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倒是终于把睡意想来了。我沉沉得睡去。
可是好景不长,事后想来,真是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弄得和虚幻的场景一样。
尚在沉沉的睡意之中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敲窗声惊醒,我受惊般得一跃而起。是校长的瘸腿老婆。昏蒙的天色中,她一脸的惊恐,海藻般的长发在脸周围像一朵暴雨来临前风云突
变的乌云。这使她看起来颇像某些惊悚片中的女主角。屋顶上发出剧裂的响拉呼拉的声音。伴着豁郎豁郎的声响。旋既好像有重物跌落在地的声响。这是海风一夜都在兴风作怪
。可我又实在猜不透校长老婆在这黎明时分跟个女鬼一样敲响我窗子的用意。但确实,我被弄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倏得竖了起来。但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穿上衣服奔了出去。
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黎明时分出来过。所以从来没有看见过发白的天色下,这般令人心荡神驰的景致。湛蓝的长空下,一切景致皆如洗过圣水般的清新怡人。清新到醉人的空气
。吸一口,简直一下子把积蓄了老久的污垢之物皆清洗殆尽。
一转眼但见校长在东边的田野里向我挥着手,校长老婆已经奔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边跑边气喘吁吁得说,“昨天的狂风把房顶上的铁皮盖全部掀翻了下来。这幸好是半夜没有人
走动,否则还不得让削铁如泥的铁皮削走了脑袋。我转头一瞅,可不是,一排的校舍往日铅白的头顶如今乌突的一片。简直像做梦一般。
还有零星的残存的几片此刻正从墙跟下翻卷着跟头朝这边滚来。就像施了魔法一般。我一时看得有些发呆。
想想自己睡起觉来真是死猪,头顶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浑然不觉。这肯定是午夜后发生的事情。如果在这之前我应该还没有入睡,应该听得到头顶的异响。
我和校长老婆是顺风前进,所以跑得很顺利。难得她一条腿还在拉着我跑。
校长此刻正跟在一张铁皮后边没命的奔跑。四周的铁皮皆像长了脚四下里翻卷着跟头向前挣去,好像有一根一根绳子在牵着它们一样。
旁边已经有一小叠铁皮被一块大石头压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们开始四散去撵那些长脚的铁皮。突然背后怪叫了一声,我的身子旋既被仆倒在地。是校长老婆。我整个身子都被她完全的压在了地上。脑袋上发出一声嗖得声音。好一会儿
她才松开我。原来刚才一张后来居上的铁皮突然卷上了半空,直向我的脑袋滚来。她抖颤着语调说,“这要是削上了,现在我的脑袋想必已经不在我肩膀上了。我也惊出一身的冷
汗,没有想到我此刻的行为正是小说中所说的历险。
校长老婆拉我退后了一步。这样一来我们就在所有的铁皮后边,顺着风,这样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危险。校长也退了回来。
一轮硕大的红日,正冉冉升起在东方。而我们和那些长脚的铁皮都在匆促得奔向它。好像那是我们终极的所极之境。到达那里,我们就不会再有悲伤。
我们收好最后一张铁皮,海风也终于小了下来。太阳已经完全的升起在东方。孩子们也开始零散着到了学校。已经是上学时间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相帮着校长把那些铁皮小心得抬回了学校。这时我和校长老婆已经回到校长家。她说什么也要我早饭去他家吃。结果她的早饭没有端上桌,我就头晕脚软歪倒
在她家的火炕上。
我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惊惧所致。我高烧不止。可巧田螺姑娘早上回来了,校长就长了村上的四轮车让田螺姑娘带着我,去市里的医院看病。
医院的诊断是感冒发烧,39度。当时就开了几针的吊瓶来打。输液室里来苏水的气味薰得我几欲呕吐。
晚上是在田螺姑娘家住的。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三口之家。田螺姑娘这时发挥了她的古道热肠。虽然笨手笨脚,却也精神可嘉。而且我发现她的很多基因来自于她的母亲,一个
四十多岁的公交车售货员。不仅是长相,还有不修边幅,有些邋遢的个性,所以可以预见她的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唯一让我舒心的是我终于可以洗上一个热水澡。来到歇马山庄一个最难克服的问题是没有洗澡之处,这一个多月来,我时时感到身上的污秽之感,有时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烧一
壶开水,关紧房门洗上身。擦一下大腿。
田螺姑娘家的卫生间很大,墙上有一面非常大的落地镜子。虽然过于直白和简陋。但窥照的目的显然达到。卫生间的这面大镜子其实是每一个人不可缺少的人生道具和人生安慰
。
我脱光了衣服站在这面镜子前,虽然田螺姑娘有时会隔着门在外边大声大嗓得喊水热不热,但这个时刻已经够让我幸福的了。我终于可以再一次无所顾忌得审视我的身体。
过于浑圆的脸上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一双结实修长的腿,这使我看起来很显个子。胸部过于饱满了。这使我时时感到羞怯。
