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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等死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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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表于: 2013-11-23   
                                                          五

杜冷丁真是比黄金更好的东西。疼痛的野火烧的剩下灰烬,李大发的生命永远不会春风吹又生了,但是,在某一刻冻结也好,尽管,冬天还没有来到。

每个早晨,在看见阳光之前,他先是听见麻雀的第一声叽叽喳喳,总是想到院里还有没有撒下的粮食,他躺下半个月了,也许麻雀早就啄光了以往遗留下来的玉米粒高粱粒和小米粒。

这天一大早,梧桐树上一只喜鹊叫的欢。太阳落山之时,他在佳木斯的大哥就来了。

想起来,李大发已经快十年没有见到大哥了。大哥在家排行老二,但是身形佝偻,皱纹密布,老得不成样子。李大发见到他二哥时,二哥心疼他落泪。见到大哥时,大哥无动于衷,他倒是要心疼落泪了。

大哥说:佳木斯都下了两场雪了。

大姐说:真是冷,这边穿个呢子大衣就行。

大哥问:什么,你家妮子咋了?大妮还是二妮出事了?

二姐提醒大姐:他耳朵背,你跟他说话得吹喇叭。

但是李大发没有力气吹喇叭。夜里大哥值班,大哥倒是睡觉轻,可是他耳朵背,李大发发出的动静他即使听见,也翻译不了。喝水是小事,可以忍着,但是身下汪洋一片,夜晚已是更深露重,温热的尿液浸在旧衣服里很快变凉,纯棉还好,很多化纤的衣服是不吸水的,李大发觉得自己熬不过漫漫长夜了。他不能像对待二哥一样,拿木棍敲他,在心里,他是敬重和心疼大哥的。

秀才又来看望大哥了。霜降后,地里的白菜已经卷的结实,包出的饺子有真正的白菜味。李大发躺在床上看他们吃饭,吊瓶里的营养液像阳光出来后刚刚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滴水正在穿石。

他看见饺子,圆鼓鼓的饺子宛如年轻时看见的体态丰满的姑娘,让他有吃的欲望。但是,一个连农药都滚成蛋的嘴巴,是无缘世间最平凡的美味的。

身体暂时风平浪静,他不敢却招惹它。哪怕只是看着他们吃,他也感觉到了幸福。

只是,他有点隐忧,害怕秀才会挑起哪块帘栊,让大家看到明知以后要发生却现在不敢提前正视的一幕。

大哥不喝酒,秀才自己小酌了四盅。脸上又染红布。秀才对大哥说:大哥,你这一回东北,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见到你。一想到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见到你,我的心这个难受啊…

说完,他摘下眼镜,摸了摸眼睛。

李大发心想,还好,秀才说的不是自己。

大哥说:怎么你又瘦了?你不是一直不算胖吗?千斤难买老来瘦。咱家里算起来就属老二胖了。老五以前也不瘦,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唉…

大哥一说,李大发的心又黯淡了。

饭后,秀才要回家,临走看见桌子上那个用毛巾盖着的长方形的东西,他对李大发说:我看这个影碟机也过时了,你也用不上了,我先借借用用,谁家结个婚办个丧事,兴许能放放音乐用上。

丧事这俩字,又挑开了那块帘栊。让李大发很不快。

秀才把毛巾掀开,嘴巴对着影碟机吹了吹,然后用手擦了擦,他自己的口气熏花了眼镜,于是把影碟机夹在腋下,又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镜。然后连同那块盖影碟机的毛巾,一起带走了。

他说:秤杆离不了秤砣,老汉离不了老婆,影碟机离不了毛巾,他俩天生一对。

大哥只呆了四天就准备回东北去了。无论李大发是死是活,他连来带回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当然也算上路上的时间。 大哥晚年找了一份差事,在一个烈士陵园看大门,回去晚了,他怕失去这份工作。

大哥来的时候,带来的东西身轻如燕。走的时候,大包小包倒像衣锦还乡。秀才用电动三轮车送他去镇上。电动三轮上装着一袋子花生,一袋子地瓜,半袋子山药,十斤姜,五斤炸鸡排,四斤猪大肠,两只烤鸭,一方便袋知了猴。

大哥用东北话说:俺们那疙瘩没这些玩意。

二姐说:别看大哥在城里混,看来日子混的不咋地。佳木斯,还真是个穷地方。
 
大姐说了句:他走了也好,呆在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得咱俩照顾他。

大哥临走前,在李大发床边坐了一会儿。他伸出同样干枯的手,他的枯手像一条河流,流过李大发的光头,经过他的额头,越过他的鼻子,然后停留在李大发沦陷的两腮,汇成一湾。

秋天的树叶快要落光,这一别,再也看不见春天嫩芽俏上枝头。大哥越来越老,也许不会再有回故土的理由了。听见秀才发动三轮的声音,李大发喉咙里忽然发出哀鸣,像一架盘旋的轰炸机,低低的掠过记忆的天空,炸了个口子出来。



[ 此帖被白菜在12-25-2013 06:01重新编辑 ]
oqei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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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发表于: 2013-11-23   
沙发!
白菜好勤快呀!天寒了,咋还起这么早呀?我是窝在被子里。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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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发表于: 2013-11-23   
                                                         六


只要看见太阳升起来,李大发总是让他的大姐和二姐给他洗脸,洗过脸后的李大发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他本来是浓眉大眼国字脸,年轻时算得上仪表堂堂。现在这光景,瘦的只剩大眼睛,有点吓人。

村里经常有小媳妇老太婆来看李大发。人们说:李大发招女人。

老太婆说:可怜,连个苗都没留下,谁给他送终。

小媳妇说:可怜,一辈子连个女人也没有,死了连只鸡都不如。

老太婆说:李大发有过女人,还不止一个。

小媳妇说:光棍子还有老婆,那人家咋不跟他了?

