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见过职业股民吗
赵宁开始“上班”了。
李苏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股民的样子:拥挤的散户大厅里,多数是些老头老太,或者一些提前退休、下岗的4050在消磨时光,熊市的时候凑在一起甩甩牌,打打毛衣,牛市则像打了鸡血般喝彩,摩拳擦掌,众志成城。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年轻有为的准精英丈夫与此群体联系起来。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职业”股民是什么样子。
丈夫变了。据说男人最希望的家庭状态是,饭在锅里,老婆在床上,李苏作为一个老婆,并没这种奢望,但也很难接受每天一进家,灶台冰冷,老公在床上,脏衣服在盆里,菜在菜市里。尤其是每天她要来回颠簸三小时的公交,进家已经很疲劳了,还要去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可她现在就是结结实实地过上了这种日子。
赵宁每天看盘四小时,确切说是“盯盘”,这四小时是实打实毫无水分的盯盘。每天不到开盘他老先生是不会起床的,股市九点半开盘,九点十五分竞价,赵先生决不会睡到九点十六分才起来。起来后泡上茶放好烟,趁启动电脑的功夫上厕所,回来就进入战备状态。
先是浏览财经信息,炒股博客,然后就开始眼珠不错得盯着大盘,走势沉闷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浏览其他网站论坛,但每次不会超过一分钟就立马杀回来探视亲爱的大盘,可以感觉到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起起落落的曲线图和红红绿绿的K线挟住了。
中午收盘,心不在焉地扒口剩饭,或者方便面,就开始打游戏,不管游戏打得多来劲,一点开盘立马进入状态。
下午三点,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这时一天的“操作”让他感到疲惫,顺势进入午睡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在他“操作”的时候,是不受任何打扰的。比如李苏打电话来让他去超市买点小菜日用品什么的,比如小方邀他去喝下午茶,再比如他妈妈家里马桶,灯泡什么的坏了,让他去瞧瞧,回答一律是俩字:没空,或者干脆不接电话。
要不是李苏的脚意外受伤,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她还真不清楚丈夫一天天是怎么过来的。
就从脚扭伤说起吧,一天,李苏上班时不小心踏空了楼梯崴了脚,打电话给赵宁,赵宁当即表现得很不高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不是小孩。”重重地挂了电话。
一等二等再等,人是来了,至少比从家赶到单位的正常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进门沉个脸,不说一句话,不顾李苏同事诧异的眼光,架起老婆就走。
出了学校,李苏说:“送我上医院吧,疼得厉害!”“崴个脚上什么医院啊?家里有现成的红花油!我给你按摩按摩就成!”心急火燎地打车回家,丢给李苏一瓶红花油,又胡乱按了几把,就扑到电脑上了。
李苏当即掉了泪,可是忙碌的股民只丢给她一个背影,只听他又叹气又摔鼠标垫:“唉,一会功夫,一千多没了,要不是你……,唉!”
中午是李苏瘸着脚下了面条,招呼他吃饭,回答“没胃口”,就打起了游戏,不说话,键盘敲得啪啪响,像是在赌气。
下午开盘后,情绪更加恶劣:“唉,又是五百没了!”偏李苏还不识趣:“家里没吃的了,老公你去买点吧。”回答当然没好气:“没见我忙着吗!”
收盘后,不说话,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发呆,目光散淡呆滞,李苏想准是输了钱,没敢说什么,去洗衣服,等衣服洗完,丈夫竟然睡着了,李苏叹口气,给他盖上毯子,也躺下了,也瞅着天花板,大脑像天花板一样,一片空白。
第二天心情略微好了些,也知道关心老婆的脚了,还去超市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回来,显然今天股市行情不错。看完行情,和网友聊天,还兴致勃勃地拉着老婆一起打游戏。李苏的心略略宽了些。
愉悦的气氛好像雨后的彩虹,一觉醒来就无影无踪了,第三天股票行情急转直下,满盘墨绿,赵宁的情绪比第一天还糟糕,破口大骂,很多李苏从来没听过的脏字眼都从他嘴里蹦出来了。李苏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戴上了耳机。
本来请了一周假的,休了三天她就回去上班了,在家陪着个股民,实在太压抑了,这三天,心比脚还疼!
李苏的同事周莲,两年前离了婚,带着个女儿一起过,两年来不知道相了多少次亲,连卖鱼虾的老板都没放过,可上次有人给她介绍个做股票的大户,她面都没见就一口回绝了,同事们都挺不解的。
周莲说:“我前夫就是做股票亏了,我才和他离的,我还没记性啊?吃亏上当就一次,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股民!”
“你这也太绝对了!中国炒股的多了,照你这么说人家还都不找老婆了?”
“别人咋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太了解炒股的人了,尤其是职业炒股的。我觉得正常人一沾这玩意,就跟吸了大麻似的,啥疯狂的事都能干出来,就算不疯,也变得古怪,不合群。对了,我以前还总结了一段,闹离婚那会写的,”从抽屉翻一小笔记本出来,哗啦哗啦翻到那段:“念给你们听啊:股市是最能改变人的,老人炒上股变得像年轻人,疯狂,平时买把葱都能和人吵半天,买起股票却孤注一掷;年轻人炒上股变得像老人,暮气沉沉,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男人炒上股变得像女人,易怒,谁都像欠他八百块似的;甭管多大年纪的女人炒上股都变得像更年期,喜怒无常,歇斯底里。而几乎所有的人,一旦成了职业股民,都会变得敏感、懒散、自卑、多疑,身上长刺,头上长角,一身盔甲,耗子扛枪窝里横,一语不合就拔枪!总之这是情商最低的一群人,永远在和自己较劲,和别人较劲,和快乐有仇,跟幸福说拜拜,和一切过不去!你们说,准不准?准不准?你们谁家有人炒股的,尽管来对号入座吧!”
有人说:“太偏激了,这不妖魔化股民吗?”有人说:“还行,一般准,有一腚道理,哈哈。”大家都嗤嗤笑。李苏没笑也没说话,她一直隐瞒赵宁辞职炒股的事,只在心里迅速对了一下号,虽说这周莲挺刻薄,但她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她也觉得,自从辞职炒股后,赵宁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坏了。
星期天,李苏拉赵宁去逛街,想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一下。谁知刚一出门,赵宁就跟她杠上了。
赵宁伸手拦了辆车,刚要上,李苏把他拽住了,笑着跟司机说:“对不起,师傅,我们不打。”
“涮人玩呢!没钱伸什么手呢,切!”的士“呜”地开跑了。
“老公,打车多贵啊,咱们坐公交呗,不也又快又好吗?”
“什么意思啊?是看我没钱吧?我再穷也不至于连辆车也打不起吧!”赌气似的一招手,又拦了一辆,“上不上吧?你要不上,我这就回去!”
李苏不敢再违拗,乖乖上了车。
街上,赵宁心情稍微好了点,李苏挎着他胳膊,一路指点着店里的商品,有说有笑。
“呀,李老师,你们也来逛街呀?”同事小沈也挎着一位男士,迎面走过来打招呼,炫耀似的把男人拉过来介绍:“我先生方强,化工学院教授。”
李苏则轻描淡写介绍:“你们好!我爱人赵宁。我们先走了,再见。”
同事一走远,赵宁脸就撂下来了,狠狠讽刺她:“嫌你老公丢人了吧?不知该怎么介绍了吧?好,我离你远点,省得你没脸见人!”扔下李苏就走,当时李苏站在大街上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