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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贴]爱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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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3-06-30   

[转贴]爱在北京

作者: 应帆 (02/02/2000)

 
  九月初的黄昏,校园由暑假的冷清渐渐热闹,然后又渐渐回归那种热闹中的平静。新生们在入学考试、体检、熟悉校园和系班情况之后,一个个穿上了绿军装,大清早起来出操,白天在没有姓名的校园干道上走着正步,或者趴在草地上练习射击。这时候,他们正在作晚饭前的最后操练。原该寂寥的校园道路,在九月,因为这些新生们而热闹着。
  
  女孩纪冰就是这时候匆忙走下楼来的。下楼的时候,她还在想有没有忘记带什么东西,比如学生证、身份证、通讯录之类。
  她出了女生楼的时候,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考虑这些问题,奇怪自己还能想着给同宿舍的晓晨留条子,告诉她们自己回家了云云。也许自己永远属于冷静的那一类人,永远无法冲动到不顾一切,虽然心里有时候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地作事,让自己置身死地而后生--可是如果不能生呢?这复杂的念头让纪冰有点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冷静,恨自己永远坚守"苟且偷生"的念头。不过,这一次是不是可以算不顾一切了?取了一千多块钱,没有任何计划和先兆地再去北京?隐约间,似乎是了,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壮举,想到这里的时候,女孩纪冰嘴角微微漾起笑意,可是那笑意极其短暂,她的脸迅即又被一点点的忧郁装饰了。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五官的每一样虽然不很出色,却都很周正,但令之美丽的原因也许更在于五官和谐的搭配,或许还因为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落寞和忧郁,让你知道她心里头有许多缤纷的念头,让你好奇、想了解,于是多看了那张脸,并觉得喜欢起来。女孩纪冰身材中等,曲线也属于合适那一类,合适得不会让人首先因为这些因素关注她,也不会让人关注她以后对她的身材有微辞碎语。这个黄昏,纪冰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略微宽大的黑色T恤,让她的身材稍微有了些谜语的感觉。晚风初起,纪冰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飘荡,那是一头不长不短柔顺而发质靓丽的青丝,从侧面看去,将将飘成一个弧度,你会觉得纪冰的侧影很动人,尤其在这个风初起黑发微扬的夏日黄昏。纪冰的肩上背了一只包,有点去城郊旅行的架势。纪冰走过校园的时候,看见了那些正在操练的新生,于是想起自己的军训时期。那其实是一段很无趣的时期,因为纪冰不喜欢军训,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纪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怀念那时候了。
  
  到校门口,纪冰拦了一辆的士,说了声"火车站",就再不说话。已经快到五点了,路上车多人多,一切都在匆忙着。纪冰冷漠地看着窗外,心里继续想回忆军训的日子。纪冰走不好正步,练射击的时候也总是不得要领,很快成了那个小排长的重点培养对象。排长憨憨的,一脸严肃的样子,想威严却总威严不了,女生们因此常常哈哈大笑起来。纪冰因为军训很苦恼,回宿舍后就唉声叹气,控诉排长、连长甚至团长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晓晨常常是纪冰的牢骚对象,晓晨会笑着安慰纪冰,说:"你学学人家那个什么妮娜的女孩来着,对排长媚笑一个,撒个娇,就不怕了!我就不信你没那个妮娜的魅力高!--叫岳妮娜吧?"纪冰于是转移话题,冷笑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那个那个呀!
  "晓晨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清高的林黛玉!冷漠的薛宝钗!.
  ....."纪冰回:"好你个伶俐的探丫头,能说会道的凤姐儿......"清高,这是许多人喜欢用来形容纪冰的一个词,甚至从高中的时候起。纪冰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人家给自己这么定位。高中的同桌,那个一向和别人嘻嘻哈哈的方圆有一回正色地说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时候,她是为自己的清高得意的,那清高就是清丽高贵的意思了。但也有时候纪冰反感别人说自己清高,因为她会联想到"自命清高",而这似乎并不是那么褒义的语汇。纪冰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能够领会到许多事情的两面性,这无疑让她多了许多不快乐。
  
  关于军训,纪冰的记忆还有那秋老虎下的汗下如雨,绿军装上白花花的盐渍,练射击时肘部垫着的被血染红的手帕,一大早手忙脚乱胡乱戴了帽子系着皮带滚下楼来出操--这些血汗的现实,在回忆中已经变得有些甜蜜起来。纪冰那一个月的身体状况史无前例的好,好到军训完毕体重突破了一百斤大关,纪冰已经开始自称"肥肥第二"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节食,于是到今天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十分满意。军训日子里最美的记忆还是还是那十枚子弹壳。打靶前,排长说纪冰肯定打不及格的话,纪冰沉默地不理他,后来居然十枪打了八十四环;排长来报喜时,依然不睬他。排长挂不住了,临走的时候,喊纪冰到一边,递给她一把子弹壳,笑笑说:"送给你,纪冰!别恨我,好嘛?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其实,我很喜欢......"排长没有说完,也不敢说完。纪冰是容易被感动的人,那一刻就笑了,接了子弹壳,温温的,似乎仍然带着排长的体温,于是淡淡的道了谢。排长只有叹气,说:"我知道。你们是女大学生,前途无量,我们回到部队,还是小兵嘎子一个!"说得纪冰有些酸酸的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些堂皇的安慰话,只是笑。后来,几个女生专门给班长做了一张贺卡,临别的时候,一个个热泪盈眶,纪冰依然只是淡淡地笑。她知道,自己的大学生活,精彩浪漫风光的大学生活将将拉开序幕。
  
  纪冰想到这里的时候,又微微笑了一下。她们的哭是真的,但很快就过去了,甚至后来她们自己为那次的哭而嘲笑起来。也许就象中午时候纪冰独自一人的哭?一刹那的无助,一刹那的伤心,但不会持久,因为那不是真的,因为那不是全部,可是现在和以后的自己呢?
  
  已经到火车站了。新建的火车站很气派的样子,至少广场显得很宽阔,有许多红色的夏利车排列整齐地等人--纪冰付了钱,出车,关门,看着夏利车的时候,终于不可避免地令夏剑黎从脑海深处浮出,因为"夏"是他的姓。这一路上,许多次,她的思路不知不觉的滑向夏剑黎,然后在潜意识中生生地拉回头,拉到其它的事情上去。现在,因为这夏利车,因为这夏天的黄昏热度,她终于无法避免地让夏剑黎浮上脑海,心间随即轻轻地疼痛了一下。广场上有微微的风吹过来,纪冰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着。她一边想着夏剑黎的名字,一边拢了拢头发,往售票大厅去。"今晚去北京的64次还有吗?""只有站票了。"纪冰犹豫了一下。那女人隔着小窗瞧了她一眼,又没表情地说:"有一张硬卧的退票,要不要?"纪冰买了票,时候还早,一大片长长的空白张牙舞爪地涌过来。夏剑黎的影子不屈不挠地盘踞在她的脑海,于是眼泪漫上双眸;她怕自己哭出来,匆忙走出人流熙攘的大厅,绕过广场,信步往城市的繁华走进去。
  
  路边许多卖大排档盒饭的,热情地问纪冰"是不是饿了",让她几乎认为那是温情的体贴了。在你疲累的时候,还有人问你关心你,人就很容易产生感激的心态。纪冰把错觉打发掉,坚定步伐往前走着,却并不知道前面是哪里。后来在一家看上去干净点的小饭店吃了点东西,在边上的商场买了两包康师傅碗面,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街道边坐了一些纳凉的老人,慢慢地摇着扇子,看路上的汽车飞快地开过来开过去。纪冰看了看表,有些儿匆忙地往火车站跑过去。买了一本最新的《小说月报》,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了起来,心神却不安定----我是去北京了?有必要么?上个月刚刚从北京实习回来啊。还记得一个月前一个班的人嘻嘻哈哈地来车站的情形,晓晨打趣她说"人家赴京赶考,你是赴京探夫"。那时候陈渔在边上,帮纪冰提着大行李,忽然地顿了一下。晓晨努努嘴,说起别的事情。纪冰不知道说什么好,看陈渔一眼,他忽然回过头来,火辣辣地望到她的眼中去。纪冰害怕地转开视线。那时候,上了车,就叫嚷着打80分,纪冰和陈渔对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陈渔的脸色便渐渐缓和起来......
  
  64次车已经出城了,行驶在微黑的夜里,纪冰确定自己又一次向着夏剑黎驶过去了。他们不会知道她在去北京的车上,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夏剑黎会有感觉吗?纪冰放下《小说月报》,索性让自己开始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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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us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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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03-07-01   
That's why I posted it here.

I am really surprised that the author is a man, a Master of Science, and he wrote it in his lab. blink.gif
Troublemak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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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03-06-30   
怎么看这个应帆都像个女性!
太细腻,太朦胧。
故事也太隐诲!
而且那意识流的叙述让我以为是LOTUS把章节POSTER颠倒了!
anyway, 没事的时候拿来读读, 还是很可以消遣一下的。
lotus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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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03-06-30   
                  大结局

  回家不久,李捷带着李茫回来了,一见面就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一个学校都没有!才有趣呢,李茫先去签证,那个变态问他结婚了没有,他说没有结果就被拒了。等我们结了婚再去,就过了!”然后连连摇头。他们呆了几天,就回北京去,李捷要进公司打工,李茫准备出国的种种事情。  

  我在家里跟着父母学烧菜。“丫头啊,瞧你这韭菜炒的,成烧了!全是水啦!只要在锅中轻轻一过,就可以起勺了!哎呀,真笨,一个人到美国怎么办啊?!”父亲的埋怨和疼惜日日重现,可是这一次让我愣在了厨房。正是炎热的夏日黄昏,知了在窗外的树上疯狂地鸣叫着。母亲递了毛巾过来,说:“擦擦汗!一步一步来,饿不着就行了!别听你爸爸咋呼!”

  拿毛巾擦去汗与泪水,轻轻解了围裙,跟爸妈说:“你们先吃吧,我歇会儿。”妈妈惊疑地看着我:“是不是热过了?中暑了?”父亲已经站起来去冰箱倒拿绿豆汤。我说:“不用。我想起点东西,要记下来!”

  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开电扇,戴上耳塞,Sade在我耳中唱起来:

  But I can't hate you
  Although I have tried
  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Love is stronger than pride
  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 ......

  夏剑黎在泪眼模糊中走过来,端着我炒糊的韭黄抱怨地笑,然后是那一晚的北京站,我将两人的项链用力抛向铁轨那边时,他绝望而迷失的脸,然后又是那个夏天在大礼堂初见时分他年少明朗的笑容......

  李捷在北京已经完全以一副少妇的姿态迎接了我,笑嘻嘻地说:“纪冰啊,三个月后别忘了到机场来接我啊!还有啊,在外面帮我盯着点李茫,别被人腐化了去!”笑起来,李捷只有在出国这一次上败给了她自己。  

  下午一点三十的飞机,父母、李捷都来了,边上还有约好的另外两个同校的学生。望着停机坪上巨大的各色飞机,我在惊喜的同时,心却微微地紧缩。十二点多,快要安检了。忽然想起什么,奔出了候机大厅。  

  那号码还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我拨了号码,却只听见“嘟嘟”的声音,然后是“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不正确”,我不敢相信,又拨了一次,结果依然。

  巨大的失落涌上来,我居然不能和他道一声告别,可是我为什么要呢?--我为什么不要呢?这样的念头一旦升上来,就无法抑制。我顺手拨出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一个年轻的女声,问我:“找谁?”我说“夏剑黎”。那边人叫了一声,又问我:“你是他什么人?”我在考虑如何回答的时候,隐约听见那边女子问“这时候怎么有女的找你啊?从来没听过的样子”。“喂,您好。我是夏剑黎,您哪位?”我有些懵起来,怔怔地站在那儿说不出话。半晌,那边女的问“怎么回事”,夏剑黎不耐烦地说:“鬼知道是哪个神经病打来的!”我的泪突然落了下来,不可抑止地抽噎了一声。那边忽然听见,轻轻地、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问道:“纪--冰?”

  我挂了电话,想象他的脸和表情,微笑的,茫然的,焦急的......哪一样都不真实,都不再是我所能接受和熟悉的昨日。止了泪,怕让他们看到哭泣的痕迹,到洗手间用面纸仔细擦了擦,然后去候机大厅。  

  在熙攘的人流中间,我却忘记了拥挤、嘈杂和炎热,心里头只有几行诗句来来回回地跳荡着:

  我将永不见你
  因心中的你永不再现
  再现的只是
  一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拥抱,哭泣,我随通行的两个男生上了飞机。感觉自己和祖国、亲人与昨日脱离开来,而在那刹那,祖国如此亲切、美丽而具体,让我忍不住想回首,想把机场附近的田野、房屋和草木一起刻进心中,伴我去踏遍千山万水......

  (全文完)  


             《爱在北京》后记


  这篇小说写于1998年夏天,小说里面纪冰最后的出国时间也是98年夏天----一点小小的伎俩,却想告诉读者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纪冰不存在,夏剑黎也不存在;可是我又奢望:他们其实是生活在我们周围的,小人物,自私,虚荣,但是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品质或行为,平凡的命运和爱情。可是又一样伸出双手去渴望着,等待着,挣扎着......我们一恋爱,上帝就发笑,也许吧。smile.gif

  和年半前一样,要感谢一些朋友。当初没有他们的鼓励和支持,大约都不一定写得完。我一直记得两个毕业的朋友当天夜里在实验室里等我写完最后的篇章,第二天他们就回家准备出国读书或者工作。感谢那几位告诉我他们读完全篇后居然想哭的朋友,他们让我自以为是地理解了写作的价值,不停地把一些可能毫无价值的文字流放到网络上来......

  被人议论总还是能满足一点写作的虚荣心的。不过相较满版的评品纪冰的品质,我更希望看到一些有关文字,有关故事叙述手法,有关人性刻划的评论。一位朋友说:感情的细致象女子手笔,故事结构的安排却又象男子。我看了很惊讶,也很喜欢。

  谢谢大家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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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03-06-30   
我怏怏地回去,先找了夏剑黎,他嘻嘻笑道:“外交使节回来了!会谈成果如何?”我冷笑道:“达成若干备忘录,准备出访,甚至暗示了涉外婚姻的可能性!”夏剑黎看着我笑,说:“没想到敌人的糖衣炮弹这么利害!怪不得许多人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呢!”我拿他的水杯喝水,道:“人家并没有用什么糖衣炮弹,哼,我的门票可都是自己用学生证买的半价票呢!”“那鬼子怎么让你这么愤愤不平啊?”“哼,我看他在我们首都住星级宾馆、出入桑塔纳、入口都是上百的菜,吃过了还能进一杯雪碧十几块的音乐花园......”夏剑黎笑起来,道:“没想到你也这么虚荣呢!”我冷笑道:“对,我虚荣,我是拜金女孩,不能跟您淡泊,宁静,致远比!”夏剑黎说:“算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校啊?”我定在那儿,冷笑道:“哦,原来是厌烦我了,让我走呢!”夏剑黎怨道:“老天!真
是恶人先告状啊!你说说,来北京十几天了,你跟我呆一起几天?跟李捷几天?跟你同学多少日子?今天星期四,后天周六,我估摸着你们应该这个周日回校吧?再不走,研究生院也要赶了!”自己笑起来,看了表,说:“算了,是我不对。我回去了!”

  回到宿舍,晓晨就叫我去班长那儿登记定票事情,果然周日是返校的最后期限,已经有部分同学定好了回家的票,其余要回学校的大多定了周日的票。自己也报名定票,回来问她们赵娟腿好了没有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乔乔说:“她的腿什么事儿也没有的!两人感情倒是升火箭似的!”晓晨也笑,说:“她票也定好了。”又说些他们去卢沟桥的事情和乔乔上新东方的费用等等,最后拿了地图研究底下两天怎么打发。晓晨笑道:“纪冰,我想去看看世界公园呢!陪我去吧,你们以后有机会出国看世界,我只好看看摹拟的景观啦!”我笑道:“叫人陪你去,也不必这么捧杀呵!真出不去,还不唯你是问!”于是又看地图,然后说:“好吧,明天去世界公园,后天赶快陪夏剑黎逛逛,人家今天跟我抱怨呢!”晓晨道:“那就多谢了!陈渔也去呢!”我咬牙笑道:“你怎么不早说?!”乔乔已经睡下来,道:“怎么啦,他还要限制你人身自由不成?!”说笑一阵,才洗漱睡了。

  第二天临行前给夏剑黎电话说了去处,然后到前门乘专线车去丰台区的世界公园。世界各大名景在这儿浓缩,倒也别有风趣。陈渔说:“我的梦想之一就是要周游世界,希望这是一个引子!”晓晨说她也想,我笑道:“好象年轻人没几个不想的,都想流浪啊漂泊啊,似乎这么才够诗意似的!”晓晨说:“你又不是不想,说什么风凉话?”我冷笑回道:“我自我批评还不行啊?!”晓得自己在陈渔面前有点卖弄幽默的感觉,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口。

  晚上去看赵娟,然后几个女生又上街逛了一会儿,给夏剑黎传呼说明天早上跟他一起去天坛公园,晚上早点休息。她们已经纷纷收拾行李,短暂的北京之行真的要到尽头了。于是各自说着对北京的感怀:北京大啊,北京现代啊,北京人好能吹啊神情很优越啊北京话很有韵味啊,历史感啊文化感啊......我说:“北京是个充满梦想与诱惑的城市,她让我坚定了出去的决心;我梦想有朝一日,我再走在北京的土地上,会有真正主人的感觉,不用理会本土人的轻视和趾高气扬,也不必羡慕老外们的富贵清闲......”晓晨冷笑道:“得了,还主人呢,到哪不是过客呀!”一腔豪气被她打击得消失殆尽,笑骂了一通。

  周六早上,先会见了夏剑黎,然后两人乘车去天坛公园玩。他曾经来过的,于是轻车熟路领我看了祈年殿,斋宫和钟楼等,接着去回音壁那边闹了半天,我在一头说话,他在那头听,我说:“我爱北京!”问他听见了什么,他笑道:“你说你爱美元,是不是啊?”又气又笑,又拉手去圆丘看了会,许多人站在圆丘中间排队等着去叫一嗓子,我和夏剑黎都无奈地笑。

  吃了盒饭,就在天坛公园那树荫下的草地上休息。看见许多老外走过去,我说:“这么多老外到北京来,真有钱!”夏剑黎笑道:“我们没钱,不同样玩吗?而且比他们懂得多,也自在得多!”“自我感觉很好嘛!你坐得起桑塔纳吗?住得上星级宾馆吗?就连程宁他们这帮人的生活我们都无法实现,开自己的车,住那么大的豪华公寓--都忘了跟你讲了,那天在国际饭店碰到程宁和他的英国女朋友了,我就不懂他在国内生活这么好了,干吗还要出去啊?”夏剑黎冷笑道:“知道吗,人心就是这样的,永远无法满足!只有智者能够看穿看透,从而获得解脱!”我狠狠地挖他两眼,道:“原来你是智者啊!鼠目寸光,不求进取,还自鸣得意呢!”

  夏剑黎叹了口气,道:“纪冰,社会和学校不一样,象我这样的大学生,在这社会上算是有知识有理想的了。可是象我这样的,又有多少人还在做梦呀,什么买车啊出国啊,都太不切实际了。说句实话,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学有所用,对一个大学生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了!何况我们的工资虽然不算高,但也算中等往上了,想想现在那么多下岗工人,我就倍觉幸运。而且银行的各种福利条件也不是其它单位能比的,真的,我很满足!”我看着他,觉得他的陌生,可是知道他说合情合理,没有一点错误。我叹息道:“你真的是变了。”“这一年,你也变了。”有点恨起来,说:“是的,你变世故了,我变成熟了!”夏剑黎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道:“我们现在不能谈前途,一谈就不愉快!”

  两个一起沉默了。曾经在网上和人聊天的,无意中那人说“爱情在命运面前多么渺小”,这一刻,我分明看见一种绝望生长起来,我们都无法扼制和抹杀,它生长的那么欢快而疯狂,转眼间就把我和夏剑黎隔得那么远,远得不可触及,又是那么厚实,让我们听不到对方的呼喊,而且那么高,让我们无法跨越过去救援彼此的挣扎。

  我说:“可是我很爱你,你知道的。”夏剑黎笑起来,说:“我不爱你吗,冰冰?”我冷笑道:“别肉麻了!”夏剑黎接着说:“偏要麻翻你!--这些日子,每天上班都心不在焉,全是你在眼前晃,有时想:你不在北京倒也好了,知道你在这个城市里面,知道我可以触摸你,可以听你的声音看你的微笑,那种思念就会疯长,让人真的要痴要狂......”我挪了地方,和他背靠背坐着,闭了眼睛,悠悠道:“已经被你麻翻了!不知道要做什么点心呢......”细想想,忽然心里生出些愧疚来,过去的准备英语考试的一个学期,自己匆忙疲累得常常来不及给他回信回电话,这十几天呢,确实也是跟同学在一起欢笑得多,和他厮守缠绵的少......这么说起来,究竟还是自己欠他多一些。

  “真的是欠你呢!”“唉,什么欠不欠啊!我真想念那些在科大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平时看电影上街下棋,那样的日子再不会有了!”“怎么不会有了呢?我们还可以那样过啊,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有信心过一种浪漫的、不流凡俗的生活。”夏剑黎叹口气,笑道:“可是,我们考虑的多了。要考虑婚姻和前途。剑明更他女朋友同居了呢,爸妈说我们两个是双胞胎要一起结婚才好,还等我呢!”用肘捣他,笑道:“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人家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呢!”“你没听人家说嘛,没有婚姻,爱情死无葬身之地啊!”呆了片刻,喃喃道:“绝妙!”

  回去的路上,心间一直压着重石似的不开心。两人坐车回到西单,在劝业场逛了半天,然后给他挑了一件黑色尼龙紧身背心,自己也买了一件黑色短袖圆领T恤,兴冲冲地跟他说:“这是情侣衫了!”