男人生下来就是打猎的主,婚姻是牢笼,被牢笼囚禁的男人就算有一颗打遍天下猎物的心,也终究被牢笼限制了些许自由。相反,一个光棍在没进牢笼前,理论上有肆意撒欢的可能,可能比一个丈夫经历更多的女人。只是阴错阳差,未能修成正果而已。

三十年前,李大发是去东北投奔大哥的。他先是在佳木斯的一个林场当伐木工人。后来林场倒闭,他离开佳木斯,去了长白山边上的一个煤矿当矿工。

这里是长白山边缘唯一的矿区,距离朝鲜的直线距离不过十公里,但是绕正规山路,大约有三百里的路途。

土着居民和外来矿工共同为实在四个现代化而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被粉煤灰化过妆的白墙上写着大大的标语:多挖煤,广挖煤,深挖煤,煤炭是社会主义的明灯。

煤炭的确是这里的明灯,煤炭带来的财富使得小镇像孤岛,被周围穷窝子包围了。矿工的口袋也是明灯,拉动了当地的消费。美好的标语也像明灯,照着夜晚那些雄性动物的骚动不安。外来矿工多单身,于是,明灯,凝聚了周围雌性动物的跃跃欲试。

雌性动物在夜晚出现,埋伏在靠近矿井的树林里。森林有大王,工厂有领导,雌性动物当然有头。头把有需求的矿工们一个个领来,就在树林里野合。因为是野合,男女多采用公狗和母狗的交配方式。矿工们黑着脸,女人们的脸也很黑,男人从女人屁股的大小上判断出肥瘦,从乳房的手感上判断出年龄。当然,屁股有大有小,乳房松弛者居多。八十年代末东三省以制造业为支撑的经济进入全面衰退阶段,那时候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下岗一说,但是企业的不景气让很多人的饭碗里没了肉,工人阶级开始像林子里一棵棵被砍伐的树,无数的家庭失去了依靠。东北人笑贫不笑娼,妇女撑起了半边天,解决矿工生理问题的重担于是由她们一肩挑起,据说连五十多岁已经绝经的妇女都加入进来。最初矿工拿几副棉线手套都可以换一场性爱,后来顺应改革开放大潮,变成了地下党组织。反正天一黑,粉一抹,谁也看不出谁来。

就是到了冬天,冰天雪地的长白山,女人们怕屁股露出来像冻的邦邦硬的猪腚,男人也怕小鸟伸出脑袋来变成缩不回去的冰棍,于是大家像狗熊一样冬眠了。

男人和女人那点事,吹灯拔蜡,潘安配了东施,杨贵妃爱上武大郎,本质差不多。八十年代末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那时候,物价比较平稳,打炮价格和房价一样,多年不长。

李大发在矿工的队伍里有些另类,从井上出来,别人去打野炮赌钱,他就去银行存钱。他想攒很多钱,他有一个美好的计划。回乡娶了心爱的姑娘,结束在外打工的日子,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那时候,李大发在三十岁的前夜徘徊着,他浓眉大眼身材中等壮实,是矿工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不去树林,他被同事嘲笑着,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他尿尿的时候被人盯着生殖器看,有人说:李大发的鸟很大,一尿还老远,不像是有毛病的人。

夜晚,宿舍墙上的香港女明星在对他笑着。女明星嘴唇鲜红,像五月故乡的草莓,一棵棵疯长, 惹得李大发很想上去一口噙住她的娇艳欲滴。

矿工的口袋鼓了又瘪,麦香的馒头白了又黑,生殖器偶尔硬硬又软了,矿工的生活是这样美好。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一场瓦斯爆炸。

那场瓦斯爆炸如今在李大发的记忆里仿佛是一场老电影,年代久远画面斑驳。人的记忆是有过滤功能,总是喜欢记住一些美好的东西,悲伤和不堪如同杂质最被抛弃掉。

朝夕相处的兄弟顷刻间就是一具叫尸体的东西。而今他自己也很快变成一具叫尸体的东西。人生的戏快要落幕,这戏唱的正好之时,怎能缺了女人的点缀?

也许这场事故让幸存的李大发想明白了,人生要即使行乐而不是把钱存进银行,他的工友前一刻活蹦乱跳去找女人,后一天存在银行里的一分钱都没法花了。及时行乐,当然包括女人,他需要女人。

树林边上的头告诉他,他要找的女人在第八棵杉木树那里。杉木树又高又粗,在白桦林的地盘上混着,因此好找。

可是 ,李大发找错了,走到了十一棵杉木树边。他的手电筒照见了躺着的女人,九月长白山的夜晚,他奔腾的春心顷刻间冷下去。这女人,根本不是来卖春的,她气息奄奄,李大发扶起她时,她还能说话,但李大发听不懂,从发音上判断,她来自那边的朝鲜。

李大发背着她走出小树林,走到自己的宿舍,喂她喝水给她吃饭,这个女人像一条冻僵的蛇,缓过劲来。

李大发凭空捡了一个女人来,他不敢要。因为有饭吃,她不想走了。

她的确来自朝鲜,李大发听说山那边的朝鲜很穷,穷到什么样子,他无法想象。后来他知道,他们穷到买不起盐巴,腌咸菜直接用海水。

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和朝鲜女人搭伙过日子。他三十岁的处男之身,也给了这个女人。女人的中文进步神速,半年后李大发就知道她的大体状况:她丈夫病死了,还有一个儿子,寄养在父母家里,在尚未饿死之前,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李大发的口袋鼓了又瘪,麦香的馒头白了又黑,被窝凉了又暖,李大发的生活是这样美好。

直到有关部门的人敲开了李大发的家门,告诉他:你的朝鲜女人必须被遣返。

有关部门的人还算慈悲,他们退到门外,给了他们一个小时的告别时间。

女人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李大发身上。李大发觉得女人是一只软体动物,没有了筋骨。

李大发拿出一叠十块的钱来,二十张共两百,他把钱包在手绢里,往女人的口袋里掖。女人不哭了,把手绢拿出来,摊开,在李大发的目瞪口呆里,十元的人民币,一张一张的吃到肚子里去!

