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注册
社区应用 最新帖子 精华区 社区服务 会员列表 统计排行
主题 : 转一长篇小说,挺有意思的。。。 题目:我的故事, By heiheihei (yaya)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楼主  发表于: 2006-12-04   

转一长篇小说,挺有意思的。。。 题目:我的故事, By heiheihei (yaya)

我的故事(1)

我不是写手,更不是什么作家,我只是爱讲故事,从讲故事中获得乐趣,就让我讲讲自
己的故事吧。

我是母亲和父亲十名子女中的第九名,没被特别宠过,也没被特别看重过,就也没被特
别苛求过,所以我性情恬静,外形一般。

我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也不知家里是怎样把我们这些小毛孩子拉扯大。唉,总
免不了说的,我们家里最后成活了八个孩子。我的两个哥哥早在我出生前就永久地离去
了,那是不能赖三年自然灾害的。说实在的,我们家里的孩子们的成活率在当时当地应
该说是相当高的了。我想这应该归功于我母亲的能干吧。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出生,家里又是一堆娃娃,我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本来,我生命之
初经常伤风感冒是不值一提的,谁知道这会影响到我的终生呢?

我当初经常感冒,也经常咳嗽。村里人无知,就以为我得了气管炎,我就得了“气管炎
”的称号。其实我是没有气管炎的,我和家里的人也没在意“气管炎”这个称号。我反
而觉得这总比那些“花”呀“叶”呀“芝”呀“霞”呀的好听一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十八岁,我高中毕业了,就有媒婆上门了。她把我牵线给大
姐婆家村里,也就是大姐村里的一名男子。交换了生辰八字,下了聘礼,就是定了婚了


不料,没几天,男方家竟然托了媒人来退婚。当然要问一下理由,当时当地退婚比现在
的离婚还严重。对方吞吞吐吐了半天,说是因为我有气管炎。我心中好笑,这样轻信谣
传的男人我还看不上呢,于是退了。

可母亲心中很气。母亲也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就亲自出马到大姐他们村里把那户人家
大骂了一场。他们毕竟理亏,因为退婚是不讲信用的体现,所以就任凭母亲骂得狗血喷
头,只装聋作哑不肯露面。

出人意表的是,接下来又有别的媒婆把我牵线到二姐的村里,又牵线到三姐的村里,都
因为我的“气管炎”而功败垂成。到这时,母亲不再去别村骂了,只骂本村的人,因为
是他们给我的“气管炎”的称号。村里人也觉得很内疚,就默默地承受了母亲的无理谩
骂,但这于我的婚姻大事并无帮助。远远近近的人都已知道我是“气管炎”。于是,我
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九都娃娃 离线
级别: 班长
显示用户信息 
92楼  发表于: 2010-09-24   
淡淡的
很好看
甜甜糖果 离线
级别: 营长
显示用户信息 
91楼  发表于: 2010-02-20   
辛苦了三文,赞一个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90楼  发表于: 2010-01-12   
引用
引用第86楼nuanyangyang于12-24-2009 19:51发表的  :
三文你辛苦了,谢谢你的爱心和耐心,把这么长的一篇很生活化很精彩的长篇转帖给我们看。期待能看到后续努力啊


nuanyangyang, Thanks a lot.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89楼  发表于: 2010-01-12   
引用
引用第88楼小五于01-12-2010 06:29发表的  :
没了吗

   


The author stopped writing more since there are lots of arguments...

Sigh....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小五 离线
级别: 连长
显示用户信息 
88楼  发表于: 2010-01-12   
没了吗

   
nuanyangyang 离线
级别: 排长
显示用户信息 
87楼  发表于: 2009-12-24   
我看到后面的几章了。结局蛮悲的。城里不敢养,农村不让养,城乡差别
nuanyangyang 离线
级别: 排长
显示用户信息 
86楼  发表于: 2009-12-24   
三文你辛苦了,谢谢你的爱心和耐心,把这么长的一篇很生活化很精彩的长篇转帖给我们看。期待能看到后续努力啊
arthur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显示用户信息 
85楼  发表于: 2007-10-13   
不动声色 这名字不错,要是我只能叫:不动声动色 
垂涎三尺,非一日之馋。
不动声色 离线
级别: 班副
显示用户信息 
84楼  发表于: 2007-10-11   
挺生活化的,呵呵,有看头
错过!
valley_hu 离线
级别: 连长
显示用户信息 
83楼  发表于: 2007-03-08   
好长啊,以后再慢慢看。
qd84714 离线
级别: 班长
显示用户信息 
82楼  发表于: 2007-03-08   
   
泡芙 离线
级别: 班长
显示用户信息 
81楼  发表于: 2006-12-27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80楼  发表于: 2006-12-12   
虽然只是搬砖,没有一定的耐心和爱心也是不行的。自己表扬一下啊!

PS: 第6节也补上了。和第7节放在一起了。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9楼  发表于: 2006-12-12   
71

五号早上起来,孩子们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大姐说:“依我看,‘是非之地,
不可久留。’大家这就回去吧。”有人问:“怎么走?听说有两个人还是三个人一起走
就要打死一个。”大姐说:“应该是假的,昨天我们两个人走过来不好好的?不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说不能两三个人一起走,那咱们就一个一个走呗。”

草草吃了早饭,我们一行六人就鱼贯出发了。王倚最前,接着依次是大姐、我、杨同学
、胡同学和尤同学,每两人之间保持约二三十米的距离。一路行去倒也有惊无险,六个
人都安全到了北京站。进了车站,人真太多了,基本上没什么希望挤到火车跟前。讨论
了一下,除胡、尤二同学外,我们都宁可再多走走,到南站去坐车。胡、尤二位见我们
如此,说“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和我们一起去南站。

去南站的路上我们仍然保持先前的行进次序。到南站时大家都筋疲力竭了,太阳也已过
了头顶。南站的人少一些,但秩序跟北京站一样混乱,上火车是不要票的,所以有票的
人不比没票的人占任何优势。所有人都不再保持尊老爱幼的传统,见火车就拼了全力往
上挤。车门处有人在拥挤,每个车窗也是如此,整个火车就象被无数蚂蚁争抢的一只大
青虫。

我们进车站的时候,正有一辆火车被这样围攻着。我们大家的身体素质都不错,经一番
拼搏,竟然全部上去了。我们六个人重叠着坐在一节车厢的开水供应处,那时候已经没
人再想着喝开水的需求了。

我们几个人长出了一口气,正在弹冠相庆,就听到广播里说:“五号车厢人太多了,车
厢已经压着铁轨,火车无法运行。请大家顾全大局,下去几位。”我们一看,说的正是
我们所在的车厢。附近的人都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归心似箭,谁也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
战果。后来我大姐发话说:“别人都等了很久才上来的,不象咱们是正赶上。而且人家
大都比咱们远,脚下的路还长得很。咱们几个下去吧,只要今天能回到家就好。”

我们几个人恋恋不舍地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目送其满载乘客轰轰远去。继续等了有半小
时,腿都酸了,才又见到一辆火车姗姗而来。大家再次发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
精神,一霎时火车里就又是人满为患了。

那趟火车把我们载到了石家庄就不再前行了。大家只得下了车,又一次伸长了脖子等待
。石家庄那里比北京的状况好了很多,很快我们就又上了一辆南下的火车。晚上八点钟
,我们六个人全部安全回到了家乡的城市。
五号下火车时已是晚上八点,我和大姐还有王倚先到了他们家。大姐开了门,里面黑灯
瞎火的。亮了灯,我惊讶地发现顺子竟然也在里面,他正和大姐夫在谈论我们。他们那
两天也够难熬的,风言风语地到处都是北京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说法。见到我们三人虽
是憔悴却毫发未损,他们二人都高兴得说不出话。

大姐夫给我们煮了接风面条,跟方便面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我们那儿有“送行饺子落脚
面,走遍天下事好办”的说法。为了图个吉利,虽然大姐夫把面煮成了一团糊糊,我们
还是勉力吃掉了。

顺子倒真是一个挺有心计的人。他猜到我们大概没机会在北京给庆禄买水壶,就提前在
我们那儿的城里买了一只冒充。小孩子看不出那不是北京买来的,大人也看不出,是一
只做成盘龙状的金黄的精致水壶。

我和顺子回到自己家里已是夜里九点多,孩子们都睡下了。公公也很高兴我的平安归来
,说我真是福大命大,大鬼小鬼都不敢近我身的。其实我觉得我们六个人都挺有福的,
几个孩子都是名校高材生,我大姐是高材生的母亲,相对来说我的福气还弱了些。

那年五六月间我连续去了两趟北京,这在我们村也算是空前绝后了。更因为我在戒严期
间去过,就有很多关心时事的乡民来听我讲新闻。我平时也没啥机会出风头,有了这一
项,我就常常口若悬河地发表公开演讲。可惜好景不长,我的北京之行一两个月就变得
全村人都耳熟能详了。

唯一对我的故事有持续兴趣的人是淑凤。以她的身份和身世,这辈子怕都没机会去北京
了。以她的智商和好奇,我提供再详尽的信息都无法满足她的求知欲。一直讲了两三个
月,淑凤还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把我带回的北大的校园交通图也翻得不成样子了。

那年夏天,淑凤已经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仍然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我每次怀孕
都显得格外人高马大。给我的印象是,孕妇比较爱招蚊子,淑凤也不断地在三角地上抱
怨蚊子跳蚤,还捎带着抱怨老志。老志自私得很,我某次亲耳听到他说:“蚊子不咬我
,它们尝了尝就都记得我的血涩苦烂咸了。我们家不用挂蚊帐,太闷。”淑凤抱怨老志
的正是他不肯花钱买蚊帐的恶行。不光是淑凤,百俐也因了她爹要“通凤散热”而落得
浑身疮疤。

百俐彼时快两岁了,长得乖巧可爱。可叹百俐生来命苦,连附近稍大些的孩子都热衷于
作弄她。孩子的世界里其实少了很多道义,都很欺软怕硬。他们知道淑凤有点傻,不大
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就明里暗里欺负百俐。我曾看到包括庆禄在内的几个孩子以“打
针”来吓百俐。他们让淑凤抱着百俐趴在她的腿上,然后嘴里说着“打针”,手指就用
力戳她的小屁股。百俐唬得“哇哇”地哭得上不来气,淑凤却象别的孩子一样笑得前仰
后合。
--
73那年阴历七月间,我们收到了一封来自晚婆婆的信。她请我们帮忙开一个增顺的死亡证
明,因为她还想再生一个。我估计她隐瞒了在我们这儿又生了至顺的事儿。那一两年计
划生育政策比她生至顺时又严了些,乡间只有一个孩子的夫妇可以再生一个,但任何人
都不能生第三个,即使夫妇的另一方没有子女。

收到这封信,公公必然是睹物思人的。我和顺子对公公的感情之事爱莫能助,所能做的
只是按他的意思把开证明的事办妥。增顺之死是实实在在的,全村人都知道,所以我们
也不用弄虚作假,村干部也没多罗嗦就给开了证明。办好证明后,顺子就在进城进货的
时候投进了邮箱。

这件小事过后两三天,仍是七月间,我大姐和大姐夫忽然抱了个只有半月大的小女孩来
我们家。据我大姐说,那小女孩是我大姐夫和他同屋的钟大哥捡来的。他们两个人去南
方跑长途,回来路上在江南水乡的一个男厕所发现的。当时小女孩正长哭不止,大姐夫
就感觉事有蹊跷,一般没人把孩子放男厕所不管的。打开襁褓一看,果然是一名弃婴,
里面有一只装了水的干净奶瓶和一袋未开封的奶粉。襁褓内侧还缝了生辰八字,小女孩
那时才出生两个星期。

大姐夫知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孩子,就和钟大哥把这孩子千里迢迢给我带回来了。我和顺
子虽没做手术,可我并不打算再生了,谁能保证老三能是个女儿呢?那几年计划生育政
策的推行带动了人贩子的行业,他们不光拐骗妇女,也贩卖婴儿。缺儿子的夫妇往往铤
而走险地超生,是儿子一般都会留下,哪怕那意味着倾家荡产。想生儿子却超生了女儿
的人最苦,留下是巨额罚款,不留是骨肉难分。这部分人有些会把超生的女儿寄养在远
房亲戚家,还有一小撮人狠下心把女儿送人。象我这样有两个儿子的人大都还想要个女
儿,可我们的迫切性就不如急需儿子的人了。大家基本不愿为生女儿而超生,这正为人
贩子倾销女婴提供了场所。

我生了添禄后也曾动过买一个女孩的念头,那几年这样做的人已经很多了,大家都不必
有什么负罪感。年初的时候晚婆婆被带走了,这又使我动摇了买一个女孩的想法,那毕
竟是要担风险的。我本来想买一个女孩,后来又有顾虑,这些我大姐都知道。这也不是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大姐就难免跟我大姐夫说过。

那天机缘巧合让我大姐夫捡到这个女孩子,看她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知道我
见了会喜欢,大姐夫和钟大哥就不避嫌疑地两个大男人把她带回来了。一路上也真难为
他们了,又要喂奶又要换尿布的,两个人带的替换衣服都给弄脏了。

我听说江南水乡出美女,就是人贩子抱来的孩子也没几个是那里来的。大姐夫带了这个
女孩子给我,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孩子是捡来的,又被转
移了千里之遥,可算是无根无绊,我收养她就没有任何风险了。看小女孩长得果然不错
,我就给她取名叫“添美”。
--
74
我们很快就给添美上了户口,按亲生的办理。别的人也是这样做的,没人想让小孩知道
自己是抱养的。村里干部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生了女儿的人躲罚款把女儿送人,买女
儿的人就都要按规矩交超生罚款。我们家为添美花了一千块钱的超生费,不算多,我猜
那也是靠了我大姐的面子。