  晚饭是在那家叫“青春”的快餐店吃的,为那名字吸引,又给他说故事:一个老太去叫青春的服装店取衣服,可是晚上在店铺附近迷了路,于是逢人就问:“青春在哪里?”害得路上行人目瞪口呆,老太丈夫是个作家,便写了一篇散文。夏剑黎笑道:“难怪你的托福、GRE考那么好,这么一篇散文也记这么清楚,真不得了!”自己得意地笑。

  晚上他送我回去,票已经到手了,于是又送他到地铁入口,感觉酸酸涩涩地起来。第二日早上迟迟去找他陪我去逛王府井,那边正在施工,只在风入松书店看了许久,后来买了两块哈密瓜在长安街走了半日。中午他拉我去他们办公室,忽然想起来晚上要走,来不及去李捷那儿了,于是先给李捷打传呼。李捷找个电话亭让我打回去,抱怨了一通,又问我“国际会谈怎么样”,自己说“我们要进行girltalk”把夏剑黎支开了。我说那个麦克很好的,李捷说:“那你嫁他得了!直接成美国公民了!”自己骂她“恶心”,说:“活该你遇着程宁那样的!我和夏剑黎分歧不小呢,一个要出国一个要工作......”李捷笑道:“我是遇着程宁那样的才这样的啊!不过话说回来了纪冰,人家讲啊,女孩子嘛,十八岁的时候等待着的是一杆枪,二十八还是一杆枪;留国内呢,是一杆枪,出国也是一杆枪......”自己冷笑着骂她:“你现在真进化得可以了!我晚上走了,不跟你再见了,考G顺利!”李捷忙说:“书上看来的,跟你说笑呢。怎么说走就走啊......”两个约好了回校后网上再见,然后给麦克打电话,人不在,留了言简单说几句。

  两个人说话,我说:“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呢。我回去了要考TSE和SUB,国庆肯定不会过来了。”夏剑黎叹气,说:“知道了。你是一定要出国了,你肯定会成功的......”悲凉从心底升起来,我说:“我们总还可以努力。我先出去了,你或者跟着考出去,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结婚弄陪读出去啊!”夏剑黎沉默着没说话,我有点急躁了,跟他说:“你不要念念不忘你们银行的分房好不好?难到我的爱情不抵那两室一厅?而且,即使我不出国,我也不可能在明年七月一号前跟你结婚呀!......”夏剑黎看着我,我心虚地低下头来,他淡淡说:“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来考虑和决定......”我没有力气再说话,末了,说:“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晚上夏剑黎送我和同学一起到车站,赵娟也跟着回来了,我们一致声称她“脸上洋溢着陷入爱河的喜悦”。并没有多少时间跟他说话,拉拉手就上车了,让他写信别偷懒。火车开动的时候,月台上送行的一个男孩忽然从车窗把一个女孩拖了下来,两人在月台上抱成一团又哭又笑,我们站在窗边一起鼓掌,夏剑黎在月台上孤单地跟我挥手作别。

                      (19)
纪冰躺在南归的列车里,夏剑黎在月台上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那茫然、绝望又狼狈的神情,象一把小刀一遍又一遍地刻镂着纪冰的心思,刻出一种永恒的伤和痛。她知道在这场爱情的战争中,她并不是赢家,甚至是个比夏剑黎还惨的输家。因为虚荣,她把最后的美好几乎粉碎殆尽,在伤害了夏剑黎的时候,自己也悲惨欲绝。可是,这一切都是命运与云烟,纪冰安慰着自己:离开了北京,隔着漫漫的时间和空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渐渐云淡风轻,年轻的生命里还有许多未知的新鲜风景等待着自己去欣赏和领略。
  
  纪冰就着微弱的灯光,打开了那封信,那是她去北京的那天中午收到的夏剑黎写来的信:
  ......我想了很多也很久,纪冰,我们都不能承诺,也不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们面临的只有一个选择:分手。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原谅我的自私和现实,原谅我先向你提出了分手,纪冰,我知道我其实配不上你,更没有资格跟你提出分手,可是我有我的方向,我不想因为我的耽搁造成更深更久的伤害 ......
  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迄今甚至未来的日子里的唯一,唯一这样长久而快乐地爱过的一个女孩,可是年轻的爱情里只有玫瑰和幻想,当我们一起要走上社会,选择命运和道路,我们只能遗憾地分开曾经紧握的手,弃舍曾经如此美丽的爱情。我的心告诉我这样会很痛,可是我的脑袋告诉我如果不这样会更痛,我们没有选择 ......我知道你肯定能够出国,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我也出去,靠我自己的三脚猫英语肯定不行,靠和你结婚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请不要嘲笑我身为男人的那一点可笑的自尊,或者我等你回来,这一年的时空相隔已经让我们陌生至此,我不敢想象在异乡的土地上在四年五年之后,我们之间还能剩下多少共同语言 ......你在北京的日子不长,总共加起来不到二十天,可是你几乎已经逛遍了北京,看到你快乐的样子,自己也很快乐,可是我悲哀地觉得,你的目的地并不仅仅是北京,你还想去看纽约的地铁仰视巴黎的爱菲尔铁塔穿越伦敦的雾气,我不能帮助你实现梦想,更不能阻止你自己的努力 ......我那样地喜欢着你,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永远没有勇气提出分手这件事情,原谅我的怯懦,只能隔着这北京合肥之间将近两千公里的空间跟你正经说这件事情................
  回到学校,纪冰病了一场,然后又忙着准备TSE和GRE的专项考试。那段日子里,她和陈渔经常在教学楼和图书馆自修室里面碰面,并终于开始了外出交谈。那一晚,陈渔试着去拥吻纪冰的时候,纪冰猛地推开了他,说:“请你自重点!”陈渔终于发了火:“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子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陈渔的脸因为恼怒而些微地扭曲,居然令人讶异地好看。纪冰似乎第一次发现他的英俊,发现他在细致体贴之外的男人的血性和野性。
  纪冰笑起来,伸出手去,抚弄陈渔的脸,说:“因为我忘不了夏剑黎,他是我的最初,或许也是我的唯一和最后。我,你,也许都是在徒作努力!”陈渔抓住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猛然再次揽她入怀,然后粗暴地吻下去。纪冰挣扎了一下,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用嘴唇回应着。
  
  末了,纪冰抓下陈渔的眼镜道:“我讨厌和戴眼镜的人接吻!”陈渔喘息平定,笑道:“那我以后戴隐型眼镜好了!”“你还有以后吗?”“我不信你不会爱上我!”纪冰忽然地不说话,伤感游上心头,她知道自己也会轻易地被诱惑和俘虏,她看见自己的浅薄和轻浮。
  
  纪冰冷笑道:“那你就试吧。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陈渔的笑容隐去,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会有这样的魔力。前面几年,明知道你跟他好,可仍旧贼心不死,每天都想着你!”纪冰说不出话来,往前走了几步,轻轻道:“陈渔,你永远无法触及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灵魂最深处。我也无法触及你的,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而且我不敢相信任何海誓山盟,它们让我觉得可笑......”考完试,纪冰开始忙着准备各种联系材料,不觉新年就到了。圣诞元旦期间的九天里,陈渔每天一朵玫瑰,从刚刚打包的花蕾到最后盛放的玫瑰,表达了自己对两人关系的发展期望。纪冰淡淡地把花养在瓶里,然后看她们在冬天的窗台上慢慢凋谢枯萎,最后从窗口扔了下去。
  
  纪冰二月份收到了第一份录取通知,然后录信纷至沓来,最终如愿以偿地选择了那以阳光和海滩诱惑她的南加州大学,麦克在电邮件中说等着纪冰秋季时候出现在落山矶的机场。陈渔却最终只能选择一所东北部的常青藤院校,那时在四月的合肥,纪冰跟陈渔说:“相信天意吧!天不让我们在一起!”陈渔冷笑道:
  “我不相信天意。到了美国,我会转学到加州去的!”纪冰幽幽地叹气道:“真想嫁给你算了!”陈渔的笑突然爆发出来,精彩灿烂。纪冰忙接着说:“可是,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在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却跟你时时扮出幸福的样子。”陈渔叹息道:“人真是奇怪。纪冰,我相信我会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纪冰觉察他言语的错失,却懒得再跟他说了。
  
  忙着办护照、签证,然后是论文答辩。李捷没有联系到学校,跟李茫结婚了,非要纪冰从北京飞,纪冰不肯。李捷在网上冷笑道:“你不肯,说明你心里还想着他。如果你真忘记了,不介意了,你就应该若无其事地走过北京!”纪冰一咬牙,将行李托运到李茫家去了。
  
  毕业了,乔乔要到上海读研究生,赵娟跟着李科北京去工作,晓晨心如止水地去她的男朋友读研所在的大学教书。几个女孩子大哭几场,黯然离校回家,告别了科大、合肥和她们的大学生活,同时也告别了她们一段最美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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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03-06-30   
我带着麦克坐公交去天安门,说要让他领略真正的中国普通人的生活。他上了中巴,却没有座位了,跟我耸肩无奈地笑。麦克金发碧眼,但是头发短得健康清新,眼睛深凹,闪烁着神秘的光泽,下巴中间微微的凹缝,使得他的脸格外棱角分明,胸口露着点胸毛,说不清是性感还是恶心。
  
  到天安门下了车,我带着麦克故地重游:先上了城楼,然后往后进了故宫。人流熙攘如昨,麦克擦着汗紧跟上我,说:“人真多啊!”我跟他说故宫对于中外游人的意义,然后两人分别买票进去。麦克说:“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如今能出入皇家宫殿,应该是莫大的荣耀吧?”我无以应对,麦克连忙又说:“当然我们外国人也不例外。”我为他的小心笑起来。
  
  因是二进宫,我知道何处值得去看何处远观即可,一路领着麦克走过太和、中和、保和三殿,然后是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和御花园,给他讲午门那明三暗五的门洞,金水桥的质地和尊卑之分,大殿中的铜龟铜鹤铜缸香炉日晷,三希堂的书画珍品,九龙壁的方位和含义,还照着《故宫便览》说些垂帘听政、珍妃落井、正大光明匾后藏建储、考状元、皇帝选妃结婚等等故事......麦克认真地听,不时地表示不可思议。麦克用他的小巧相机拍摄宫殿和建筑,却并不拍他自己,于是我跟他说起我们照相一定要有人以表示曾到此一游的意义,又为中西文化不同感叹。
  
  到御花园时后已经中午,两人都表达了吃饭的欲望,却买不到盒饭,于是往回返,在卖盒饭的地方又等了半日,等来了一批鸡腿盒饭。自己看着油晃晃的大鸡腿,心动起来,问麦克要不要,麦克却连连摇头说不想吃鸡腿。心里把他大骂一顿,然后只好领着他去买矿泉水和面包饼干等,两个走累了,坐在路边边吃边聊。
  
  说起彼此的家人,麦克说他父系是爱尔兰人母系是法国人,又说他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三十岁了但没有合适的对象所以还是独身。我讲自己的家庭,说起儿时一个朋友的死,麦克跟着叹息。我问他信上帝吗,麦克认真地点头,我却无奈地摇头,告诉他对于一个中国大学生来说这简直难以置信。他说宗教信仰和掌握科技是两回事,一个是脑袋与智慧,一个是心灵和精神..
  ....我听得有些惊讶起来。路过珍宝馆的时候,我又兴致勃勃地建议麦克去看看中国的古代饰品。在那里给他说龙袍凤冠,麦克的蓝眼睛惊讶得发亮,连连说:太美了,太奢侈了。看了金编钟,象牙席,珍珠梅等等又赞叹不已,自己在一旁不由得笑起来。
  
  再往回走,在阳光照耀的大殿前面,我说:很奇怪这儿没有树,而且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突出了威严却缺少了幽雅,也许是受大而无的影响;最想看故宫的夜景,没有那么多游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月光穿过朱户绮阁的时候,在这空旷博大的宫殿院落里去感受遥远的气氛,去感受“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的荒凉与喜悦......麦克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们东方女孩真的很奇怪,可是很有思想与韵味。我听了笑起来,想自己在一个老外面前这是犯那门子酸呢。
  
  出了故宫,麦克说要看人民大会堂等,于是带他穿过天安门广场,参观了人民大会堂,两人在门口请人照了相;后来又在毛主席纪念堂门口走过,上了前门的正阳楼。那时候麦克看见了那家麦当劳分店,要过去尝尝味道是否还地道。两人转了半天才进了看似很近的店面,并不饿,每人要了一份汉堡包和饮料,边吃边聊。
  
  再出来,正闲闲地走,一个拉黄包车的老师傅请我们上车,麦克犹豫地看着我,自己从来没坐过,一时没有主意。那车夫笑道:“小姐,您给我个机会吧。这老外都听你们导游的!”心下一乐,就跟麦克解释如何可以借此举领略北京的胡同文化平民生活,麦克笑起来,然后很绅士地扶我先坐好,他才挨在我身边坐下。
  
  那车夫话多,踩着车道:“虽不是轻车,却是熟路,包您二位满意!”自己跟麦克用英文解释着,麦克边擦汗边笑。天气很热,车子飞驰时候,虽然有点风,两个坐在一起依然有些不舒服。只是那老师傅走街穿巷,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又是笑话又是典故,看得我目不暇接,听得我耳心俱新,常常忘了或者不知道如何翻译给麦克听,末了,只好耸肩微笑,麦克也作些无奈的表示,却又说:北京的胡同大院很有特色,我能够感觉到,这是和看见高楼大厦完全不同的感觉;这车夫的笑谈里似乎和胡同一样散发着北京的文化历史气息和独特的古都魅力......
  
  下午五点了,麦克看着地图,问我北海公园在哪儿,于是拦了一辆桑塔纳去北海公园玩,泛泛看了看,天色欲晚,就忙着往外走。那时候麦克笑着说:中国人叫我们外国人“老外”,自己笑起来,问他生不生气,他说:很有趣。我晓得他不懂,便说那就好了。麦克却又问:你们中国女孩怎么看美国男人?我沉吟一会,说:从形体上来说,可能美国男人对东方女子有些强壮或者性感的魅力,在经济和物质生活上他们同样可能构成魅力与诱惑,但是在精神世界,我认为美国人根本不可能理解中国女子,坦率地说,我认为美国人的信仰和精神世界都比较肤浅、简单、实用而功利,爱情在美国那样的世界里已经完全不可能保持中国人梦寐以求的特色和情调......麦克点着头,反驳说:谢谢你的坦诚。不过我觉得并不能简单地把西方男子模式化,他们也有顾家的传统的一类,比如说我----那一刻,我们两个都笑起来。暮色温柔,我和麦克似乎相识了许久,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忽然想起来上回和陈渔在这划船的事情,心头隐隐不安。
  
  麦克说:晚上我请你吃饭,现在我们一起回饭店吧。笑着说好,坐在桑塔纳里,司机很健谈,跟我们说美中关系等等,自己笑着跟麦克解释,他在后坐也微微地笑。过天安门的时候,跟麦克说:广场上的人群都在等降旗呢!麦克惊讶地探头出去,问我:那么多人就等着看人把旗子取下来?我说是,他摇头表示不理解,我笑道:现在你知道中国人是多么复杂多么难以理解了吧?!两个都笑起来。回到国际饭店,麦克付钱,我对司机说:“真高兴跟您又讲起普通话!一天全说英语,再说起中文,那感觉真叫个舒坦!”司机笑着说:“小姐您真会说话!谢您咧!再见!
  ”和麦克进了电梯,里面又两个中国人,一男一女,女的见了麦克,开口说话:“Ooh, I never thought that it would be so hot and humid in Beijing. Ibrought with me my jacket and it seems I will never use it here. ooh, noone waiting, move on.......”我惊讶于英语流利地从那女人很中国的嘴中飞出来,感觉怪异而恐怖,女人在十一楼和我们热情地“Seeyou!”出去了,又有一个中国男人和外国女子进来,我往里面让了让,靠在了麦克胸前。那男子拥着女人转过身的时候,我们的眼睛一起惊讶地发光,却什么也没说。十五楼,他们出去,程宁又转过身来,笑着跟我说:“我们可真是殊途同归啊!”愤怒在心底燃烧起来,程宁却随着那女人消失在电梯外面,忽然又想被他误解跟他计较简直是自己作贱自己了。麦克奇怪地问我:你认识那个人?我点点头:我女朋友以前的男朋友,我不想再见他更不想谈起他。麦克知趣地不再问。
  
  回房洗漱了,两人下楼到粤式餐厅吃饭。菜单上的菜名我都不明所以,而且价格惊人,只好请小姐过来讲解,自己又给麦克讲,最后要了他们的特色菜和饮料,我们继续聊天。麦克学着用筷子,笨拙得近乎可爱。吃完买单,麦克给边上弹琵琶拉琴的两位小姐照了相,又拉我去饭店的音乐花园去坐坐。
  
  自己不放心,到总台给夏剑黎挂了电话,让他先去吃饭。麦克问我:你和你男朋友是在大学同学?我给他讲我们的故事,甚至说了彼此的前途和目前的危机,麦克认真地听。小姐过来问我们要什么饮料,麦克依然要了加冰的雪碧,笑道:冰是你的名字。但是比不象冰,你更象一湖水,清澈又深邃,十分迷人。我笑着说:谢谢。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再远处是几个乐手在演出,唱着一些耳熟能详的中文歌。我跟麦克谈起音乐,他居然知道林忆莲和张学友的英文名字;后来谈到欧美流行音乐,我说自己不太喜欢摇滚,但一些软摇滚还是挺喜欢听的。麦克说:那你一定喜欢Michael Jackson了?我笑起来:喜欢他的几首歌,但是很不喜欢他的造型,还有最近他的骚扰儿童案件。麦克笑着说:同感同感。我说:你不还是一个乐队的吉它手吗?何不上去试试,让我听听你的手艺?麦克站起来,让我跟过去作翻译。那边的乐手连忙给麦克让坐挑谱,麦克挑了那首“当男人爱上女人”,自弹自唱起来,自己走开去,沿着花园往前去,他的歌声与吉它声随在身后,月亮在东方的天空,斜斜地挂在那儿,我知道这样的浪漫氛围诱惑着我了,这个美国男人以他们富有的物质条件构造了浪漫的精神享受,让我这样的女孩子心念浮翩起来。唱完了,许多人为麦克鼓掌。麦克回到我身边,我说:我要回去了,时间不早了。麦克连忙站起来结帐,送我出来,在门口握紧我的手,笑着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导游,我十分感谢你给了我一天的时间。你的英语非常好,你应该努力实现你去美国留学的计划,如果去加州,我会尽力帮你的忙......
  自己笑了,说:也谢谢你给我机会了解了一个美国人,练习了我的口语......两人又说了彼此的行程安排和以后电子邮件交流的话,这才分了手。
  
  独自回来,快乐、兴奋而伤感,我知道自己羡慕麦克他们丰富的物质生活以及由此而来周游世界的财力和机会,是的,我渴望一种没有经济压力的生活,渴望能够自由地走遍世界,但是在国内,这种机会太过渺茫,几为幻想;如果出国了,那么可能性就会加大,我的许多梦想就可以实现......心更乱了。

                        (17)

站在桌边,听音乐渐渐起来,Sade的声音和着那音乐飘向屋中,她的声音沙哑而性感,却又饱含激情。夏剑黎在床边吃菜,那一刻他的神情又象一个心无城府的孩子,对着一桌“美味”心满意足----他真的就是这样安于现状的人了,望峰歇心,夏剑黎似乎天生就懂得中国古典哲学的精髓,懂得不去苛求不作非分之想......可是我为什么竟曾那样地爱过他、这样地爱着他呢?为什么就那一样心无城府的吃饭神态也能打动我也能让我觉得以后要时时回想与追忆呢?

  我也走过去坐在床沿,挨着夏剑黎,举了酒杯跟他碰,却又忽然跟他绕了胳膊,象电视上喝交杯酒一样,一壁喝一壁朝他笑。夏剑黎喝干了,笑看着还在将酒慢慢往脖子里灌的我,说:“尽是些小资情调!--随意喝点就是了,别真醉了!”听他的劝反而放纵地一口倒尽了酒,脸上登时火辣辣地起来,却勉强笑道:

  “人生能有几回醉?得一知己足矣!酒逢知己千杯少呵!”夏剑黎笑道:“别、别真醉了,火车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开了呢!”自己靠向他的肩头,给他倒啤酒,又说:“我要吃小白菜!”夏剑黎夹了一块往我嘴里放,看他微笑的脸眼,真的有醉意涌上来,却又淡淡地心酸。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举了空杯跟夏剑黎碰,他喝了,伸手过来搂住我的腰,温声道:“听话,别闹了,再吃点,噢?”泪终是忍不住滚了下来,伏在他肩头,任泪水滑落。夏剑黎侧身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不说话。自己平静下来,抬脸道:“你在催吐呢还是怎的?--你自己吃呵,我饱了;我听歌,给你讲好不好?”夏剑黎笑笑,起来倒了汤把插头拔了,又坐在我身边,说:“呆会喝点汤。你讲!”

  于是给他解释Sade的唱词:

  This is no ordinary love,When you came my way, you brightened everyday, with your sweetsmile--这不是寻常的爱情,当你进入我的世界你甜蜜的微笑点燃我的每一天--
  I wanna give you more than I couldgive--我想给你我的所有,却又怕我不能(这句翻不好,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
   Didn't they tell you, that a likethis won't last long--难道没人告诉你,这样的爱情不会持久......