这些钱,是救命钱。

后来,她用这些从大便里重新取回的钱,拿出三十块,贿赂了押送她的军人。前方是家的方向,回去意味着饿死。女人转身钻回山里,往中国方向跑。

李大发要准备退掉租住房子的前夜,晚春的野猫突然叫得声声凄惨。夜里刮起了大风,呜咽的风声里他的房门无节律的响着。他贴近房门声音低沉:谁?
他一只手背在后面,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一个虚弱的声音飘来:我。
他开了门,一个软体动物就倒在他怀里。借着灯光,他看清了是朝鲜女人的脸。
他才是她的明灯。

他把朝鲜女人藏了三天,他说:跟我回山东去,那里挣钱不多,但是龙王爷很照顾那里,风调雨顺的,从来没饿着过。

朝鲜女人不知道龙王爷是谁,但她知道,那是个很大的官,管着人吃饭。

他带着朝鲜女人与小镇从此别过。煤矿还欠他一个月的工钱,也等不及要了。

他用在东北挣来的钱,把爹娘留下的破房子翻盖成四间红砖房子,重新垒了院墙大门。当然,有大姐的出钱二姐的出力。

李大发的口袋鼓了又瘪,麦香的馒头换成花卷,被窝凉了又暖,李大发的生活是这样美好。

隔壁刘油的老婆教会了朝鲜女人包饺子做花卷蒸大包子烙大饼。刘油老婆一向热心。李大发觉得她是好人。

李大发不在家的日子,王大胖子会把酱油和醋赊给朝鲜女人,李大发觉得王大胖子真是好人。

他也遇见了坏人。

李大发在回乡后的第一年,他家的地和赵有财做了邻居。秋收过后重新耕地打梗,李大发家的地像个烟筒,越往前去越窄。他和赵有财发生了口角。他的地还是烟筒。他用铁锨把地埂铲平,赵有财过来夺铁锨,两个男人发生了战斗。赵有财的屁股被李大发用铁锨狠狠拍了三下,李大发的脖子被赵有财抓破了。

两个男人关于土地的战争,胜利者当然是李大发。

朝鲜女人看见他受伤,说:你以后不许打架了,我怕血。

于是,他看见赵有财,赵有财对他怒目而视,他扭过头,假装赵有财是一阵风,刮过去了,不留痕。

也许朝鲜女人就是他要娶的心爱姑娘。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只是缺了孩子。

在朝鲜女人三个月没来例假后,李大发带着女人来找锅盖郎中。锅盖郎中号完脉后,对李大发宣布:你要当爹了。

大姐二姐回娘家,他把好消息告诉她们。大姐说:这下我可放心了,你有老婆有孩子好好过日子,穷点怕什么,这年头,有力气使劲挣,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二姐说:你俩该想办法领结婚证了,没结婚证,将来娃是黑户,上不了学,分不了地。不过领结婚证要俩人的户口,你媳妇本来就是黑户,这可咋办?先攒点钱吧,将来看看走关系。

二姐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从此他开始了挣钱攒钱大计。
村里的水渠要重新整修,这条建于五十年代的水渠,从南边三十里地的水库一直通往县城,是一条供水和灌溉的水利枢纽。两边慢坡要重新铺石头。
源头的水库已经停止放水。经过李大发村的那段也已经抽干水分。那时候,当建筑小工是件让农民们趋之若鹜的工作,李大发身强力壮,自然被挑中。
被挑中的,还有他的死敌赵有财。
烈日下,端着满满一铁锨混凝土的李大发光着膀子几步跨上慢坡,泥瓦匠师傅飞快的将混凝土抹平,又将石头压平整,赵有财在渠底负责镬水泥,铁锨的声音嘎吱嘎吱响。三人都不说话,像演了一出哑剧。
休息的时候,一溜泥鳅般黑的汉子坐在树荫下,有人抽烟,有人喝水,有人拿草帽扇风,有人问:李大发,听说你快当爹了?
李大发嘿嘿一笑。
有人又说:怪不得这么拼老命,敢情给你儿攒老婆本啊。
李大发又嘿嘿一笑。
赵有财正在使劲喝水,半瓶子咕嘟咕嘟灌进肚子,他拿着杯子咳嗽了两声,瞥了一眼李大发。


水渠的建筑小工当了有十三天。一天十八块钱,李大发暗自算了下,他能挣二百三十四块了。工钱十天一发,第二天,他就可以先拿到一百八十块了。
他兴奋的对朝鲜女人说:发了钱我带你去赶集,你想吃什么随便挑,中午那顿,咱就顺便去大姐家吃。
被妊娠反应折磨憔悴的朝鲜女人,细长的眼睛闪着动人的光彩。

当李大发拿到他的十天工钱时,他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回家的路上摸了好几次,他觉得幸福的暖流穿过心脏,流遍全身,他觉得腰杆又壮实了不少。

那天,李大发腰杆笔直的走到自家门口时,他又摸了摸胸前的口袋。
抬眼,他家的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吉普车里下来俩大檐帽,李大发认出来,他们的帽子是公安不是税务。

大檐帽说:你的老婆不合法,是叛逃国家的人,中国和朝鲜是血肉相连的好兄弟,老大哥决不能纵容小弟家的人乱串门,这叫姑息养奸。

李大发不懂什么叫姑息养奸。他奇怪他的女人藏得这么好,怎么会有人知道?李大发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字就是:跑。