庆禄、添禄和至顺都很喜欢添美,他们常常用脏脏的手指摸她的小脸蛋。添美别的也罢
了,肤色非常好,粉嫩的小脸露在襁褓外面象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我想这孩子虽不是
我亲生的,她到了我家里就是和我有缘。她亲娘没在,那我就是她的亲娘了。

可惜我这个娘没有奶,用奶瓶喂小孩比母乳喂养可麻烦多了。白天还好,我总是估摸着
添美该吃的时候就预先把奶配好。晚上很难处理,若是有母乳,孩子什么时候醒了只要
侧身喂一喂就好了。用奶瓶就没那么方便,每次还要爬起来配奶。有几次我听添美哭着
醒了,才手忙脚乱地起来。牛奶的浓度和温度不好掌握,总要等添美哭得撕心裂肺了才
能配好。后来我睡一小觉就起来把奶配好,然后等她醒来。等待的过程我也不敢睡死,
因为添美有时会一气儿睡三个小时以上。奶放得太久会变质,她如果不醒我还要叫她。

另外一点,奶瓶的流量比较快,小孩子很容易呛住。因此,用奶瓶不能象母乳那样躺着
喂,而且喂完了还要拍十几分钟才能放下,否则小孩子有可能吐奶而造成生命危险。这
样一来,夜间每次给添美喂奶前后要损失我一两个小时的睡眠,带添美一个人比我当初
带庆禄和添禄两个人的总和还累。

我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要看管四个孩子,虽说我身体强壮,坚持了一个星期就有些吃
不消了。那两年我们村小学在“育红班”的基础上增设了“小育红班”,原来的“育红
班”就改叫“大育红班”。孩子们通常是五岁上小育红班,庆禄当时只有四岁。大家商
量了一下,庆禄程度比较好,为了减轻我的负担,那年秋天我们就让他提前一年上了学
。本来为晚婆婆之事公公说不再负责学生们的费用来着,鉴于庆禄是第一次上学,我们
忍了忍还是为所有学生付了最后一次钱。

庆禄上了学,我的日子好过了一点点。可是,庆禄刚上学一星期,添美才满月,我就发
现我很不巧地又怀孕了。
--

75
发现怀孕后我很发愁。孩子已经很多了,带起来不容易呀。添美虽不是亲生的,我也算
儿女双全了,没必要再生了。更何况添美还太小,再生的话孩子就会过于密集,一个人
真的忙不过来了。

劳累还只是一个方面,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是另一方面。妹妹连生了三个女儿,老三和人
家换了个儿子。她后来也是又怀了孕,犹犹豫豫地就四五个月了。那会儿她刚做过B超
,给医生塞了个红包,人家就告诉她B超显示是个男孩,所以她铁了心要生了。妹妹想
再生个男孩无可厚非,儿子非女儿可比,泼天的家私日后被别人的儿子给继承了心里总
不是滋味,这个我们姐妹们都很理解。大姐听说我也又怀孕了并没说什么,可人贵有自
知之明。虽说有我大姐罩着,我们也不好太拉她的后腿。

没怀上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再生的,但怀上了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下决心把孩子打掉真不
容易。虽是还在怀孕早期,胎儿尚未成形,可也毕竟是一条人命呀。如果不是象别的孕
妇那样被国策所迫,做母亲的能容许别人到自己的子宫里做手脚把孩子杀害掉吗?我还
听说堕胎的疼痛程度与生孩子相当,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值得考虑的因素。

我左思来右想去,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下孩子。问顺子,顺子说:“生还是不生,都是你
的身子受苦,所以你自己决定吧,不管怎样我都尊重你的意见。”他倒是尊重妇女权益
,可这样一来,他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使我的身心受尽了煎熬。

我正在犹豫不决,就赶上了当时半年一次的全县普查。遇上普查,所有育龄妇女都要统
一接受检测,有计划外怀孕的就立即堕胎。人大都要十月怀胎的,至少也要七个月,所
以六个月一清理从理论上来讲是很经济有效的。我的身份特殊,没人来拉我去检查,可
我自己心里不自在。想跟大姐商量一下,问问她如果我再生一个会对她有什么不良影响
,可大姐那阵子正在外地开会,其实是公费旅游。

经过几个日夜的反复忖度,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我实在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就想
起了听天由命这个词。我跪在家里的灶神爷面前许了个愿。我说:“你老人家头顶的那
枚硬币是我过年吃饺子吃出来的,这半年来又沾了你老人家的灵性,就让我用它卜一下
吧。”掷钱卜卦的结果是孩子不该留下。看到这个结果后我抱着顺子大哭了一场,算是
痛下了决心。对于这个决定,公公也表示理解,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既然不要孩子了,堕胎是越快越好。我当时怀孕还不足两个月,可以药流,就由顺子陪
同去了乡卫生院。
--
76到了乡卫生院,院长说:“药流也未必比人流好,有时候流不干净还要受二回罪。不管
是人流还是药流,都需要认真对待,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治了。我建议你们到县
医院去,那里技术好一些。”

听了院长的话,我和顺子就又到了县医院。可到了那里我就有些后悔了,这哪里是医院
,整个是屠宰场,是阎罗殿!全县计划外怀孕的妇女能抓到的都抓来了,她们都在被强
制堕胎,有药流的,有刮宫的,有中引的,还有大引的,四下里阴气凄惨、鬼泣人号。
楼道里有几个做药流的妇女,一个个面无血色表情痛苦;有几个房间的护士不时点名让
在外等候的男子进去,男子们出来时都端了一盆血水,是他们各自的老婆刚流下来的;
还有的房间有护士拎了已成形的死婴出来,那些婴儿小的有手掌长,大的看起来跟足月
生产的相同;县医院的后院里还有好几名干部在挖坑,他们专管掩埋这些从未见过天日
的孩子。

有医护人员给我做了各项检查,检查结果是我当时怀孕有四十多天,各种指标都符合药
流要求。医生当场让我吃了两片西药,然后又给了我一包药,告诉我下午空腹服用两片
,第二天也是上下午各两片,第三天再到县医院服另一种药。她还说第三天需要我留在
那里观察,直到打下来为止。

从县医院出来后我是真的后悔了,但后悔药是没有的。我不知道那堕胎药是什么原理,
但它肯定是我腹中孩子的天敌,孩子是斗不过它的。事已至此,我是骑虎难下,只好遵
医嘱午饭后两小时又吃了两片药。吃了两次药后我开始感到恶心乏力,心情十分沮丧。

第二天我又吃了两次药,晚上就开始出血了。第三天早上顺子又和我来到县医院,医生
给我服了另一种药。过了一小时,我的肚子开始疼了,挺疼的,但我还可以忍受。旁边
还有几位药流的妇女,先后都排出了孕囊。我的肚子与众不同,疼了两小时还没排出来
。后来肚子不疼了,血却流个不住。医生又给了我一些药,让我回家继续吃,再过几天
复查。

三天后复查的结果是我药流未净,必须清宫,否则血流不止会造成贫血。我还能说啥呢
,孩子都没了,他们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自作孽,不可活,我也知道清宫要吃
大苦头,可要是我当时选择留下孩子哪会受这份洋罪?

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用金属器械在我的子宫里刮来刮去,疼得我真想死了算了。男人们
要是尝一尝女人刮宫堕胎的滋味,就知道关云长刮骨疗毒也不算什么了。时间象凝固了
一样缓慢,几分钟的手术对我来说如同几个小时一样漫长。顺子被叫进来端血盆时憨态
可掬,对医生点头哈腰地说:“麻烦您了!谢谢!谢谢!”我真想跳起来吐到他脸上,他
老婆孩子做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他对人家还这么客气。

医生嘱咐我要好好坐一个小月子,休息至少两个星期。我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出来了
,我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什么来往。县医院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那天离开的时候暗暗
说一辈子都不会再到那个使我伤心受苦的所在。
--

77
我坐那次小月子比当初失去女儿时还悲痛。那次是医生的责任,这次是我自己成了杀害
亲儿的刽子手。说什么“凭天断”,那本都是节外生枝之事。如果我根本不起堕胎之意
,就根本不会掷钱卜卦,又怎么会得出孩子不该留下的结果?那本就是我自己不敢承担
责任而推说是天意罢了,顺其自然才是真正的天意。

大姐得知我打掉了孩子很痛心,她做计划生育工作不过是混碗饭吃,她最喜欢孩子的。
她说她是不忍看到那么多人堕胎才有意躲开的,没料到反而葬送了我的孩子。已经流产
了,就是再说出一朵花也没用,我只能祷祝孩子得以早死早超生。

坐小月子的期间,顺子表现倒很好,从没埋怨过我的错误决定。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值
班看孩子,还做饭洗碗刷奶瓶。我本人不用他照料,只是不能累着、不能干活,需要饭
来张口地养尊处优。李大友的老婆迷珍嫂子有时过来帮忙,还跟我聊天解闷。李大友跟
我们家是近邻和远亲双层关系,李大友的奶奶和顺子的奶奶是嫡亲姐妹。

孩子们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倒下了,他们的母亲一向最强健的。添禄经常趁顺子不备来
拉我起床,我是宁可跟他磨嘴皮子也不下地的。至顺有时也来缠我,不过他当时已经两
岁,知道我不是他母亲了,就不象添禄那样理直气壮。晚婆婆在的时候还好,她走了之
后我就不是很喜欢至顺,也说不出是为什么。那段日子我也不如起初那样爱惜添美了,
手心手背还是不同的。我有时想,如果没有她,我恐怕想都不会想堕胎的。

庆禄上学很认真,从不迟到早退。学校离我们家很近,只有四五十米,每次听到预备的
钟声后再出发正好。当时村里供电还不是很有保障,所以学校不用电铃而是用一口巨大
的古钟,钟声全村都能听到。预备的钟声是一下一下缓缓地敲,上课是两下两下不急不
徐地敲,下课则是三下三下忙忙地敲。

小育红班也是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跟大孩子相同。有时班上会有孩子尿湿裤子,
老师就会提前让他回家。庆禄为此也早回过几次,都是先找了爷爷请爷爷陪他回来,他
怕自己回来要担早退的骂名。正常情况下也是他们祖孙俩同来同往,是一对好搭裆,两
不耽误。

出了小月子,转眼又是一月。我惊喜地发现我仍在怀孕,原来我的孩子没被打掉。我觉
得他这样大难不死一定是一个大大的贵人,说什么我都要把他好好生下来。(周六日不
贴)
78

孩子虽是没有打掉,我心里总疑惑药流或清宫时孩子可能受到了伤害。可是,孩子
已经历过严格的考验,他就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再放弃他,毕竟生命才是最重
要的,谁也不是十全齐美。

这样想来想去的,荏苒就是年底了。淑凤早在怀孕中期就做了B超,鉴定为一个男孩。
老志对此很满意,母因子贵,淑凤也得到了很好的待遇。回想起淑凤生百伶和百俐
时的危难,到这次临产时老志不惜重金把淑凤送进了城里的医院。淑凤果然肚子争
气,很顺利地生了一个男孩子,取名叫“天雷”。

我和淑凤平日关系不错,就想着进城去看望一下他们母子,顺便我自己也做一下B超。
到了淑凤所在的房间,还没来得及问候起居,就得知天雷染了败血症,需要输血。
按老志的意思要从淑凤的身上抽血做血源,我一听这个就生气:“就是再穷也不能
这样做。淑凤刚生了孩子,自己的身子要保养。你现在省了钱,淑凤要是落下什么
病,她自己受罪不说,有你花钱的时候。你现在要是拿不出钱来,我们先帮你垫着。
以后有了还我们,没有就算了,要紧的是母子安康。”

老志被我的一席话说得低头不语,我就做主让医生从血库里取血给天雷输上。天雷
得的其实不过是新生儿脐带发炎之类的引起的败血症,住了一阵子院就痊愈了。老
志倒也有志气,并没有拖欠我们的钱,回来后不久就还上了。淑凤后来也时时提起
此事,对我很有感念之意,她经常说:“那天要不是顺子婶子来,就要抽我的血。”

当日看了淑凤后我和顺子就去做B超。医生拿探头在我的肚子上不停地改变位置,也
不说话,弄得我很紧张。我问她:“有问题吗?”她说:“你的孩子很小,好象只
有三个月呀,你确信你怀孕五个月了吗?”我说:“阴历七月怀的,现在是腊月,
是五个月。”她说:“从B超上看孩子偏小,可能是你营养不够。为了你们母子的健
康,你一定要注意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多喝水,多走动。建议你每天吃两个水果,
两碗蔬菜,两只鸡蛋,还要吃二两肉。你这会儿多吃些比让孩子日后补要划得来。
小孩子要是先天不足以后麻烦大了。现在这孩子太小,B超上也看不出什么,你们过
一两个月再来一次。”

医生的话使我和顺子都很难过,这样的结果倒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我思考了一会儿,
算是给了自己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药流和清宫术虽然没打掉孩子,肯定破坏了我
子宫内的环境,子宫壁恐怕薄了很多,营养当然是跟不上了。

做B超之后正好是过年,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是好吃好喝还不干活,我想营养该是够
了。过了年,我们又去做B超,这回医生说孩子不错。据医生说,孩子面部端正,连
我担心的兔唇都没有。医生还说孩子四肢发达,甚至两只手的指头都一个也不少。
听了这个诊断,我和顺子才长吁了一口气。我们既然下了决心要留下这个孩子,就
没再询问孩子性别,省了一个红包。
--
79那年二月的时候,又一次全县大普查降临了。普查的项目比原来还多了些,除了计划外
怀孕还查节育措施。也就是说,不光强制堕胎,还强制上环和结扎。  

村干部这次找到我们家了,那是因为我大姐不在县计生委了,她过年后调到了县宣传站
做站长。县宣传站是个清水衙门,大姐工作轻松省心,职务和职称也高了,但她在乡间
的威风大不如前,连我这个妹妹也罩不住了。这正是再次对“县官不如现管”做了诠释。