  夏剑黎缓缓地吃,似乎同时在咀嚼饭菜和歌词,我笑说:“底下这首简单,主要这么几句:But I can't hate youAlthough I have tried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Love is stronger than pride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这句不错,Sweet lies of sweetloves--甜蜜爱情中甜蜜谎言,唉,翻译出来就没味道了......”夏剑黎给我舀了汤,说:“你来润润嗓子吧!”我看表,笑道:“还好,大概能听完这盘!”喝了点汤,他站起来收拾餐具等。我坐着出神,想起在学校里每回吃过饭他洗碗的事情,想起晓晨曾经笑话他是“模范男朋友”,淡淡的惆怅。

  Sade已经唱到很后的一首了,我喊他过来听:

  Love is a gun
  Hit me like a slow bullet
  like a slow bullet
  It took me sometime to realize
  Love is a gun
  I know the end before the story*s been told
  ......
  I came in like a lamb
  But I intend to leave like a lion
  It hit me like a slow bullet
  ......
  我说:“这最后两句的意思是:开始恋爱的时候,我温柔如羔羊,但是我想在撤退时坚强如狮子,而你的爱情击中我,如同一枚子弹......”夏剑黎有点茫然地摇头,说:“不好懂。还是不如中文来得直爽。这人的脸很有雕塑感啊......”自己笑起来,心中分明有尖锐的嘲讽和疼痛纠缠着升腾,恶意病态的快感也同时涌溢。

  已经快七点了,夏剑黎帮我收拾好行装,说:“走吗?”自己漱口洗脸,把洗漱用品放进包中,又问他:“你不漱口吗?”夏剑黎笑起来,那恶意的笑容告诉我他看透了我的心事,自己冷笑道:“别以为你漱口了,我就愿意吻你了!臭美得很!”夏剑黎作鬼脸,却依然去漱口洗了脸。

  匆忙上路往西单那边去,夜幕初垂的长安街繁华如旧,我心里很沉重,知道一段日子已经成为历史了,那些我和夏剑黎一早骑车来看升旗的日子,那些我们走过长安街说说笑笑的夜晚,那些他载着我去国际饭店的温馨旅途,随着长安街的繁华走向记忆深处,渐渐尘封,渐渐只能是美丽而酸楚的回忆。我明知道她们一去不返,却无法挽留,就象我现在要回合肥,回到学校就再不会来北京间夏剑黎再不会以爱人的身份和他一起漫步街头谈笑风生...... 进地铁,里面很拥挤,我们站在车厢尾部,拉着手环,脸和脸相对着。他的脸是漂亮的国字型,眉毛的线条很优美,眼睛生得动人,眼神更是令人心动的茫然和纯净,鼻梁俊挺,上唇微凹,令他的脸时刻有笑意洋溢着......我们拉环的手不知不觉缠在一起,我的右手搭在他肩上,手指不安分地从他脸颊上向嘴边移动。夏剑黎背对着人群众多的车厢,遮住了我和别人之间的视线交流,因此只有我知道他咬住我的食指吮吸着,尖细的快感和疼痛从心间慢慢升涌起来。夏剑黎同时大胆而火辣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融化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印象中他的表达一直害羞而孩子气,这一回的成熟和直露让我吃惊,同时又生出一些不舒服。

  到北京站了,夏剑黎匆忙买了站台票,我又去买了一本杂志。进去,已经开始检票,夏剑黎左手提包,右手拉住我的手,随着人流进站。我的心一阵阵紧缩,在还有些燥热的候车厅人流中间,我因为将临的艰难分别而感到寒意贴背。

  换了牌子上车,夏剑黎在车窗下看着我找到座位放了包,等我下去。我在下铺坐了一会儿,那一刻软弱地想:就这么走了吧,不要再下去,不要再有爱恨是非,不要再有难忘的缠绵和裂痛,一切都在甜美中结束又成为一段甜美的回忆......夏剑黎用手指敲玻璃窗,我知道我不能,我准备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分别的刹那,我不能这样轻易放弃。看表,还有一刻钟的样子,于是隔着玻璃跟他甜美地笑,然后奔下车去。

  手拉在一起。我说:“真的要走了。”夏剑黎不说话,两个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自己拉了他走到一根大柱子后面,倚靠着石柱,拉住他的另一只手,柔声问他:“会想吗?”夏剑黎定定地点头,眼睛中已经起了雾意。

  我也有点心酸起来,同时又告诫自己要坚强,一定不要软弱和放弃。于是引着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我的胳膊楼住他的脖子,我们开始漫长而疯狂的接吻。喘息渐渐粗重,夏剑黎几乎带着哭腔喃喃地说:“冰...冰......,我不要你走! 跟我回去好吗?......明天再走也不迟,是不是?我想你,......没有你我真的很难受很空虚......我要你,要你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真的,冰冰......”我也哭起来,并不出声,只是任泪水流到两人的嘴里,却生离死别般不肯让两人的舌头和嘴唇分离,在吻中我们都渴望着死亡样的窒息感觉。终于累了,夏剑黎的双唇轻轻落在我的脖颈上,轻轻移动着,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漂亮的、被情欲折磨得几欲痴狂的面孔,心中猛烈地疼痛。

  轻轻解了他衬衫上面的两粒钮扣,双臂滑下来拢住他的肩部。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衬着他年轻结实的白皙肌肤,衬出一中令人心眩的性感。

  轻轻挠他的腋部,夏剑黎有点护痒,夹我的手臂在他双腋下,狡黠地笑着。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北京看你吗?”

  夏剑黎的微笑渐渐僵结,夹住我手的双臂也渐渐放松。我将手缩回来,停在他胸前,那儿挂着我送他的子弹壳项链。我握住子弹壳,示意他低头,从他颈间除下了这枚项链,又取了我的,重新依靠着石柱,将两枚项链放在右手心,幽幽道:“丝线都褪色了,该换新的了......我来北京,只是要告诉你,我们,我们没有以后了。这一个月,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明白我从来就没真正地爱过你,我迷恋的只是你的英俊和温和,可是那不是爱;跟别的男孩子相比,我知道他们比你更适合我。爱你,因为我那时太年轻,而这时我已经成熟了。可是我们毕竟有那么长的过去,所以我来北京,我要跟你过已婚夫妇一样的生活,并终于知道我们真的不适合......”火车汽笛长鸣,将我的心裂成碎片,可是我依然很冷静地在说:“我走了。北京,曾经是我最迷恋的城市,因为我迷恋着你,可是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希望你幸--福!”夏剑黎无力地抬头看着我,眼中是茫然而绝望的神情,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使劲一挥手,那两没项链缠在一起,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了对面的铁轨,夏剑黎失声惊呼:“纪冰!”列车启动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喊声,我飞快地转身,飞快地跨上已然启动的列车,然后停在过道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往外看,一片模糊中,夏剑黎呆立在月台上,无奈地看着列车越走越快,解了扣子的衬衫让他狼狈而失态......泪更急更快地下来,火车飞驰着出站了,我知道夏剑黎消失了,北京消失了,我的爱、灵魂和梦幻在那一刻也消失了,死亡了,永久地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悠荡下去,却再找不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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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03-06-30   
陈渔冲我作鬼脸,刘淳在边上按下了快门。陈渔跳下来,嘻嘻笑道:“没什么可怕的!”我冷笑道:“哼,一阵风吹过去,恐怕你就不是沉鱼,而是落雁了!”他们几个都哈哈大笑起来,陈渔笑道:“我都没想到我爸爸起名是这个意思呢!我又不是女孩,要沉鱼落雁干什么?”晓晨对我道:“你刚才那一声惊呼很妙,让我想起了宝钗跟宝玉说‘就连我们也心疼呢’!”我作两眼一黑晕倒状,晓晨看见我悄然出击的手,早已跑着躲走了。
  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疲累了。裘老师笑道:“年轻人,打起精神来啊!陆为民,你是班长,带大家唱首歌!”那边男生就叫起来:“刚才乔丹在长城上唱《长城长》呢,现在女生一起唱啊!”乔乔红了脸,我们互相鼓了气,就唱了起来: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内外百花香......气氛起来了,大家不再害羞,底下男生唱了《打靶归来》,又合唱了《团结就是力量》等军训时常唱的革命歌曲,车厢里一片欢腾,别的旅客也不时给我们掌声鼓励了。
  
  回到研究生院,食堂已经快下班了,于是匆忙去买晚饭吃。
  两天游完了故宫长城,一个个都累得不行,连吃饭的力气和热情都减弱了许多。晓晨吃了一半,又拿她那早过时的三维立体画来看,她已往一直看不出来,那天在西单我说这一本特别容易而且图案精美,哄她买下,果然能看出来了,于是每天闲下来就对了眼在那琢磨。乔乔收拾行李了,说:“再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也要去新东方报到了。”我心头一惊,再想果然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实习期总共半个月,确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底下一天,大家都懒得动弹,便睡了个美美的懒觉,迟迟地去门口的小店买了豆奶喝,又坐在门口的桌椅上闲聊。陈渔从外面拿了洗好的照片进来,也坐在我们边上,于是一起看在故宫照的相片,那红墙黄瓦又鲜活在眼前。陈渔有一张倒戴了旅游帽的,看着特别狡黠可爱的样子,自己叫他们来看,陈渔在我身后看,笑道:“不知道昨天那张‘落雁’式陈渔是什么样子呢!”自己听他又提起来,不接话头,又往下翻。就在那时候,有人在门口叫我。我听出是夏剑黎的声音,心头忽然吃惊,连忙站起来,笑问他:“怎么这时候来了?”大家一时不说话,我走过去,拉了夏剑黎的手往外面走,说:“刚刚才起来,喝豆奶呢....
  ..怎么这时候来了?”夏剑黎一直不说话,我明白他看见了我和陈渔等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情形,无可解释,只道:“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他终于出声,叹气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早上那个麦克打电话来了,说他已经到了北京,住在国际饭店吧,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我还要赶回去上班,走了! ”我跟着他到地铁入口,他买票的时候,自己轻轻叩他的皮带,他转身来拉了拉手,飞快地走了。
  
  心情郁郁起来,回来路上,陈渔等人又出去说是参观军事博物馆去,自己点点头往回走。到宿舍,晓晨又在看立体画,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说:“夏剑黎看见我和陈渔在一起很不高兴。”“他不象那种小鸡肚肠的人啊。”“问题是上回......问题是现在不仅仅是陈渔的问题,我们面临着新的选择,他不乐意我出国。”晓晨叹气道:“我知道了。纪冰,你是一个值得男孩为你牺牲的女孩子,夏剑黎他应该懂。”忽然想哭起来,说:“我倒希望自己没有什么野心,能跟你一样心如止水,为他做出牺牲,可是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做不到;即使我做到了,一辈子也难得幸福,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肯定不是......”晓晨放了画册过来安慰我,自己止了冲动,悠悠叹气道:“也许我该跟他好好谈一谈呢,来北京都这么些日子了,匆匆忙忙的,两人都没能好好聚聚谈谈......”晓晨说:“是啊,谈了也许就好了,我们叫人来打牌吧?”自己点了头,于是又叫了两个赋闲在舍的人来打八十分,不一会身后又围了一帮看客和军师,闹得一塌糊涂。
  
  中午休息了一会,晓晨和我两个来了兴致,研究了一番地图,想去大观园看看,又去拉人,却纷纷推说天气太热人太累不愿去,陈渔听见了,说:“我陪你们去吧。”两个心里有鬼,都不说话了。陈渔笑起来,说:“我再给你们拉个人吧。”然后回屋去拖了还在床上的刘淳起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四个人就取了些东西出发。大观园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可对我们这些疲兵弱旅来说,逛一圈也是莫大的考验了。潇湘馆的竹子似乎也就一般般,倒是院内养着的一只孔雀引我们逗留了半日。那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好,隔着水面看省亲别墅也有些意味。一路上陈渔讲些网上看到的一则有关红楼梦的搞笑故事,说什么宝二爷托福考了五百分要随黛玉出国留洋又讲黛玉宝钗为肌肉发达的焦大争风吃醋,逗得我和晓晨一壁骂编故事的人一壁又忍不住地笑。赶着回到研究生院洗了热水澡,自己给夏剑黎打了传呼,然后去他那儿。
  他正在宿舍里看棋谱,看我来了,先问我吃了没有,我说吃过食堂了。夏剑黎道:“幸亏我没等你。还是大家伙吃食堂香甜不是?”“老天,是酸不是甜。真受不了你!”夏剑黎笑起来:“那还自投罗网干什么?”又气又笑,伏在他肩头,低声道:“我来杀了你,不行吗?”“死在你手下,一万个甘心!”“你这张嘴现在倒是蜜里调油的,----下午我们去看大观园了,特别想和你照一张相,就穿林黛玉和贾宝玉的那套服装!”夏剑黎笑道:“饶了我吧,这么大热的天!”“哼,你不去,自然有人陪我去!”“我知道,你还不是蜂围蝶绕的......”“...
  ...算了,我跟晓晨去的,并没有别的男生!”夏剑黎耸耸肩道:“晚上干什么呢?”“我想起来了,到你们办公室给麦克打个电话呀!在电话亭我不敢打,怕人家笑我骚包讲什么英语。”夏剑黎哈哈笑道:“国际会面不讲英语讲什么呢?”自己给他一个榧子,道:“哪里轮到你来笑话我!”夏剑黎换了衣服,本要走过去,我说太累了,不如晚上骑车带我过去。他取了车,我要坐在前面杠上,他笑笑,半推半扶地让我上了。七拐八拐上了长安街,繁华如水,夜凉如水,心情也渐渐柔软如水起来。他半伏着上身,脸庞蹭着我往后飘飘的头发,自己伸手按在他握在笼头的手上,夏剑黎笑起来:“别摔跟头了!”自己回头,两人的脸眼相对,心动起来,媚笑道:“Kiss me!”夏剑黎放慢车速,象征性地碰了我的嘴唇,自己满意地回头,他又道:“真是要Kill我呢!”幸福溢满心间,看灯光、车流和树影在眼前夜色里流动,我真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晚,让我们就在长安街的夜色里在这流动的自行车上走过漫漫的一生......打电话到国际饭店,惊惊颤颤说了一声“hello”,那边有人接了,回了一句别扭的“你好”,可以听出他的笑意从电话线流过来。情绪镇定了,问他是不是麦克,说是,于是自报了姓名。麦克说他白天去了北大,那儿的一个学生领他转了颐和园,又说给夏剑黎的电话就是在那儿打的,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带他逛北京,自己想了想,说:我很快就要回学校了;我们班同学明天要去卢沟桥看看,我不大想去,如果他没有别的安排,我很乐意带他逛逛故宫,因为我刚游览过,而且觉得有再看一遍的价值。麦克连连说好,然后问怎么到玉泉路研究生院找我,我说我自己可以去国际饭店找他,让他给了我房间号。又聊了两句,约好了第二天早上九点在他下榻的房间见面,才挂了。
  
  害怕明天早上出错,就又让夏剑黎带我去看看国际饭店在哪儿。一路骑到建国门,夏剑黎指给我看,又说边上是长安大戏院,门口坐了许多人的样子。时候已经不早,便又回头,我一路跟他呱噪着有关麦克和我与麦克如何在网上相识的事情,夏剑黎听着,笑道:“你的世界很精彩啊!”“也很无奈呵!”两个又嘻嘻哈哈起来,到四单地铁入口处,我下车要回去,夏剑黎锁了车送我下去,跟在后面低声道:“今天还没正式kiss呢!”我笑起来,冷笑道:“这么多人,你敢?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那么珍惜你那条小命,我是爱莫能助哦!”他握住我的手用劲捏,自己笑道:“快给我买票----这才是你手的正当用途!你别下去了,自行车别丢了,快回吧,哦?”他给我买了票,又去买了两杯饮料,给我一杯。两个又在过道商店门口瞧了会,喝完了水,我挥手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卢沟桥,自己酸道:“要看也要夜里去啊!不然看什么晓月啊!”他们走了,自己一人细细梳洗整理了一番,如同自己肩负着重大使命一般。然后乘地铁到建国门,走到国际饭店门口,又整理一下衣衫,看表是8:50,于是走向大门。
  
  服务生过来开了门,自己走进大厅,不知道往哪边去,又有服务生过来问:“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自己红了脸,旋即正色问电梯在哪边。服务生便告诉我去十层以上往哪边十以下往哪边,自己谢了,便往电梯那边去。上了楼在楼层小姐的帮助下,找到了麦克的房间,按铃,麦克开门迎了出来,念我的名字“纪冰?”我说是,两人握手。麦克让我进去,然后拿了一张CD给我,说是送我的礼物,我忙着谢谢。又忙乎了一会,两人一起下楼来去天安门那边。

                      (15)

卸了行装,又洗漱一番,夏剑黎说吃饭去呀,自己却懒得动了似的,玩笑道:“亲爱的,今天晚饭就你做吧,明儿我再补回来。”夏剑黎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笑道:“今天太累了,明儿我们跟他们借电炉过来,就在这儿烧,哦?”听他这么一说,心间有了计划,就随他一起出去吃饭了。

  吃过饭,也没有力气和心情乱逛了,又回宿舍来,睡觉也还早些,我便说:“我们下棋吧。”夏剑黎拿了围棋缸和秤出来,在他床上摆开架势,先问我:“这回让你多少?”“照旧,九个呗。喏,给我摆上这九个......”“无耻!”他笑着帮我摆了子,然后两人开始行棋。自己是个十足的臭棋篓子,要不是和夏剑黎恋爱的几年内温习过几回,恐怕早就不晓得如何死活了。每次两人下棋,总是他让我九子且后走。走了几步棋,想想上回下棋应该是一年多前了,不觉叹了口气。再看夏剑黎,走棋的时候神情专注双目凝神,又似往日,恍惚间不敢相信这种日子以往虽然稀少,从今后却要一去不返了。

  晚了,临睡的时候说:“明天我们去逛街,我要和你象人家......一样的生活......”夏剑黎疑惑地看着我,道:“象谁一样啊?”自己笑笑道:“象我憧憬的一样,好了吧?!”“周末,随你安排啦。”“这么乖啊?”夏剑黎笑起来说:“要得好,大让小嘛。”他去别的屋睡觉了,一点两点的惆怅掠过心头。这悲喜交集的情感、这爱恨缠绵的日子让我失去了判断和自持,我在一场开演的戏中无法改演角色,又象一本书里的主角在故事开始之后不能控制自己的性格发展,我在这场爱的游戏中渐渐投入,却又分明感到了心灵深处的裂痛。

  睡了一个好觉,起来时心情居然跟外面的秋阳一样明朗起来。两人步行上街去,夏剑黎问:“您要去哪家商场逛呢?”“燕莎,赛特然后蓝岛!”夏剑黎笑道:“你昨天夜里没梦游吧?”“此话怎讲?”“不然你怎么有机会捡到这么多银子?!”我冷笑道:“哼,小心你的钱包今天给掏空了!”

  单购物中心和王府井大街两人往常都逛过的,赛特近些,而且夏剑黎虽然到北京年把了,也并没有去逛过,于是就乘公交到北京站去逛赛特大厦。以往在一起的时候逛街,似乎去书店的次数更多一些,两人也更有共同语言,这一次我却没有把握了。进了美仑美奂的赛特购物中心,自己的眼睛也亮起来,夏剑黎笑道:“小偷进了金库时的神情,大概跟你现在的神情差不了多少!”不管,拉了他往三楼服装部去看秋衣,一款款一式式地看,想跟夏剑黎评说,看他眼顾左右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免了。三楼四楼五楼,看了衣服,又看鞋子和床上用品,夏剑黎已经知道我不会买,却只好无奈地跟着。逛了个把小时,下到一楼,自己忽又对化妆品起了兴趣,于是跑过去看。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唇膏,这时候忽然起了冲动,想买一管回去试试,回头问夏剑黎:“你看哪种唇膏好?”夏剑黎哭笑不得,自己也笑起来。售货小姐已经走过来跟我推销羽西唇膏和千黛眉笔,我窘住了,忙说:“我只是看看。”那小姐得寸进尺道:“这位先生不给您太太买点什么吗?您太太这么年轻漂亮,如果打扮得当的话,更要美丽年轻!”这下轮到我哭笑不得,简直想骂人,却只是拖着夏剑黎跑走了。一路喋喋不休地说:“我真老了吗?老到可以做你太太了?”笑着抬脸看夏剑黎,他却沉默着,自己的笑迅即隐去,很想在繁华的街头伏上他的肩头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这两天来,我处心积虑地要和他过家家,象许多平凡的年轻夫妻一样郊游、娱乐和购物,心事被售货小姐无意点破时,却又感觉到隐隐的失落。

  渐渐的,两个人又为别的话题恢复了常态,后来走到立交桥上,一起站在那里看桥下来往的车流打着圈圈,仿佛水流里的漩涡。往昔自己有恐高的毛病,这一日靠着夏剑黎,站在那么高的立交桥边沿,心间有的却只是温暖和安全。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夏剑黎就领我进去,要九枝玫瑰。我又惊又喜,却对小姐说:“只要一枝,一枝就够了!”夏剑黎诧异地看我,付帐出店,问我:“为什么只要一枝了?你以前不是说喜欢天长地久的寓意吗?”在街边,在耀眼的阳光下,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和温柔的神情,我的悲伤袭上来,末了却笑道:“谈恋爱时候,不晓得艰难;结婚了,就实际许多了......我也试试这样的心情啊!”夏剑黎又一次愣住看着我,我拉他往前走,笑道:“其实,还是晚上送玫瑰更显得浪漫温馨!”......后来又逛了一两家精品屋,空手进出;倒是在一家音像店买了一盘Sade的《华丽爱情》和一盒象是盗版的有齐秦、许如芸等人歌曲的国语专辑。

  中午在外面吃了饭,然后往回走,路过中山公园时,听说门票只有三毛钱,忙拉着夏剑黎进去,笑道:“平淡过日子的人是不是周末顶多来这样的公园啊!”夏剑黎拉紧了我的手,不说话,我猜测他感觉到我的用意,便也沉默了。中山公园景色幽雅,来今雨轩的典故更是第一回听说,里面餐厅赫然写着茄鳖一项,自己又和夏剑黎讲了半日红楼梦里面刘姥姥的故事。

  路过一家理发店的时候,心血来潮想去剪短了头发,征询夏剑黎的意见,他微笑着:“这样挺好的,不过也许剪短了更好。把头发剪下来留作纪念也不错!”转了念头,笑道:“算了。就这么长吧,夏天都过去了,还剪什么剪啊,还要花钱!”夏剑黎笑起来:“你怎么真的象个小妇人起来了?犹犹豫豫的,又小气不拉的......”不说话,两人继续往回走。

  到离他宿舍很近的那家超市的时候,夏剑黎说:“晚上走,买点东西带着吧。”我点了点头,又道:“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们自己做饭的嘛,现在时间正好,去买点菜吧。”夏剑黎笑起来,说:“你还当真了。你的手艺好象很臭的吧?”我嗔怨地瞅他,笑道:“不会,人家可以学嘛!”于是进去买菜,挑了几样蔬菜,夏剑黎买了一团肉丝,又买了饮料和两包方便面,说我车上要吃喝。走过日用品柜台,我想起来给他取了夏士莲香皂,他自己拿一瓶吉利剃须泡沫,出口付帐,倒也有好几方便袋。回到宿舍,两人先淘了米,用电饭锅煮上。然后我摘菜,他去别的宿舍借炉具,又一起忙乎着洗菜切菜,找几个盆把菜啊鸡蛋啊肉丝啊都搭配好了,单等着炉子热的时候下锅。坐在那儿等炉子热,自己又想起什么似的开了他的收放机,说:“有钱了,买套音响才好呢。”先放那盒中文的,因为怕他烦英文歌曲。齐秦唱《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一起感叹他的歌不如从前了,只是这首还算耐听。他先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盛好了,又小白菜炒肉丝,跟我说:“这个应该用肉片才对。”笑着鼓励他,许如芸已经唱完了《如果云知道》,熊天平接着唱那曲《愚人码头》,夏剑黎用铲子挑了点菜到口中尝咸淡,却说:“这盒磁带不错,全是好听的歌!”我说:“下面一个韭黄炒肉我来吧!”他一边盛菜一边说:“好,我见识见识纪大厨师的手艺!”于是洗了手,过去掌勺拿铲地炒韭黄,一边说:“这秋天还能吃韭黄,肯定是大蓬里的啊!”夏剑黎胡乱应着。

  菜下了锅,他说怎么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听不清歌词啊,于是跟他一句一句地听一句一句地讲,夏剑黎嘴里跟着哼哼,走到炉边却叫起来:“你这个傻丫头啊!瞧你哪是炒韭黄啊,简直是烧汤了!”跑过去一看,果然全胡了,成一滩水似的,苦笑着盛了。他又忙着烧汤,自己边开始盛饭,把椅子搬出来当桌子使,又放置了碗筷等等,准备开饭。