有关部门这次还算慈悲,给了他们一个星期的告别时间。但是大檐帽们警告说:她要是跑了,就来抓你。你俩要是都跑了,还有你大姐二姐,公安就去抓她们坐牢。

每个夜晚女人像壁虎一样贴着他,一个星期了,她的眼泪也没流干。李大发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他明白,这一次,她不可能像上次那样跑回来找他。她也明白,两次叛逃,意味着什么。

李大发去工地要剩余的钱,因为不到下一个十天周期,无功而返。

李大发把他挣的一百八十块钱拿出来,又把家里那点可怜的积累也拿出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花花绿绿的票子是最后的稻草,李大发说:这里面毛主席最大。你试试,先把毛主席吃了。金胖子和毛主席是哥们,毛主席还帮你们打跑美国鬼子。吃了毛主席,他保佑你没事。

女人含着眼泪把毛主席卷了卷,像她吃的煎饼卷大葱,她吞了一张,煎饼卷大葱到了她的胃里,忽然就翻江倒海来。她稍稍平复的妊娠反应因为毛主席挑拨而起,她吐到苦胆水都出来。这次,她一张钱也吞不下去了。  

那一天,刘油老婆准备卖掉她养了一年的猪,她一大早起来喂猪,猪的断头餐被主人调得美味,加了很多豆饼。她对着猪食槽子边呱唧呱唧吃断头餐的幸福大肥猪说:多吃点,吃的肚子大大的,加它个几斤重,多给我卖点钱。我养你容易吗,这猪肉价一个劲的跌啊。

她的大肥猪突然扬起大嘴巴子,华丽的摔了她一身猪食。刘油老婆的火腾空而起,刚要拿棍子教训下马上要换成银子的大肥猪,她的棍子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没有落到猪身上,而是落到了地上。

她一阵风跑出去,看见李大发的女人被公安押着,上了一辆面包车。

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刘油老婆听见她好像说:李大发,你要带我去赶集…

面包车绝尘而去,消失在巷子口。

刘油老婆看见李大发像一滩烂泥,摔在了他家的门口。

李大发在她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日子里,想起朝鲜女人,不知道她的命运如何,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生下来有没有饿死。当年,是谁向有关部门告了密,会不会是屁股上挨了他三铁锨的赵有财?

他永远不知道,但是有人在中朝边界看见了这一幕:这一批朝鲜女人被交接到自己祖国的那一端后,为防止逃跑,朝鲜军人就把在她们的鼻子上穿了孔。铁丝穿过女人的鼻子,鲜血滴滴答答,怕血的朝鲜女人像一头被套了环的母牛,被牵着一步步走向未知却注定悲惨的命运。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如今在床前伺候他的,也许不是他的两个姐姐,而是朝鲜女人和他们的孩子吧。
或许,人生没那么多悲苦,他还有健康的体魄吧。
[ 此帖被白菜在12-25-2013 17:03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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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发表于: 2013-11-23   
回 21楼(oqei) 的帖子
好幸福亲爱的,我每天五点半就醒,本想起来跑步,但是今天下雨,只好写文了。
若风 离线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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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发表于: 2013-11-23   
一大早就看到白菜的大餐,比吃豆浆油条还舒爽!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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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发表于: 2013-11-25   
回 18楼(angela_whz) 的帖子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我试着用轻松的笔调讲出来,如果偶尔能笑,更好。因为人即使活着,有时候也活得不轻松,文字带给我们轻舞飞扬的心情,最好。
芸芸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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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楼  发表于: 2013-11-25   
好文,但我不忍心看,太残忍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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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发表于: 2013-11-25   
           

刘油老婆养的老母猪终于生产了,属猴的和属猪的夫妻真是完美搭配,异常旺财,老母猪一窝生了十二个小猪仔,比预期的还多生两个。可惜,第二天被两只公猪各踩死一只,刘油老婆火冒三丈,拿着木棍将两只公猪一顿胖凑,打得它们嗷嗷直叫。她感叹说:当爹的就是不如当娘的对孩子上心。

于是,她把猪仔那两个不称职的爹给卖了!

大白天的,李大发听见刘油家公猪的惨叫声。

夜里,刘油老婆的蝙蝠耳朵,又听见李大发发出的叫声。

杜冷丁很快打完,疼痛又像野火燎原。他想去撞墙,但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还是每天早上让大姐和二姐给他洗脸,以便来人看他时,他还有那么一点体面的意思。 

但是 ,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了。

他的大侄子从县医院空手而归,杜冷丁已经买不到了。医院最近换了新院长,新院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火就是创建省级文明医院。于是方方面面在整改,李大发的住院记录里,十年前的资料居然被掉了出来,资料显示,他开过杜冷丁。

大侄子说:你以前在县医院住过院?我咋不知道呢,还开过杜冷丁,是你自己用吗?医院怀疑你是吸毒的,不给开了。上次那些证明也没用了,我再想想办法看。

故事像突然脱了井绳掉到井底的水桶,没有沉底。现在,李大发没有精力和能力把那只水桶打捞上来给大侄子看了。但是,在失去杜冷丁带来的疼痛里,他的记忆是井绳,已经探到了那只水桶。

十年前大雾弥漫的早晨,医院的救护车里抬下来一个女人。躺在担架上的女人看起来瘦小无比,像个还没发育的孩子。

女人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她的脊椎骨断了。

那个大雾弥漫的早晨,三轮车的后座坐着一圈包着头巾的女人,他们要去二十里地外的一个村庄,那个村庄被称为姜村,因为这个村子集体种姜。到了收姜的季节,种姜专业户们就雇外村的农民来干活,中午管一顿饭,一天下来还能挣二十块钱。