老妹运气好一些,她赶在大姐离调前就成功超生了老四。美中不足的是,老四并不是一
个男孩,也不知是B超医生看错了还是收了钱又耍别人。可恨老妹在屋里产后大出血还
没止住,妹夫就在屋外和他母亲商量把四丫头送人了。所幸老太太深明大义,并没和她
儿子同流合污,倒是骂了他一通:“亏你说得出口!你媳妇这么流血这么受苦是给你生
孩子,可不是给别人家生的。孩子给我留下,有我一口饭吃就有她一口饭吃。”

听多了鉴定是女孩就堕胎的例子,我很恨那些收了红包又害人性命的B超医生。妹妹这
个例子反过来了,我在对妹妹表示同情之余还是为这个四丫头感到高兴的。要不是妹妹
塞了红包,要不是医生说怀的是个男孩,这个丫头还未必能活下来呢。可我对她的这位
B超医生也没什么好感,无论是误诊还是耍人都是不好的。      

我不喜欢B超医生还有一个缘故。上次做B超的时候,医生仍然说孩子看起来比我所说的
月份要小。我就跟她讲了我的堕胎经历,告诉她有可能是堕胎引起的营养不良。没想到
,她说药流加清宫没打掉孩子的几率非常小,估计是我堕胎后又随之怀上了。我很不喜
欢她的这个说法,我的孩子又不是凡夫俗子,他肯定躲过了那一劫。医生的话我当她没
说,我坚信我怀的仍然是先前那个孩子,他一直都没离开过我的腹腔。

关于村干部找我和顺子的事,除了我后台倒掉之外,我还猜想跟村民攀我们有关。果然
,干部们说:“不是我们想为难你们,你们这都第四胎了,而且还没做手术,别的人都
提意见呢。”我就知道,那年开学的时候我们家没再给大家交学费,他们就开始找茬了
,可叹我们花了五六年的钱也暖不热他们的心。

村干部又说:“你们这种情况真的说不下去。我们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也给我们个方
便。按理你们是应该连引产带结扎的,看你怀这么大也不容易。你们商量一下,是不是
让顺子去做个男扎?顺子要是不肯,那就只好你去把孩子打掉了。想一下吧,我们明天
再来讨回话。”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8楼  发表于: 2006-12-12   
61
四月三十号那天,我起了个绝早去赶火车。我图方便一直管我们那儿那个城市叫县城,
其实它是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那时我们那儿的人一般都坐早上八点左右的那趟火车到
北京,因为那趟车从我们那儿始发,不是过路车。我那天和大姐也是要坐那趟车,所以
不到七点顺子就用摩托载了我出发了。

到了火车站,大姐和大姐夫已经在候车室等我们了。大姐在调进县计生委的时候就在城
里安了家,那会儿他们全家人都是城里人了。大姐见了我就把火车票递给了我,是托三
姐买的,只要不是当天的票三姐都能买上座号。

候车室的人越来越多,座位全都满了,更多的人是站在那里貌似排队。我们四个人到得
早,是坐着的,几个大包小行李都放在脚下。我带了一些煮鸡蛋、火腿肠和苹果,钱也
带了不少,缝在一个小口袋里别在内衣上。顺子这个人也真是的,早不说晚不说,临进
火车站了,他跟我说“穷家富路”,一定让我再带上二百块钱。

到过站的时候,那个栅栏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向着同一方向同一目标努力。那个挤呀
,我大姐和我都身强力壮,我们要奋勇向前那真是所向披靡。我们姐俩在前三十名过了
站,顺子和大姐夫从边上把包裹递给我们,我们扭头撒丫子就跑。跑上了天桥,跑过了
天桥,跑到火车旁边继续跑,一直跑到我们要坐的车厢门口才停下来检票上车。

到了车上,我才发现我三姐真是有神通。她给我和大姐买的票是面对面的两个靠窗好座
,而且离车厢门近,上下车方便,打开水上厕所都也容易。放好了行李,我们就神定气
闲地欣赏后来者气喘吁吁地在外跑步。

我们上车后足有半小时车才开,那时车厢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过道里几乎没法过人。
我想不通人们为什么要着急地先上车,有座号的人晚到也有座,没座号的人先到也没座。

车开了后,我偶然摸了一下衣袋。天,顺子塞给我的那二百块钱不见了。想了想,肯定
是过站时人都挤在一起,小偷乘乱给窃了去。我心里骂了小偷又骂顺子,闲着没事儿给
我塞什么钱?早塞也行呀,我好装在里面。临行才塞,我随手放在外衣口袋里,前后没
二十分钟就进别人口袋了,我做了一回过路财神。

丢了钱,我沮丧了一阵子。不过外出图的是个高兴,我一会儿就忘了那些不快,开始享
受第一次坐火车的乐趣。我把头探出窗外张望,令我惊讶的是,火车轨道竟是那样的错
综复杂。刚看到我们所坐的车从一条轨道转到另一条轨道,就看到另一辆火车从我们先
前的轨道上呼啸而来。这样的情况一直都在发生,我觉得很担心,就是有人总体调度也
保不住不出丝毫差错,一出错肯定就会出车祸的

62
我还观察到一路上都有一条柏油马路和我们若即若离,那马路上跑着各色车辆,有比我
们快的,也有不如我们的。大姐说,那是一条跟京广线平行的马路,从北京一直到广州
的。我听了直咂舌,有传言说巴掌大的一块马路就要耗一千块钱,那么长的马路得多少
钱呀。

快进北京市郊时,列车广播里说“为了保持北京市郊的卫生,列车长将关闭厕所门”。
我问大姐:“北京市郊不也是农村吗?就这么大规矩?”大姐说:“到了北京规矩更大
呢。注意下了火车不要随地吐痰,要不然要你高价买卫生纸自己擦干净。不过出了火车
站就不要紧了。”

我们是下午三点多到北京的,在北京南站下的车。那已经是大姐第三次去北大看王倚,
所以她已经很熟悉地形路线了。大姐领着我去坐公交车,我隐约记得先坐了一趟102路
车。北京真大呀,连公交车的号码都排到三位数了,而且车身有我们那儿的两倍长。等
车的时候我发现在北京大家都要沿着栏杆排队,上车时比较有秩序。

北京的公交车上行李还要买票,我以前倒没听说过。到了北京车上,我一个人就变成了
两个人。车开了没多久,秩序就乱了。人越来越多,上下车极困难,在车内人们几乎不
能移动。我发现走后门的人不用买票,因为售票员在前面过不来。

我们在始发站上的车,有幸有座。我们要一直坐到终点站,所以不必担心下不去车。我
没啥事儿就睁大双眼到处看,发现不少公交车都长着天线。大姐说那是无轨电车,天线
是和上面的电线连着的。无轨挺高级的,有线就不怎么样了,看不懂它们那么多线在上
面怎么搅缠得清,转弯也不方便。我还看到北京的立交桥建得极复杂,不象我们那儿的
一横一直就完了。可是北京的立交桥真有必要建得那么花哨吗?真是烧钱呀。

一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到北大时已经快六点了。我十分不走运,在北大校门遇了一只
马蜂,把我的右脚狠狠蜇了一下。进了北大,大姐就先去商店给我买了个药膏涂上。

我们到王倚他们宿舍的时候,王倚很吃了一惊。那时候也没电话,我们又昨时决定去的
,所以他事先毫无知觉。王倚本来要第二天和同学们一起排队去天安门的,我和大姐去
了,就决定下来他陪我们坐公交车前往。
--
63
王倚带我们去一个食堂吃了晚饭,好象叫学三。吃过饭,王倚领我们去招待所登记了床
位。我们没象我母亲前一年那样住在王倚的女同学宿舍里,因为那次五一学生大都没有
离校回家或是去外地旅游。

办好住宿事宜,王倚陪我们去参观未名湖夜景。一路上古木森森,芳草萋萋,左弯右转
,才上又下。到了未名湖,我们登了其间的小岛,又坐上与小岛相连的石舫。附近还有
一些人,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所以还算幽静。博雅塔似乎是在未名湖的东南,相衬着
弯月如钩水波若鳞,不由使我神怡心旷宠辱皆忘。

王倚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和他母亲互相嘘寒问暖之余,怕冷落了我,就问候说:“姨父
和庆禄大家都好吧?”我说:“托你的福,他们连水都喝不上了。”王倚问:“这是怎
么说?”我说:“你在这里守着这么一大片水倒是赏心悦目,咱全县怕都没这么多水。
你上了北大,三不知把全县的风水都拔光了,咱们县旱得鸭子都没毛了。也难怪,那陈
世美考了状元,他家乡也大旱了三年。”王倚哈哈大笑:“小姨,你怎么拿我跟陈世美
比?”

我说:“陈士美不陈士美的,我问你,有对象了没有?”王倚笑说:“我是放长线钓大
鱼,还讲究个愿者上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我又说:“你在这里真享福呀
。这学校比我们村子还大,又有商店,环境也好,跟公园似的。食堂的饭也比馆子的还
好吃。”王倚撇瞥嘴:“刚吃还好,现在我觉得比猪食还难吃。去年我是一个月吃一次
小炒,今年开学是半月一次,现在三天两头要吃小炒了。”

看时间不早,我和大姐就回了招待所,王倚回他宿舍。我们住在招待所的二楼,是一个
大房间,有十几张床。到洗澡时间,所有人都去了,我懒得去就没去。我不信她们平时
每天洗澡,不过是当着别人装样子罢了。

我看了一下我的床铺,床单上有不雅的痕迹,我就想着趁大家不在跟谁换一下。谁知我
检查了所有床铺,没一个完全洁净的,只好忍气躺下。不一时,大姐洗澡回来了,她做
什么事都比别人快。再后来,有四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回来了,看样子是高中生,还
是同学。

我和大姐正说着话,也不知为什么那四个女孩子吵起来了,还动了手,两个两个对打。
我正想是不是该去拉架,其中一个女孩子竟向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把尖刀,然后冲着她的
对手就过去了。几个女孩子全都吓得花容失色,躲闪不迭,我也吓得够呛。正在危急时
刻,只见我大姐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从背后抱住持刀女生,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她拿刀
子的手腕。大姐制服了那个女孩子,嘴里就叫:“快把她的刀子夺下!”我看女孩子们
都如泥塑石雕一般,只得壮着胆向前完成了大姐的指令。

那女孩子遇到了我大姐这样的大侠,就立即蔫了。我想那把刀也不过是她出门在外的防
身武器,一着急就想拿出来吓吓同伴而已。然后别的人洗了澡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家
就收拾了熄灯就寝,一夜无话。
--

64第二天,王倚一大早就来找我和他母亲。我们倒也已经起床,我发现我的脚被马蜂叮了
后肿得老高,全身还长了无数小红点儿,奇痒难挠。大姐说:“肯定那药膏是伪劣产品
,骗学生们的,这越涂还越麻烦了。”

说了几句闲话,我们三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有稀饭和馒头。卖稀饭的人只是站在一边
,任凭大家把饭票放在桌上后自己动手去舀稀饭。吃着早饭,大姐眉飞色舞地讲她勇斗
女学生的事迹。王倚听了,不赞扬他妈,倒说:“娘,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是年轻
人的对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要替你后悔!”我大姐说:“亏你们小孩子家整
天唱高调,一丁点事就这样。一个小女孩,她能有多大力儿?我浑身是使不完的劲,当
年白做民兵连长不成?都二三十年的党龄了,那样的事儿我能袖手旁观吗?”

早饭过后,我们三人就搭乘了公交车去天安门,我依稀记得坐过一趟22路车。沿途我们
不时看到游行队伍,全都是四人一排秩序井然,还打着横幅标语。

到了天安门广场,已经有不少学生坐在那里,也很整肃。我们到处看了看,时不时有学
生队伍或东或西地来到广场。每逢此时,先到的学生们就会起立欢迎,并打起写有学校
名字的横幅彼此致意。接下来,就有人给新到的学生团体安排位置坐下。看了一会儿后
,我就觉得没太大意思。不就是天之骄子们一帆风顺惯了,自以为即使想要星星只需撒
个娇也就成了?我们三个人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随后就离开
天安门广场去游览故宫博物院了。

故宫并不是一个很使我感兴趣的地方。房子又大又空,院子里连树都很少见,整个故宫
的氛围使我昏昏欲睡。王倚和我大姐见我这样,都说:“你可要打起精神呀,我们都是
在陪你看呢。这故宫我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了,有亲戚朋友来北京我们就要来陪看。
”我一想,也是,真亏他们有这样的精神和毅力隔三岔五就到孤寂无聊的皇宫内院来逛。

看过故宫,他们娘儿俩又带我参观了景山公园。这个还比较对我胃口,我一是喜水,再
就是爱山。我对景山上崇祯皇帝吊死的歪脖树尤其关心,没想到它竟是那么细小柔弱。
--
65
五月二号那天,王倚娘儿俩带我参观了颐和园、圆明园和清华大学。颐和园中的昆明湖
和万寿山很美丽,湖水清澈明净,山势陡峭巍峨。这本来很使我心情舒畅,可后来听说
那一山一水原是平地,万寿山本在昆明湖里的。这一来,我骨子里贫下中农的酸劲就又
上来了。圆明园更使我的鼻子酸了又酸,穷苦百姓多年的劳动成果就那样被糟踏了。我
的情绪到清华大学时得到了好转,那可不愧是一所名校。校园的马路横平竖直,两侧林
立着幢幢高楼,跟城里的大街似的。他们学校里有两处荷塘,正不知哪个是朱自清先生
笔下的那个。