  夏剑黎开了一罐啤酒,问我喝什么,我说也喝啤酒,他作吃惊状,却仍然给我倒了一些。两人先碰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发呆发傻的脸庞,知道离别的时刻已经快到来,疯狂地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不能直接问他,于是有饮醉的冲动,喝了一口,那冲动却又给赶走了。

  夹了一块菜,问他:“人家夫妻过日子,是不是也就这样了?大周末,天气好,去郊游一趟,第二天逛逛商场,什么都没买,在外面吃了一顿,觉得好贵,自己回来做饭,其实烧的并不好,却有些乐滋滋的......是不是就这样了?”他呷了口酒,道:“也许还不能。男的也许懒了,就不愿意陪人上街了;下棋呢,也懒得下了,哪还肯让几个子;女的呢,觉得男的没有情趣,不定在商场就吵架了,回来谁都不愿意做饭,更没有心情听那些什么情啊爱啊,或许一个看报纸一个看电视,赌气啊睡觉啊,第二天上班了......”我看着夏剑黎,心里说:他终于表达了,原来他对真实的、平凡的、琐碎的生活底色看得果然比我还清楚透彻,可是他不说,他一直愿意接受我营造氛围的努力和可笑,他的深刻在最后一晚初露端倪......我笑起来,说:“那也看人了......”夏剑黎也笑,说:“你喝一点,脸就红了;别醉了,走不了!”自己说没事儿,吃菜,磁道到头了,于是过去换了Sade的,说:“你不介意吧,这是一盘英语带,其实很好听的。”夏剑黎说:“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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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3-06-30   
 出了故宫后门,是下午三点多钟,一班的人自动解散了。我们这一拨稍作商议,便先顺道去景山公园转了一圈,后来搭车去北海公园,看了团城里面的几样珍稀物件,白塔只是远远地看着,竟有些画中的感觉。回走时,看那“海”中有许多划船的人,荷花又开得正好,我说:“要是我们也能划船就好了!”晓晨说太晚了,陈渔接过话头,道:“不要紧的,就划将近一小时嘛!
  ”他们不说什么,自己又怕拂了陈渔的心意,就跟着去租船。五个人分了两船,他们三个故意将我和陈渔放在一只脚踏船上,也没得办法了。陈渔先跳上去,然后伸手来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他了,他等我上了船,轻轻放开了我的手。我们把船踩到那片荷花边缘,暮色里似可闻见淡淡的荷之清香,想起程宁说我象荷的话,不禁有些感动起来。又想起席慕蓉的那首诗:我已亭亭,不忧也不惧......我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特别喜欢夏天,不知道为什么。”陈渔笑道:“也许因为你是冬天生的,据说人都是这么反过来喜欢的。”我说:“不,可能是喜欢那一种热烈灿烂的生命,已经不幼稚,但也没有老去的担忧,年轻的感觉......”自己不敢多说,两人就划到别的地方去,远远地看见水中的白塔,看见十七孔桥和水中的影子连成一个对称体,不由赞美了几句。那时候逆着夕阳,陈渔的脸部轮廓在依稀的暮霭里呈现在我面前,有些令我惊讶的陌生和好看。
  还了船,暮色四合,抬眼看西边天空,那一片晚霞溢光流彩,绚丽灿烂得让人不敢置信这北国的大都市里也可以看到这样壮阔的晚景。出了北海公园,又是繁华的街道和车流人流了,恍然是两个世界,却又和谐统一得如此自然。五个人奢侈一把,打辆面的到前门那块,陈渔等请我们吃了一餐全聚德烤鸭。
  
  吃过饭,我去找夏剑黎,他们几个说是逛逛大街再回去,陈渔又跟我说:“明儿班里去游长城,别忘了呵!”自己点头应了。夏剑黎因昨晚接了我的电话,正在宿舍等着。我说自己已经吃过烤鸭了,他就又抱怨几句,从床底方便面箱里拿出两包雪菜牛肉面道;“只好吃这个了!”自己笑着说:“Sorry, Darling!”他泡了面,我躺在他的床上道:“你是不是老吃方便面啊?人家说方便面致癌呢。夏天还是少买些好,别不小心就放坏了!”夏剑黎坐到床沿上,说:“怎么办呢。没老婆的人苦呵!”他用手捏我的脚踝,那样酥软的感觉便从脚踝处往上流过来。自己问他:“你跟谁学的这么些调情的伎俩?”夏剑黎手往上移动,笑道:“看见你放这儿,就很自然地想把把脉而已。”手到了我的膝盖处,我喝道:“STOP!”夏剑黎便不敢再动,却说:“你怎么不穿袜子?”“没钱买。你又不送。”他嘿嘿笑着依然抚摸我的右脚踝,说:“你嫁给我,我就给你买了!”自己睁眼笑道:“没听说过有男的婚后比恋爱时更好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夏剑黎叹口气,道:“老天,谁敢有骗你的心不知道要怎么死在你手里呢......”“嗟,我成什么了?魔女乎?妖婆乎?”“哪里,侠女艳钗,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说正经的呢,据说明年是最后一年公家分房了,我们银行职工要是赶在那前面结婚了,至少可以分一套两室一厅的呢!”我欠起上身,茫然地看着夏剑黎,说不出话来。许多的念头转过我的脑海:有关北京,有关出国,有关夏剑黎和我,可是我该如何说起?末了,只是说:“面好了没?我想睡会呢。”夏剑黎叹口气去吃方便面了。
  
  吃完了,我问他:“你的单词背没背过啊?”夏剑黎嘿嘿笑,说:“背呢。你知道我的底子差......”懒懒地没有一点精神了,不说话。他洗了碗,过来问我:“不舒服吗?”那样体贴的神情让我不禁笑起来,说:“没。有点累了吧。”“要不你在这儿洗个澡?我烧了几壶水呢。回去只能冷水澡,北京的自来水很凉的。”犹疑地看着他,夏剑黎邪恶地笑起来,伸手捏我鼻子道:“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的。我想买个热水器装上呢,以后洗澡就方便多了。”
  九点多了,他送我回研究生院。到玉泉路的时候,问我:“上面有没人等你呢?有人,我就不上去了。”我吃惊地看着他,猛然想起刚来的那天晚上在地铁出口看见陈渔的情形,明白他到底跟上去了。于是拉了他的手,一起出了地铁,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进了大院,跟他说:“把我买的几本书带回去吧这附近一个邮局都没有,哪天在西单邮回去。”夏剑黎笑道:“你又买了什么书?”自己笑着跟他讲:“有一本池莉文集呢,池莉写工人阶级生活确实很有厚度和力度呢。”夏剑黎问:“去年给你寄过去的英文版《红楼梦》看完了没有?那么厚!”我笑起来,说:“谁象你那么懒呢。早看完了。这个周末我们去看看大观园吧。”上了楼,取了书给他,又送他下来,出楼的时候陈渔等正好进来,黑暗里招呼也没打。
  
  又想起那件事情来,跟他说:“我们班许多人准备出国呢。
  你还是抓紧时间背单词呵。”夏剑黎低了头,不说话。走到门口的树荫道里,两个停下来,周围没有人,于是抱着接吻,完了,又说:“我说的是真的,赶快背单词啊,不然我要跟出国的人跑了呢。”夏剑黎把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往前走。我跟着他,说:
  “明天班里去长城玩呢,我有空儿给你打电话或传呼呵。”他回头来说:“嗯。别在车上买什么纪念品,贵得要死,也不是什么好货。”自己应了,他买票进了地铁车站,自己站在那儿看他下去了,又回头来跟我挥手,也挥了手,叹口气走回来。
  
  到楼底下,几个同学乍乍呼呼地正往外走,晓晨说:“纪冰,你回来了。快一起去看看赵娟吧,说给出租车撞了,现在李科家里呢,就在后面高能所。----吴劲松,是从这儿往后去吗?”吴劲松便带着我们几个人一起穿过一条小路进了高能所到李科家。一帮人乱哄哄地挤进了李科家,他母亲连忙迎了出来。李科从另外一个房间把我们带进去,赵娟躺在床上要下来,李科和他母亲忙摁住了。于是问怎么回事啊,有人讲了原来他们一拨人玩了回来,过马路时候正好一辆出租插进来,撞了赵娟的小腿,一班人揪着司机送人去医院,结果并没什么大碍,说休息一阵就好了。于是就把赵娟送李科家来了,因为爬八楼太不容易。我们都知道李科在追求赵娟,赵娟呢一直跟自己的湖南老乡说断不断的,这下子李科可抓住机会了。
  
  赵娟躺在床上,听我们嘻嘻哈哈地说,小脸儿苍白的倒比平时更美些了,我拉她的手道:“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来就是了。----李科你不准欺负我们的阿娟哦!”大家一起赞同,李科笑道:“瞧大家伙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于是又哄笑了一阵,他母亲招呼我们去吃桃,还是北京那皮薄味甜水分多的大桃,大家谦虚两句,就吃了个光。然后说笑着跟人再见走回来,路上还说:“想吃桃了,自己又买不起,大家就看赵娟去啊。”
  第二天起得早,匆匆吃了大饼,乘地铁,转公交,然后又买了火车票,排老长的队才上了火车。一班人叽叽喳喳地说话,看火车在城市里穿行,然后又说到清华站了等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车上果然有乘务人员兜售一些纪念品,大家都只看不买,相互得意地笑。到中午出站,远远看见群山苍绿逶迤,长城隐没期间,心中激荡。有人吆喝一声,就一鼓作气往山脚下走去。
  
  路上行人众多,许多汽车鸣着喇叭等着往前开。到了售票处,更是人山人海,有北京的其他同学收了学生证去买半价票,我们便在外围等着。等拿到了票,依然各自组合好,领队老师招呼我们别忘了下午返车时间,大家就攀登长城了。多云的天气,群山更显得苍茫起来。长城的宽阔在书里文章中早就读过了,那一刻真的站在那儿了,依然惊讶和赞叹,慨叹先人们是如何将那些巨石运上来磨合到一起垒砌成这世界的奇迹。一路上进,一路看风景,城和山那样和谐地拢在一起,倒似乎是天生如此了。有时候停下来听旅游团的导游讲烽火台等等典故,倒也兴味盎然。越上越陡的感觉,可是心情很愉快,边上男生还给我们鼓劲儿,说“不到长城非好女”啊,于是笑着又往上去往前去。
  
  终于到了最顶峰,一帮人等在边上照合影,更有男生攀着那绳索往台上去照相留恋。我自己照了两张,又和晓晨乔乔合影。
  站在那儿,靠着城墙,山风吹过脸颊,很强劲也很舒畅的感觉。
  思绪漫漫地飞扬,联想古代这儿应该是显要关隘,应该有胡儿骑马追逐,应该有狼烟四起的黄昏和夜晚,更有多少修城人的血汗戍边人的乡愁......不觉出了神。忽又看见一只大鹰在不远处盘旋,目光追随它到更高的山峰,到有些雾岚的山谷,最后消失在辽远开阔的天空,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许久不说话。乔乔在一边低声地哼唱起《长城长》,我们便也低低地和着,旁边忽然有人鼓掌,几个脸红就不唱了。那边有人叫:“准备下山啊,不然赶不上火车了!”于是准备下去,又不舍地四面环顾,还有人不断地爬上来,脸上是汗水和满足自豪的笑容,有个老外在顶台底下大叫:“I am a true MANnow!”许多人鼓起掌来,老外挥手致意。
  
  叹口气,跟晓晨说:“我们个人跟历史相比是多么渺小啊!
  那些修城的人,甚至秦始皇如今又能如何呢?”晓晨道:“看过故宫长城,北京才算来了,对老外而言,中国才能算来了。这种感情真正复杂......”一路还有人在照相,我忽然看见陈渔站在城墙上,作大鹏展翅状,脱口惊呼道:“陈渔!”

                     (13)

 到底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有几个偏三轮围上来拉客,夏剑黎挥手谢绝了。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换乘一路中巴往长陵去。买门票的时候,夏剑黎说:"你带学生证了没?可以买半价呢!"我知道我带了,却说:"哎呀,忘你屋里了。算了,就算你请我啊,我喜欢那种我们都是成年人的感觉!"夏剑黎笑起来,说:"说这话的就不象成人!"笑着,到门口检票进去。
  
  那陵园里的树木倒是郁郁葱葱,令走得燥热的游人心间陡然一凉。后来进了珍品陈列馆,却蓦然又有些阴森的气氛,我们两个随着人流看那陈列在玻璃罩中的种种精美繁华昂贵的明清皇家饰品,不觉赞叹不已,又说物件仍在,而当初佩戴的人却早已不知尸骨成灰成泥,忽然生出些伤感来。后又看那些精美的布匹丝绸作成的衣服,旁边更有一架巨大的、已经破落的织布机,似乎苍老地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听任别人笑说风生了。
  
  那种压抑的感觉却乎更加浓起来,于是连忙出了这间大殿,往后山去看陵墓。上去了,才晓得并没什么好看,那高高的碑贴我们看不清,看清了也未必能看明白。随人出来,绕着圆丘向后去,一路看古树的标签,听山风阵阵,疲累的感觉袭上来,驻足不走。夏剑黎说:"怎么不走了?""累了。走个大圈回来,把人要累死。"他便也停了,笑道:"风水宝地,不走一遭去沾沾光?""哼,别碰上什么大头鬼就好了。信他们的鬼运气鬼风水,还不如信我自己的实力呢。什么风水,到头来还不是给我们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们给掘了墓,可怜!"夏剑黎笑道:"你呀..
  ....今天忘了跟他们借相机了,不然照下你现在那苍白样子,肯定很好玩的!""算了吧,照相也不必到这阴森森的陵墓来啊。""耶,你自己要来的啊,后悔了?"自己笑起来,又忽然想大概那些周末出来郊游的年轻夫妻也就如此了,平凡的游历平凡的感受还有一些平凡的抱怨,于是又看着夏剑黎笑,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拿他的望远镜对着天空不知道搜寻什么。
  
  两人歇了会,下来,坐在宫院的石凳边吃午餐。就着矿泉水撕面包片,夏剑黎给我牛肉干,挑了两块出来。他自己撕开一根火腿肠,问我:"要吗?"我皱皱眉,说:"不要。这玩意儿我一向不感冒。""知道。味道不错,不知道戈玲是谁了。""嘿嘿,还好,不至于纪冰是谁也不知道了吧。把你自己扮李冬宝,作贱自己呵?"夏剑黎喝口水,道:"人家是大明星。"我看他差点儿呛着的样子,笑起来:"别喝凉水呛死了!"他忿忿地作怨怪相,自己笑着低头吃牛肉干,忽然看见牛肉干中有一根毛,一阵恶心,连忙放了,怨道:"看你买的牛肉干,还有毛!""毛怎么啦?拿掉照样吃!"想跟他吵了,却又想到什么似的止了这念头,喝水嚼面包,沉默着不说话。吃过饭出来,在门口看了半天纪念品,他看上一把剑,鞘上的花纹颇为精致华丽,问我:
  "买了好不好?""随你啦。我又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瞧你那样子,就是不同意嘛!""真是的,你自敢钱自敢花,非问我干什么?----这剑买了有什么用?你又不练。"夏剑黎瞅我一眼,我却用手摸着一把号称玛瑙的手镯,冰凉凉的,倒有些意思。最终两个人什么也没买,那卖货的女人骂夏剑黎道:"你这小伙子敢情在拿人开涮呢!这么看了半天,给你挑了好几样,价钱也还了,还要怎么着?这么着就要走啊?以为咱娘们好欺负怎的?"夏剑黎回道:"就这么着,怎的?哪有你这样作生意的!"两个还要吵,我忙拉了夏剑黎走开,那女人还在后面叫唤:"别走!给我回来!"一辆偏三轮过来,我们说去定陵,开车的说:"五块!"我害怕那女人带人来纠缠,忙和夏剑黎上车跑了。
  
  折腾了半日,才晓得去地下宫殿的路。排着长长的队伍,看天空欲雨未雨的样子,心情也郁郁起来。两个挽着手跟人流下到最底,看了几个墓室和放在其间的一些棺木等物,自己不时停下来找说明的文字,获得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感叹他们在遥远年代里演绎的故事到现在除了任人评说猜测又能如何。而许多事情除了经事的我们自己,谁又能知道得更明白更清楚?是也非耶,皆化蝴蝶,爱乎恨乎,都入尘土----那时候我在想我最后一次和夏剑黎在北京游玩,选择了十三陵这样的景点,是不是潜意识里也有埋葬爱情的打算和考虑?我偷偷地看夏剑黎,他的脸是心无城府的坦然,他是故意的不去想我们面临的问题呢,还是已经被我感化得完全入情入景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因为他正在陌生着,远离着。
  
  又看了会陈列室的各种珍宝,转出来到停车场上,对着地图看,不知道怎么去水库那边。有个年轻的面的司机主动上来搭讪,又领我们到他车前,一张纸牌上写了许多目的地的名字,然后给我们开了价,夏剑黎征询我的意见,自己忽然笑了起来,说:"得,难得出来这一趟。师傅您把我们拉过去吧!"只一会工夫,就到了水库边上,远远看那水库大坝,确实气势非凡,隐约还能看见水中的小岛和岛上的仿古建筑,颇有些韵味了。下了车,凉风习习,远处树木已经微微透出些秋意来,隐约的雾气更添了些迷蒙的感觉。
  
  两个信步而走,商量着怎么玩。忽然看见水边有那种水上汽艇游乐,自己老说想试试的,却一直没有机会,于是拉了夏剑黎的手下去买票。凑足了人,我们套上救生衣,汽艇便脱弦之箭一般驰了出去。风,在耳际发稍呼呼地叫嚣着,那含水的凉意贴着脸颊飞掠,远处的山、树、水和天空也迅捷地在眼前变幻着角度,船弦边白色的水花飞溅......我抱紧夏剑黎的胳膊欢呼起来。回程的时候,夏剑黎说:"这下你坐外边吧,感觉更刺激些!"于是换了座位,开船的又加速返回,中间忽然打弯,我这边的船弦几乎没入水中,我本能地往夏剑黎怀里靠紧,他微笑着拉住我,说:"我没说错吧?"汽艇缓缓靠码头的时候,我忽然憎恨起自己的本能与软弱,一样疯狂的念头滑过脑际:为什么不在那一刻和夏剑黎一起死去呢?在飞驰的汽艇上,在辽阔的水面上,在这有许多王室魂灵游荡的京郊,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和自己所爱的人在决裂之前或者之后一同在疯狂和刺激中死去呢?
  
  上了岸,又害怕起自己的想法,那要死的想法。夏剑黎走起来挺拔而健美,年轻的笑脸依然看着我,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剥夺他的任何自由,更何况他的生命,正如他不能剥夺我的;我们无法为爱献身,也许正因为我们无法为爱舍弃......绝望感缓缓攀上心头,我几乎难以迈开脚步,而夏剑黎却似乎毫无觉察。
  
  两人买了游乐场的门票,先到那小型的水族馆看鱼,第一回站在巨大的玻璃缸面前看那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水族,惊讶和喜悦又漫上心间。夏剑黎也很兴奋,又说:"带了相机就好了!可以偷偷拍两张!"自己拉了他的胳膊,笑道:"你先前还不信这儿有好看的水族馆!跟着我,你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啊!"夏剑黎捏捏我的手,微微地笑。
  
  水族馆出来,去看惊险球幕电影,自己吓得"哇哇"乱叫,夏剑黎不顾身下坐椅的旋转升降,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仍然在黑暗中静静地笑着,我不看电影了,只看上方的屋顶和周围的人,一切都在旋转着变幻着,我和夏剑黎紧拉着的手不时远离又不时靠近,有几次彼此都觉得抓不住了,坐椅却又忽然转了回来,能够感觉彼此手指上的力度更强了些,还有那通过力量传递过来的爱、关怀、牵挂和喜悦。我仿佛忘记了那特效电影,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和他们的尖叫声与笑声,只有我们两个在未知的黑暗空间里因为命运紧紧握手心息相通,只有我们两个在动荡的世界里不离不弃,只有我们两个静静地微笑着而不论红尘滚滚....
  ..可是我知道这不可能长久了,一切都是虚幻的美丽,一切都将转瞬即逝,一切都是刀子刺入前那冰凉的快感,而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明日的艰难。
  
  又玩了两处,时间已然不早了,于是打辆面的回车站,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去市区的中巴。很累了,心里想着最后的概念,一时没有本领再和夏剑黎说笑作假,他搂着我的肩,眯着眼睛作假寐状,可是速度时快时慢的中巴让我们根本无法睡着,每次因为急刹车睁开眼睛,都彼此微微地笑,仿佛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慢点快点又有什么相干呢?
  
