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人生是一场孤旅,谁会任性的走掉?
小姨就会。她要卖掉济南的房产车子处理生意的杂七杂八,准备去云南出家了。
小姨,是她口中的老姨。姥姥的老生姑娘。比枝子的母亲小了十多岁。老姨走到这一步,一家人都意外,唯有枝子觉得水到渠成。
枝子小时候的偶像,除了电影里的山口百惠,身边活生生的人,就是老姨了。浓眉大眼对大多数人来说太容易落入俗套的美,但到了小姨脸上,浓眉大眼配上和山口百惠一样性感的厚唇,还有前卫的大波浪卷发,她的美,野性张扬,咄咄逼人。母亲和老姨比,好像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老姨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但是天资极好,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县城皮革厂当临时工,后来自学会计,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算盘子。那时候,她是一名临时工。
老姨喜欢唱歌,声音不是黄鹂鸟的甜美婉转,却特别像当时正红的台湾歌手苏芮,有一种北方的大气。她业余生活,就是跟着县文工团到处下乡演出,唱的几乎都是苏芮的歌。
也许因为这样,枝子后来也迷上苏芮的歌,直到现在,车里的CD音乐,依然有苏芮的。后来的一首闽南语歌曲《花若离枝》成了她的最爱,网络时代,她的网名就是花若离枝。可惜,那时候老姨已经结婚生女儿,早就离开文工团,不知道还唱不唱苏芮的歌。
枝子的小姑娘时代,看过老姨的一次演出,老家电影院的大舞台,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穿着红色连衣裙,唱着酒干倘卖无,比苏芮的黑色旋风更震撼。在所有演员都规规矩矩木偶一般的舞台,这个红裙女人唱到动情处,麦克风举过头顶,眼神迷离,红唇娇艳欲滴。有人在议论:这个大姑娘真浪。枝子觉得,老姨真美。
同样为这个大姑娘痴迷的,还有文工团一位唱民歌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是老姨的初恋情人。他的拿手曲目便是:九九艳阳天,人们给他起外号:小九九。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小九九也是文工团的临时工,尽管人长得没话说,但一张好看的脸又不能当饭吃。用姥爷的话来说,就是二混子,不干正事。他们的恋爱,自然遭到全家人的一致反对。
老姨到了婚嫁的年龄,有媒人给她介绍了一位转业军人,人很老实本分,还有一个最好的条件就是可以带家属分房子。
枝子不明白,以老姨的个性,为什么不坚持和小九九的恋爱而同意了转业兵的婚事。纵然年少轻狂,年少一样轻率,爱情遭遇面包,总是面包诱人吧。
老姨和转业兵结了婚,分了两居室,成了正式工,工作也到了县城服装厂会计室。后来枝子的工作,就是老姨的关系进来的。
婚姻是女人命运的跳板,也许,一头跳到阳关大道,也许,一头跳到苦海无边。跳的时候,谁会有火眼金睛?
只是,新婚夜,老姨对转业兵说:“咱俩以十年为期,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十年的时候就坚决不凑合。”她的第一次,居然是给自己丈夫的,这让转业兵很是诧异,因为他知道这个漂亮女人的情史,他宁愿排在队尾也是心甘情愿的。
转业兵小心的呵护着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女人,她一度觉得连给她提鞋也嫌指头粗的男人,体贴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品质。下班时分她轻易分辨出他上楼的脚步声,幸福无论是否假象,却在柴米油盐中感觉到了蛛丝马迹。
日子行云流水悄无声息过去快四年,她得到噩耗,小九九因为败血症而撒手人间,他一直没结婚。冬天的北风刺骨,老姨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了小九九故乡,打听到他的墓地,苹果树下孤零零的新坟,黄纸犹在,头顶上的艳阳天已经不再,哥哥不在河边而在坟里!她在恋人的坟前,长跪不起,放声大哭…当年和小九九分手的前夜,两人整晚赤裸相拥,她眼神意乱情迷,肉体丰腴花香,小九九残忍的忍着,他要心爱女人完好如初的留给要嫁的男人,在女人的贞操还是宝贝的年代,他不想她的婚姻里被丈夫看不起。
这成了她心底里永远的痛,早知爱人生命过早凋零,为什么不让他完完整整拥有她的美好?
日子继续。却是难熬。幸福的菜叶子下是清汤寡水。她和转业兵的夫妻生活不好,生下女儿不久,男人就偃旗息鼓了。不到三十岁,她美得愈加有韵味,身体却寂寞难熬。
时代大潮,正式工不再吃香,老公下岗,靠蹬三轮车过活。老姨仍然在服装厂做她的会计工作,但是偶尔会接点私活,到了月末给一些小私营企业做做账,家庭收入的重担,她挑了重的一端,老公在轻的一边。
红杏出墙,从来都是墙太矮太旧,满园春色泼辣辣怎能关得住。她认识一私企的业主,简直是小九九再现,他们如此相像,她宁愿相信,是老天爷让她再和这个男人继续未了的情缘。她有那么多遗憾,机会来了,为什么要错过?
枝子的母亲曾告诉过枝子,当年大胆的老姨曾把小业主领回家来。全家人都大惊,她还没离婚,就这样高调的宣布了她的爱情。母亲说那小业主俨然小九九再世,只不过身上带着痞气,而小九九则阳光敞亮,一眼看到底。
老姨之所以这么做,是对当年大家反对她和小九九的报复。枝子母亲私下里劝妹妹:“秋,你要想想你家男人的感受。”秋,是老姨的小名。
被她形容为三脚拍不出屁来的转业兵,狠狠的打了她,这个女人,他驾驭不了,她是明星,照的他太暗淡了,他感觉到了她的精彩,他不会像别的男人抓到什么证据,残酷的撕碎自己的心,他只是一味的悲哀,郁闷到极点,借一点小引子,那些自卑不满郁闷都集中在拳头上了。
十年,新婚之夜的玩笑话一语成谶。他们劳燕分飞。
枝子在服装厂的那些年,和老姨离得近,差不多像好朋友一样,没有代沟。就是夫妻生活不好这事,她没有听老姨亲口说,她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可能在亲人面前,老姨想给自己曾经的丈夫一点颜面吧。
她没有跟像小九九的男人在一起,对方已经有了家室,两个儿子。更重要的是,除了外表,他身上没有半点小九九的影子,他是另外一个男人,贪恋她的美色,和她完全不对路。除了给她身体的需要,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心心相映。
离婚的时候,家里的存款有两千九百块钱,她拿走九百留给转业兵两千,另加辞职买断单位给的一万块,一个人去济南做生意了。这段生活,枝子不是很熟悉,偶尔跟老姨打电话,知道她做了体育用品的生意,好像还不错,但是这年头做生意,一个女人单打独斗,艰难程度枝子能体会。
在女人花热烈开放的年纪,老姨遇见了她生命里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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