三号那天我们去了长城。王倚以前和他同学去过了,我大姐倒也是第一次去。还是我帮
她下的决心,她这个人过分讲究效率了,以前每次都因为去长城要花一整天而不肯去。

象大多数人一样,我们坐火车去长城的。下了火车还要走一段路,到了长城是先买票后
参观。真难为大家了,在那样的荒郊野外居然象蚂蚁一般汇聚着。所有人都是远道而来
,男女老少清一色风尘仆仆的模样。人们都在“喀喳喀喳”地照相,我不能免俗,也在
人丛中照了几张相。去北京时我们带了一个照相机,是大姐从县计生委借的。我们很信
得过王倚这个高材生,在北京的几天就由他担任摄影师。谁知他是个高分低能的家伙,
后来照片洗出来全是一半亮一半暗界限分明。我第一次外出旅游,图的就是这些照片。
照片弄成那样,我恨不得让王倚赔我来往路费和误工费。

我们只在北京待到三号,当天夜里就坐了火车返回。火车票是到代售处买的,多花了几
块钱,两个人都有座。我坐上了车就开始打瞌睡,我大姐精力超健还纠集了几个人一起
打牌,吵得我睡不好。到了下半夜,车厢里本来站着的人也不站着了,过道里坐满了乱
七八糟缩着脖子的男女。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请我抬足,然后他把两张报纸铺在了我
的座位底下。我正在狐疑,他就好言抚慰了他两三岁的儿子,随之将其安置在报纸上睡
觉。

我们是五月四号早上八点左右下火车的,一个来回用了整整四天时间。
--
66
到了出站口,我远远地就看到大姐夫和顺子都来接站了,奇怪的是顺子还带了庆禄。

出了站,我问庆禄:“你怎么也来了?想娘了?”孩子可怜兮兮地说:“想娘。肚子疼
。”顺子说:“庆禄怕是病了,我想今天带他去医院看看。他昨天睡了一下午,今天早
上也叫不醒。我摸了他有些发烧,自己还老说肚子疼。”我一听就生气:“我出门这么
三四天,你就把孩子弄病了!”大姐翻了翻庆禄的眼皮,说:“眼睛有点儿黄,说不定
是肝炎。我走之前跟单位说了,今天不上班。我陪你们一起去给孩子瞧瞧。”

大姐夫吃过早餐上班去了,我们三个人则带了庆禄去医院。那是我们第三次找王刚,公
公做手术时也找了他。庆禄做了很多项检查,一位女医生严肃地跟我说:“你这孩子该
洗澡了。”我听了只好唯唯喏喏。其实这也不能太怪我,家里没水呀。有一位男医生测
试庆禄的膝跳反射,敲了又敲就是不见一点动静。我心里很慌,医生可能见多了,对这
种情况连声都不吱一下。抽血时庆禄还算配合,不过他的小脸都吓白了,我看着非常心
疼。

检查的结果是,庆禄有中等程度的发热,血清胆红素和尿胆红素均明显高于正常值,肝
功呈阳性。那位建议我们给庆禄洗澡的女医生说:“是急性黄疸性肝炎。这跟卫生习惯
有很大关系,要注意饭前便后洗手,勤洗澡换衣剪指甲。得这个病还好治,以后再不讲
卫生还不定得什么古怪杂症。”

我听了赶紧问她:“这个病要怎样治?”医生答:“小孩子的急性黄疸性肝炎也算一个
常见病,我们这儿是半个月的住院疗程,要输液还要吃中药。出院之后再继续吃上半个
月的中药,然后回来复查一下,正常情况就都好了。”

庆禄当天就住了院,我陪床。顺子每天都来看望,但他毕竟只是个爹,生怕被传染上。
他碰都不敢碰一下孩子,更别说一起吃东西了。我这当娘的就没那么多讲究了,除了伺
候孩子吃喝穿戴,还要陪他吃药。庆禄当时刚满四岁,每天输液扎针都不动不哭,可吃
中药时却百般不肯,可以想见那药是多么的难以下咽。为了让庆禄吃药,我每次都跟他
一起吃,还画了很多小人儿都来尝尝药的苦味。

庆禄住院期间,中药都是大姐给煎好了送来。一天天地熬着,到了十九号,我们该出院
了。那天中午大姐来送中药的时候,王倚跟着来了。我问王倚:“人家正绝食呢,你怎
么临阵脱逃了?”我大姐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净撺掇孩子?他们现在也不上课,
回家住住不挺好的吗?。”
--
67
庆禄出院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天没见过添禄了。我们彼此非常想念,可我不敢太接近他
。我一直在照顾庆禄,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上肝炎。小孩子抵抗力差,还是让添禄和我
们保持安全距离的好。

让我十分头疼的是,给庆禄吃中药越来越难。药里加的红糖多到粘牙的程度,药味还是
压不住。那药实在难吃,连我吃着都恶心欲呕。有几次庆禄无论怎样都不肯吃药,我只
好吓唬他。我告诉他小孩子病了不吃药就会被四只黑兔子用一口黑棺材抬走。庆禄还小
,没太大死亡的概念,但他对黑棺材很敬畏,就皱了眉头和我一递一口地吃药。

好不容易把半个月的中药吃完,六月四号那天我和顺子带了庆禄去城里医院复查。谢天
谢地,庆禄的全部指标都合格了。我和顺子也随喜着查了查,大家都没事,皆大喜悦。

从医院出来就中午了,我们决定到大姐家去蹭饭。一进那个家属院,我就看到大姐和大
姐夫正在他们楼下开自行车。我们赶紧过去,问他们要去哪里。大姐说:“你听新闻了
吗?北京出事了。”我说:“学生的事?”大姐说:“说是‘反革命暴乱’,有军队进
北京了。大家猜死了不少人,现在北京也不安全。我放心不下王倚,打算这就去看看他
。”我听了一惊,说:“王倚不是回来了吗?他什么时候又走了?”大姐说:“前两天
我听说一些学校复课了。我想学生们就该上课的,昨天早上把王倚打发走了。他走之前
还说自行车放在天安门附近的一个什么桥底下,我怕他昨天晚上会到广场上去静坐。”

听了大姐的话,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王倚在我们这个大家族中算是个“活龙”,他
要出事的话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就跟大姐说:“那我们送你去火车站
吧。”

大姐骑自行车带着大姐夫,我们三口人缓缓地骑着摩托车。一路上大人们都不说话,只
有庆禄小孩儿口没遮拦地说这说那。我心里盘算再三,这个当口不能让大姐一个人去北
京。大姐比我大十四岁,我们名虽姐妹,情同母女。远的不说,晚婆婆住院是我大姐陪
我度过最难熬的一夜,庆禄得肝炎连他爹都怕传染,是我大姐每天煎了中药给我们送到
医院。五一春光明媚时我大姐带我到北京游山玩水,到有事时我难道能脖子一缩让大姐
单丝独线地去闯龙谭虎穴?如果是那样,要至亲骨肉做什么?我要是晚到一分钟,我大
姐就出发了,这不也暗示着我和我大姐的特殊缘份吗?

到了火车站,我毅然告诉大家我要和我大姐一起北上。
--
68
对于我和大姐北上的打算,顺子并没有过多劝阻,他知道我和我大姐的深厚感情。大姐
夫说我大姐一个人去就够了,他充分信任我大姐的办事能力。大姐不同意我和她一起去
北京,说我有孩子要照料走不开。我知道大姐怕我受连累,这更使我不忍她一人独往。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大姐终于答应我和她同去。庆禄嚷着和我们一起上北京,我劝慰他
说我回来时会给他买一个塑料水壶等他上学时带水用。

由于赶时间,来不及请我三姐帮我们买票了。进了售票厅,我们看到有很多人在排队。
以前我们都没去过那个厅,从来都是托三姐买票的。我们也没多看就心不在焉地排在队
尾,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人家都是退第二天或第三天去北京的车票的。赶紧转移到售票的
窗口,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并不多言就买了去北京的车票,没座号,是过路车。看
了看表,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出发。

候车室那天的景象和五一那次大不相同。偌大的候车室只有我们几个人,过站的时候我
和大姐同空气挤了挤就成功了。进了站,火车还没来,我和大姐就站在指定的位置等待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等车,工作人员仍然煞有介事地维持秩序。他们大都看起来表情
严肃,个别同志对我们姐俩瞟了几眼。

火车来了后,我们两姐妹轻而易举地上去了。车厢内也和五一那次迥然不同,人员稀少
,不用对号入座。大姐跟我说:“咱们躺下睡一觉吧,保持体力。还不知道到了北京会
怎样。”车上乘客大都呈卧姿,我就也老实不客气地歇下了。

躺是躺着,哪里睡得着!毕竟不是卧铺,躺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腰酸背疼,只好不时地辗
转反侧。看看大姐,她脑袋冲外枕着提包,双腿重叠放在小桌底下的暖气片上,两只脚
搭着对面的座位。大姐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胸脯起伏均匀,看起来跟睡在招待所
一样平静。这真让我佩服大姐,她能这样居危不乱、处变不惊,太有大将风度了!

那趟火车是个特快,只停石家庄等两三个站。沿途上车的人很少,下车的人越来越多。
由于是特快,到北京时才六点多,而我们车厢里已经只剩十来个人了。一到站,我和大
姐就忙着下车。有人冲我们说:“你们还不知道北京出事了吗?别下车了,原车回去吧
。”我和大姐对人家的善意提醒致以了谢意,然后就坚定不移地出了火车站。
--
69
出了火车站,我和大姐先是想着去坐102路车。到停车场看了一眼,没有公交车,也没
有等车的人。再四下观瞧,连出租车也没有。我们两个人是有备而来,就安步当车去北
大吧。

我和大姐不认路,也没地图,路上也没什么人,我们就顺着102车的站牌走。可能是102
车吧,记不清了。走了约有半站路,我们看到了一位蹬三轮的老大爷,也不知是卖菜的
还是捡破烂的。老大爷主动问我们:“你们去哪儿呀?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们一下。
”我们赶紧说:“去北大。”老大爷说:“北大我不去,可以载你们到动物园。”我们
忙不迭地说:“那很好,那很好。”

老大爷蹬着三轮车,我和大姐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路上逐渐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以骑
自行车为主,有个别徒步的,机动车很少见。花了一个多小时,老大爷把我们载到了动
物园附近。大姐花了一个不小的数目给老大爷做交通费,这在她也是少见的。她一向比
较节约,能骑自行车就不坐公交车,能坐公交车就不打的,除非是公款。

动物园是102车的终点站,平时的话应该再坐332路车到北大。到动物园就已经是一大半
的路程了,从动物园到北大完全是靠我们的腿脚。我们又用老法子,跟着332车的站牌
走,走着走着天色就黑下来了。一路上我们看到了烧毁了的汽车,还看到有的学校门口
挂着血衣。这些景象使我触目惊心,大姐也不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快,后来我都快跟
不上了。

我们在晚上九点多到达了北大。进到学校,听到大喇叭里正在广播,大意是“请同学们
有亲投亲,有友投友,今天晚上北大要出大事”。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敲打着我的心脏,
大姐说:“我都听到你的心跳了。”我说:“大姐你真能开玩笑,是你自己的心跳吧。”

我们径直去了五倚他们的宿舍,门是关着的。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这回我和大姐的心
脏都快跳不起来了。我们看到隔壁宿舍似乎有人,就去敲他们的门。良久,一个胖乎乎
的男孩子探出了脑袋:“找谁?”我们说:“找隔壁王倚的。你有没有见到他?”那孩
子说:“没有。现在学校没什么人了,没听广播吗?王倚可能去什么朋友那里了。我也
正要走。”

听了那孩子的话,我和大姐深以为然。大姐估计王倚去了清华,他有两个高中同学在那
儿,其中一个关系很铁。我们又问那隔壁男生借了纸笔,给王倚写了个条放在门上。留
言条说是我和他妈妈去清华他那个同学那儿找他,他如果回来就速去会合。

我和大姐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那个清华孩子的宿舍,幸好五一那次王倚指给我们看
了一下他同学所住的楼。见到王倚果然在他同学那里,我和大姐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王
倚见到我们可不高兴,他一跺脚说:“我还正发愁回不去呢,你们怎么也来了?”