电动三轮车在浓雾里突突着向前,一辆大卡车迎面而来,三轮车司机猛打一把方向盘,车子一下子翻到路边的沟里。一车人像甩出去的包子,四散零落。娇小的女人,受伤最重。

中午时分,一个男人来到病房,三步两步就到了女人的床前。女人见到男人,像个小孩子嘤嘤哭起来。男人轻轻摸着女人的手,柔声说:别怕,别怕,有我呢。

那一夜,病房走廊的地上满是烟头,男人一夜抽掉了两盒烟。平时他是两天抽一盒的。香烟是最便宜的小金鱼,小金鱼由八十年代的二毛三涨到一块两毛三。

春天,男人种了五亩地的西瓜。西瓜到了上市季节,瓜价跌的让人心慌。最后到了八分钱一斤。满地西瓜喜人,太阳晒得要炸开。炸开的还有人们的奔走相告:西瓜杀人了。一位老头的身体像一块破幡,吊在自家瓜棚上。

男人卖掉西瓜,算算用的农膜化肥浇水费用,八分钱的瓜价当然不足以承载,赔大了。但是男人说:庄家不收年年种,这茬不好那茬好。为个西瓜就上吊,这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干的事,我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小菜一碟。不过老头子都六十多了,也该死了。过去六十不死还活埋呢。

霉运像阴雨天,总是要涟涟而来的。女人要手术,手术要交三千的押金。除了押金还要准备别的费用,这笔钱成了难题,他开始不那么乐观了,抽十包小金鱼也无济于事。

在一夜抽掉两包小金鱼后,男人心疼他的两块四毛六,但是他找了办法,他卖掉屯了五年的小麦,杀掉那片长了五年杨树林。他揣着一兜子钱腰杆笔直的走进医院大门。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吓人的注意事项,男人看了下,他觉得医院太罗嗦不爽快不地道,总结了纸上的内容不过几个字:手术很危险,危险须自担。他平生第一次在家属那一栏里签下自己的名字:李大发。 

 杜冷丁这东西,也许就是在那次手术里被稀里糊涂用上的。若不,结账时的费用怎么又像炸掉的西瓜,给了李大发一击。

 

朝鲜女人离去之后,李大发的感情生活空白一片。偶尔有过几多浪花,皆不成气候。月老来牵了几次线,但是,线又断了。他一表人才,除了穷点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可能是命运捉弄吧。

比如,王大胖子给他介绍过邻村的寡妇,带着两个儿子。相亲过后李大发领着寡妇和她的小儿子去赶集。 

寡妇说:最近我老是上火,你看我的舌头有多红,苹果是败火的好东西。我买点苹果吧。

卖苹果的老头有两个苹果篓子,一个篓子里苹果水灵的像十八的大姑娘,一个篓子里苹果又小又蔫还有烂疤,同一片果园,不同的姿色,好像不是一个娘生的。

寡妇去挑十八的姑娘。李大发说:大苹果就是水分多,水分多了就不甜,小苹果人家称智慧果,大人吃了败火小孩吃了聪明,就像一个娘生的孩子,傻大个多是憨憨的,生的矮小的就是聪明。不信你挑点这篓子里的试试。

寡妇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就是傻大个,学习全班第一,倒着数。她的小儿子长得像个小猴子,机灵可爱,深得她喜欢,她觉得李大发说的有道理,于是转手到小苹果篓子里去挑。

称好苹果,寡妇掏了半天的钱,也没掏出来,她说:哎呀呀,口袋多了就是不好,你看我这记性,不知道放哪个口袋里了。

于是李大发就掏了钱出来。他喜欢胸前有口袋的衣服,贴着心脏的位置,心脏时刻警惕着小偷的手,所以,他从来没有丢过钱。

寡妇的小儿子说:妈,我想吃猪肝,我想啃鸡爪。

太阳晒得熟食油光可鉴,卖熟食的男人嘴巴也好像抹着猪油,寡妇的小儿子在熟食摊前狠狠的咽着口水,声音很大,寡妇也吞了下口水,李大发也吞了下口水,但是俩大人的口水都是偷着咽的,没有声音。

卖熟食的男人切了一小块猪肝给寡妇的儿子尝尝,寡妇的儿子馋虫就被勾引出来,于是儿子又说了一遍:妈,我要吃猪肝,我要啃鸡爪。

寡妇对卖肉的男人说:来一块猪肝,五个鸡爪。她声音响亮。

卖肉的男人高声说着:好了!于是拎起一块大猪肝来。那个好字,腔调是突然上天又忽的拐下来的。

李大发说:猪肝好像不新鲜了,你看颜色有点发黑了,唉唉唉,老板你慢些,花钱是小事,别把俺家孩子吃坏了肚子。我看这块颜色均匀,好像是新出锅的。哇,还有香味呢。

李大发用肉钩子勾出一小块猪肝,果然颜色艳丽,对比那块大的,猪肝的尖部有点发黑了。寡妇点头表示赞同换了这块小猪肝。

李大发说:我看这鸡爪子也不新鲜了,怎么全是皮啊,难道这些鸡整天去赛跑,把爪子都跑瘦了?这样吃皮有啥劲,不如改天买只鸡炖炖吃,一锅黄黄的鸡汤还有两个大大的鸡腿。

说完,他自己又偷偷的咽了口水。

寡妇一想到有鸡吃,于是鸡爪子就撤出购买计划。

掏钱的时候,寡妇又像模像样的掏了半天,当然什么也没掏出来,李大发心脏的位置敏感的动一下,他还是把钱掏出来了。

寡妇的儿子真是机灵,走到玩具摊前,寡妇的儿子说:妈,要买枪。打台湾,打坏蛋。

寡妇的儿子真是机灵,走到卖气球的跟前,寡妇的儿子说:妈,我要一个气球,我要上天看看月亮里有没有小白兔。

寡妇的儿子真是机灵….寡妇的儿子一机灵,李大发的心脏位置,就激灵了一下。

寡妇的儿子终于不机灵了,他拿着战利品一路玩着。

但是,轮到寡妇说了:哎呀呀,这块小花布真是好看,李大发你看我做个褂子穿好看么?人家说越老越穿花的,我还没太老,穿个小花的褂子应该好看。

寡妇把花布披在身上对着李大发笑着,李大发看到阳光里的女人活泼生动。天下女人无论丑俊,她们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都有返老还童的本领。他觉得这女人的确不太老,除了眼角的皱纹像蜘蛛网外,这寡妇是有几分姿色的,花布披在寡妇身上,又多出几分姿色来。

人说秀色可餐,但是,李大发的心脏怎么又激灵了一下呢?