  到海淀区的时候,我们下了车,然后坐车到中关村一带,给李捷打了电话,让她把我昨天洗了晾她那儿的衣服给我。见面拿了衣服,李捷说:"还赶回去啊?在这吃顿饭?"夏剑黎跟她打招呼,李捷带理不理地点头。我和李捷走到边上,我拉了她的手:"我明天回合肥不过来了。他送我。回到合肥电话还是上网都行。你周末还上网吧?反正我先给你mail就是了。这两天我感觉很幸福,真的......"李捷疑惑地看着我,叹气道:
  "唉,真的不可挽回了吗?"眼中含了泪,说:"我是下了决心来的。他要是想挽回,他应该和我说的,可是他没有这个意思.
  ....."李捷眼圈跟着红,却拍拍我的肩道:"凭你这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一阵子痛,熬过来就好了......"李捷挥手走了,夏剑黎问我怎么眼睛红了,我说:"朋友分别啊,----好象刚才被沙子迷了。这破路什么时候修好啊?"他要扒我的眼皮吹灰,自己笑了:"好了,别在大街上犯傻了!"两人又在路边拦两面的到地铁站口,然后转了地铁回他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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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3-06-30   
               (10)

晚上见了李茫,很北京的样子,头发微长,四散地披开,有一双大而漂亮的眼睛,散发出忧郁热烈的光芒,嘴唇薄薄的,透着年轻的坚毅和执着。初见时,李茫穿着一双黑布鞋,我笑起来,说:"看别人夏天穿布鞋怪怪的感觉,可是李茫穿了,居然很合体很合理的样子!"李茫笑了,眼睛里的热烈便淹没了忧郁。他说:"多谢夸奖!"李捷拉着他的胳膊冷笑道:"真经不住夸!小心纪冰一张甜嘴儿迷死你!"我们一起笑了起来。我说:"可巧你们两个还同姓!"李捷道:"人家说我们是同'姓'恋呢!也好,将来生孩子取名不用打架了!"李茫笑她道:"你不一直叫嚷着要组织DINK家庭吗?!"李捷嗔怪地看他,三人就又笑着往前走。
  
  因是暑假,三人出去吃了顿饭,又聊了许多有关实习、大学生活、彼此学校之间的异同、出国等事情,李茫送我们回女生楼时说:"纪冰明儿别走了。我搞到几张一个鲍家街43号的演出票,一起去看看吧!"我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当下答应了,脑中依稀浮现那年黑豹到合肥演出时,自己和夏剑黎两个一起站在场下跟着扭动的情景。先想打电话叫夏明天也过来,再想他并不是很喜欢,承李茫的情他又不定乐意,也就算了。
  
  李捷却问我:"喂,李茫可以打多少分?"我笑起来,说:
  "85吧!"李捷笑道:"这么高?那程宁呢?""程宁顶多80啊!看到李茫,感觉到年轻的活力和朝气,这一点程宁没得比!"李捷出了会神,忽然笑起来:"如果他们男的知道我们也给他们打分,不知道怎么想呢!""我当初跟夏剑黎说女生也给男生打分的时候,他给吓得一塌糊涂!报应嘛!"在她们宿舍,两个又叽叽咕咕讲了一阵子笑话,一个女孩在床上发出抗议的声响。李捷却还故意要勾我说话,我忙推说已经很累了,两个这才睡了。
  
  第二日白天和李捷两个先逛了颐和园,并不急着赶路,因此悠哉游哉,倒更有一番兴致在里头。闲闲地上下万寿山,看了佛香阁,走过苏州街,观瞻了大戏台,穿过人流熙攘的长廊和玉带桥,坐在画舫里,看着辽阔的湖面和熙攘的游人,自己感叹道:"我何不幸,没生在历史里的帝王之家,不能穿着古典的衣服,怀着古典的心情,看这自家风景时,也可以再慢些,再幽闲些,再冷清些,再雅致些......"李捷拿她手里的一条活灵活现的玩具蛇来吓我,我止了恶心,一把夺过,送给边上一直盯着看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接了,害羞地笑着走开了。李捷恨声道:
  "你倒是乐善好施!"下午晚些时候,两个人又去海淀图书城逛了一趟,一路吮吸着廉价的菠萝冰,品评着街上过客的服饰和神态,似乎又是当年那两个走在故乡街头的高中生,居然有些感觉到温馨起来。在专业书店买了一本寻求已久的英文教科书,高兴了半日,后又在文学类看了半天,买了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和一套池莉文集,李捷笑道:"你怎么扛回去啊?""怕什么?我让夏剑黎给邮过去就是了!"李捷拍手笑道:"原来男朋友还有这功能!"笑起来,翻了倪萍的《日子》,还是放下了,又翻了陈国军的什么不得不说的话,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私事,李捷就冷笑道:"他们这些文艺圈的难得干净!----程宁曾经吸毒呢,吓死我了!现在两结了,也好,不担心害怕的!"我着实也吃了一惊,说:"报纸上还在炒罗琦在南京吸毒被抓的事呢!"李捷又漠然道:"告你不信!程宁现在要'嫁'个英国女人呢,简直不可思议!"我茫然地望着李捷,说不出话来。李茫已经打拷机过来,让我们快点回去吃饭赶演唱会了。草草吃了一顿,他们两个商量什么租房的事情,然后打辆面的去了演出现场。
  观众并不是很多,却似乎很杂,演出的效果也不算理想。三个人一致认为那首"晚安北京"还不错,主唱的声音苍茫里透着些沙哑:晚安,北京,所有睡不着的人;晚安,北京,所有流浪的灵魂......李茫在一边给我们评点吉它手的是非功过,我那时才知道李茫原来弹一手好吉它,因而笑着悄悄对李捷说:"又可以加五分了!"看了个把小时,已经没有什么兴致了,更兼周围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摇晃着,李茫怀疑他们喝了什么摇头水。我想起李捷屋里人昨晚的不满,就说要回去了。他们送我出来到地铁车站,还要送我回研究生院,自己忙着阻止了。进了地铁车站,买了一杯苹果汁,一份报纸,匆忙地赶上一班地铁,找个位置坐下来,放下那几本捆在一起的书,在膝上摊开报纸,兴奋忙碌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重新审视这两日的行踪:游完了圆明园和颐和园,在海淀图书城又逛了一圈,学院路是育些熟悉了,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也算走马观花,北京以她的古老和现代、博大和摩登、文化与科技吸引着我震撼着我,还有在这里的朋友与恋人牵挂着我呵护着我......我闭了闭眼睛,微微笑起来:北京,让我迷恋的大都市呵!
  
  随意地翻着报纸,再看周围的人群:一对情侣拉着手环低低说着些什么,有两三个外地人很疲倦又很新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坐着的或者闭目养神或者看书看报......翻过报纸,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虽然我抱怨过北京的庞大和她秋天的风,但这样夏天的北京,这夜晚飞驰着的地铁,这地铁里的形形色色的、被人用歌唱着的人流却实实在在地诱惑着我,让我着迷。
  
  回到研究生公寓,又忙着跑到招待所那边给夏剑黎打了传呼,告诉他我已经回到玉泉路了,因为太晚了,又提着一摞书,因此不能先去看他了。他嘟啷着抱怨了几句,我又跟他絮絮地说了些圆明园、颐和园和演唱会,讲自己买了什么书,池莉文集里有一篇《你以为你是谁》以前从来没看过,挺好的......旁边的门卫不耐烦地睃了我几眼,再看表,已经十点了,连忙挂了,走到那边公寓楼上去。
  
  进了门,她们正在分享班里北京同学李科送来的桃子。晓晨一边抢了几个给我,一边道:"刚才人家男生在这儿,一个个装淑女,现在都成狼和虎了!"乔乔和赵娟笑起来,夸张地拍着肚子,说"饱了,剩下的都纪冰来收拾吧"。我洗了手,再看盆里,已然空了,骂了两句,又说:"还是晓晨待我好!"乔乔笑道:"咱吃这桃子都是跟赵娟沾的光!李科不然也不会给我们屋这么多,是不是?----我倒想起来了,纪冰的男朋友也好歹算个北京人,还没招待过我们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教导的?"赵娟和我两个都要找乔乔算帐,闹个不可开交。吃完桃子,又听她们讲前两日去动物园和石景山游乐场玩的种种事情,看了她们已经洗出来的一些照片,为某张照成瞎子某张又眼睛放红光抱怨一通,又骂拍照的人,却想不清楚是谁拍的了,只胡乱猜测了。闹了半日,她们又说班里明天计划集体去游览故宫了,于是就纷纷洗漱了睡觉。第二日早上,一班人浩浩荡荡地挤了地铁开赴天安门。到城楼那边,商量好了九点半集合进故宫,前面一个小时大家自由活动。我和晓晨跟着陈渔等人在金水桥、华表等处照了相,又往里走。两个在人群中挤来碰去,有意无意地和陈渔他们保持着一点距离。后来看见许多人上城楼,就跟着队伍进去,不想到城楼底下人家要我们出示门票,两个红着脸逆流而回。那边陈渔和刘淳两个走过来,笑道:"我们刚存了包,就不见你们踪影了。还以为你们怕我们拖你们后腿呢!"晓晨道:"给你们打前锋去了啊!"陈渔把买好的票递给我们,笑说:"这下可以进去了!"晓晨要给他钱,陈渔道:"急什么!别给小偷瞄上你钱包!"晓晨笑道:"那我就先沾沾纪冰的光吧!"我向她腰间掐了过去,小妮子"咯咯"笑着躲开了。
  
  几个一起过了安检,验了票,登上城楼。一眼向前方望去,天安门广场上游人如织,兀自缤纷繁华,太阳光照过去又添了一层飘渺朦胧的浑浊感和神秘感,隐约可见人民英雄纪念碑和城楼遥相呼应,再往前面去就是毛主席纪念堂了。陈渔说前天来逛的时候,纪念堂正在修缮,要元旦前后才能重新开放,几个惋惜一阵子。刘淳说:"登高望远,站在这儿,似乎连我心中也生出许多为国为民的感慨来!"陈渔笑他,我说:"确实。我自己小学在乡下读,中学跟父母进城读,大学到合肥这个省会城市读,感觉自己的心态就是在不断地攀升变化之中!"晓晨笑道:"研究生要到美国去读!可惜漏了首都这一节!"陈渔接道:"实习在北京啊,也不能算漏!"几个说笑着又转身看里面陈设,那桌椅都透着些庄严厚重,壁上的几幅领袖画卷更有泱泱之气,一壁看,一壁赞叹不已。
  
  看了半日,已然九点多了,几个忙着领了纪念章下楼。一路往北,穿过人流,道路两旁尽是什么蜡像馆、七大奇迹陈列展等等用高音喇叭鼓噪着拉拢游客,我们不及细听,匆匆往午门那边赶去。老远就看见许多排队买票的人,李科等已然在门口检票地方向我们挥手。陈渔说:"午门斩首就是这儿了!"我抬头看去,人流汹涌,红墙庄严,黄瓦肃穆,无论如何不能这么联系起来。一班人到差不多了,就排队进了故宫游览。

                   (11)
夏剑黎已经吃过晚饭了,于是要了一杯可乐,坐在我对面看我吃饭。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觉得这日子一如从前,我们是年轻美满的恋人,小别重逢,把亲密抚摸的欲望一再压制,等待那个夜更深情更浓的时刻。吃完了,我说:“今晚要露宿街头呢!”夏剑黎笑道:“还到我宿舍去吧!我到别的屋去睡一夜。
  ”擦完嘴,我笑说:“为你给我住宿的地方,我请你看电影吧!
  ”夏剑黎给我提了包,两人就手拉手地去附近的那家电影院。
  
  回去路上,说些有关电影的事情。我说:“这些片子进口到国内,都号称大片了!我上回问麦克在美国看过这些片子没有,人家说大多没看过呢......”夏剑黎听我说起麦克的时候,本来微笑的脸渐渐僵结,人也沉默起来。我停了这个话题,忽然意识到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男性原来对他都意味着一样负担和敌意,以往的日子里,他从来不曾表露过,因为我们约定了要宽容,要宽容彼此的朋友世界,可是我们都错了,对朋友或许可以宽容,但对恋人我们都自私而苛刻。他终于在最后的一封信中告诉了我这压在心中太久的感觉。
  
  我知道,更要命的是我曾经如何夸张地跟他说自己和麦克之间的奇迹性的相识,似乎命中注定的相逢。一切原本觉得正常的事情在后来成为命运转折的因子之一。知道麦克是在校园BBS上,站长转发的一个要来中国旅游的美国人的征友信息。不知道怎么回事,麦克的信就发到了我的信箱里面,那时候自己还没办对外通信,也就没有理会。后来用另外一个户头在音乐版写了两篇有关Sade和Enya音乐的文章,标题用的是英文,麦克就因那标题给我的这个户头又写了信,说:I will love Sade andher songs till I amninety。麦克一开始就以很美国的风趣介入了我的虚拟世界。考完托福,去网络中心办了对外通信,给麦克写信讲了他给我两个户头写信的巧遇,就这样我们从音乐谈起,在电子邮件中交流了彼此对中国电影、好莱坞、中西文化比较、家庭观念等等的看法。那时候麦克正在做到中国旅行的计划,我给了他一些参考意见,他说要到合肥来看我还有另外几个网上交流的学生。自己因为要实习,正好和他的行程冲突,麦克说你不要去北京实习吗,不定我们可以在北京碰头啊,于是自己把夏剑黎的电话给了他,如果到了北京,他可以打电话给夏剑黎问我在不在..
  ....夏剑黎和我两个一路又说些别的话题,气氛才渐渐缓和过来。到了他们宿舍,夏剑黎和他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又忙着收拾床铺。自己坐在他的书桌前,看书架上的各样东西。自己的相片还在相框内,还在凄艳的香山红叶的背景里淡淡地笑着。他书架上一层放了一些网络、计算机软硬件方面的书籍,再一层是些“计算机世界”、“电子和电脑”、“新民围棋”等杂志,最上面一层是些闲书,刘毅的“词汇进阶”和俞敏洪的词汇书似乎已经久未触摸,淡淡地积了些灰尘;我送他的“傅雷家书”倒是翻了几次的样子,一枚科大十景的书签懒散地躺在里面.....
  .一切都似乎如故,却又似乎改变了许多。我给他买的日记本也放在那儿,大约忘了收起来,取下来,叹口气,还是忍不住翻开了扉页,里面居然满印着“纪冰”两个字,还有几个画法拙劣的心样图案。忽然眼睛湿润了,夏剑黎走到我身后,看我拿着日记本,没说什么。自己擦了泪,说:“我只是一时好奇,对不起,我不是要看你的日记......”夏剑黎弄着我的头发,不说话。我放了日记本,胡乱扫视着他的书架,忽然发现一盒抽了一半的箭牌香烟,问他:“什么时候吸烟了?”夏剑黎有些紧张地笑,掩饰道:“上回他们落这儿的。”我叹息道:“连打火机也落这儿了。”夏剑黎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是我自己买了吸着玩的,这一阵子心里很烦!”我忽然地明白他给我写那样的一封信要求分手对我是那样突兀而毫无准备,对他又何尝不是残酷而艰难,这就是他抽烟的原因了,这傻傻的人啊!强作欢颜道:
  “我想看你吸烟的样子呢!”抽出一棵长白的烟往他唇间放,他艰难地笑,不张嘴。我笑起来:“嗯,听话!”夏剑黎终于张口含了烟,我打火给他点,他皱眉低首来就火,那一样有点忧思的神态让我心痛难禁,手微微的颤抖着。他长吸了一口,然后吐了一个不算漂亮却让我觉得可爱的烟圈,眉头舒展开来。我笑问他:“那么舒服吗?”他说“也许,比没事干好。”我说:“那我也要吸呢!”夏剑黎说直起身子道:“我来给你点火!”“不,我就要这一枝!”从他口中取了烟枝,自己缓缓吸了一口,嘴中就满是怪怪的味道。夏剑黎恶意地笑着。我说:“《围城》里的方鸿渐和鲍小姐这么接吻呢!”夏剑黎笑起来:“许多小说的细节你都记得很清楚,可是这个记错了:他们是两枝烟递火的!”我苦笑道:“我当然会有错的时候,而且不仅是细节,甚至会是重大事件......烟缸呢?”夏剑黎狐疑地看我一眼,然后递给我一只易拉罐,我将烟掐灭了放进去,转身来,夏坐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我。自己忽然地脸红,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腿上坐落,双手搂过他的头,身体却如一只小猫般在他怀里扭动着。
  
  一只手轻轻捏搓他的耳垂,另一只手抚弄着他颈背上的那颗痣,夏剑黎搂住我,用他的唇来盖住我的,我闭了眼睛,静止在他怀中,泪水却从脸颊滑落。夏剑黎于是移唇过去,吻去我的泪珠,低低地问我:“怎么了?”我睁开眼睛,疲惫地微笑着说:
  “没什么,只是想你,害怕失去你......我们明天去郊游好吗?北京这地儿我也就十三陵和水库没去过了,明天去那儿,好么?”夏剑黎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说:“好,反正是周末,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两个于是收拾洗漱了,他抱了些衣物去同事宿舍睡觉,送他到门口,拉了手,说:“做梦,别忘了我啊!”夏剑黎忧郁地看我一眼,然后无奈地笑,走了。自己不忍锁门,盼他回来,能象以前一样赖着不肯走,甚至想自己今夜不会拒绝他,给他我的所有和全部......可是他没有。
  
  第二日早上夏剑黎来敲门的时候,自己还在迷糊的梦中,应了他,自己先在屋里穿好了,又洗了脸漱了口,一边梳头一边去给他开门。他抱着衣物等在门口,笑问:“怎么每次都磨蹭这么久?”“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嘛。我洗过了,你也快洗漱吧。”夏剑黎放了东西,我叠被整床,他在洗手间往外看一眼,满脸的泡沫,自己笑起来,问他:“要不要我帮你刮?”“得,别学‘似是故人来’里面的沙伦·斯通舞刀子吓人了。”自己忙过了,他正在洗脸,坐在床上,想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他看见篷头垢面的样子,是不是潜意识里面就不想和他平凡真实地过日子,还是自己确确实实爱干净和整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细想,他已经弄好了,一脸清新地站在我面前,我微笑地看他,说:“我还是喜欢夏士莲香皂的清香。你的快用完了,这两天别忘买了。”夏剑黎笑笑,然后带我下楼去吃早饭,碰到几个他的同事,跟他挤眉弄眼的说:“小夏啊,还没饱啊?!”夏剑黎问:“没吃怎么就饱了?”一人道:“秀色可餐啊!傻小子!”我害羞地笑着站在一旁,跟几个面熟的点了点头。
  
  两个要了稀饭油饼,就着一碟榨菜吃了早餐。又回房去换衣服,自己并没什么可换,夏剑黎里面穿了一件白色T恤,外面不知道穿什么好,我拿了那件红色的牛仔领外套给他,说:“就穿这个吧,跟你的牛仔裤、运动鞋相配!”他把衣服掸了掸,就套上了身。我又找鞋油鞋刷帮他刷运动鞋,他说:“我自己来!”我笑道:“息会儿,你再给我刷就是了!”夏剑黎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贤惠起来了呢!”心有所感,却依然笑着说:“人家讲年纪大了的老头老太,自己弯不下腰来,就这么着互换劳动的......有一首歌,唱什么‘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你听过吗?”夏剑黎对着镜子梳头,说:“变老,不是你最讨厌的事情吗?还要一起变老,你连生病时候都不让人看的,就说早上吧,没洗脸梳头就不见人,哪里能让人看着你变老呢?”一时说不出话,半天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何况我总要接受这个事实的呀!----你那破头怎么这么难侍候?快走吧!”夏剑黎又找了地图、瑞士军刀等等,才算收拾停当,一起下楼来。
  
  到附近的小超市又买了些水和食物,然后乘地铁到德胜门,上了一趟往昌平去的小巴,天色有些阴沉,自己夜里似乎没睡好,夏剑黎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段落,醒的时候望着夏剑黎笑,感觉踏实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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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3-06-30   
 确实,程宁没有电视上的那样光彩照人,长相也显得比电视中要老一些;而且我注意到他也会不时地说脏话和粗话,甚至比夏剑黎偶尔的嘟啷还利害,这令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电视上那个举止风雅谈吐幽默轻松的王牌节目主持人相提并论。李捷是在一家夜总会认识程宁的,当时李捷在那里打工,端盘送水什么的,程宁在和几个圈内人聊天的间隙,眼睛一亮,就看见了李捷这个清纯靓丽的小美人。接着是邀舞,李捷表示工作在身不能陪舞的时候,程宁叫来了老板,给了个价,李捷象是被赎出来的青楼女子一般和程宁开始了恋爱。
  
  这样的恋爱冒险而疯狂,李捷害怕自己被耍弄,时时刻刻提防着,但是她学生的身份和程宁文艺圈人士的派头实在无法让他们两人整日耳鬓厮磨,始终存在距离的情感,始终抱着玩玩的警惕和放肆,成就了他们这一样奇特的情感交换。李捷说她最得意自豪又最气愤羞愧着堵的事情就是每到周末,程宁会开着他的林肯到李捷的校园里,然后李捷在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羡慕或鄙夷的眼光聚焦下钻进风度翩翩的程宁早已经一旁拉开的车门..
  ....李捷说她有时候觉得这是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童话,有时候觉得这不过是现代社会一个堕落的女大学生绑大款的讽刺剧,而最痛苦的莫过于身在漩涡之中的李捷把一切看得如此明白,却又无法自拔。
  
  一年之后,当李捷如此平静地跟我说着程宁的时候,我真的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有时候,我知道李捷不够稳重,感情收放太过自如,可是我依然喜欢她,甚至欣赏她,因为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有时候也渴望着刺激、疯狂和冒险,渴望着在我貌似平静的水般生命里旋起一朵两朵美丽激越的浪花。李捷以她张扬的生命让我目眩心往,让我为有她这样的朋友而快乐和满足。
  
  我们搭着程宁的林肯去香山看红叶,俨然是贵族阶级了。那满山遍野的红,令人心醉神伤,我和李捷时不时地发着些感慨,夏剑黎和程宁两个并无什么话说,前者的脸上常挂着些茫然和无奈,似乎也可以捕捉到一丝丝的忧伤情绪;而程宁的脸上大多数时候只是不耐烦和隐隐的嘲弄。几个人一路照了许多相片,中午找了个清净地儿就地野餐了一顿。程宁说:"跟你们在一起,仿佛又重回大学时代,其实我从医科大学毕业也才六年,竟觉得很遥远了!"李捷冷笑道:"别装大尾巴狼了!谁不知道你又风光又体面又快活啊!哪象我们穷学生!"程宁有些尴尬地笑,我用眼睛提醒夏剑黎嘴角沾了点面包屑,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抹去了,我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在程宁面前显得不够老到、成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吃过饭,休息会,几个人又买了些纪念品,已经三点多了,就下山回城。我和夏剑黎在长安街下车,程宁说在北京想到哪地逛儿,跟他说一声就是,只要台里没事就行。李捷拉我到一边,说:"你走时再到我这儿来一趟,别不辞而别啊!"我笑着推她进车,说:"放心!"程宁便又载着李捷回她学校去。
  
  两个人在路上又逛了会,已是精疲力尽,又吃了点东西,便匆匆回去。看回电视,又洗漱了,因为计划第二天早上要去看升旗,就准备休息了。我脱了外衣,夏剑黎抱了一包床上用品,却定定地看着我笑,说:"我想留下来呢!"我跑过去,蒙住他的眼睛,说:"不应该长眼睛!""那就发现不了美的纪冰和纪冰的美了!"自己伏在他胸口,闭了眼睛,手指抚弄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他的嘴唇便贪婪地咬吮我的手指。我撕他的嘴,拧他的颊,夏剑黎把毛巾被等洒了一地,抱紧我,喃喃地说:"你这个坏蛋啊!是不是有虐待狂?!"我感觉自己柔软下去,要融化在他的怀里,于是使劲掐他结实的上臂肌肉,媚眼如丝地问他:"你是不是受虐狂啊?"夏剑黎的双臂猛然用力搂紧我,冷笑说:"我也喜欢虐待呢!"两个傻傻地笑起来。我终于推开他,蹲下来收拾了地上的东西,说:"快去吧!我要锁门了!
  "夏剑黎抱着东西,走出去,在门口等我反锁了门,又说了一句:"做梦,别忘了我啊!"我笑起来,大声说:"一定!梦见你给一个母老虎吞食了!"自己"格格"笑着关了大灯,把他的被子裹在身上,坐在床前,就着台灯兀自胡思乱想了一气。想起那首辛晓琪唱的叫"味道"的歌,又想起王娇蕊独自在家穿着佟保的大衣点燃烟蒂想象他的味道,自己不禁拿鼻子去嗅他的被子,旋即羞了自己,熄灯躺下睡了。
  