--
70

我和大姐找到王倚的时候他正和另外三个孩子在一起,都是他高中时的同学。一位姓尤
,就是王倚借宿的铁哥们;一位姓杨,是另一名上清华的同学;还有一位姓胡,是尤同
学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当时在北医上学。

见了王倚,我和大姐一块石头落了地,就感到又累又饿又渴。我在石家庄的站台上买了
十袋方便面,在车上已经消耗掉四袋。尤同学到别的宿舍给我们找了热水,我和大姐一
边喝水一边泡面。

我们吃着面就快十一点了。孩子们也说那两天很累,想早些休息。当天晚上,尤同学跟
隔壁的人商量腾出一间空宿舍给我、大姐和胡同学住。我们上厕所也是男孩子们先去清
场,再站在门口掩护我们。

那天晚上孩子们当着我们都没说什么,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吧。王倚后来跟我们讲了一
些那两天的所见所闻,总结起来如下:杨同学一直都在北京,尤同学和胡同学跟王倚一
样中间回去过,后来又回了学校。

王倚三日下火车后先回了学校,本来打算休息一晚上再去广场的。广播里反复放‘紧急
通告’,让大家晚上都不要去天安门,也不要上街。学校的广播正相反,呼吁大家到广
场上去。王倚就和一个同学一起去了天安门。

晚上十点多,王倚他们在去天安门的路上就听到了枪声,是军队在强行进城。虽然如此
,他们还是执着地去了广场。到广场时那里人很多,有学生也有北京市民。大家都听到
了枪声,各个方向都有。凌晨一点多钟,军队到达广场。军队的广播里说开始清场,要
求所有人员主动退出广场,否则后果自负。学生的广播里则说“头可断,血可流,人民
广场不能丢。”

最后,学生们在凌晨四点多有组织地“和平撤退”了。但据王倚说,在那之前真正的“
清场”就开始了,广场内早已有人流血牺牲。学生们怀着悲愤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体
,将近中午才回到学校。

杨同学从五月中旬起就一直在广场上静坐,四日凌晨才和大家一起撤退。清华学生当时
在纪念碑的西北方,而撤退是向东南进行的,所以他们走在队伍的后面。据杨同学说,
在六部口忽然有坦克冲向撤退队伍尾部的学生,碾死碾伤共十数人。

尤同学和胡同学三日晚上曾去木樨地和市民学生一起拦阻军车,目睹很多伤亡,还曾救
护一些人员到附近医院。他们两人也是四日中午才回到学校的。
--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7楼  发表于: 2006-12-12   
我的故事(54)
那天歇下后,我跟顺子说:“合着娇娇的爹是冲着咱家的钱来的。人家肯定是什么都打
听得清清楚楚才来的,到这儿又看着咱家房子也齐整,吃穿用度又大方,所以可着劲想
捞一把。”顺子说:“我看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是吃大户来了。不过呢,
也亏得咱家有几个钱,要不他也不能白把人给留下。‘花钱消灾’,落得个心安理得。
”我又问顺子:“抚养费他给算得这么高,那他们的共有财产也该分一下呀?”然后顺
子就只“哼哼哈哈”地不搭腔了。他那天可能又是有点儿不胜酒力。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晚婆婆就问他们的财产之事。她说:“有什么财产?就两间白给都
没人要的破屋,几个锅碗瓢盆和几床破被烂褥,总共也值不了几百块。”我听了就没的
说了。后来全家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还是赶紧给了那男人钱把他打发走的好,这种
人不达目的是不肯甘休的。

李大友领着那男人过来后,我就说:“我们今天就去银行取钱,咱们大家来个速战速决
怎样?”那男人说:“行。我家里还有事,娇娇还要上学,也不能住。今天我跟你们一
起去银行,办完事儿我们立马走人。”大家巴不得这样,我就卖了个人情,说:“我三
姐的大伯子在火车站的锅炉房烧开水,我托我三姐帮你们买票吧。”

我们村里人不象城里人那样三天两头跑银行,所以我们只存了定期存款,没活期的。我
对银行并不是十分放心,卖白术后我留了五千块钱现金在家里。起初我把那笔钱塞过压
箱底的被子缝,也填过穿不着的袜子筒,还装过用不着的脏饭盒。可我一直都觉得不安
全,最后我我把那笔钱卷起来加了一些硬币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沉在我们家腌咸菜的缸
底了。我们家的咸菜缸有半人高,里面的咸菜密度很大,酱油的颜色也很深,小偷是再
找不到的。那天我看左右没人就把那五千块钱捞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不差分毫。有
了这笔钱,离谈妥的数目还差七千多块,我们就只能把一张最新存上的定期存折提前支
取了。

出发去城里前,娇娇和她爹再三请晚婆婆止步,不让她送。晚婆婆果真就没和我们一起
去,只是满眼流泪地站在大门口向娇娇挥手。我想晚婆婆性情与众不同,她不为娇娇送
行跟她当初对死了的增顺避而不见很有相似之处,或者是她怕公公不自在,毕竟她跟娇
娇的爹应该避嫌的。后来我听公公说,晚婆婆站在门口看不到拖拉机后就爬到了屋顶上
继续看,直看了有半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下来。要知道,晚婆婆自那次从房上摔下来后
一直都没敢再上屋顶的。

我三姐家在城郊,我们顺路先去跟她说了买火车票的事,再就是去城里银行取钱。取了
钱,我们就找了个僻静处交割清楚。为了保险起见,我还请那男人写了个收据。他初时
还不肯,说这种事不好落在纸上。晚婆婆没在,我对他就也不必太客气了,就说:“亏
你是个五尺高的男子汉,好意思问女人要抚养费?你抚养抚养就要钱,人家替你生孩子
该算多少钱?钱都装口袋了,你能做得出,有什么写不出?”他见我执意让他写,才勉
强写了。

办好这些事我们又去找我三姐,她很难为情地说:“今天走实在太赶,买不到座号。明
天再走好不好?”娇娇的爹说不想等明天了,问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和顺子怕夜长梦
多,就说:“不行的话,我们出钱你买卧铺吧。听说过路的车可以先上车再补卧铺票。
硬座没有了,卧铺肯定还有的。”

我和顺子把他们爷俩送到了火车站,然后我就说:“我们也不送你们进去了,省得再买
站台票。”我心里话:“又不是什么好亲戚,做那样子给谁看?”他们爷俩拿着了我们
的钱,倒是满脸堆笑:“不用送,不用送。这就请回吧。”于是,我和顺子就头也不回
地离开了火车站。
--
55
那天离了火车站,我对顺子说:“咱们辛苦挣钱,又俭省花钱,好不容易攒下个钱。这
会儿倒让别人拿了咱们的钱去高兴。我心里是下不去。依我说,咱俩今天也高乐高乐才
好。”顺子说:“你说我心坎里去了。今个儿怎么高兴咱们怎么来。”

我和顺子商量了一下,“民以食为天”,先好好吃一顿再说。我们找了一家门面中等的
馆子坐下,服务员上了菜单。那时顺子已粗识七八百字,读个菜单不成问题。顺子是个
很小心的人,那是我们第一次下馆子,他生怕闹出什么笑话,就悄悄观察周围的用餐人
士,随即活学活用。我打算点一荤一素两个菜和四碗米饭,每人两碗。顺子就轻声说:
“别人都是每人只吃一碗米饭。”我不象他那么自卑,我们需要每人两碗那就是两碗,
“走自已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等菜的时间很长,顺子就操起茶壶来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这个我倒是接受了,平时
在家他可没这样的绅士风度,我乐得享受一下。我们正在喝水,邻座的一个两三岁的小
女孩爬到我的椅背上了。我生来喜欢小孩子,就回头冲她笑。谁知小丫头片子一点教养
都没有,竟然吐了我一脸唾沫。我心里冒火,就也吐了她一脸。她倒是不恼,笑嘻嘻地
用手背抹去。小孩子这么大度,我也不好小题大做了,只好自认倒运。顺子不说安慰我
,还埋怨:“你闲着没事儿跟她穷逗什么?家里那么多孩子你还没逗够?”

馆子做的菜果然比我们家的大杂烩可口。我们很快就风扫残云般吃得差不多了。到快结
束时,顺子说应该在盘子里留一两块鸡肉和三四片菜叶子,米饭也不要吃完,要不服务
员会笑我们是土豹子。我笑他虚荣:“我肚子还吃得下,花老多钱买来的东西又不是看
的。你不吃完,我吃完。服务员笑咱们什么?别看她们穿得花狸狐哨,可别忘了她们其
实是店小二,咱们是客官。”顺子见我端起盘子把菜都扒拉到碗里,在对面急得张了嘴
合不拢。

吃了饭出来,我们又各自去洗了个桑拿,完了还美发了一番。我们那儿有说法是:“正
月不剪头,剪头妨舅舅。”那时是二月初,理发店生意非常红火。顺子和我都不光理了
发,还烫了。说实话,顺子长得不错,有点儿象刘德华。烫发时髦是时髦,并不适合他
的相貌和气质,倒是把他给丑化了。我烫的发也不大好看,照了镜子觉得自己看起来跟
那个匹诺曹的父亲似的。
--
56
那天把娇娇爷俩送去火车站时已经是中午了,然后我们又是搓饭,又是桑拿,又是美发
,折腾得天都黑了。我和顺子披星戴月地往回赶,心想公公和晚婆婆还不知怎么惦着我
们呢。

我们还没到家,就看到黑乎乎地有一帮人在三角地坐着。那时天气比较冷,人们一般不
在那里坐的,所以我觉得比较奇怪。拖拉机“嘟嘟嘟”的声音很大,我一点都听不到那
些人在说什么。到了跟前,李大友跟我和顺子说:“连婶子被警察带走了。那个南蛮子
叫的警察。”我和顺子一听都大惊失色。

进了家,公公一个人正拿庆禄、添禄和至顺没办法。看到我们回来了,公公有气无力地
说:“你们总算回来了,没出事就好。我都有些担心你们被那南蛮子给暗算了。”然后
公公就给我们讲了那天发生的事。

“我们刚吃过午饭,有一点钟吧,那个南蛮子和他女儿又回来了,还来了三个警察。警
察一进门就对我说:‘你是黄修连?你买了个媳妇?听说还生了孩子?’

我就说:‘我是黄修连。几年前娶了个媳妇,谁知是人贩子拐来的。是还生了个孩子。
’我又指着那南蛮子说:‘他昨天来的,说是我媳妇的男人。商量好他们一刀两断,要
了我们一大笔抚养费。今天早上我儿子儿媳带他们去城里银行取了钱,说是他们拿了钱
就走人的。怎么现在又找来?’警察就问:‘那你儿子媳妇呢?’我说:‘还没回来呢
。’

警察就笑了:‘这倒怪了。你说你儿子儿媳给了王蜀文钱,他们又不在。这不是拿大家
开涮吗?什么钱不钱的,我们也不想听,说来说去还是买卖婚姻。现在人老公找来了,
你放明白点儿。我们也知道你花了不少钱,所以你不光是害人者也算个受害者。你要是
老老实实让人老公带了人走,我们也不追究你别的。你要是抗拒,那我们就不客气。你
身上不光是买卖婚姻,你明知人家有老公还跟人家结婚生孩子,那是重婚罪。你怎么说
?’

那我还能怎么说?就说:‘那我认倒霉吧。孩子我能不能留下?’警察说你们自己商量
。至顺的娘同意我把孩子留下,她说她虽是不舍得,可带走怕那南蛮子害他。我又想了
想,就跟那南蛮子说:‘这孩子才一岁半,也照那个价儿付我抚养费吧。’那南蛮子立
即就涨红了脸,奚落我:‘亏你是个五尺高的男子汉,有脸问女人要抚养费?你抚养抚
养就要钱,人家生孩子要多少钱?’我一听懵了:‘那你咋要抚养费呢?’那南蛮子矢
口否认,他女儿也说没有的事儿。他们不讲理,警察也不想听我多说,他们就急着带了
人走好交差。前后不到半小时,就完事儿了。’
--

57
要说公公娶晚婆婆时花的钱属买卖婚姻范畴,我没意见。可这一万两千一百块是那个男
人假装同意离婚以抚养费为名目骗去的,属诈骗行为,跟买卖婚姻是两回事。估计是公
公没说清楚,或是警察们没听明白。全家人讨论了一下,一万多块就这么连个响声都没
听到就不见了,我们不能接受。是我和顺子当面把钱交给那个男人的,还该我和顺子去
讨个说法。

怕耽搁太久了骗子逃之夭夭,我和顺子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就又摸黑去了城里。我们不知
道警察局在哪儿,就找了个公用电话打110。电话接通后,我说是报案。对方先问有没
有死人,我说没有。对方又问有没有人受伤,也是没有。问过这两句,对方才问打电话
干吗,我说被诈骗了一万多块钱。对方问了我姓名,让我告诉他地址,说是一会儿警察
来找我。我就把公用电话处的地址说了,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和顺子在瑟瑟的寒风和潮潮的湿气中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又冻又累又饿,苦不堪言
。这也罢了,更使我们难受的是我们觉得警察晚干涉一秒钟,骗子逃掉的机率就增大一
分,当真是心急如焚。没办法,自己当十万火急的事儿,在人家是司空见惯根本不算个
事。

在我们望眼欲穿之时,一辆警车终于出现了。只有一个警察兼司机,我和顺子上了车,
一路无话。那辆警车比较大,是一个中巴,我和顺子坐在里面绰绰有余。我心想,亏得
月黑风高人迹罕至,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小偷被抓了呢,那人就丢大了。

到了警察局,还是那名警察把我们带到二楼的一个小小办公室。他问了我们一些话,我
详尽地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那警察运笔如飞地记在了一份表格上。我还出示
了那男人写的收据,警察用复印机印了一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复印机,以前听说过,
一直不能理解。我所能想像出的只是活版印刷,就是活版印刷我也想不通书中的插图是
怎么弄上的。

警察问询了我们约有半小时,末了,他把表格合上,说:“跟你们说实在的,这样的案
子基本没希望。除非他在别处再犯事儿时被抓住,到时候说不定能翻出你这个案子。你
们给我个联系方法,有结果的话通知你们。”我听了这些话很失望,警察连去火车站找
一下骗子的意思都没有,我给他们提供的晚婆婆娘家的地址对他们来说真是徒使人笑了
。虽是这样,我还是留下了通信地址,万一呢。

离了警察局,我和顺子商量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自行去了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确实
没有骗子的影踪。于是,我和顺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在路上,我想了又想,骗子的骗术并不高明。只是我们“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实
在想不出天下有这样的猥琐男,大笔地要了钱又狗仗人势地搬了警察去找老婆。再想一
想,中午那小女孩给我脸上吐唾沫未尝不是上天的一种暗示,我们当时要立即赶回家说
不定还来得及。
--
58晚婆婆被带走了,钱也要不回来,这使我们一家人都感到情绪很低落。第二天中午,为
了活跃气氛,我除了家常饭外特意做了一锅紫菜蛋花汤。那锅汤颜色鲜美香味扑鼻,大
家不觉垂诞欲滴。我给每人盛了一小碗,谁知大家吃了一口后纷纷连声叫苦。我想这是
咋了,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呀,好好的汤怎么会苦呢?我一尝,可不是嘛,比
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苦。又想了一下,哦,我明白了,是一热水袋凉白开坏了一锅好汤。