第二天,李大发去王大胖子的小卖部,对媒人王大胖子说:你跟寡妇捎个话,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就挣那点钱,她自己花钱不要紧,她小儿子还要花钱,她大儿子还要花钱。平时花这些小钱也不要紧,两个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一个儿子盖四间大北屋,两个儿子就是八间大北屋。八间大北屋不要紧,娶媳妇还要彩礼钱,还要请客钱,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砸吧砸吧卖了,也出不起这笔钱。花这笔钱不要紧,将来儿子娶了媳妇,肯定觉着我这后爹碍事,指不定把我撮到墙头上去谁也不养老。你告诉寡妇,昨天赶集买的东西就不算钱了,好歹人家也跟我到集上走了一圈,人家还以为我有老婆有孩子呢。是我配不上她。

李大发喜欢吕剧《李二嫂改嫁》和《墙头记》,以寡妇花钱的大手脚,看起来决不像会持家又贤惠的李二嫂。但是他预见自己未来的命运,很可能被寡妇的傻大个和机灵儿子撮上墙头,上演新版墙头记,所以,他打了退堂鼓。

王大胖子一五一十跟寡妇汇报了下。寡妇咬了一口苹果,一口吐了出来,原来苹果里有个小虫子盘踞着,寡妇的利齿把小虫子咬成两半,虫子的汁液和着苹果的汁液,很奇怪的味道,让她连吐两口。她说:看他那抠样,一辈子娶不上老婆,天生光棍命。

有句话说:千万别得罪女人,有些女人会让她恨的男人一辈子没好果子吃。雅一点,就是孔老夫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寡妇在她的一堆苹果里吃出第五个虫子后,她的嘴巴更加上火,于是就成了大喇叭,于是周围村庄的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都知道:有个叫李大发的,是个抠门的老光棍,给女人掏钱的时候,手都哆嗦。

那时候,他还不太老,名声在时光里暗淡,日子也在时光里独自衰老。

有人不在乎这些传言,或者,她听不懂本地方言,一个四川女人终结了李大发的单身生活。



[ 此帖被白菜在11-26-2013 21:43重新编辑 ]
小平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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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发表于: 2013-11-25   
顶个。好文笔。
http://blog.sina.com.cn/xiaopingart
That I exist is a perpetual surprise which is life.
flyhigh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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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发表于: 2013-11-25   
真好看。

给白菜上碗香茶。
angela_whz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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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发表于: 2013-11-26   
虽然我这儿现在阳光灿烂,心里还是期待白菜那边下点雨吧,这样就能一大早就开始码字了。。。

最近被李大发这个善良又倒霉的男人揪得心疼。
suehan234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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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发表于: 2013-11-26   
农民什么时候能摆脱等死的命运!
newport93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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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发表于: 2013-11-26   
等。。。
随遇而安, 知足常乐。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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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发表于: 2013-11-26   
                                   八

种地的成本越来越贵。化肥在长,农膜在长,天旱浇水的费用在长,与此同时,交给国家的公粮越来越多,交给镇里的提留越来越多,种地越来越不合算。很多年轻人已经离开土地到工厂打工了。

无论多么不合算,李大发觉得,一个农民是不能放弃土地的。土地是靠山,靠山没了,就是没根的浮萍,挣得那俩钱就是浮萍,没有粮食做后盾浮萍再多也会心慌。问题是,浮萍也没有多余的飘过来。于是,他还要去挣浮萍。


挣浮萍的渠道就是打工。临村有个劳务市场,红火在春秋两季。地里的农活干完的时候,他去哪里等着,很多人也在那里等着,男人女人的脸都晒成黑红色,男人抽着劣质的旱烟最好的不过是小金鱼,女人擦着友谊雪花膏香气四溢,烟味和雪花膏混合在空气里纠缠着,他们开着大胆的玩笑,大声的笑着,他们或站着或蹲着,很像要被出卖的牲口,等着需要的雇主一个个挑走,去帮那些专业户们种植收割。

和李大发一个团队里,有男有女,女人多胖大,男人多强壮。有个娇小的四川女人于是很惹眼,女人很瘦,胸前一马平川。脸上稀稀落落分布着小雀斑,若不笑,看起来还算秀气,一笑,露出小龅牙来。

这个不起眼的女人之所以被雇主选用,据说是因为干活麻利还实在,一人能顶三个山东大婆娘。在当地劳务市场,小有名气。

坊间流传这个女人最著名的段子就是,秋天的棉花地,遍地白花开,这个娇小的四川女人一低头就被棉花棵淹没了,她一溜烟就抱出一大堆棉花来,最后过称,属她的最多。

拾棉花这事,李大发也是去干过的。他身形巨大,总是被棉花枝刮到衣服,加上弯腰墩身这些动作,让他感觉自己是一只笨狗熊。

秋天的棉花地,遍地白花开。狗熊李大发猫着腰摘棉花时,被尖厉的棉枝刮了一下。他穿的旧衣服实在太旧了,早就陈旧的纤维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开膛破肚,于是,棉花枝善解衣意,棉花没摘多少,他的衣服就被刮出一个大口子,李大发的后背像穿了一件燕尾服,露出他粗壮的腰身来。