  第二日早上,两个人早早起来,骑车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广场上鲜花似锦,人头攒动,我们只在远远的地方看护卫队从天安门城楼里出来,一时间长安街的车辆如同静止一般。只见那一个方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跨步过来。看不大清那边的仪式,夏剑黎把调好焦距的望远镜递给我,又问:"要不要我扛着你看?"我"呸"了一声,拿望远镜看到那边红旗已经挂上,再接着,音乐响起,红旗冉冉地升起来,自己心情激荡,无语地立在那儿。红旗已经在微风中轻轻飘扬了,人群也渐次散去,东方天空初现一片瑰丽的红色。夏剑黎看我有些冷,脱了西服,给我套上,笑着说:"看升旗,应当热血沸腾才对呀,怎么还冷呢?"我把脸蹭着他的胳膊和胸口,慵懒地不说话。夏剑黎欠身看了看我,又说:"没想到你穿了这西服,倒挺英俊的样子!"我瞥他一眼,笑道:"早就有人说过了:我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呢!""那穿叫花子衣服呢?""肯定要比黄蓉漂亮呗!"夏剑黎笑道:"佩服佩服!是不是你们每个女孩子都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呀?"两个又笑闹了一阵,在广场了转了会,看了看花,这才取了自行车骑回去。
  
  夏剑黎同屋的吴春雷已经从家里回来了,我们把自行车还他,然后歇了会,就去火车站买第二天回合肥的票。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顿,又跑到王府井大街逛了一会,在王府井书店站得腿酸腰疼,到最后只买了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坐车到李捷学校去,夏剑黎回宿舍去了。
  
  李捷没敢出去,正在宿舍里等着我。见了面,就说:"马上就得配个拷机了,要不然真跟不上时代了呢!"我笑笑,问她宿舍人都回来了晚上怎么安排我。李捷笑起来,道:"这还能难倒我?我跟程宁说好了,我们今晚用他的公寓!"接着,两个人收拾一番,李捷就下楼给程宁打了电话。
  
  那一晚,程宁又带了个据说是他们台里的男同事过来,介绍我时说:"看到纪冰,我首先想起来的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家笑了笑,然后一行四人去一家保龄球馆打球,那是我第一次打保龄球,程宁和他的同事不停地在边上指导我如何跨步如何用力,殷勤地为我们要了饮料。看着周围许多穿着时髦流行的男女,打量着他们慵懒而自诩贵族的神态,听着他们的笑声和说话声,感觉到我和他们的世界之间的距离,因为好奇而兴奋快乐,同时又隐隐生出些自卑来,虽然我知道我不必。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我和李捷说要回去休息了。程宁便开车送我们到他三室两厅的公寓,各自洗漱睡了。睡前想起夏剑黎来,不知道他是否早就睡了,明早还要上班,忽然有些儿愧疚袭上心头。在程宁布置华丽却又透着些冷落的卧室里,隔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和李捷去海淀图书城逛了半日,买了两本畅销小说和几盒磁带,李捷买了一本《留学美国》给我,让我回去一定仔仔细细地看,我胡弄着答应了。两个人一边逛店一边闲话,累得要死。下午两个在她们校园里沿着那浅而小的湖边闲逛,有些荷叶在湖面上渐渐残败着。李捷问我:"纪冰,你想过毕业后干什么吗?"我一愣,"没有仔细想过啊!"李捷道:"考研还是工作?当然,还可以嫁人。干的好不如嫁的好嘛!"我骂她恶心,李捷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即使现在的我也难以接受。那你羡慕程宁他们这种'贵族'生活吗?"我停下来,想了半日,道:"我想是有点的!"李捷道:"我们都是平凡女孩子,无法抵抗诱惑......那你准备读研还是工作呢?""应该,应该会读研吧,我们这种理科没有好单位的。""那在国内还是出国读呢?"我惊讶地看着李捷,半晌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李捷叹息道:"你这个糊涂虫啊!唉,不想也好,开开心心的,就象考大学时候根本没想过,但那时候有父母为我们安排一切。可是纪冰,现在我们必须自己作决定了。我劝你跟我一起准备出国吧!现在北京大学里联系出国的太多了,你们学校也不少啊!北京还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办移民到加拿大、澳洲和新西兰什么的......""外国的月亮真有那么圆吗?
  ""纪冰,别想人家的月亮圆不圆,你我这样的专业本科毕业在国内找工作肯定不照----我想想程宁他们那一堆里许多人什么学力也没有,却比我们活得精彩潇洒就着堵得慌!所以,要读研,为何不到美国去读?那儿有更好的条件,更丰厚的奖学金,更现代的生活;我们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能力,不知争取太可惜了。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出去至少可以体验一下异国风情,增加一些人生阅历,读了博士,回国找工作也吃香许多----程宁同事中有许多人要学那个杨澜准备出国留学呢,而且他们大多并不打算回来的......"
  那个下午,李捷跟我讲了许多有关未来以及出国的事情,让我对未来忽然有了规划的冲动和设想。我却不曾意识到,我的未来里还有夏剑黎的爱与期望。一年后,我和李捷淡淡谈起她和程宁关系的时候,我已经考完了托福和GRE, 并且成绩骄人,出国的打算已经那样清晰而具体起来。李捷笑着说:"合肥看来到底是个做学问的地方啊!瞧我的GRE,十一月份不重考怎么行呢!"

                   (9)
 就因为这样一种思想,我选择了考托考G和出国。我一直不想承认是李捷改变了我的方向,可是我知道她是导火索,她曾经举起一束火把在远处向我招摇。去年秋天从北京回到学校,大四的课程已经不多,许多同学已经开始背单词练听力了。我忽然发现李捷所说的话原来是一样真理,许多人都比我明白得多明白得透彻明白得早。跟父母讲,父母说:能出国读书当然是一件好事情,我们全力支持你。写信问夏剑黎,他说:正如你曾经不让你左右我的选择,我也不愿意让我的意见干扰你的;而且,出国读书对许多科大人来说,都是最理想的选择;至少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次尝试----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英语太差,我在学校的时候说不定也会试了。可恶的英语啊,让我考研没上,让我们两地分居,尝尽相思之苦......他的信不经意地转到缠绵的废话中去,那时候,我轻轻笑着,心里对自己说:乔乔啊,我不会输给你的;我有家人和夏剑黎的支持,我会考的很好很轻松......
  
  大四上学期过去了,寒假回家和李捷见面又讨论了一些考试时间安排等等。开学后,我准备了四月份的GRE和五月份的托福。那三个月里,我除了出席三门必修课外,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背单词、练听力和做真题了,给夏剑黎的信也有些疏起来,老是说"我很忙啊",其实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象乔乔那样的用功,因为我一直上网,一直偶尔和在教三相遇的陈渔没头没绪地聊上几句,交流着背单词做真题的种种经验心得。我跟陈渔说:
  "只要不谈爱情,我们可以是朋友,很好的朋友。"陈渔常常叹息着微笑。
  
  考完了,课也快结了,特别轻松起来。那一阵子受班里人的影响,开始常常上网了,经常约了李捷在清华BBS或者我们学校的BBS来聊天,又抱怨夏剑黎单位怎么还没有连网,不然可以常常见面了呵。李捷说感觉GRE考的不好,我安慰了她,同时又开始劝说夏剑黎准备英语考试,他总是拖泥带水地"嗯哈"着......在北京的黄昏里,我想及宿命等等。过去的一年,许多事情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和夏剑黎两个人。在夏剑黎毕业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的事情,只晓得上课、考试和游玩;在他毕业的时候,我也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察和劝导着,为他说"毕业生惶惶如丧家之犬"而笑着,但这时候我才知道那时的笑原来竟是因为自己没有那样的切肤体会,而且也没有把他看作我,把他的命运看做我的命运。可是,我如何能够把他的我的融成一体、毫无差别?我能吗?我不能。
  我真的不能。我可以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劝慰他,在他快乐的时候跟他一起笑,可是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运、选择和自由同他的命运、选择和自由捆绑到一处,我有我的方向啊,虽然我从来就不曾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方向,又将把我引向何方。也许,在骨子里我爱的只是一种流浪的精神,一种追逐灵魂自由的放肆,一种报答自己命运的生活。而朋友、情侣和家庭注定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正如我是他们的过客;缘尽就是陌路,握着的手终究要分开,缠绵的爱情终究要结束,泪水和欢笑终究要换新的角色与舞台......我害怕审视自己了,因为我发现自己的自私,发现自己远不是麦克所说的"一个传统的东方女子",是个想爱、要爱和爱过的,但是却不能够承诺永久的女子。就是说,夏剑黎的决定是正确的,无论对他对我,公平而理智,我无法怨怪和责备,而且知道那一切也毫无意义。
  
  漫漫地想,慢慢地走,路边是月前两人一起吃快餐的那家叫"青春"的快餐店,我还记得那回吃的是胡萝卜肉片和四季豆烧肉,还有那一酒杯似的西红柿蛋汤。夏剑黎说汤好酸的时候,抬脸皱眉地看着我,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和那一双大而黑的询问的眼睛,竟那样清晰地横立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顿住,摇头,还是长安街的黄昏,各色人流匆匆,我一个人孤独地漫步。往前继续走,我心里想:我爱他,爱他的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他英俊的脸眼和挺拔的身材?我爱过他的智慧和情感吗?我疑惑起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智慧足以阻碍我对男性智慧的盲目崇拜,所以我从来就没有为他的学识智慧叫过好,甚至为他的英语不行而嘲笑过着急过......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他有些邻家男孩,甚至邻家弟弟式的柔弱和小愚若智,喜欢他的貌若冷静,也许盼望过他的凶狠、霸道和狡黠,最终没有体验,却也没有后悔...
  ...这么说,在德智体三个方面,他吸引我的仅仅是"体"这一项吗?我惊讶于自己的发现,虽然心里知道这发现并不一定正确,却依然在那一刻为这样的发现,发现我自己可能是如此浅薄的女子而羞愧难当。在北京,在长安街的初秋黄昏里,我的思绪就象春末的飞絮一样紊乱纷繁,而且我想对飞絮过敏的人一样对自己的思绪厌烦起来,我知道我必须找到出口。看表,已经七点过一些了。他在哪里呢?他们的办公楼已经隐约可见,我意识到自己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方位,我要他在未知的精确经纬中感到吃惊和惶恐。走到一个公用电话,投了币,轻轻,轻轻按着他的BP机号码,希望自己按错,希望打不进去----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愚傻的念头。小姐甜美亲切地问话,我说了他的电话号码,然后留了一个"冰"字,----在想说"纪"的刹那,我改变了主意。很快,夏剑黎回了话。我拿起话筒,轻轻地"喂"了一声。"是你吗,纪冰?""你说呢?"我笑起来,并自信他能听出我笑声中的狡黠和亲切。"你----在北京?""是啊,很突然,是不是?""嗯......啊......你...
  ...到北京干什么来了?""喂,这话好象不那么友好哦..
  ....想你了,就来看你呗!"我在电话前转悠了一下身体,就在那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可悲,停了笑,停了动作和语言,静静的,泪水溢出我的双眸。鼻腔开始发酸变涩,我移开话筒,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听筒里传来夏剑黎的声音。"你收到我的信了?""八月份的两封信?收到了啊。你现在写信越来越短,越来越简洁了嘛----哇,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纪冰,我是说九月份的信,我才给你写的信,很长的,你收到了没?""没有啊!你哪天寄的啊?一般三四天就能到的,会不会丢了啊?去年不就丢过嘛!"泪再次涌出来,我抬起脸,眨眨含泪的眼睛,望着灰黑的天空,街上的车灯、路灯和霓红正逐次亮起来。北京的夜来了。在那瞬间,夜来了。夏剑黎在电话那边嗫嚅着,我装做关切地问他:"怎么啦?很重要的事情吗?要是废话,见了面跟我讲也行啊!"我想用笑声来掩饰我的真实情绪,可是我笑不出来。"没什么----怎么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啊。今天中午到的?怎么这时候才到我这儿?吃饭了没?......"他絮絮地问起来,我细细地听着,害怕错失一句话一个字,心里想着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回的温存体贴,最后一遭的甜言蜜语,我将细细聆听,细细珍藏,并在往后的黄昏里细细回味他的每句话每个字,每样神态,每种动作......于是我急躁起来,笑嗔道:"说什么呀,人都来了,苦也受了,罪也遭了,我要见你呢,让不让见啊?!"夏剑黎在那边尴尬窘迫地笑起来,然后问:"你现在在哪儿接电话呢?"我告诉他自己的方位,又说:"好了,你过来吧。我们在以前吃饭的'青春'快餐店门口汇合,好吗?"他说:"好,等着我!"挂了电话,心情一阵紧张,最艰难的一段戏已经开始了。
  人生如戏,戏般人生,在真正地刻意要去演出人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拙劣蹩脚的戏子。
  我站在离快餐店大约十米的树下,然后看见夏剑黎东张西望地走过来。他穿着海蓝格的长袖衬衫,下摆收在蓝得发白的牛仔裤中,脚上是去年夏天买的黑色沙滩凉鞋----我想到他的脚丫子,红红白白的,很整洁的脚趾。那一刻,我想起夏剑黎身体的种种细节,脑后的一颗痣,右胳膊小臂内侧一根长长的汗毛,左边脸颊上米粒大小的一处微凹......很多时侯我无法相信自己对他的身体会了解和记忆得如此清晰,而且隐约觉得自己因为这每一样的细节而爱他喜欢他。夏剑黎的头发好象剪短了,使得他急切寻找而无果的脸上茫然中透着天真----那要命的天真,我怎么能够相信他会狠心地跟我提出分手,那始终笑着的、易脸红的大男孩?就在他张望等待的时候,我镇定了心跳,慢慢地向他身后走去,笑意盈盈地叫他:"夏剑黎!"他转过身来,脸上的惊喜是真实的,跑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问:"躲哪儿了?"他纯净无瑕的脸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子,胡茬青青地隐现,嘴唇是丰润的红,鼻孔极富生命力地翕动着......我握紧他的手,说:"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心里有,就永不会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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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3-06-30   
出了车站,又是北京了。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似乎不那么热了,我在那一刻想起郁达夫《故都的秋》来,但是我眼前的北京没有那样的苍凉感,似乎也失去了那些迟暮美人的历史给人带来的美和失落。它永远是匆忙的,繁华的,摩登的,充满着青春的欢笑和活力,洋溢着金钱和高贵的气息,流动着一部活生生的画卷和历史--而我,只是这其间的一枚小小石子,我的悲伤和它的庞大相比,实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起来。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我来北京的意义和可能的结局:多少如我的女子在这城市里爱过,又失去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坐在地铁里,穿行于商厦写字楼和广场,谁能去费心劳力地询问她们摩登背后的故事她们夜晚里的寂寞她们眼睛里深藏的忧伤?
  
  我先去售票处买了第三天返回的车票,现在回合肥的人似乎少了,我顺利地买到一张硬卧;我为买硬卧还是硬座犹豫了一下,后来觉得自己可能会十分疲惫,可能会无法在硬座上神态自若地坚持到合肥,于是狠心买了硬卧,放弃了可能半价买到的硬座。出来,进了地铁,人流永远是近饱和状态地穿行。地铁轰隆隆地送我到另一个车站,中英文报站名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响亮刺耳,人们坐在那儿站在那儿,看报翻杂志或者沉思默想神态各异,我的脑子里是种种情色的夏剑黎的脸:疑惑,恐惧,耽忧,悔恨,懊伤,奇怪,轻蔑,冷漠......哪一种都不真切,哪一种又似乎都有可能;而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呢?如何问起,如何结束,如何保持自尊地撤退?我似乎在思考,但没有任何答案。
  出地铁,转公交车,约摸过了近一个小时,到李捷学校附近了。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李捷打了一个传呼。然后站在电话边等着,发现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转了视线,想起那些高中时代来。和李捷是同班同学只有一个多月,暑假补课的那一个多月;那短短的时光却促成了我们从高中时代到现在的友谊。
  
  我和李捷相互吸引,也许纯粹是"英雄"间的欣赏:那一个月里面,我和她两个是英语课上的佼佼者,双双以惊人的记忆力和流利的英语发音博得那个要求学生背诵每篇课文的老师的激赏,我们也因此开始交流交往,并发现对方都是自己欣赏的女孩子,虽然彼此性格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后来正式上课,李捷分到一班,我分到三班,但友谊却似乎更加珍贵起来,因为我们没有同班女生间的争斗和尴尬,我们的距离成全了我们超乎寻常的友谊。后来,我们都成了班级的第一名,被同年级的老师和同学戏称为"绝代双娇":在成绩上我们一起傲视同班男生,在容貌上我们一起无心地冷落了其他女生,这样我们的友谊就更加必要而且不同凡响起来。但是我和李捷不一样,我是沉静含蓄默然内敛的,李捷是张扬的。她本来叫李洁,后来觉得太女性化,就改成了李捷;高中时代的女学生做早操到第八集跳跃运动时,往往只是象征性地摆摆手,或者干脆胳膊腿停止运动,任凭老师和男同学如何讥笑劝诱--李捷那时候就出场了,在学校的板报上大声疾呼"姐妹们,让我们跳起来",最后每次出操所有的女生都把目光转向李捷,而李捷奔放的跳跃成为许多人的或贬或褒的话题;李捷高中的时候就与初中同学呼啸开始了恋爱,记得那时候李捷跟我说他们两人的事情,说他们因吵架而许久不讲话后的一个日子里呼啸又恨又爱地说她"真是个混蛋"时候的甜蜜与兴奋,但最终呼啸受不了自己落榜而李捷进了名牌大学的结果,挥刀斩断了情丝......
  
  电话响了,李捷听到我的"喂"后,就叫起来:"你又到北京干啥来了?"我说:"您甭管,我要地方住两天,我要看到你。""我怎么能甭管?!在哪儿呢?我去接你!"我说了自己的方位,大约隔了五分钟。李捷已经向我跑过来了,笑着跟我招呼:"瞧你那样活象个盲流!怎么不找你的夏剑黎去?""去去,我上次没先来找你,有意见;现在先来找您了,嗨,你还有话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得了,姐们,我对你还能有二心?除了男人之外!"她翻着白眼,大笑着抢过我的包,领着我离开电话亭。
  
  "这回带你去我们租的小屋去吧,免得在宿舍里她们说东道西的!"我随着她走,一边向她汇报旅途情况。两人一路说着,到了他们租的小房间,房东老太看见李捷,问她"怎么这两天你们两个白天都不来了?"李捷道:"刚开学,学校有些事情,挺忙的--我同学来北京玩,我安排她住两天。"然后打水给我擦洗一把,她自己写了一张条子,让李茫过来回学校去,不要在这儿等她。
  
  李捷要带我出去吃午饭,可是我没有了食欲,我疑畏地看了看那张单人床,问她:"喂,小姐,有没有备份的床单啊?我想睡觉呢。"李捷诧异地回头看我,冷笑起来:"你别以为我和李茫成天就贪恋床第之欢的好不好?"我脸红道:"你们做得,别人说不得,真是直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哎哟嗨纪冰,我跟你讲,在这些事情上,我向来是很有分寸的,对男的嘛,千万不能心软放纵,不然你就完了,最后十之八九是人玩腻了,把你给抛弃了!我就老这么吊着李茫的,不然,他能那样爱我?!"我打着哈欠,说道:"好了,那你们两个都在这儿的时候,就相敬如宾授受两清?"李捷道:"一般,我们不会同时在这儿过夜;偶尔的情况,他睡那张破沙发,我睡床。"我又要冷笑的,却忽然止了,只道"原来如此"。李捷觉得蹊跷了,坐在床上,指着沙发让我坐,盘问道:"怎么了?你好奇怪呵,才回去一个月,神经兮兮地又跑回来;而且不先去找你亲爱的夏剑黎先生,来看望我这个平时不知道扔在哪旮旯的朋友?"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低了头,说:"李捷,我和他要断了,我就是为这来的......"哭音向我的声音中渗透着迷漫着。我感觉李捷坐到我身边来,问:"一个月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起了变故?"我抬起头,没有泪水,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也许从来就不该开始,他是夏,我是冰,是天注定的不能两全。""得,夏天就不能有冰啦?现在夏天冰块多的是;而且,正因为是夏天的冰,才珍贵啊!--说说吧,啊?让我分析分析哪儿出了问题,OK?"我疑惑地望着李捷,半日,叹气道:"算了,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情大姐大了,我自己有主意--我不喜欢一点点的勉强,我会给他要的结果......""喂喂,你不会去把他骗到长城上然后两个人抱着炸药包同归于尽吧?"我勉强笑了一下,叹息道:"得了,姐们,我哪儿找炸药包啊?!
  "两人笑起来,又絮絮地说了会话,我终于感觉很困了,李捷给我换了床单,让我躺会儿,她自己在书桌前看所谓的红宝书。迷迷胡胡地躺在那儿,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夏剑黎两个面色狰狞地说话,从来不曾有过的,自己急了,于是就突然惊醒。还是北京又闷又热又湿的夏日午后,李捷在纸上写着单词。我昏昏沉沉的说:"我要洗澡。"李捷回头来,满眼的困倦,又道:"才三点多,不再睡会?"我觉得累,就睁眼躺在那儿,盘算着底下的日子我该如何演一出戏,如何在自己的裂痛中伤害那个曾经最爱我的人。
  
  隔了半晌,终于起来,李捷张罗着让我洗了澡,看我换了衣衫,又帮着我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晾上,我说:"我去找他了!
  "李捷仔细看了看我,只是说:"不要紧的。找我还是先打拷机啊!"我心中洋溢着感动,因为李捷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我们是如此了解对方,默契到一个眼神就可以了解一切的程度。李捷让我一下子坚强起来。
  
  告别了李捷,一个人等车,上车,然后乘环线地铁,转一线地铁,耳中永远是城市喧嚣的声浪,视线里永远是拥挤的人群,而在这如水的繁华黄昏里,我感觉到的居然是一种彻骨的孤独,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丁点的恐惧,或者厌恶,有的是一点点隐约的疼痛和悲哀,让我想在某个角落掩面而泣;同时又似乎有模糊的喜悦与甜蜜,为自己能享受和拥有这样一种繁华里的寂寥、热闹中的孤独,让我为这样因孤独而来的特别又想在抓留不住的瞬间轻轻一笑。
  
