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连环债
钱大妈的大儿子田大强正在工地上监督施工，被老婆一个电话召回办公室。
田大强气喘吁吁进了办公室，只见老婆蒋丽华站在窗前，肩膀不停抽搐着。
“怎么了，丽华，出啥事了？”大强刚把手按在老婆肩膀上，蒋丽华一个转身，满脸泪痕，趴在老公肩上哭起来：“大强，我快受不了了，你说我一个女人，天天跟男人抢饭吃，我容易吗我？呜呜呜。”
“不容易，不容易！老婆，别着急，慢慢说，出啥事了？”
“工大的那笔装修业务，就付点定金，预付款一直没到账，我想徐强以前帮过咱，包给他做算了，也算挑他发笔小财，还做个顺水人情。徐强当时大包大揽，说是材料费他来垫付没问题，我就没当回事。谁知道现在工程快收尾了，工大拒付装修款，工人工资发不下来，把徐强家都给砸了。徐强急了，刚打电话来，说是拖欠的人工费和材料费工大不肯出，让咱们解决，不然法庭上见。我刚打电话给工大，丫欠了钱倒好像债主一样，横的要命，反而把我损一顿，说是要钱没有，要上法庭悉听尊便。这他妈什么大学，简直是流氓无赖！”
“要打官司让他们两家打去！又不是咱拖欠装修款。”
“我也这么说，我跟徐强说你找工大啊，他说咱介绍的生意不找咱找谁？你不是不知道徐强，就一包工头臭地痞，他要跟我玩命我还真怕他，老公，我想来想去，你还是管你妈把钱要回来吧，有多少先拿多少，剩下的年底再结算。咱总不能生意歇菜，由着你妈在股市里胡折腾吧？”
田大强刚想张嘴，一看见老婆两眼冒着寒光，咧着两片血红的嘴唇跟要吃人似的，话就咽回去了：“行吧，我跟我妈说说，你别瞪眼啊，我可给你打个预防针，能拿多少回来我不敢保证。”
蒋丽华竖起两个指头：“至少这个数！拿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咱直接民政局见！”田大强的汗又冒出来了：“你容我几天行不？这股市要提钱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总得瞅个高点抛，是吧，能多一分是一分。”
“三天！不是我等不了，是徐强立逼着要我命哪！唉，我真倒霉，摊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让你娘俩给我霍霍死了！还等啥呢？麻利儿去！赶紧的！你和你妈是不是想等着给我收尸，你们就算混过去了？我告诉你，没门儿！”
“唉，你这脾气是越来越急了，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行，行，我这就去！”
田大强话才说个开头，钱大妈就跳起来了：“老大啊，你这不是要钱，你这是要你妈的命啊！我原指望你是个靠山，没想到你竟才是阎王！我拿什么给你？我拿什么给你？你知道你妈这几个月怎么过来的？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啊！你看我这头发掉的，都快掉成陈佩斯了啊！昨天我去买菜，人家问‘老太太，你今年八十几了？你家里人咋还让你出来买菜哪？’天哪天哪，我才不到65啊！”
不等老大开口，钱大妈拍着大腿一行哭一行数落：“我过的叫什么日子啊？人家像我这个年纪，谁不是抱着孙子，遛着猫狗，扭着秧歌，养着花草，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为啥啊？还不是享的儿孙福？不用为钱奔命啊！咱那楼的老陈，每月闺女给两千，儿子给三千，喜得老陈天天说，做什么生意啊，还有什么比养儿养女更划算啊？还有你高大妈，李大爷，哪个不是得的儿女济啊？我有什么，我指谁？小儿子两口子死不争气，快四十了还一家三口喝我的吃我的！你爹也就比死人多口气！我不出来挣钱拿什么养那一窝废物点心？本来我不怕，我有大儿子，大儿子就是我的骄傲，我走出去腰板硬，可现在你这一记回马枪杀的，比小强两口子那把刀子快多了！我做了什么孽啊？老了老了被儿女逼得要上吊，我不活了啊，呜呜呜呜。”
田大强满头大汗：“妈！妈！您别这样，不是儿子逼您，儿子实在是没辙了啊！丽华那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动不动跟我玩命！我但凡有办法，我不能给我妈开这个口啊，我知道您也不容易！”
钱大妈不接话，只是按着自己的情绪和思路发泄：“从小几个孩子，妈最疼的就是你，你们小时候家里穷，难得做一碗蒜苗炒肉丝，妈把肉丝挑出来给你吃，蒜苗给你弟弟妹妹，最后妈把菜汤冲冲喝了，为啥？头生子最主贵，最是爸妈的命根子！到现在你弟弟妹妹还怨我偏心，说个子长不过大哥，一个月就两斤鸡蛋票，都紧着大哥吃了，就大哥是爸妈生的，他们都是抱来的，这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听得我都恶心了。你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可不是妈不供你，是你一摸书本就头疼，怪谁？我和你爸抓着你到学校里，你哭着喊着往外跑。你刚工作一个月才挣28块，我都不要你的伙食费，还每月省出钱来让你交际应酬，好往上爬，你找了老板的闺女，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难道不是你妈用这把老骨头给你搭了副人梯吗？……”
“妈！您别这样！当初都怪我……”
钱大妈马上把话头接过去：“对，当初你怎么说来着？你说，‘妈，只要您高兴，就是亏光了儿子也无所谓’，我怎么忍心把我儿的血汗钱亏光呢？你妈没那么混蛋！你以为你妈就图那份虚荣，把着你的钱就为赖在中户室吗？错！你妈现在恨不得早早离了这苦海，一天都不带多留的，可我不能拖着一屁股债，亏着心离开吧？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能叫人指着我脊梁骨说，瞧，这混账老太太，把她儿的钱败光了，才滚出股市的！我不能后半辈子叫你媳妇天天咒骂我！我不能死了还被厉鬼索债！我这辈子行得正做得端，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靠什么还？谁能替我还？我不靠股市我靠谁？你妈不求你什么，只求你给我点时间，别逼我上吊跳楼，过分吗？”
“妈，我不逼您！您现在能拿多少出来是多少，咱先把这阵对付过去，成不成？”
“我现在手上能挪动的钱就五万，你要就拿去，你不要，就拿我命去！看看我这条老命在你老婆那里能兑出几文钱来!”