休息的时候,四川女人看见了,她说:来,我帮你缝缝。说着,她变戏法一样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针线包,这个针线包,是她平时绣花的家当,她有时候就带着这些家当来干活,休息的时候会绣绣花。

四川女人找了深蓝的线,吐了一点唾液在手上,把线头一捻,线就从针眼里嗖的穿过,像滑过一道闪电,在李大发眼里亮了一下。

绣花的手很快穿针引线,李大发的燕尾服又恢复劳动人民的粗布本色。四川女人给李大发缝好衣服,就退到一边去,拿出绣花的家当,在田间地头绣起花来。

鸭多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话多。李大发在一群糙老爷们里勉强算得上美男,他不主动招惹那些老娘们小媳妇,他觉得女人是老虎,他见了老虎多少有些害怕的。但是老娘们小媳妇却从不轻易放过他。
这世道,阴阳颠倒,反了。

老娘们问他:李大发,你夜里一个人睡觉被窝冷吗?


李大发说:还行,不冷,那些狗啊猫啊也是自己睡觉,也没见它们冷。

老娘们说:那些狗啊猫啊到了春天还得叫个春,现在连叫春都提前了,大冬天的,就听见猫叫。李大发你常年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李大发的被窝常常是冷的,他一个人要暖半天才有热乎气。他尝过女人的滋味,无数个夜晚也像狗啊猫啊一样骚动不安,狗啊猫啊可以叫,可以随处交配,他觉得自己既然披着人皮,就不能胡来。他在几次相亲事件中溃不成军,别人拿他当晚市的萝卜,他把自己当根葱。他在等,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李大发不知道怎么接老娘们的话茬,小媳妇说:哎呀,嫂子你觉得李大发可怜,你就去帮他暖被窝吧,哈哈哈。

人群里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李大发有点囧,他抬了抬眼皮,正好看见坐在最边缘的四川女人,四川女人低头绣花,也露出小龅牙来。

老娘们当然不能甘拜下风,说:李大发年轻,火力大,我这老婆子恐怕吃不消。我看好马配好鞍,咱这些有家有口的就靠边站了。那谁,刚才给李大发缝衣服的小四川倒是不错。小四川,别绣花了,要不要我们给你做个媒。


人们知道四川女人的点滴:她是个寡妇,来山东打工,有个表姐嫁到这边来,她是有靠山的。 

四川女人抬起头来,大方的说:不用了,我能挣出吃喝,等饿肚子了,再让你们做大媒。

四川女人又低头绣花,山东婆娘们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继续拿李大发开涮。李大发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他的目光有时候飘向雪白的棉花地,他的目光有时候就飘到四川女人的绣花上来。那是一朵鲜艳的红梅花。

 


冬天,劳务市场也冷冷清清。等待买主的牲口也日渐减少,偶尔有点大棚的农活,也很快被人分食。李大发在劳务市场遇见四川女人,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袄,棉袄有点空空荡荡的,不像是她的尺码,人看起来更加娇小了。她的脸似乎比秋天摘棉花时有点白了,雀斑于是愈加明显。

他们被选中给一家韭菜专业户割韭菜。附近有个韭菜村,家家户户都种韭菜,每家没有十亩八亩韭菜地,简直不好意思叫韭菜专业户。韭菜的价格总是受天气影响,暖冬的时候,韭菜是草,贱到牛都不系吃。寒冬时,韭菜是冬虫夏草,坐着火箭上了天。不但韭菜炒鸡蛋上了大席,还是男人们趋之若鹜的壮阳草。

这个冬天很冷,冷到鼻涕流出来在没掉地上之前,就冻成筷子了。韭菜大人也要准备坐火箭了。坐火箭之前,需要有人仔细收割。

韭菜大棚不像别的蔬菜大棚器宇轩昂,都是一溜烟低矮的拱棚。人在里面是站不起来的,最高的高度也是蹲着。割韭菜的人像偷地雷的,需要匍匐前进。

李大发和四川女人在一个韭菜棚,一人在一头,他俩汇合之时就是韭菜全部收割完毕。他俩在很多时候,居然是干活的老搭档,是土地上的革命老战友。

这简直是四川女人的舞台,她娇小的身体往里一钻,拿着镰刀的手飞快,宛若武侠电影里的飞燕。

那边,简直是李大发的噩梦,他身形太大了,一不留神人就趴在韭菜上,压倒一片娇贵的壮阳草,因此,他总是小心翼翼,争取少出错。

外面是寒风呼啸的冬天,低矮的韭菜棚里在过夏天,李大发挥汗如雨,胸口有点闷了。他像一只大猩猩,蜷缩着庞大的身体,一步步前行。那边,四川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脱掉棉袄,但是里面的毛衣居然也是红色的。

李大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觉得这拱棚太闷了,他努力调匀气息,心里骂着自己不中用,简直是纸糊的。他瞄一眼前面,在绿油油的雾气里,红色身影像一朵红梅花在开放。

匍匐前进的士兵终于接上头。李大发看见了红梅花,他眼前一黑,红梅花像一团雾气,散开了。

娇小的四川女人究竟有多大的力气,把晕倒的大猩猩拖出拱棚。冷风一吹,李大发就醒了。醒来发现自己倚在四川女人的怀里,他大骂自己:简直是纸糊的,这点活都干不了,太丢人了。不行,今天的工钱别给我算了,都给你。

算工钱的时候,四川女人坚持一人一半,没有多拿一分钱。

韭菜坐着火箭上了天,却没人肯用纸糊的大老爷们来割韭菜了。李大发从此闲了下来,他有时候在墙边揣着手晒太阳,和那些很老的老头拉着呱。有时候去王大胖子的小卖部喝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吹吹牛。有时候就在家里看只有两个台的黑白电视节目,电视里一天到晚有领导在开会,到了星期二,黑白电视雪花一片,开会的领导们休息了。煤块又涨钱了,没有了浮萍去赚,那些媒渣渣掺了太多的土,他家生的炉火总是不旺,夜晚他干脆熄了炉火,用柴火把炕烧热,被窝里就暖暖的,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他就想起那朵红梅花来。