  已经到西单了。过道里没有流浪歌手,却有两个老外和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女孩子在讨价还价。我走出过道,边上就是西单劝业场了。长安街重复着她每日的晚妆,人群重复着匆忙,车辆重复着川流不息。在沿公交专线缓缓驶过去的车中,我看见那么多迷惑、困顿和厌倦的脸与眼--如果选择了北京,如果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也将是他们间的一员?心想的是晚上的菜、托儿所的孩子和晚归的夏剑黎?我摇摇头,解嘲地笑,告诉自己:不管会不会是这样的生活,你都已经没有机会去体验,永不会在北京在未来在夏剑黎的生活中布置如斯的场景上演如斯的心情故事了。是的,不会了。有些儿遗憾,却又有点儿庆幸,我至少还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期望些未知与或然,不管是苦难还是幸福,至少不会如此浅显易解--如果人生是一道方程式,我选择的永远是多元与高次,而不是简单的一元一次唯一解的那一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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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3-06-30   
  底下的几天行程安排得颇为紧张。早上匆匆起来,在地铁入口处买一张饼子,卷了一路吃一路混在上班的人流中赶地铁,然后转公交车到中关村的科学院所参观、访问、听讲座、看展览......美其名曰"实习"。有的中午,一个班的人无处栖身,只好在中关村尘土飞扬的大街上闲逛,或者疲惫地蹲在路边的树荫下互相逗笑取乐子。真正的实习期结束的那天中午,大家从一个研究所出来就分头去吃饭,准备饭后直接去游览圆明园和颐和园了。我得了空子,迫不及待地奔向一个电话亭,打了李捷的传呼,然后很快就和李捷在学院路的一家快餐店门口见了面。看见李捷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她见我吃惊的样子,笑道:"怎么了?看见了妖怪?"我笑起来,道:"也差不离了!----连头发都染了,你这么性感的样子,就没人告你破坏男生听课注意力的罪?""可惜中国的法制不够健全,----不然我要收取审美费用的!老土,这不是染的,用油喷一下就行了;洗掉也很容易。我可不想让我这一头可以作洗发水广告的秀发被糟蹋了。要不你也试一试?"我忙摆手道:"得,您饶了我吧;没你那么漂亮,总是蜂围蝶绕的,咱还得套牢手上的这一个呢!"李捷笑起来,怪怨道:"到了北京这么些天了才来找我,就为的套住夏剑黎?""得,别说了。我也就来的那天见过他而已,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前天在地铁正好站在带队的裘老师边上,问我:'纪冰,你怎么前天听人家讲座的时候直打瞌睡?'我脸红到脖根,只说:'我当时太累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火车上的一夜没睡好,到了北京,夜里也没睡好。'老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幸亏被陈渔等男生用别的话题岔了开去。我本来计划第一天就来看你的呀,只好......"
  两人一边端了食盘找位置,一边说些春节别后的闲碎事情。
  吃过饭,李捷就陪我去逛圆明园,两个人一路闲闲的走,闲闲的说话,好象我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和李捷如同姐妹手足,却分不清谁大谁小,或者说我们这样的朋友根本不是姐妹情谊所能代替和包含:我们不必如姐妹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为各种琐事愉悦或不快,我们也不必象一个宿舍的女孩般彼此小心翼翼地保留着脆弱的防线,我们当然更不必考虑到和男生交往中的种种指南参考以免误导,甚至也不必象在彼此的男友面前那样情愿或不情愿地犯点嗲撒点娇妆点媚----我们的友谊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就象呼吸空气一样正常而必需。为李捷的友谊,我常常要感谢生活与上苍,给了我这么多,而且这么好。
  
  路上碰见班里的几个人,看见我和李捷走在一起,眼睛里都是莫名的惊讶。我笑说:"瞧你,把我们这班进城的刘姥姥都给吓着了!"李捷摘下她的太阳镜,冷笑说:"这年头,北京大街上,哪个不比我酷啊!"那时候,我们看着圆明园中残破的建筑,一起悠悠地叹惜。我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残缺竟也能给人许多美丽的震憾;如果没有鬼子那一把火,我们今天看到的也许还是洋洋大观楼,也就嘻嘻哈哈走过去了----总是要毁灭了,才觉得珍惜。"李捷道:"你这人好不爱国!不过,今年他们可是在这儿做足了文章,百年雪耻啊!""嗯,那首歌拍得还挺好的,不过香港回来了,跟我们这般人又有什么干系呢?----你和程宁还有联系吗?"李捷重又戴上太阳镜,朝前走去,说:"偶尔通个电话什么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走不到一起的。听他讲,他们电视台的有点门面的男男女女在外头全有情妇情夫,真他妈的的恶心!"我赶上去,拍拍李捷的肩,李捷笑说:"和程宁交往一年,感觉自己老了十岁。现在和李茫在一起,好象重回纯真年代----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胡扯什么呀!"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又往前走,不时在残破的建筑前面停下来追思和感慨。黄昏时候,我和李捷出了圆明园,回首望去,李捷说:"也许等过了几十年,会发现我们自己的心田这样的荒芜、败落和凄凉,你却又无法停止追忆那些美丽与繁华....
  ..有人说永恒最美,其实,这么来看,最美的都是转瞬即逝的!""走的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还记得席慕蓉的这句嘛?"李捷笑起来,说:"那时候最喜欢她的那一首,叫什么来着----'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复原......世界依然是一个温柔地等待我成熟的果园',唉,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追忆了!在我这边好好玩玩吧,今天就别回你们研究生院了!"
  我有些害怕晓晨她们为我担心,却又想她们应当知道我是和李捷在一起的,也就宽了心。给夏剑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李捷这儿要玩一两天,夏剑黎在那边低声问:"一天不行吗?
  ""我不知道李捷放不放我,----她要我帮她鉴定男朋友呢!""去年不就看过了嘛?"我转了身,见李捷站得比较远,小声骂他道:"你这个傻子!她和程宁崩了啊,现在是一个新的男孩子!""哦,他们不是很好的吗?怎么说散就散了?""算了,李捷在我边上呢,我不跟你白费力气了!哼,现在象我这样专心的女孩子可不多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李捷在那边阴阴地笑:"你们两个一年不见,怎么沟通的啊?难道就这样子褒电话粥?"我和夏剑黎又匆匆讲了几句,告诉他李捷的传呼号码,挂了电话付了钱,跟李捷回学校。
  
  "瞧你,跟程宁散了,害得我们也坐不上林肯了,坐这土土的11路,唉......"李捷冷笑道:"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啊!你不记得他去年说你'清水出
  芙蓉,天然去雕饰'啦?!""得得,朋友之那个不可欺啊。这个李茫到底什么来头?""没什么来头。一个北京小少爷。
  你看他挺凶的样子,好象酷得不得了,其实人怪平实的....
  .."
  听说李捷和程宁的故事还是去年秋天。和夏剑黎分别了一个暑假,他打电话说实习期刚完,从昌平回到了市区,想请假回学校看我,不知道行不行。我说不如我去看你吧,正是秋天,听人讲香山的红叶应是红得如血似火的时候,而且李捷一直让我有空儿到北京玩玩,自己本说等大四的暑假实习时完此宿愿,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就先去"实习"一次吧。
  
到了北京,夏剑黎还有一天班。我就找了李捷,虽然暑假里在家见过面,隔了两个月,依然兴奋异常。李捷问我来北京干什么对北京的初步印象怎样,我皱皱眉,"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受不了,这儿的秋风也忒恶了些,你瞧我的皮肤:干的裂的,真见不了人呢!你用什么护肤品啊?真奇怪,你在这呆了三年,还能如花似玉,我看北京街上的女孩子水色都不大好,所以才一个比一个的化妆来掩饰......"李捷笑起来:"习惯就好啦。我就用小护士啊,效果挺好的,我们屋有人用雅倩,好象也不错。你现在抱怨,将来嫁过来了,怎么办?"我惊讶地望着李捷,有些茫然了,"嫁到北京?对啊,要是到北京来,这儿的天气我怎么受得了啊?听说春天的风沙更恐怖呢,是吧?冬天我最不喜欢了,那么冷......"李捷冷笑起来,"我吓唬你呢。北京的冬天其实还好,有暖气,比我们家乡好多了。现在蔬菜也多了,不必成天大白菜了。----瞧你那样,难道真的要嫁给那个双胞胎哥哥啊?"我叹了口气,说:"放他到北京来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子事啊,一听说是银行,都兴奋死了,夏剑黎飞快就跟人签约了啊!""得得,真要过来了,这么多人都能受得了,就你一个贵族皮肤啊?对啦,来干什么了,你?就看看夏剑黎?""是啊,当然主要目的是来看你了,更主要的目的是看香山红叶啊!"李捷嚷嚷起来:"哇,你可真会享用呢,大老远地从合肥跑到北京来看树叶子;我自敢儿在北京呆了好几年了,总说会有时间的,一直推到现在也没看成。不行,这次要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喂喂,你不会嫌恶我这个送上门来的灯泡吧?我这灯泡可是优质的呢......"我微笑地看着她,说:"我和夏剑黎在路上要卿卿我我的,你不在乎吗?"李捷冷笑着说:"我当然也要带一个啦!""谁啊?""哼哼,说出来吓你一跳,就是那个节目主持人程宁啊!"我着实吃了一惊,叫道:"姐们,你可真够利害的呀,这样的名人也能勾到手?"李捷吃吃地笑了起来,道:"等你见了他,你就不会再这么崇拜他了;还不照样吃喝拉撒睡;台上西装革履光鲜照人,下了台,还不是个邋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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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3-06-30   
  广播里说已经是休息时间了。纪冰匆匆洗漱回来,旁边的一对老夫妇期期艾艾地要和她换铺位,纪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将自己的小包放到上铺,自己也跟着上去,老妇人在下面微笑着叹息说:"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唉......"纪冰取了随身听,戴了耳塞,耳朵里响起王菲的歌:要你把我抱紧,在你的吻中迷失我自己,却从来不后悔......王菲的歌声让她再次回到那一晚,她和夏剑黎初吻的那一个十月的夜晚。那害羞而颤抖的初吻过后,两个人轻轻相拥着,保持着一份令人心醉的沉默,然后终于又让渴望的嘴唇接近。纪冰小声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夏剑黎笑着,抽空说:"不知道,只是觉得你渐渐,渐渐就将我笼罩,我想每一天睁开眼就见到你...
  ...""我有什么好呢?那个报到时被你一句话打发走的小女生,那个军训时看您趾高气扬地来去的小女生,那个跳舞时要挠你手心勾引你的小女生,有什么好呢?"夏剑黎停下来,定定地看着纪冰,疑惑地说:"我有这样的魅力?我不信呢。----纪冰,你知道嘛,你显得,显得很清高,难以接近,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能追到你,要不是我们屋的人给我打气,我真的不敢试......"纪冰噘了嘴,笑道:"知道了。是呵,我们屋三个都有男朋友了,我又不认识别的男生,只好......"夏剑黎嘿嘿地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两人又说了会话,眼看宿舍楼就要熄灯了,拉着手,又匆忙又恋恋不舍地往回去。到女生楼底下,两个互相说了"做个好梦",纪冰才飞快地回宿舍去。
  
  陈渔的求爱信是那一晚投到纪冰她们信箱里的,纪冰第二天才看到,同时看到的还有夏剑黎的一封情书,纪冰怀着残忍而得意的心情先看了陈渔的信,又看了夏剑黎的,然后在上自习的时候给陈渔回了信,只是说"不能"。陈渔的疑惑一直到纪冰和夏剑黎在一个教室上自习的时候才得到解释。纪冰所有的关于浪漫爱情的想法在她和夏剑黎的相恋中一一去实践和验证,去东区看《乱世佳人》《魂断蓝桥》《罗马假日》之类的经典影片,在散步到没人的地方朗诵席慕蓉或白朗宁的诗句、演摹简爱和罗彻斯特暴风雨来临前的对话,五一或十一的假期游览合肥的近郊美景......在这两年内,陈渔一直蓄势待发,因为他知道纪冰和自己是同班同学,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同时也知道夏剑黎很快就要毕业,如果幸运的话,这厮可能会离开校园和纪冰,那么陈渔的机会还有很多。
  
  纪冰第一次费心劳力地给人做东西,是给夏剑黎和自己编结子弹项链。晓晨那时候学着人家的说法,给远方的他编结着情人扣,纪冰没有那么好的手艺,灵机一动,简单地将排长送的子弹壳请机械系的人精工实习时钻了孔,然后用红色的丝线串成了项链,亲自戴在了夏剑黎的脖子上。纪冰对夏剑黎说:"知道这首歌吗?Your loveis a gun...Hit on me like a slow bullet, it took me sometime torealize..
  ."因为这首歌,纪冰后来从网上认识了美国的麦克.伍德,给她的人生又加进了一个未知变量。时光如炬。夏剑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考研,又无情地名落孙山之外。那一段日子是比较艰难的时期,纪冰和夏剑黎在三教前面那条斜斜的坡道上沉默着,看着那几株柳树爆出的新绿而忧愁暗恨生起,彼此的心情象合肥的春天一样郁闷而反复无常。为了爱情,夏剑黎考虑留在学校里工作。纪冰知道以他本科生的身份留校任教,不可能在学术上有任何前途,而且工资与福利也远远不能比上那些去北京上海进公司的同学,她不要夏剑黎为了爱情为了自己而作出任何牺牲。面对纪冰的不支持和家人的不同意,夏剑黎茫然了。后来北京的工商银行来校招聘,夏剑黎以计算机专业的优势轻松入选。对这样的工作前景,纪冰和夏剑黎都无法不满意。于是,在纪冰念完大三课程的暑假,夏剑黎告别了大学和纪冰,来到了北京。
  
  这时候,陈渔感谢上苍对自己锲而不舍的报答,这两年中他有一些机会把自己二十出头的、滚汤的温柔情愫奉献给另外的女孩子,可是他没有:从报到的那一天起,纪冰就是最好的,直到现在。
  .......
  
  纪冰在黑暗的、北去的列车中想起这一切,觉得命运的促狭和捉弄:如果自己真的不可救药地爱着夏剑黎,是否就不该那样轻易地让他去北京工作,是否就不能有爱他就是要给他自由的念头,是否就不应该让慢慢时空隔离了彼此而应该用爱情的绳索套牢他的心?她有些茫然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过,如此地对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感到如此的失望和沮丧,如同一个帮了倒忙的孩子被责时的无辜和迷茫。辗转返侧,纪冰关了随身听,继续着反思:为什么让陈渔总是迟一步?如果刚进大学时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陈渔,如果在来的路上没有堵车,那么就不可能遇见夏剑黎;如果第一个寒假时回来的晚上,自己打的或者在黄山路上听到那一声招呼时只是警觉地沉默,和夏剑黎也不可能到不得不爱的程度;如果陈渔再大胆些,自己也许会更慎重地考虑,不会轻信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但是生活中没有如果,和夏剑黎的相恋,象是命运的安排,更象自己的宿命观点左右了命运,那么到了今天,是上苍在捉弄呢,还是自己引火自焚?她知道夏剑黎并不是那种特别聪慧的男孩子,他不能够理解许多属于自己的想法,独特的、潜意识中偶尔冒出的一切有关生存和命运的思考,夏剑黎都不会在乎,也不愿去弄懂----夏剑黎也就只有这样缺点了,纪冰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片和自己相同的叶子,那么她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试陈渔或者其他的男生?而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说,夏剑黎家境殷实,相貌英俊,举止喜人,不抽烟少喝酒......他一切外在的硬性条件都已经无可挑剔,自己真的是很喜欢了。和夏剑黎在一起的时候,欢笑的日子多,那些无谓的思绪和情怀渐渐少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呢?
  
  如果不是夏剑黎的信,纪冰永无可能设想彼此要分手爱情要结束的情形----她简直不敢相信夏剑黎会给她这样一个戏剧性的结局,就象她相信了那样一种戏剧性的开始。纪冰在这一夜,在运行的火车上,发现过去的两年其实并不是了无缺憾,在内心深处,自己并没有对夏剑黎彻头彻尾地满意过,那么两年前自己的爱和被爱是否已然不真实,多少带了些年轻的幼稚和草率呢?而且,夏剑黎是否也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却又一直深藏心底,不曾说出?纪冰想到这儿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无可抑止的自嘲:自己常常怀着些怪异的心理看夏剑黎的天真和温顺,盼望着他能有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让自己惊奇和欣赏的,而当她有机会时,夏剑黎却要离自己而去了。
  
  是的,不会再有明天了。纪冰心间兀兀地乱起来:真的无可挽救了吗?自己的矜持和自尊难道真的要战胜对夏剑黎的爱情和迷恋?两年前,自己和夏剑黎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为什么又会放弃了自尊和矜持,为什么会在舞会上挠他的手心,为什么会在那一夜阶梯教室的阳台上引诱他来吻自己?难道真的曾是因为Love is stronger thanpride?纪冰又想起了Sade的那支歌,她的耳边甚至已经摹拟出Sade慵懒、沙哑而性感的嗓音,那黑皮肤的异国女子在耳边唱起来:
  But I can't hate you AlthoughI have tried I 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 Love is stronger than pride Istill really really love you自己会恨吗?夏剑黎的音容在虚拟的北京音乐中浮现,纪冰知道自己会一如既往地软弱和美好,作自己情感的奴隶,喜欢他,渴望他的触摸与微笑......纪冰对自己失却了把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艰难地和夏剑黎说再见,而且再不回头。早上,纪冰是给列车员叫醒的,那时她正做着希奇古怪的梦,下铺的老夫妇早已收拾妥当,微笑地看着纪冰下来,说:"到底是年轻人啊,睡觉多实沉!"纪冰羞郝地笑着去洗手间洗漱,对着镜子理头发时看自己的脸色似乎还好,没有明显的睡眠不足的症状----走回来时,她几乎要怨怪起自己:看来昨夜睡了好几个小时,在爱情消逝之前,自己还能如此平稳地睡觉,是不是本就该得不到,本就该受到夏剑黎的惩罚?她忧郁地坐在窗边,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白茫茫地没什么力气。看表,已经九点了,纪冰知道自己离北京很近了,离夏剑黎很近了,离一场撕裂的爱与痛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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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3-06-30   
  太阳已经完全下去了,路边有许多纳凉的人,说着话儿。我们手挽手地下地铁车站,一路乘到西单终点站。出了站上来,听见过道里有一个人在唱歌,远远可以看出是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男子,抱着一把吉它,坐在地上自弹自唱着"同桌的你",他身前放了一顶草帽,不时有人走上去放点钱;那青年只是专注地弹唱。唱完了,又换了一首"故乡的云",倒也声宏气壮,很有些艺术水准了。我走上去给了他一枚一元的硬币,然后回来拉着夏剑黎的手走开,叹息道:"这就是北京了,有流浪艺人的北京,充满艰辛和奇迹的北京......"夏剑黎笑笑道:"据说海淀区有一地儿,住的全是外地来北京求发展求生存的外地艺术青年,画画的,唱歌的,写诗的,什么人都有,号称'艺术村'呢!"我笑起来,道:"很浪漫不是?有机会我也想试试,试试这样不顾一切的冒险生活。"夏剑黎不以为然,道:"最后成功的寥寥无几,而且成功后的也有许多问题。太多安全可靠的生活方式,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这样的冒险与流浪?"我回头看他辉煌灯火下的脸和眼,觉得有些儿失落,但知道他没有错,笑道:"谁能象您这么幸运呢,大学毕业可以找个银行上班……看上你,也许就觉得将来不会饿肚子吧……"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一边有意无意地避免和逆流的人群碰撞,一边向前漫无目的地走。
  
  再往前去,就快到天安门广场了;回头吧,去我'新分'的单间宿舍看看----吴春雷结婚分了房子,搬出去了,现在这间房子归我一个人用了----银行的福利就是好呀,在北京,对大多数人来说,象我这样工作两三年,就能有自己的一间宿舍,简直是不可思议!"我点点头,有些儿想看看夜色下的天安门城楼与广场,又想将这个时刻往后推移推移到我不得不看的那一刻,跟夏剑黎说,他耸肩说我真复杂。回头路上,他指给我看他们银行的大楼,告诉我他在第十层的哪个房间上班,我看看楼,又看看他,笑道"寄存器----变量",夏剑黎笑道:"还好,不象学校里的某些女生是全局变量!"我问他:"那你是什么变量?""局部?"我冷笑起来,道:"我知道了,原来还是变量,而且是局部变量----我还以为你是常量呢,至少也得是个专用变量啊----原来如此!"夏剑黎狠狠地捏我的手指,我脱开他的手,自己夸张地呵护被捏疼的手指,调皮地笑道:"没用的,镇压也没用----最无心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最真心,唉......"他追上我,气气地问道:"那你是什么变量?"我诡秘地笑道:"既然您是局部变量,我只好是----全局变量了!"他从后面拥住我,在我耳边耳语道"你这个坏蛋!"

  到夏剑黎的宿舍,时候已经不早了。开门,我找壁上的开关开灯,在后面关好门的夏剑黎已经抱住了我。我转过身,他的嘴唇游到我的脸上,一边喃喃地说:"冰儿,想死我了……"我搂住他的脖子,双手在他的短发间穿行着。他的头发黑亮而柔顺,我感觉我可以在黑暗里将它们一根根地数出来。
  
  灯亮着,两个人傻傻痴痴地吻了停然后又接上,我笑他是"小馋猫",夏剑黎停一下,喘息着道:"一年,再不来,都快饿死了!"我移开脸,让自己汗津津的脸颊贴着他的,两人的汗水流到一起来;我吃吃笑道:"北京街上的靓妞很多啊,你怎么不找一个充充饥解解渴呢?""咱是饥渴不能移啊!"他的嘴唇吻着我的后颈,我双手沿他的后背滑下去,然后撩起他的T恤,抚弄着他大汗淋漓的脊背。夏剑黎扳过我的头,深深地吻下来,我的手指向他的肌肤挠进去。他停顿一下,说"疼了"。我睁开眼,看着他狂热的眼睛和面孔,忽然有悲伤和绝望涌上来,夏剑黎不说话,双臂滑下来,轻轻解开了我的第一粒裙扣,然后向下摸索着。我替他脱T恤,他如一个孩子般任我给他从头顶褪了T恤,然后双手又迅速地回到我的裙扣上。我看着他赤裸的胸腹,那一片光洁、结实而男性的肌肤,一阵细细的晕眩感袭击着我,我闭了眼,将脸贴在他潮湿起伏的胸部,喘息着......隔了会,重又睁了眼,看见他胸前挂着的我送他的子弹项链,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些褪色了;便腾出右手来抚弄着子弹壳,问他:"一直戴着?"他正在动作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紧张地点头,我幽幽地说:"褪色了,什么时候换根新线......重又抱紧他,闭了眼睛,有些晕眩地喘息着等待着渴望着害怕着.....
  .
  