“算了算了，妈，您就当我今天这话没说，我就一个妈，我就是不要老婆也不能不要老妈，妈，您别生气了，甭管多大个雷，儿子替您顶了！
钱大妈抱着大儿子痛哭：“我的顶天立地的大儿子又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儿子是个大孝子，不能把妈往绝路上逼！”她抹把泪，又为大儿子担起心来，“可话说回来，你有啥辙呢？那个母老虎撒起泼来天王老子见了都怕，你咋应付来？”
老大拍着母亲的手：“您老甭怕！甭担心！我想办法。我先把眼下混过去，年底的事到年底再说，咱娘俩合力，把这事摆平，行不？”
“行，行，我的儿，妈对不住你，让我儿犯难，妈这心里也跟刀割似的！”
“妈，你好好的，好好的，千万别着急上火，我这就回去想办法去。”田大强又往母亲手心里塞了一小卷钱，急忙走了。钱大妈握着那卷钱，捂住嘴，眼泪啪嗒往下掉，心里一个劲说：“儿子，妈不是人！妈对不住你了！”
田大强眉头紧锁坐在街头抽着烟，满地的烟头，骄阳似火，秋老虎快把他全身的水分蒸干了，T恤已经湿到腰。家，是不想回也不敢回了，蒋丽华已经打了N个电话，短信快发到爆了，他只好骗她说：“正在抛股，明后天就提钱。”那母老虎才稍微安分了点。
嗓子眼冒火，他一气喝了三瓶冰冻矿泉水，心里还跟煮沸的汤锅似的：“怎么办？怎么办？就算躲过今天，睡醒一觉该咋办？那娘们可是说到做到的主！”情急之中，他想到了大勇，也就是当初骗他爹说是介绍母亲去打工的那个公司的老板。说起来他的哥们不少，可都是些吃饭喝酒一请就到听到借钱掉腚就跑的主儿，也就这大勇还有点哥们义气。他扔了手里的瓶子，直奔大勇公司。
“哥哥哎，真不是弟弟不帮你，你对我这么好，咱妈一直把我当亲儿子待的，按说我不该有二话，就给咱妈一笔顶了债也是该当的。可弟弟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连工人工资都是我媳妇回娘家借的！唉，我知道你日子也不好过，嫂子忒厉害，这么着行不，我这有三万，你先拿去应应急！”
“算了，你要没有就当哥没说，没事，我再别处想辙去。”田大强拍拍屁股要走。门开了，大勇的财务助理进来了，兴冲冲地说：“老板，红星拖欠的五十万工程款总算到了，狗日的，拖欠了一年，要不是我三天两头连敲打带吓唬的，还不知道要……”
话没说完，大勇就呵斥他：“出去！没见我和我哥谈事呢吗，没眼力价的！”
大强眼睛看着天，脚尖点着地：“大勇，哥们，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咱可是一个槽子里混饭吃的，这几年哥没亏过你吧？光生意我给你揽了多少，你忘了咱当初结拜咋发的誓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这话都就酒了？都一泡尿滋了？皇上还有三门草鞋亲呢，你能保证你这辈子再没求到哥的时候了？”
“哥！哥!你别这么说啊，我这不刚到的款吗？你听着不少，是吧？可弟弟用钱的地儿多了去了，我岳母家借的要还吧？工人都嗷嗷等工资呢，总得发吧？我分包了一个工程，总包方天天催着交应付款，总得交吧？这点钱哪够撕巴？得，我也不说了，免得你以为我叹苦经，既然哥哥碰上了，见者有份，你拿十万去，总行了吧？”
“大勇，帮人帮到底，大哥现在急需二十万，拿不回去我就得家破人亡。是哥们你忍心见你哥后半辈子打光棍？”
大勇眨巴着大眼珠子：“啊！这么严重啊？算了算了，兄弟豁出去了，大不了在丈母娘那继续夹着尾巴，用我媳妇的话说，反正我是装孙子装出快感来了。”
“好兄弟！你救了你哥一命！不，两条命，还有咱妈！你的恩我们娘俩记下了！大恩不言谢，你带哥咱这就揪钱去！”
晚上，田大强邀功似的把两大摞钱拍在床上，满脸笑容搓着双手，蒋丽华头都不抬：“别以为这就算混过去了，剩下的年底一分不能少，可跟你妈说好了。亲兄弟明算帐，何况婆媳？”
“老婆，就别逼她太紧了，行不？好不好总是一家人，闹得太僵了，这以后逢年过节见面得多尴尬呢，再说了你可是场面上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哪。”
“你还真别拿这个来吓唬我，不见就不见，我不稀罕！传出去怎么了？我不怕难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告你妈说，债清了怎么都好说，还是客客气气的一家人，还是娘俩，是婆媳，她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只要她开口我都满足她，我蒋丽华也不是小气人，场面上礼数上的事，我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