一个冬天,飘了很多雪花,他都在想红梅花。



 
春天,猫在叫春,狗在找伴。树叶要吐苞,虫子在骚动。

他又去劳务市场看看,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多少农活。他意外的遇见四川女人,天气有点暖和了,女人还没脱掉红棉袄。他对革命老战友说着:过年好。他发现自己的小心脏居然猛跳了几下,也发现年这玩意早已过去很久了。

连着几天,劳务市场都没什么专业户来找人。他天天去,四川女人也天天在。

直到有一天,他们依然像没有被牵走的牲口,从上午到下午。原来各自转身的惯例,忽然被四川女人打破,四川女人说:李大发,我没地方住了。我表姐跟我表姐夫天天打架,看样子要过不下去了。我不能看着他们天天打架,我想搬出来,但是还没找到地方,我听说你有四间大北屋,我先到你那里住几天吧。你放心,我给你房租钱。

李大发终于知道什么叫天上掉馅饼了!他巴不得四川女人到他那里去。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说:我有四间大北屋不差,一间我住,一间通着当个小客厅,两外两间厢房都是成了粮食和干活的家什,没法住人。要不,我把盛粮食的那间给你收拾出来,我家有块大木板子,别人睡不了了,你身子骨小,肯定没问题。至于租金,你先住着,反正住不了几天,就不要了,上次你帮我割韭菜也没要钱,这钱算是抵了。

四川女人和李大发开始了同居生活。

外人眼里,他们是真的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孤男寡女在一起,没有被窝里那点事,仿佛对不起人们茶余饭后那张吧唧吧唧的嘴。邻村和李大发相过亲的寡妇说:听说李大发找了个耗子当老婆,那女人小的一把把,简直不成人样。不过,李大发那水平,配耗子正好。

李大发盛粮食的西厢房,腾出一块空地来,他把那块大木板子拿出来当床,女人躺下去试了试,一翻身,骨碌滚下来。她体型虽然娇小,但是木板还是太窄了。于是李大发又找了一块木板,虽然板缝合不到一块儿去,但是总算拼出一张床来,两头用砖头担起来,四川女人的体重,应该没问题。

白天他们还是去劳务市场,为了怕别人说闲话,总是一前一后分别离开。即便如此,春耕还未大面积展开,劳务市场的活依然很少。但是四川女人被挑走的机会总是很多。夜晚她回来的时候,总是说在雇主家吃过晚饭了。但是,李大发每次都给她留饭。他有粮食,不怕吃。

有一天晚上,李大发自己包了韭菜水饺,这时候,韭菜就从火箭上下来了,天一暖,几乎成了草,但是春天的韭菜依然美味。

四川女人说:我吃过饭了,不过我尝尝山东饺子,就一个。

这一尝,女人就把一盘饺子咽进肚子里去。她说:李大发你真有能耐,不但农活干得好,饺子也包的这么好吃。这是我来山东吃到了最好吃的饺子。你包的饺子像小猪!

男人是受不了糖衣炮弹的,四川女人一夸,李大发就晕晕乎乎的。

夜里,四川女人忽然惊声尖叫,李大发睡得迷迷糊糊还是听到了,他披衣下床,直奔西厢房,开了灯,发现四川女人已经坐起来,惊恐的闭着眼,房间里有两只巨大的老鼠四散奔窜。

原来,吃的膘肥体壮的大老鼠夜里出洞,一只爬到四川女人的被子上,一只在女人 的头顶行走。女人迷糊间一把摸到老鼠的尾巴,老鼠吱一声尖叫,女人也啊一声尖叫,魂飞魄散。老鼠是四川女人最害怕的东西,她觉得世界末日要到了。

老鼠不见了踪影。李大发坐在女人的床边,安慰着说:明天我拿个老鼠夹子,把它们都消灭,这俩家伙偷吃了我多少粮食啊。没事了,你不用害怕。

即使老鼠消灭,四川女人仍然恐惧这间和老鼠共眠几天的屋子。

她忽然一头扎进李大发的怀里。

李大发脑袋又晕了,他下意识的抱住怀里那个小小的女人的身体,他闻到她身上友谊雪花膏味道,这味道,就是他朝思暮想女人的味道,这味道,熏得他体内的火苗噌噌上窜,他一下子将四川女人压在身下,说:别怕,耗子不怕,我也别怕,当我的女人吧,有我,不会有事的。

这是李大发此生最大胆的爱的表白,说完,他的嘴巴将红梅花吻下去,舌头热烈的纠缠在一起。带着浓浓的韭菜味。

忽然听见咔嚓一声,承载四川女人娇小身体的床板,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一下子断开,狗熊和红梅花双双掉到床下面去了… 

  

 
[ 此帖被白菜在11-26-2013 22:19重新编辑 ]
cexo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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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发表于: 2013-11-26   

忍不住笑了。

好奇,四川女子为什么后来没有跟着李大发呢?

其实看到这,觉得李大发这样的人挺好的呀。又老实善良,也不乏生活的本事
露佳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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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发表于: 2013-11-26   
好文笔,好故事。。。
雨中的鸟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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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发表于: 2013-11-27   
悲剧,我猜到那个断了脊骨的女人就是四川女人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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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楼  发表于: 2013-11-27   
回 34楼(cexo) 的帖子
故事里会有新的故事,跟着我看下去就知道了。
小老鼠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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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楼  发表于: 2013-11-27   
这李大发是好人,但好像命运坎坷,可怜人!
maggie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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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楼  发表于: 2013-11-27   
这日子过得真辛酸阿,不忍心看~~~
嫁给了猪猪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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