  夏剑黎的手向最后一粒裙扣行进着,我听着他的喘息,觉得他有些急起来,轻轻叫出他的名字:"黎......"他回应着,并在同时解开了那枚钮扣。他看我一眼,然后将手探了进去。他接触着我肌肤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手向上游动着,在最后的一刹那,我松开他,说"别这样,好吗?"夏剑黎愣了一下,收回了手,脸红起来。我轻轻转身,系上裙扣,打开他桌上的风扇,两人都坐下来,什么也没说。半晌,我走过去,握了他的手,说:"我没有准备,我害怕;等我毕业,好吗?
  "然后摇他的手,笑起来。夏剑黎也笑起来,道:"把人的火浪上来,又不让......"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以为你是贾琏啊?你是琏二爷,我还不是平儿呢!"夏剑黎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打点水来,洗下脸!"他打了水来,让我洗脸,我坐下来笑道:"我要你给我洗!"然后神气活现地眯上了眼睛。夏剑黎叹息着,从盆里捞出毛巾,拧干,然后象一个父亲照顾女儿般给我擦脸。我笑嘻嘻地说:"我好喜欢看你用力时胳膊和胸部隆起的肌肉,还有你的肋骨,......"夏剑黎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女流氓!"我捶他,又道:"就是喜欢!----还想看你全裸呢!"自己声音低下去,脸红起来。夏剑黎叹口气,道:"恨不得吃了你!让人老是做梦似的想!"两个一时无话。他给我洗完了脸和胳膊,我给他一个谢吻,幽幽说道:"都是你的,我的一切,够了吗?"他又叹口气,道:"这么风骚的女孩子,我真害怕学校里那帮如狼似虎的男生啊!"我笑着回他:"什么呀,人家在学校里可是很淑女的噢!""吓----那更恐怖了,现在的淑女快绝迹了,你不更加引人注目了吗?!"我笑着,说:"是呵,所以呢,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早晚就跟别的男孩子私奔了!"然后解开头发,拿起他桌上的梳子梳头,跟他说:"解开揭开你纷乱的发结,不解不解你千古的忧愁----一首诗呢!"夏剑黎摆摆手,笑道:"得,别对牛弹琴了,显得你自己都没眼光了。"我笑笑道:"那也不一定;明知道牛不懂琴,又固执地对牛弹琴,这样的执着其实也很难得的。"他作鬼脸,要骂我酸的样子,终于没有说出来,转身进洗手间擦洗去了。
  
  自己一边听他絮絮地说话,一边翻他桌上的书籍纪念品小玩艺儿等等,不觉已经快到十点了。站起来要走,他叹气,然后深深地看着我,我抱住他,吻了会,拿起他的T恤帮他穿上,然后带上门走出来。北京的夏夜似乎是凉了些。
  
  到玉泉路车站的时候,我让他不要上来了,还得意地说:"瞧,白天多花的两块钱可以攒回来了!"夏剑黎笑话我,仍然要跟上来,我拍拍他的脸,道:"听话,宝贝!"夏依恋地看着我,然后将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才说:"你上去,我在这看着你上去,看不见了,就回去!"我笑他孩子气的执拗,便放了他的手,一个人走出站来,巨大的风让我感到凉意,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么巧啊,你也才回来!"我抬头,看见陈渔在我的前面。我怀疑他等了许久的样子,又笑自己自作多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啊,你一个人逛了这么晚回来?""哦不----是啊是啊,北京的夏夜也很凉呢......"我们就这般一路闲闲说着走回研究生大院,上楼的时候,黑暗里,陈渔在前头,自己在后面跟着。到六楼,一不小心,高跟鞋还是出卖了我,陈渔迅速地返回来,拉住我的手,急切地问:"要紧嘛?"我挣开他的手,说:"还好,没事的!"陈渔不在意他黑暗里的尴尬,问我:"这么晚了,他怎么也不送你回来?真不象话!""陈渔----"我叫出来,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责备他,于是保留了后面的话。陈渔说:"我就是不放心才在那儿等你的!他太不负责任了!"我有些感动有些恼有些羞,一边想大步上楼去,一边又怕磕袢着。陈渔叹口气跟上来,到了八楼,各往一边去,我说声"谢谢",飞快地溜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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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3-06-30   
  纪冰在轰隆隆北去的列车里,眼睛瞄着手中的《小说月报》,心思已经开始往旧日回溯。边上的几个人或者闲聊着,或者独自看着窗外出神,不时有人拿眼角睃纪冰,纪冰浑然不觉。
  
  时间倒流到四年前。纪冰刚进大学校园的时候,看见学生宿舍窗口飘着的各色衣服,匆匆来去说笑着的年轻学生,忽然那样直接而切肤地意识到:我终于是大学生了。告别了压力,告别了故乡和家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为自己的明天计划努力....

  ..而且可以自由地听心的驱使了。她想:如果再有人象方圆那样大胆真心地喜欢我,我不会再断然拒绝,说什么"学习重要"了......纪冰看了边上的父亲一眼,忽然脸红,又偷偷笑起来。
  
  就在礼堂里,当纪冰和父亲有些茫然的时候,夏剑黎走了过来,问他们:"是XX系的吗?"夏剑黎穿着短袖T恤牛仔短裤,干净明朗地笑。他的笑,其实是他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地方。

  夏剑黎有一张漂亮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全都中规中矩,上唇微凹的特征令他笑起来时又有几分腼腆,更增了几分动人。纪冰是个喜欢观察的人,就这一面,夏剑黎已经无法从她的记忆小屋中轻易逃脱了。她说了自己的系号,夏剑黎热情地指给他们方向,然后消失在人流之中。在报到的时候,陈渔和纪冰第一次照面,而这次照面成为后来陈渔苦苦追求纪冰的缘份借口。也许是受陈渔的暗示,纪冰却固执地认为夏剑黎才是自己最初的缘份,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和自己一见钟情的人。陈渔和自己的命运打仗,差不多来说,已经有了四年。
  
  纪冰再正式见着夏剑黎的时候,军训已经完了。在军训期间,纪冰穿着绿军装,混杂在一大堆没有个体特征的女生里面,有几回看见夏剑黎从身边走过,背着他的黑色羊皮拼包,若有所思的样子。纪冰就是在那样的岁月里,曾经对爱情惧而拒之的心门已经被青春的风轻轻吹开了,已经准备着爱和被爱了。在那最初的成堆的信件中,高中的同学有几个多多少少地向纪冰暗示了什么,以纪冰的敏感自然可以明察秋毫,但是她却一概在回信中打个哈哈就拒绝了。那时候,自己就在打夏剑黎的主意了吗?纪冰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宁愿相信,相信自己是那种浪漫的、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在安庆路旧车市场,纪冰和晓晨两个转来转去的时候,发现了也在看车的夏剑黎。象是发现失去了许久的钥匙,纪冰立刻冒昧地喊了一声"嗨"。夏剑黎看着她们,有些害羞地笑,然后问:"科大的?"纪冰知道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刚来报到的小女生了,自己也不愿再提。夏剑黎说他刚丢了自行车,做实验去图书馆等又经常跑东区,所以来再买一辆,然后问她们要不要帮忙。纪冰和晓晨笑了起来。夏剑黎因是过来人,不仅帮她们挑了两辆合适的女式自行车,还帮她们把价格砍到了两个女孩子不敢相信的低价位。纪冰一直在边上听和看,晓晨则适合时宜地插一两句帮腔的话,纪冰有一点点嫉妒的感觉,可是她一直微笑着,一边以"清高"的姿态安慰着自己,一边为自己的"清高"而羞愧慌急。中午时,他们三个人一起骑车回到了西区,通了姓名,留了地址,临别的时候,晓晨说"Byebye",纪冰笑着扯她的裙裾。这样的算是认识了。
  
  晓晨上楼的时候跟纪冰说:"长得还怪帅的哦!好想让他做弟弟!"纪冰冷笑着说:"比人家小,还要做姐!""他就给我这种感觉嘛!"纪冰知道晓晨说的是正确的,夏剑黎虽然个头不小,做事也比他们老练些,然而他笑的时候老是那么的温和,眼睛看着你征询意见,很象一个弟弟的神情。纪冰说:"大概你有恋弟情结吧!"晓晨打她,笑道:"大一新生,就'恋'不'恋'的起来了,纪冰同学,你要注意噢!"两个笑着回宿舍去。

  等到纪冰知道晓晨和高中的同桌关系很铁并且一直在"恋"的时候,晓晨成了她最亲密的谈伴。第一次期中考试,纪冰是宿舍四个人中成绩最好的,乔乔很不高兴,因为她才是最用功的,而且是某省高考的女状元,虽然纪冰她们猜测女状元和男状元之间应该有不下十个其他的男生。纪冰曾经因为乔乔在她实验迟归时为自己打了晚饭而满怀感激,但从那以后她们的友谊就再也没有往深纵里发展了。赵颖和她们一直是有距离的,她力图保持着一个农村女孩的自尊和矜持,为这尊严和矜持和她们吵过好过,最终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并以她的床不喜欢别人来坐证明自己同样有着整洁的爱好和习惯,甚至比她们三个城市娇小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晓晨,在抽出来的闲暇里,学着织一件围巾,给了纪冰许多踏实的感觉,并分享了友谊。有时候纪冰很怀疑自己的情感,自己对同性的友谊,也许除了李捷之外,她再不可能有其他更亲密的同性朋友了,正如她有了夏剑黎,就再难以接受其他的男生,包括陈渔。
  
  纪冰与夏剑黎在第一个学期的许多时间内,一直还是淡淡的点头之交。对新鲜女生来说,这个校园里值得留意值得惊奇的东西太多了,当然还有紧张的,几乎不亚于高中的学习。纪冰知道夏剑黎在这校园内没有女朋友,她真的不是很着急。她喜欢的只是一见钟情的感觉,真的爱情要时间和空间慢慢培养,她不是那些轻浮没主见受不了人家几句蜜语甜言的普通女生。
  
  元旦时西区有一个舞会,纪冰一班的女生都去了。那晚,夏剑黎也在,两人跳了几支,夏剑黎不停地小心说着"我不熟,别踩了你的脚";纪冰居然大胆地说:"不要紧,我带你!"象一个姐姐对弟弟一样。他握住她的手,有一些些的紧张,纪冰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示意他放松,然后看着他笑。夏剑黎害羞地笑起来,两人一起向舞池中心移过去。陈渔那时候问和他共舞的晓晨:"和纪冰跳舞的男生是谁啊?"人在大一的陈渔还不能直接地表达爱情。
  
  夏剑黎在舞会后邀请纪冰走走,那是第一次他们走很长的路说许多的话。夏剑黎在别人的鼓动下要追求纪冰,却一直无法开口,但敏感的纪冰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于是说起大一新生有好多信的经历,纪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高中的同学进了大学,都会恋爱了似的,有的在邮票上玩名堂,有的在信纸的叠法上表达,还有的说写在信封内侧......"夏剑黎有点吃惊地看着纪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多么众多的男孩群体。纪冰若无其事地说着:"他们在我印象中永远是那些在球场上奔跑的、课堂上回答问题要先挠头的、见到女生要脸红的小男生..
  ....唉,不知道寒假聚会时这帮人是不是都大变样了!"纪冰自认为是聪明的女孩子,事实上,她的聪明几乎让夏剑黎隐隐生畏,却又莫名地喜欢。
  
  寒假,回校,纪冰坐的车误点得够呛,然后在合肥的某条街道上把旅客甩了下来。纪冰在合肥的街道里几乎迷路了,而且由于寒冷和久坐,提着包瑟瑟发抖。那时候的她还不好意思打的,而且黄色面的也不多,好不容易问路问到一路车站。走上黄山路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天冷,到了后半段,更少见行人。忽然有人从路那边问:"是科大西区的吗?"纪冰抬头,对面有一个推车的人,说"是啊"。那人走过来,说:"我帮你驮行李吧。"纪冰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说:"怎么好意思?""反正我也没事,想出去看看的,太冷了----放车后座,你扶着些哦..
  ...."纪冰听出熟悉的感觉来,夏剑黎抬头,说:"纪冰?
  !"两个人都笑起来。
  
  夏剑黎几乎也要相信命运了。五月,西区的红叶李最美丽的时候,夏剑黎给纪冰写了第一封信,纪冰回信说自己还小,希望能从普通朋友做起。夏剑黎在同学的怂恿下,继续着爱情攻势,在随后的暑假里给纪冰写了许多信,内容从天气到家乡风物从昨晚的电视到他和孪生弟弟夏剑明的小打小闹不一而足。纪冰对夏剑黎有双胞胎弟弟这一事实十分感兴趣,让夏剑黎讲了许多有关他们的趣事,并让他寄了一些照片给她去辨认......到再开学的时候,这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已然拉开序幕。夏剑黎这时是大四的男生,开始在上晚自习的间隙去找纪冰;班里人都说他在恋爱,可他自己觉得只是纪冰手里的一个偶人,纪冰从来不说什么做什么,就让他知道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乔乔已经找了男朋友,赵颖对追求她的那个同是农村来的男生抱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晓晨大方而宽宏地展示着自己爱途上的悲悲喜喜,纪冰知道自己也要爱了,虽然她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她们爱了才爱的,和夏剑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晚上自习已经要穿上一件背心了,纪冰和夏剑黎散步散到大教室的阳台上,是晚上十一点了。纪冰倚着环形阶梯的墙壁,背对远处灯火辉煌的几座宿舍楼。夏剑黎面对着她,问若有所思的纪冰:"在想什么呢?""爱,还是,不爱......"夏剑黎的心怦怦乱跳着,纪冰慢慢伸出手去抚着夏剑黎的脸与颈,柔声道:"吻过别的女孩子吗?"夏剑黎无法言语,只是握紧纪冰的手,两人的四片唇在那一刻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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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3-06-30   
  随着人流往站外去,一边要和同学说话,担心走丢了,一边又忙着在人群里搜寻剑黎的影子,害怕找不到彼此。肩上的包带被挤脱下来,自己想拉上去,却腾不出手,只好被动地被人流挤着向前。门口还说要查票,自己已经汗涔涔地起来,包还在下滑。那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帮我将背带拉回了左肩,我扭头去看,原来是陈渔,朝他笑笑,陈渔也笑笑。

  出了站,几个人站成一圈,等后面的人。陈渔说:“我给你提包吧,待会还要挤地铁。”我摇摇头,笑道:“不用,他......我自己行!”陈渔转过头,喊那边刚出站的李科等人。

  就在那时候,夏剑黎从人群中出现,明朗地笑着,喊我的名字。一年了,他还是那样子,笑得傻傻的,偏偏又那样地让人心动。他跑过来,说:“你忘了告诉我车厢号码,不然我可以进站去接你!”“没你,我就不能逛北京了不成?----早上睡懒觉了吧?”夏剑黎害羞地笑,问我“一路还好?”在我的示意下又转身和班里的男生打招呼,陈渔点点头,走了开去。

  进了地铁,我和夏剑黎离大家稍微远了一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问他:“单词背得怎么样了?”他本来正要向我挤眼,听了这话,挠了挠头,然后说:“看来你更关心GRE词汇,而不是你的男朋友!”我笑起来,伸出拳头要擂他;他接了,迅速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握着我汗津津的手,轻轻摩挲抚弄着。夏剑黎有一双又黑又亮而且睫毛长长的眼睛,在他光洁的肌肤映衬下,更加显得漂亮。鼻梁挺直,嘴唇很有线条和棱角,似乎很坚毅的样子----其实不然,他的天性似乎更趋于文弱一类;这并不能减弱他的英俊,不能减弱我看见他笑就心动的魅力。我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渴望着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的恋人是其貌不扬的男孩。命运将夏
剑黎送到我的身边,让我们相吸引,让我们携手,并终于成为恋人。为这一点,我相信命运,相信命中注定的爱和承诺....
..

  在轰隆隆的地铁里面,我们拉着手,心思飞扬。夏剑黎问我:“想什么呢?”“我觉得我好喜欢北京,尤其是现在的,夏天的北京,说不出原由的喜欢......”“爱屋及乌?”“北京是屋,你是乌!”我说完了,抬脸跟他笑;那时候,地铁车厢里的灯忽然暗了一下,在那刹那里,夏剑黎在我脸上迅速地吻过,灯再亮时,他看着我笑,我也害羞地笑。北京呵,这让我心旌荡漾的城市,我在地铁里面爱着夏剑黎,爱着北京,爱着这一个炎热的北京之夏。

  到了研究生院,班主任和另外一个带队老师早已经在招待所等着了,我们一起拥过去报到,领钥匙,然后闹轰轰地乘电梯上了研究生公寓八楼找宿舍。夏剑黎提着我的包,远远地跟着,我不时地回头捕捉他的身影,害怕他觉得孤单起来----也许只有我知道,看上去那样明朗纯真不知世情的男孩子心里头也有恐惧担忧和害怕被忽略。进了房间,隔壁的赵娟过来找人调宿舍,说她已经忍受了同宿舍另外三个小妞儿的四年折磨,现在天赐良机,让她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房间铺位,虽然是暂时的,也着实可喜可贺,求我们中的哪一位发发慈悲可怜可怜她。我们几个一起瞧王颖,不怀好意地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还不互相成全了?!”王颖迅速地占领了靠窗的上铺,冷笑道:“喂,咱们之
间是人和人的矛盾,到她们屋,就是人和鬼的矛盾了----这我还是分得清的;赵娟,我也是爱莫能助哦!----何况,我只是讨厌睡在下铺,谁来了,都爱往你床上坐,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睡上铺,还不好好享用一番,顺便搞搞你们?!哈哈.....”乔乔直瞥嘴,赵娟愤恨地找另外一个宿舍去协商了。因为夏剑黎在走廊里等着,我置好床铺,放了行李,跟她们打了招呼,匆忙出来和夏剑黎一起下了楼;在楼道口,看见买了洗衣粉饭盆等物件上楼的陈渔,我们和他打招呼,那一刻我和夏剑黎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彼此笑笑,都是那样地艰难。“他怎么笑的那么勉强啊?”正是正午,阳光刺眼,我回了头,嘿嘿笑起来,忽然道:“他很喜欢我......”夏剑黎愣
了一下,笑起来,阳光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迷茫而灿烂,让人蓦然而生感动。

  夏剑黎说是吃饭时间了,可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他还是拉着我去了研究生院的食堂,点了两个菜,给我要了冰镇的芒果汁,又去给我买了几十元菜票,说我要用的。两个人就一边等菜,一边在锅碗瓢盆刀叉电视人声的交响曲里,傻傻地望着,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叹了口气,说:“我们要是结了婚,会不会成天这样子相对无言?”夏剑黎笑起来,回道:“人家都说此处无声胜有声呢!”我给他一个鬼脸,笑道:“我在宿舍里话很多的,她们都很烦我!”“那敢情好......”话没说完,菜上来了,我们忙着准备碗筷。自己漫不经心地挑上一两块,看他狼吞虎咽地吃,脸部的肌群时聚时散,居然每一样都很和谐,真希望自己是个画家或者雕刻家,可以捕捉他的每一瞬,并将之定型和永
恒,存放在我的记忆里慢慢回味和欣赏.....想着的同时,看他的脸部依然在不停变换,就不觉地笑,心间也慢慢地有凉爽感觉浮起来。

  吃过饭,他让我回去休息休息,我也自觉有点困,问他怎么办,他看看表,告诉我:“我要回去一趟,今天单位里有人来,下午我要给他们讲讲我们的工作。”然后又说晚上完了事,他就直接过来看我,我们一起共进晚餐,一起领略北京的夜景。我连忙送他去地铁车站,一边絮絮地怨他“有事情就别赶来赶去的了,这么热这么累的,我又不是不行,还有许多同学呢”,在地铁入口强劲的风中,身上的汗水一下子收敛住。他说“你回去吧”,我想了一下,让他买了两张地铁票,跟他下去,他在边上数落我“真不会过日子,两块钱就为看我上地铁?”,我不睬他。下面等地铁的不算多,远处似乎有隆隆的声音传来。在等待的空隙里,我买了两三份报纸和他一起看。地铁来的时候,我说:“这么久才来,不然你一个人空等着多难受!”夏剑黎叠了报纸给我,笑道:“嗬,那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怎么办呢?”我自己也笑起来,紧紧握握他的手,催他上去。他停了会,终于转身跑过去,隔着玻璃门跟我挥挥手,然后风驰而去,自己的心里空落落地起来,兀自看了半日,怏怏地往回走。

  下午昏沉沉地睡了会,黄昏时候,她们叫我起来一起去洗澡,计划吃过晚饭后到西单那边去逛逛。洗过澡,我在宿舍里慢慢梳头,晓晨笑话道:“哎呀,女为悦己者容啊!再饿饿肚子,几分憔悴,更惹人怜呵!”我举起梳子,作势要向她掷过去,乔乔大声疾呼道:“姐们,那是我的象牙梳子啊!”晓晨“咯咯”地笑了出去,听见她说“乔乔的定情信物啊,纪冰居然要拿来砸我!”自己一个人笑了会,想盘个发髻,反复不得要领,就又解下来;要扎辫子,扎了一半,头发紧张得难受,只好放弃;她们的笑声已经隐隐传来,慌慌张张束了皮筋。她们说刚才好险要锻炼身体,从一楼爬到八楼,如果再迟会开电梯老头走了的话。聊了会,有男生来喊一起出去玩,我心里有些焦急起来,就跟他们一
起下了楼,然后在楼下停住,等夏剑黎来。

  绕着小花园转了两圈,居然感觉到饥饿了,焦急地看看表,跑到门口的小店买了一瓶冰凉的豆奶喝了,然后走出大门去等夏剑黎。门口去地铁的路上,有卖稀饭包子的,那女人热情地叫唤着:“要包子不?----两碗稀饭儿!”我被她的京腔京韵吸引,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看见她和另外一个似是她丈夫的人忙碌的操作着。

  就在分神的一会工夫,夏剑黎叫了我的名字。他换了一件红色的T恤,头发似乎还有湿漉漉的意味。我伸手摸了摸他的短发,问他“洗澡了”,他笑笑,然后跟摊主说要三碗稀饭一笼包子,老板娘欢快地道:“您稍等会儿,马上就好!”夏剑黎就跟我说笑话:“当初人家征询蒋经国对下任总统人选的意见,蒋经国一时不方便,道‘你等会’,结果那人以为他指定了‘李登辉’......”我淡淡笑起来,说:“早看过了,老掉牙的笑话!”夏剑黎不满地噘嘴,说:“那也不拦住我?害我象个傻子似的讲!”我低头吃吃笑,说:“你本来就傻嘛!----我只是喜欢你说话的样子,好久没欣赏了,舒坦!”那时稀饭和包子都已经端上来了,老板夫妇谦卑的脸令人愉悦。我看见他们的粥盆藏在路边的花木丛里,跟夏剑黎挤眼,夏剑黎就问老板这事。老板娘正好难得一会儿闲,就跟我们说他们夫妇一起下岗了,想到这个行当,不想不时有警察来抓他们的无照经营,只好这么偷偷摸摸,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听得我和夏剑黎两个忧国忧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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