那一两年我们那儿遭了大旱,地表水全干涸了,连村里唯一的一口井都快没水了。北方
本来缺水,我想这也是老祖宗们选低洼处建村的原因之一吧,那口井就在全村最中央也
是最低洼处。老房子都在盆底,新房子都盖到了盆沿上。高处建房确实眼界开阔风清气
爽,美中不足的是挑水的工作量大了很多。我们家的老房离那口井只有五十米的平路,
新居则有约三四百米的路程且一大半是陡坡。

正常的年份那口井还可以勉强供应全村人的需求。井口很大,井底很深,很次去打水时
我都担心会脚底不稳摔下去。辘辘上的绳子很长,绳端有金属的三环套,桶套在上面很
牢靠,不会掉在井里。那一两年遭了大旱,我们村的井水越来越深,最后每次只能打上
半桶水了。附近几个村子情况大同小异,不得已,大家都要套了马车带了橡胶水袋到十
几里外的村子去打水。我们远程去打水很辛苦,但更痛苦的是人家很讨厌我们。这也是
可以理解的,远处村子的水也不多了。

由于水资源紧张,我们大家都很注意循环利用。早上洗脸我和添禄、顺子和庆禄、公公
晚婆婆和至顺共三个小组三盆水。当然,晚婆婆走了后他们小组就少了一个人。洗脸时
按小孩先大人后的顺序进行,所以我那时有一两年没用过刚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洗过脸
了。大家洗脸都不用香皂,因为洗脸水接下来还有别的用途。顺子和庆禄的洗脸水作一
家人当天随时洗手之用,我和添禄的洗脸水要喂鸽子,公公他们的洗脸水要洒扫房屋和
庭院。

做饭用水也紧缩了,米是不用淘的,每次吃稀饭前要等它自然沉降,然后把表面的米糠
撇清。盛稀饭时需小心不要把锅底的沙子搅起,锅底的稀饭沙子太多人不能吃,所以就
留作猪食。刷锅洗碗不用洗涤灵,刷锅水还要喂猪呢。煮粥的水也是循环利用的,一般
是生豆芽的水或是暖被窝的水。以前暖被窝用的是裹了毛巾的葡萄糖瓶子,那天把那南
蛮子爷俩送到火车站后,我和顺子买了个正经八百的热水袋,为的是高乐高消费嘛。到
做汤时我也没多想就把热水袋里的水倒到锅里了,谁知热水袋的橡胶味有那么苦!
--
59公公在晚婆婆之事上落得个人财两空,村里人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公公恼羞成怒,跟
我们商量:“村里人现在都有钱了,谁家不是盖新房娶新娘?从下学期开始,咱们也不
用打肿脸充胖子帮人家交学费了,别人自己交得起。‘出头椽子先烂’,什么事都别抢
风头。”

公公这话虽是气话,对我来说是正中下怀。我当初想着给学校捐款,也不过是痛失女儿
后的激愤之举。后来有了庆禄和添禄,我就后悔了,说到底我们家的钱还不是我们孩子
的钱?拿自己孩子的钱供别人孩子上学,天下还有比我们傻的人吗?

公公那年春夏心情一直很抑郁,又恢复到以前沉默寡言的状态。可能是为了消愁解闷吧
,公公那段时间每天都要写十几页的毛笔字。我觉得这挺浪费纸张的,那么十几张白纸
没十几分钟就消耗掉了。公公肯定也这样想,因为他只浪费了没几天就想出了一个解决
方法。

公公其实只在我们村小学教书,不过他是校长还是学校唯一的国办教师。以前曾说他在
县重点高中教书,那是不对的。那只是我一时浮夸之语,特此更正。不便之处,敬请原
谅。

村里小学也设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自然和思想品德等课程,并没有误人子
弟。由于小学课程比较粗浅,学校师资力量又比较薄弱,一个年级约三十个学生往往由
一个班主任包圆。班主任负责全班学生的全部课程而且跟班走,即从一年级带到六年级。

那一年公公带的正是毕业班,有升学任务,所以压力也挺大的。为了提高升学率,公公
给学生们布置了雪片般的作业,原则上是每个学生每天要写完一支圆珠笔芯。为了让学
生们不至于考试时晕场,公公还每天让他们模考以习惯于考试气氛。公公这样敬业,就
收到了学生们交来的大量作业和测验纸。这样,他老人家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写毛笔字用
了,真是一举两得。

公公虽是有写毛笔字这一消遣方法,心病还是去不掉的。拖了一阵子,公公就恹恹得了
一病,浑身无力还时时腹痛。后来去了城里的医院,经检查乃是得了疝气。疝气疝气,
肯定是气出来的,摊上这事儿再好度量的人也要气出毛病的。

公公在城里医院做了手术,住了六七天院。这期间一直是顺子在医院陪床,我在家里带
三个孩子。我只在公公做手术的第二天带孩子们去看过一次。他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脸
色腊黄,十分病态,看上去老了有五至十岁。庆禄、添禄和至顺还不懂得生老病死诸般
痛苦,只在病房里跑来跑去。公公的病友不知就里,问顺子:“天哪!你们生了三个儿
子?怎么躲的计划生育?罚了多少钱?”对这些话,公公肯定很尴尬,我和顺子其实也
一样尴尬。于是大家就都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
60
三月二十二那天是我大哥的大女儿晓贤大喜的日子,所以我们兄弟姐妹一干人等又聚在
了一起。

晓贤也不是等闲之辈,她是我们县第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子,虽说只是上了个大专。晓贤
那年是二十一岁,比王倚大两岁。她是在县中上的高中,她那时成绩再好也不能上市一
中的。晓贤在省城读的大学,在大学谈了恋爱,毕业时就名花有主了。男孩子是邻县人
氏,比晓贤大一岁,刚够结婚年龄。双方父母都觉得早早给他们完婚比较稳妥,怕他们
男长女大又是两情相悦,要弄出事来就不好看了。

由于这是我娘家村里第一桩大学生婚姻,来看热闹的人很多很多,还肆无忌惮地对一对
新人品头论足。说来惭愧,这晓贤有才无貌,长得较矮较黑。新郎名叫林漾,跟小贤颇
有夫妻相,长得貌合神和。可喜者是晓贤的公婆家有钱有势,她的公公是一位副镇长。
她公公派来的迎娶晓贤的车队足有十几辆公家小车,极是排场。另外,我们这些七姑八
姨都出手阔绰,在会计唱礼单时晓贤小夫妻又挣足了面子。

晓贤被婆家接走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吃着饭,我大姐说:“新闻里讲北京的学生近来
在静坐示威,我放心不下王倚,打算五一去看看他。”大姐又说:“去年咱娘去过北京
了,咱爹以前也去过。这次有谁想跟我一起去北京?请举手。”

大家听了都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报名。二姐去过北京了,我、三姐和老妹都是有三个孩子
缠着,举步维艰。三姐和老妹当然也是受了大姐的荫庇才生那么多孩子的。三姐有两男
一女,已是心满意足。老妹竟然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她的三女儿一出生就换了一个儿子
。跟她大姑子换的,她大姑子接连生了三个儿子。

我其实特想去北京,谁不想去瞻仰一下首都风采?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学生示威的场面。
我每天和三个孩子混在一起,什么事都要以他们为先,都快失去自我了。尤其是公公新
近得病,家里就我一个大人,日夜被小孩子烦扰,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了,迫切需要外
出度假一下。我跟三姐和老妹还不一样,她们的三个孩子都是自己的,我却夹带着别人
一个,心理很不平衡。

思量再三,我报名了。我的姐妹们都为我欢呼,顺子知道了却来阻挠。我大姐说:“终
不成我们老寿嫁了你就该一辈子不出门?老寿一个人能带三个孩子,你们爷俩轮一次岗
又怎么样?”我其他姐妹也帮我说话,顺子好汉敌不住人多,只好同意了。
--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6楼  发表于: 2006-12-12   
我的故事(46)
出事前增顺去看过灯展,也算他没白来一趟人世。我那年都二十八岁了,也不过是第一
次看到那样的盛况。可叹的是,出事后几天他姐姐的照片才邮来,增顺没看着。增顺早
都想他姐姐了,每天放学都问收到照片了没有。那天照片邮到后,晚婆婆给我们看了一
眼后就收起来了。她女儿长得挺好,细眉细眼笑咪咪的,有十四岁了。

增顺出事后的很长时间我的内心都不能恢复平静,眼前总是出现那恐怖的形象。我还经
常做梦,梦中增顺总是抱怨他的衣服穿得难受。晚婆婆真的不再提起增顺,所以这些事
我自然没跟她说过。

大人们虽不提增顺,庆禄还小,他不理解这些,老问小叔叔在哪儿。对此,我没办法堵
他的嘴,只能一次次地告诉他小叔叔跟他的伙伴们玩去了。以前总是让增顺带庆禄,想
一想真是不应该。增顺自己还是个孩子,他也是需要大人照看的。要是有大人看着,怎
么会出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没轮到自己家里时,我也没多想过。增顺出了事,我才想起来一起类似的悲剧
。我嫁过来的第二年,村里就有一个八岁的男孩子溺水而死。那孩子根本不会游泳,由
于没有大人看管,他在一处隐僻的池塘边脱了衣裤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之所以知道他
扎了猛子,是因为打捞的时候他的脑袋还陷在池底的污泥里。

村里人都让大孩小孩们结伴自行玩耍,也有散兵游勇。由于缺乏大人照看,村里有好几
个孩子在十来岁时翻墙头摔瘸了腿,搬石头砸断了脚趾,或是打架破了相,象增顺和那
个八岁男孩则是丢了命。

想到这些,我再不让庆禄独自跌跌撞撞地跟着别的孩子们玩了。庆禄到哪儿我到哪儿,
我总让他保持在我的视线以内,小门市则交给晚婆婆看着。百伶之事使我担心晚上睡觉
压着添禄,增顺之事又使我再次将庆禄护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辛苦是辛苦,可我觉得
花这些时间和精力是值得的。要是有个什么事,我可没晚婆婆那样想得开。

村里别的女人还是我行我素地让孩子们自已玩,似乎并没把增顺的事放在心上。我不知
道她们为什么这么放心,这么懒惰。都实行计划生育了,每个女人也不过生两三个孩子
,又不上班,也不下田,还不看孩子。她们的兴趣似乎就是“说闲话”、“传闲话”、
“证闲话”三步曲。我们家的小门市就是一个闲话生成的据点,从早到晚都有谈兴颇健
的女人。她们会在半上午和半下午的时候回去坐锅,下上米之后再回来接着聊。
--

47
那年二月初四,我们大家又去给父亲拜寿。

人到齐后,我们就把各自蒸的寿桃的样品在天爷台前摆上,请父亲在旁边坐好。在一系
列的鞭炮声中我们众人一齐跪倒,祝愿父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仪式过后,我们就各就各位吃饭了。还是男在内,女在外,孩子们随意。顺子从小贫寒
,没有抽烟喝酒等不良嗜好,但成年之后也必须在喝酒的男人中滥竽充数。他一向这样
冒充的,也没人相强。谁知那天妹夫不知怎么用了激将法,顺子这个冤大头就不知深浅
地跟别人一样又是划拳又是猜枚地当真喝起酒来。

我关心顺子,不时地进去察看,一看到顺子竟然也成了个面红耳赤的酒鬼,我就暴躁起
来:“你灌那些黄汤干什么?你可还要骑摩托呢。”往日里顺子都很温和,那天他破天
荒地冲我发火了,也许是他对我积怨已深就借酒发挥。他当着众人向我吼到:“狗操的
,你管老子!”

这句话象晴天霹雳一样把我震傻了。我还没缓过神来,只见我大哥已经离席走到顺子旁
边,抬起手来就给了顺子一个大耳刮子,嘴里说:“你不干不净地骂什么!”顺子还嘴
硬,说:“我就是骂了,还要骂。”顺子一说这话,我二哥和三哥也离席过来了,他们
两个人架了顺子就往院子里走。我和我大哥也跟了出来,我父亲和几个姐夫妹夫都坐着
没动。

顺子被架到院子里还没清醒过来,竟然又重复骂我的那句话。我几个姐妹听到他骂我们
的父亲也不干了,她们几个人都也不是省油灯。一声呼哨后她们就一轰而上,雨点般的
拳头落在了顺子的前胸后背,雪片似的脚尖降在了他的大腿小腿。顺子身受群欧还不妥
协,嘴里还骂,大家打得就更用力。

我心中越想越气,就过去对他说:“老娘舍了命给你生孩子,又夜以继日地给你带孩子
。你个天杀的没良心,还骂我!”我的这些话也没使顺子恢复理智,我恼羞成怒就跳上
去一把揪住他的一撮头发用力拽了下来。我还不解恨,就又跳上去左右开弓连揪了两撮
头发。顺子还不屈服,我看看地上顺子的头发已经被风吹散,被我的兄弟姐妹们踩在了
脚下,不禁又有点儿心软,那不是相当于顺子被大家踩了头吗?

