去吊死在那棵榆树上。
出殡的时候,场面摆的很壮观,多少金童玉女和金山银山啊!五七的时候,一样壮观的场面,多少纸扎的洋房汽车啊!乡邻个个都说丧事体面,老人有个难得孝顺的好儿子。活人争足了面子,故去的人心何以堪啊!
现在爸妈从不避讳死,常轻松叫过我交代:我们死了可别大动干戈,烧了把骨灰扔运河了就好,也没有清明不清明,做给谁看啊?什么时候想了,什么时候找个有水的地方就能跟我们说话,关键活的时候实在的孝顺我们一点就好啦!哈哈哈…..
清明,不是给活人显摆和攀比,不是程式化的过场,是对故去的人的遥想和追念,这份心意,也别表达的太晚,这不是等车,不是电影,永远不会再有没有下一趟和下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