这是我二十二岁的身体,它已经被破坏过。但显然它是那么的空洞,它需要不断得被充塞,才可以获取继续行走的力量。
可是我更多的时候感觉它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其实有时连我自己也要将它遗弃,可是此刻我分明感觉到它的存在,无法让人忽视。想到此,我流下了
眼泪,直到涕不成声。镜中的我,半跪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第四章
没想到这场病让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因为校长认定是那天早上的事所致,所以他一直很照顾我。不仅对我躺在床上没有丝毫意见,还坚持帮我代课。
在田螺姑娘家呆了三天我就坚持要回去,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就算烧没有全退,可以回到村子里打针。村子里有诊所,村医虽然谈不上医术,但找针的活儿还是可以胜任。
田螺姑娘拗不过我,只好和我一起回去了。
虽然这是学校给她的任务,但这三天在她家里她们一家对我热情有加,我内心就感觉对她有所亏欠,所以回到学校,她再随便使用我的做饭家什,我就任由她去,就算是故态复
萌,不讲卫生照旧,我也无话可说。我开始劝自己,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本性如此。
其实这半个月里,田螺姑娘也没有怎么开过火,因为一直是校长老婆给我送饭菜来。顺着也带出田螺姑娘那一份。看得出校长老婆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有一次竟然炸了豆腐
丸子。虽然都是一些农村饭,但是已经是竭尽所能。
半个月后的黄昏我终于可以走出门,看一看窗外的光景。半个月的时间,树上的叶子由原来的几叶褐黄变成了满树的金黄,而且有近一半的树叶坠落。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景
色也颇为壮观。空气中还是那股浓重的夹着海水咸腥的气味。
我站在门口隐隐的夜色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搭村上的便车去了城里。
这半个月来,自认给校长一家添了很多麻烦,还有田螺姑娘。正巧开了工资,我想买些东西送给他们,表示一下感谢。再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东西买得很顺利,给校长老婆买了一件水粉色的毛衣。给校长的女儿买了一些玩具。倒是思量给校长买什么时小费了点儿踌躇,最后还是决定给他买一管上点儿档次的钢笔。田
螺姑娘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正在恋爱,爱美之心更甚。送她一套玉兰油化妆品好了。
买完这些东西时还不到中午。肚子却已经咕咕叫了。也是,早上可是滴水未进。又是久病初愈的身子。已经有点儿抬架不住。于是拐进一家过桥米线店,打算吃一碗这云南的特
产。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玩艺儿,仅仅听人说起过。没想到人出奇的多,排队的人一直排到门外。心想这还没到中午呢就这么热闹,到了饭口,还不闹翻了天,这更加
勾起了我欲望,排在队伍中的我,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交上钱后,赶好临窗的一位起身,我占了那个空位。我边望着窗外的街景边等米线上来。没想到吃进嘴里第一口让我大失所望。除了满嘴塞满棉絮的感觉之外,哦,当然是带着
些寡淡的油甜的味道之外,我尝不出任何别的什么来。结果勉强吃了几口之后,再也无法下咽。我突然想到,我这样飘来荡去是否一场徒劳。因为我再怎样妄想摆脱我身上的烙
印,其实还是无法摆脱我是北方人的事实,仅从这小小的一碗他乡的过桥米线可见一斑,那么是不是我妄想摆脱的旧有的一切也同样是一场徒劳。这样一想我的心情突然败坏了
起来。我起身穿过拥挤的人流往外挤。走到大街上近十一月的阳光明晃晃得照在身上。竟感觉到丝丝的暖意。看看表,离村子小客开车的时间还早,去了也是在车里干坐。
可巧一辆406路公交车在前面的站牌下停下,我想也没想就跳了上去。
车上的人极少,有很多座位是空着的。我投了一枚硬币,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我仔细得听着每一站的名字。感觉这些名字都非常诗意。在一个叫大有恬园的站点。我突然
起身随着下车的人跳了下去。连我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这个名字非常好听,仅仅因为一个好听的名字就跳下车,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事实又确定如此。我发
现这是一片非常庞大的居民住宅区。身后是一些饭馆台球厅一类的场所。我正在想着是不是找一家网吧上会儿网。就听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
开始我完全一无所觉,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没错,一串的叫声终于让我确认这叫的就是我。我回过头,真是想不到,竟是重阳。他站在一家露
天洗车场的空地上,正抽着根雪茄烟,一幅百无聊赖的神情。他的那辆车子正在几个洗车工人的手下冲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