我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这时顺子终于被打得软下来了,他叫我:“寿儿,你不
心疼我了?寿儿,你也不心疼我了?”他这么一叫,我更心软了。我赶紧站起身来走过
去,对顺子说:“咱们回去吧。”我的兄弟姐妹们一听我这话,就纷纷住了手。我父亲
也走过来了,他老人家涵养可真好,至少是表面上并没发脾气,只声如洪钟地说了声:
“我每次都说人多不要聚在一起喝酒。你二哥老怕委屈你们,一定要支酒桌子。下次都
别喝酒了,一定要喝出事来才听我的。”

48那天回家太早了,而且我和顺子脸色都不太好看,公公就察觉出来恐怕有问题。公公问
了顺子,顺子遂如实相告。公公当下就教训了顺子一番:“你既娶了人家的女儿,怎么
能随便骂人家?还当了人家那么多的子女,别人又都比你大,不是你哥哥就是你姐姐,
打你那是白打。你不是明摆着找挨揍嘛。‘子不教,父之过。’你连我的脸面也丢尽了
。你要懂事,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去。”

当晚顺子“哎哟”之声不绝于耳,我也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一看,顺子全身上下都青
一块紫一块了。吃过早饭,顺子就遵了父命去道歉,我也陪同前往。一路上我们两个商
量停当,就编个善意的谎言吧。

先是到了我娘家,顺子见了我父母就说:“爹,娘,昨天我喝多了酒,说了什么话自已
都不知道。有什么错处,您二老请别见怪。”我也赶紧帮着说:“是呀,顺子昨天醉得
可真不轻。今天早上醒来,他还奇怪怎么全身都疼呢。他只记得好象被谁打过,别的什
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父母都是明白人,见我们一唱一和地这样说,就都没再多说,只
简单地说了声:“酒不是啥好东西,能不喝就不喝。”当天我们还去了我的列位兄弟姐
妹家里,依葫芦画瓢地反复互相唱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没再说什么,天大的一桩事
就算过去了。

顺子自然也对我表示了歉意,我于是照旧没明没夜地带孩子。我每天跟着庆禄,跟得多
了,左近的小孩子们就都爱粘着我。小孩子毕竟是希望有大人照看的,我就成了一个孩
子王。那时庆禄已经将近三岁,为了给他开发智力,我到城里的书店买了成套的小人书
,有《红楼梦》,有《三国演义》,有《水浒传》,也有《西游记》。有了这些小人书
,庆禄不到处疯跑了。他不光自己爱读书,还带了别的小孩子一起来读书。我很欢迎小
孩子们来我们家玩,因为我知道庆禄不光需要书也需要小伙伴们。

我们家每天都有至少四五名庆禄的小伙伴,跟一个托儿所相似。我常常给他们读书和讲
故事。为了培养大家的语言能力,我每次讲完一个故事就让孩子们按年龄顺序依次复述
。我很惊奇于孩子们良好的记忆力。最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我讲一遍他就能完整地复
述。最小的孩子只有两岁多一点,轮到他复述的时候他也能讲得头头是道,也许是因为
他多听了几遍吧。
--

49我在家里承担着大部分的做饭任务,所幸村里人吃饭不是很考究,我们家的人也没有挑
三拣四的恶习。我长期腌制一些咸菜,有时煮几个鸡蛋、拍几根黄瓜或是用白糖调几个
西红柿,再复杂一些的就是炒土豆。切土豆丝比较麻烦,偏巧我家庆禄喜欢吃粗条而不
是细丝,这又省了我不少时间。另外我还每三两天蒸一锅馒头,要吃的时候热一热即可
。所有做饭任务中最艰巨的是每天要半夜里就爬起来熬第二天早上的稀饭,但那时这也
不算特别困难,我夜里反正要起来给添禄喂奶的。

我除了做饭还要陪孩子们玩,因此比村里大多数女人要忙一些。为此,顺子对我格外忍
让。我并不是任劳任怨的主,所以顺子几乎不敢对我说一句埋怨的话。横向相比我是很
忙很累的了,但纵向一比就被比下去了。我母亲年轻时为养活八个子女双手就没闲过。
据她说,当时白天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来回的路上都要边走边纳鞋底,吃过晚饭后
还要就着煤油灯纳完一条绳子才睡觉。

我母亲看到我年纪轻轻就不思进取有些不高兴。她说我:“你整天围着小孩子转有啥用
?就不能抽空织织布做做鞋?每天闲着不觉得心慌?我年轻时候一天不干活就会头疼。
”我跟她说:“别的年轻媳妇都就是瞎聊,要不就打麻将。孩子都是老太太们看,饭也
是老太太们做。年轻媳妇不做饭吃得倒不差,每天中午都泡方便面。我跟她们比不晓得
强了几百倍。”

我其实本来也织布的,轧棉花、弹棉花、搓穗子、纺线、拐线、煮线、染线、缠梭子、
经布、安布、织布,这整个过程我都能独自操作或主持进行。做姑娘的时候我织一手好
花布,有了孩子就不行了,孩子一哭我或是手上或是脚下就会出点儿小差错。家里又不
缺钱,我后来就不织了,直接买现成的。

我跟我母亲确实是有代沟的。她比我大三十四岁,那时候已经六十开外了,还每年都安
一次布机。我母亲那代女人命运很悲惨。她们年轻的时候忍气吞声做小媳妇,等她们多
年的媳妇熬成婆该摆摆谱了,政府又把媳妇给解放了。政府解放媳妇又有些矫枉过正,
没多久就变成媳妇压迫婆婆了。我们当地媳妇又稀缺,做婆婆的生怕得罪了媳妇儿子又
要打二碴光棍,就把媳妇给捧上了天。我母亲还算运气比较好,我三个哥哥都混得不错
,嫂子们就没太给我母亲眼色看。我母亲审时度势比常人都快,就跟她的三个儿媳妇保
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距离。
--
50我母亲辛苦劳作了几十年,一直都没有机会外出旅游,到六十多岁还局限在方圆几十里
的范围内。那年国庆节时,我母亲终于去了一趟北京。是我大姐一定让她去的,我们大
家都很支持,都觉得母亲是该享受享受。

大姐请母亲去北京是师出有名的。大姐的大儿子王倚那年刚考上北大,她们去看望看望
。说起我这个王倚外甥也真不简单,他是我们全县第一个考上北大的孩子。当时王倚考
上北大的消息轰动了我们十里八村,连我都会不自觉地时时宣布:“王庄那个上北大的
王倚是我外甥。”我大姐做为王倚的母亲当然更是荣耀万分,她本已优异的履历上又加
了“教子有方”一条,真是锦上添花。

王倚从小就是尖子生,小学在他们村读的,初中三年到十几里外的重点初中读的,高中
三年则到市一中读的。王倚也算走运,以前县里的孩子至好也是上县中。县中能考上大
学的学生寥寥无几,更从没出过名牌大学生。王倚考高中那年恰巧市一中开始从县里招
生,但他们对县里孩子设的门槛要比城里孩子高四十分。县里初中小学的教学质量本来
就差,市一中的招生人员不说照顾县里孩子反而如此刁难,所以那年全县也就四名学生
考上了市一中。城里的高中果然厉害,这不,王倚读了三年就考上了北大。

也是我生不逢时,我当年高中毕业时正赶上恢复高考。在那之前,我没想过考大学,没
有高考制度嘛。高中三年我就是混过来的,我要是好好学习,哪里还轮得到别人学习成
绩好?七八年夏天那次高考时,考生数量又史无前例地多,我就毫无悬念地落榜了。当
时也没觉得怎样,我本来就没有上大学的美好愿望。那年外甥王倚上北大了,我心中才
略有苦涩。

我大姐和母亲去北京看王倚,一共玩了三天。我那时还没去过北京呢,母亲回来后我们
大家就请她讲一讲景致。母亲说:“我们去看了皇帝的金銮殿、三宫六院还有御花园。
也看了圆明园,就是电影《火烧圆明园》那个。你大姐还带我去爬了香山,人很多,满
山的树叶都是红的。我们也去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可惜门票太贵了,我们就只站
在门口照了张相,没舍得进去。还有一个该去没去的地儿是长城。我们那几天住在王倚
女同学的宿舍里。那个宿舍楼值夜班的老太太很厉害,王倚告诉我们要等到八点后别人
换了她的班才能出来。等我们从宿舍楼出来,去长城的火车早都开了。俗话说:‘瞧景
不如听景。’你们听起来我说得热闹,真去了北京也没啥。一点儿新鲜玩意儿也没有,
北京那儿连麻雀都跟咱们这儿长得一模一样。”

51
母亲旅游归来的时候,添禄和至顺都满一周岁了。他们小叔侄很健康活泼,当时已经可
以自如地连续走一百步不止。我和晚婆婆都对他们的进展感到满意。

那段时间,淑凤和她的伯婆母每天都到我们家点卯。淑凤的伯婆母总是弯腰驼背,我觉
得她的姿势很难拿。我不知她怎样能保持身体的危而不倒,又想如果腰疼的话整日都弯
着腰腰岂不是更疼?我们割麦子或是割谷子时都要三五分钟就伸直一下腰呢。我某次忍
不住问老太太:“你老这么弯着腰不难受吗?”老太太笑了:“不难受,习惯了。我的
腰伸不直的。我小时候趴在我娘背上,我娘往锅里下米。我一个跟头栽下去,就坐到开
水锅里了。赶紧捞起来,我的腰和屁股就煮熟了,样子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唉,她可
真是个苦命的人呀。

淑凤仍是白皙干净,只可叹她的嘴巴打破了整个面部的平衡。百俐随淑凤,小脸蛋白里
透红,大眼睛总象含着水一样晶莹明亮。她的伯祖母很爱打扮她,每天都给她梳两只朝
天辫,还花红柳绿地穿得象一只漂亮的鹦鹉。小姑娘巧舌如簧,真好似一只可爱的八哥
。她当时不过一岁多一点,就知道嘲笑整天顶着个光头的添禄和至顺。常见百俐拍着小
手儿笑两个男孩子:“秃小子!秃小子!丑,丑。”

添禄和至顺走路虽利索,说话不如百俐,他们对百俐的讥讽能怒而不能言。百俐和他们
相反,嘴象刀子一样锋利,腿却象棉花一样柔软,她那会儿连站都站不稳。我想百俐是
双胞胎之一,营养不良所以发育得稍晚了一些。

事实并没那么简单。到那年冬天时,添禄和至顺都可以跑步后退了,百俐才开始蹒跚学
步且过于频繁地经常摔倒。转过年来,百俐终于会走路了,大家才看出来她的左腿轻微
地有点跛。可怜的百俐,她大约是在生命之初就受了伤。想来是她横着被拽到这个人世
时腿部的一根神经或韧带什么的遭到了损害。这只是大家的猜想而已,百俐的腿部问题
并没有得到专家的鉴定。

发现百俐有残疾后,老志再次恼怒了。老志感觉到了生老二的迫切性,所以他很快就又
使淑凤怀孕了。
--
52
那年二月初五是个星期天,全家人都在。我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弄了一大盆面糊给大家
摊煎饼。我正在厨房里忙着,忽听院子里有一个男人扬声高叫:“阿清,你看谁来了?
”我想肯定是有人走错门了,我们家没叫阿清的。我又想也用不着我理他,院子里有的
是人。可是,接下来就不对了,我听到晚婆婆叫“娇娇”。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我走出去一看,不得了了。晚婆婆放下至顺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来人领着的女孩子。是
晚婆婆的老公带着他们的女儿找上门来了。我、顺子还有公公看到这个情景都傻眼了。
“纸包不住火”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晚婆婆抱着她女儿,那男人就上下打量我们的房子,还环视周围的人众。他看我们,我
们就也都看他。他个儿不高,又黑又壮,穿得还行。他看够了我们,又回头看娇娇娘儿
俩。那年娇娇该是十五岁了,比她母亲还高一点儿,瘦瘦的。

晚婆婆和她的女儿一阵唏嘘后,那男人说话了:“阿清,你到北京做工怎么做到这儿来
了?你到这儿也好呀,就不给我通个信儿?我可一直惦着你呢。你通信儿还不通给我,
倒通给你娘家,还故意瞒着我。‘皇天不负有心人’,到底让我给访出来了。我今天来
也没别的意思。你不是想娇娇吗?我给你领来看一看。你既然另有高就,我也不给你出
难题。咱们就各自丢开手,你看怎样?”

晚婆婆一直在上下左右地看她女儿,整个过程都拉着她女儿的双手。起初我怀疑她有没
有在听那男人讲话,到他问她愿不愿意各自丢开手时,晚婆婆开腔了:“丢开手好呀,
对大家都好。我没意见。”听他们两人这样说,我心里嘘了一口长气。

那男人又接着说:“那好。我把娇娇这么远给你带来见个面,也是我的情意。听说克顺
不在了?”那时增顺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晚婆婆除了葬增顺时哭过一次一直都没再有什
么伤痛的表示。可那天晚婆婆一听那男人提起他们的儿子,就放声痛哭起来。唉,毕竟
是血肉相连呀。

晚婆婆这一哭,她女儿也大哭起来,那男人不住地拿手在眼睛上擦。看晚婆婆她们哭得
差不多了,那男人又说话了:“带我和娇娇去看看克顺吧。”晚婆婆点点头,拿眼睛看
我们。公公赶紧说:“好,都去看看。”公公又对我说:“带上纸。”我就去屋里拿了
冥钱香纸,然后大家都去了增顺坟前。

葬了增顺后,我们只在第二天去过一次,是陪晚婆婆焚化增顺生前的物品。过了一年多
,增顺的坟都快找不到了。小孩子的坟本来就又低又小,过了一年又下陷了一些,快跟
地一样平了。我们那儿的坟墓又没个墓碑,要不是我记忆力超好,还真不容易找着。在
坟上,他们三个人又是一场痛哭,我们几个人也陪着落了几滴眼泪。
--
53那天给增顺上了坟回来,我就整治出脆炸花生、凉调豆芽、芥茉粉丝等几个小菜,还切
了一些午餐肉和火腿等冷荤。公公请了李大友来陪客,他自己推说不会喝酒,不肯与娇
娇的父亲同席。

男人们在堂屋喝酒,我和晚婆婆还有娇娇在厨房开席。我们有白菜粉条豆腐海带做的大
锅菜,还有咸鸡蛋和一厚摞煎饼吃。我们在厨房内用餐也不局促,厨房很大,是三间东
厢房。我和顺子住在三间西厢房里,公公和晚婆婆住两间西北屋,堂屋是三间北房。另
外我们还有南屋六间、东北屋两间、小东屋和小西屋各一间、东西穿廊各一间、门厅一
间。我们家是一个完成了的四合院,其他人家新盖的房子多只有北房加一个院墙。

我们一起吃饭,晚婆婆忙得不可开交。她一手抱着至顺,一手还忙着给大家夹菜和剥鸡
蛋。她当然是优先照顾娇娇,可她似乎怕我吃醋,就不时地给我也夹这夹那。娇娇吃鸡
蛋时用了标准的兰花指,拇指和中指捏了鸡蛋,其他手指都高高翘起。娇娇的吃相虽文
雅,谈吐却不讨人喜欢。她看到至顺狼吞虎咽,就说:“妈,这孩子是你生的吗?他没
吃过饭呀?这么贪,跟个猪似的。一点儿不象我和克顺,招风耳朵。”

我们吃过饭后很久,男人们还在喝酒。后来李大友出来了,叫了公公一起来到厨房。李
大友当着我们大家对晚婆婆说:“娇娇的爹让我给你传个话。他说,要断就断个清楚。
增顺没了,娇娇肯定要跟他。他的意思是,你该给他多少抚养费就给他多少,他就没别
的话说。他说的也在理,只是要的数目太大。他说娇娇他自己抚养了有三四年了,现在
离她十八岁还有两三年,总共是六年。按他说,一个月是一百,一年一千二,六年就是
七千二。这还不算,他还说增顺他白养了八年,是你不留心给弄死了,让你再给他八年
抚养增顺的补偿费,是九千六。还要三千块的精神损失费。总共加起来就是一万九千八
。他倒是说把零头让一下,只要一万九就一刀两断。依我看,这一万九也太多了些。”

我们听到这话,都对这个男人的漫天要价感到又惊又怒。只有娇娇咬着白嫩生生的手指
冲李大友说:“你说要得太多,你自个儿又当爹又当妈地来过吗?你儿子白养到八九岁
,心里觉得怎样?”我听她说得太不入耳,就对她说:“你说得不错,可你爸爸算得有
点不对。就算是你妈妈对你弟弟的死负全部责任,就算你妈妈抚养他十年都不要钱,那
你弟弟在你们那儿的那八年也不是你爸爸一个人抚养的吧?那八年的钱只能按一半算。
还有,再怎么说一个月一百也太高了。我外甥在北大读书,他每个学期开学时带五百块
钱就啥都有了。人家在北京读大学才一个月一百,你们怎么也这个价?”

大家听我说得在理儿,就一起去找娇娇的爹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娇娇的抚养费按每月
八十算,增顺的那八年减半,精神损失费两千五,共计人民币一万两千一百元。这个数
目可真不算小,我心里恨得痒痒的。可也没办法,我做媳妇的也不好太压晚婆婆的身价
。况且晚婆婆已经有了至顺,说什么也得留下她了。

那天天晚了,吃过饭后公公就到东北屋睡下,娇娇和她母亲还有至顺一起睡,娇娇的父
亲则被我们安排到李大友家歇下。那时村里人基本都迁入了新居,村子中央低洼处横七
竖八的老宅几乎没人居住,村南村北的地势高处则是一排排的崭新砖房。李大友家比我
们发得晚,村北第一排房子没轮着他们。他们在第二排,在我们房子的正后方。
--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5楼  发表于: 2006-12-12   
43

百伶被压死了,只剩下百俐。百伶是和百俐一起来的,名字又是一对儿,老志的伯母很
担心百伶想让百俐和她同去。这也难怪老太太忧虑,百伶是屈死夭亡的,她肯定不甘心
。有人建议在埋百伶的时候给她抱一个笤帚,她就会以为是百俐和她一起去了,就不会
再来找百俐。老志他们葬百伶之时果然照办了。

百伶的夭亡使老志很落了一些痛泪。老志对老婆虽是无义,对女儿并非无情,血浓于水
嘛。父女天性,女儿之死使老志悔恨自责了很一阵子。老志怕百俐再有个三长两短,也
顾不得保证自己的睡眠质量了,又搬了铺盖和淑凤同住,并主动承担换尿布等烦琐工作
。老志此举算是亡羊补牢,他要是早这样办,淑凤就不会疲劳过度,百伶也就不会出事
了。

有了淑凤的教训,我和顺了晚上睡觉都很小心,生怕添禄有个闪失。以前我晚上给添禄
喂奶时总是闭目养神,有了百伶之事,不光我不敢合眼了,连顺子也放心不下总睁着眼
睛陪着,惟恐我不慎睡着压了孩子。这样下来,两个人都比较累,不过这点儿辛苦算什
么?要是孩子没了,人命关天暂且不说,十月怀胎重新来过不是更辛苦吗?

庆禄那会儿一见增顺就和他粘在一起。增顺很顽皮,他也有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几个男
孩子把小石块在大青石板上细细地磨了粉,放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说是耗子药。他们
还精于给虫子打针,用樟脑球圈蚂蚁和捉黄鼠狼。有一次他们用闰土的老法子捕麻雀,
麻雀不上当,我们家的两只鸽子傻乎乎大模大样地走到筛子底下被扣住了。

那时我们家的鸽子已经由两年前公公为增顺捉的一只白鸽子发展成了不计其数只各色鸽
子。那只白鸽子没多久就招来了一只黑鸽子做上门女婿,然后它们就做了父亲母亲。后
来又来了一对棕色鸽子,再又来了一只灰色鸽子。两年下来,最初的那五只鸽子已不知
繁殖了多少代,也不知它们之间结成了怎样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我本来是喜欢鸽子的,它们毕竟美丽优雅。日子久了,我就意识到鸽子这种东西真是华
而不实。它们既不能象鸡那样大量下蛋,也不能象猪那样快速长膘,吃起粮食来倒是老
实不客气。每次公公一撒吃的,就见它们遮天蔽日地飞来。这些都还在其次,最可气的
是它们不知廉耻地随地方便。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有房的鸽子沿屋檐住下,别的鸽子
就栖息在院子里的树上。黑灯瞎火的,我都不敢在院子里走,否则说不定哪只鸽子就会
敬你一下。那次孩子们把鸽子扣住了,我说就消灭两只大家吃肉吧,公公还不舍得。公
公总说:“俗话说‘鸟朝旺门飞’。别人家怎么养不了这么多鸽子?总是咱们家人财两
旺,鸽子通人性的。”

44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转眼就是元宵节。那年我们家也从城里买了元宵,以前我们没吃过
元宵,也不说什么元宵节,只说正月十五。我们都觉得元宵皮的味道不错,跟粘糕似的
,馅却很难吃,跟月饼似的。

元宵节城里有灯展,从十三起至十五止。十四那天傍晚,顺子骑了摩托车带我进城去看
灯。那是我第一次晚上在城里逛。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满街的路灯就亮了,百货大楼的
边缘上还闪烁着跑来跑去的彩灯。我看得直心疼,这要费多少电呀。那会儿村里大体只
白天有电,晚上通常还要点煤油灯或是蜡烛。偶然晚上有电,我们家那么阔也就是一个
房间点个40度的灯泡,大多数人家都是25度甚至10度的灯泡,哪有在大街上点这么多灯
的理儿?再看看马路两侧的大楼,一个个小屋子也都亮灯了。听说城里人不懂得攒钱盖
房子娶媳妇,就知道吃,每天都要买一疙瘩象麻雀大小的猪肉。活该他们住鸽子房,还
点那么多灯,让人心疼。

让我心疼的且在后面呢。灯展在城里的一条大马路上举行,路宽几十米,有约三里长的
路不通行人,专供灯展之用。这三里长的马路边的每棵树上都往复缠绕着无数盏小灯,
更费电的是那众多的花灯。那年是个龙年,大多数花灯是两条龙的“二龙戏珠”,也有
一龙一虎的“龙腾虎跃”,还有一龙一凤的“龙凤呈祥”。另外也有一些“天女散花”
、“麻姑献寿”、“武松打虎”、“唐僧取经”、“哪咤闹海”、“诸葛装神”、“喜
鹊登梅”、“井蛙观天”之类的大型花灯,以及“西厢记”、“牡丹亭”、“六月雪”
、“汉宫秋”、“闹天宫”、“闯公堂”之类连环画似的组式小灯。

每个巨型花灯都有两三人高,基座有一辆汽车那么大,遍体发亮,所有的花灯都旋转着
,不少巨龙的身子还一伸一缩,有的花灯还配有龙吟虎啸之音。每个大型花灯或是组式
小灯是由一家小工厂或是一家大工厂的一个分厂制作,据说每个灯耗资都在万元以上。
这么贵的灯还用着这么多的电,实在浪费,不来看就更浪费了。还好,观灯的人里三层
外三层,挨挨挤挤,我在人群中还听到有人在说怎样趁乱盗窃自行车。

有感于花灯的昂贵,我和顺子第二天竭力说服了公公带晚婆婆和增顺也去捧场。幸好他
们都去了,让增顺也大饱眼福,那时谁也不知道没几天增顺就触电夭折了。

45

正月二十傍晚,都快开饭了还不见增顺回家。我正要出去喊他,就见一个男孩子跑来,
说:“增顺爬电线杆,电死了。”一家人听了这话,都跟着那个男孩子跑出来。一直跑
到村南路口上,看到有几个大人围在那儿,增顺躺在地上。

增顺那天放学后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玩着玩着就爬起了电线杆。别人爬到电线杆有支杈
和电线的地方就停止了,只有增顺攀到了支杈以上。增顺从高高的电线杆上直摔了下来
,没有流血,因为他全身都似乎在触电的一瞬间焦干了,估计是中了高压电。增顺的身
体干枯到很瘦小,而且蜷曲得象一只大虾。

晚婆婆看到这一景象就昏迷了过去。我其实也觉得很不好受,不光是心里,五脏六腑都
不舒服。公公抱起了增顺,说还是热的,但没有生命迹象了。

增顺没再回家,只有把死人往外抬,没有把死了的人往家里搬的。我们把增顺停在一个
破败废弃的小庙里,给他做了几件新衣服穿上。由于增顺的身子已经僵硬而且是蜷缩着
,四肢又紧贴着躯干,他的衣服穿得很勉强,左拉右扯的不整齐。增顺未成年,不能用
棺材,也不能葬入祖坟。我们就用两口缸盛殓了增顺,把他埋在乱葬岗上。我想对小孩
子来说,缸确实比棺材好,小孩子都害怕黑漆漆的棺材。乱葬岗上埋的全都是小孩子,
百伶也在那儿。增顺到那里会找到百伶的,而且他还会结识新伙伴的。

晚婆婆也就是看到增顺的可怖样子时昏迷了过去,再后来,她就镇静得让我觉得不可思
议。晚婆婆没再看过增顺第二眼,从转移到穿衣再到盛殓,晚婆婆都避而不见。直到下
葬时,晚婆婆才拎了一个小板凳和我们同往。埋了增顺,我们大家都就地坐下哭了一场
,只有晚婆婆放了小板凳正襟危坐了哭了几声。晚婆婆对增顺之死也就哭过那一次,我
本来担心她悲伤过度会回了奶呢。

在埋了增顺的第二天,晚婆婆又收拾了增顺生前的大小什物。她把那些东西带到增顺的
坟前烧化了,然后就说以后再跟他没关系了。晚婆婆很想得开。她说:“增顺本也不是
我的儿子。‘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前世一定是欠了他很多,他这十年就是来找我讨债
的。我生他时也见过阎王,受了不少苦。这些年又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钱。我也还得够他
的了。他现在回去了,我们就两清了。我心里清楚,该还他的已经还了,还赔眼泪给他
当利息不成?”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wenwendywen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显示用户信息 
74楼  发表于: 2006-12-12   
40

淑凤到乡卫生院后又生了一个三斤半的小女孩。命是保住了,但淑凤的樱桃小口歪在了
右侧的粉面上,一直都没再回复原位。乡卫生院虽小虽土,规矩和城里的大医院倒差不
多,也是不许家属进产房。淑凤又不明不白的,说不清或者是根本没弄清医生究竟是怎
么折腾的。有一点毫无疑义,淑凤并没有剖腹产。由于不是足月生产,孩子超级娇小且
骨骼未坚,我估计医生就是把她左扭右拧地生拉硬拽出来的。

淑凤活着回来了,新被新褥全都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这时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当时确
实莽撞了一些,不过我对淑凤真是一片好心。淑凤坐月子,不能沾凉水,洗被褥的事就
全交给老志的伯母了。我是肇事者,本应帮忙,但当时我已经是八九个月的身孕,只能
一再向老志伯母表示歉意。

淑凤的孪生女儿长得很相似,应该是同卵双胞胎。大女儿一出生就是全身通红的,二女
儿出生后十多天都比较苍白,可能是她在产道里待得太久了供血不足所致。也幸好有红
白之分,否则两个女孩子就要混淆了,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颜色和体重外并无
二致。

淑凤一下子生了两个女儿,对老志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们家突变成了“双女
户”,是当时计划生育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时的情况是,一对夫妇生两个孩子可以,但
第二个孩子生了之后要罚款,前面说过了。生了一子一女或二子的夫妇,夫妻的一方要
实行绝育手术。“双女户”不做绝育手术,所以他们就往往会设法超生。“双女户”计
划外怀孕的后果基本可分两种:其一是被迫堕胎,其二是侥幸成功,但那将使他们面临
“上不封顶”的罚款。

淑凤生双胞胎女儿虽使老志不悦,老志的伯母却说:“两个闺女就多了?”这使我们觉
得好笑,国家的口号是“一对夫妇一个孩”,光闺女就生了两个那当然多了。老志的伯
母还说:“管他小子还是闺女,能生娃我就放心了。”这再次表明她没有理解国家政策
,生了闺女后能不能生娃国家都不让再生了。老志的伯母疼爱两个小女孩,说:“俩闺
女都是七巧那天生的,长大了百伶百俐呢。老大就叫‘百伶’,老二就叫‘百俐’。”

淑凤生双胞胎之事对我和晚婆婆有不小的警示作用。我们婆媳两个本都打算在家里自行
生产,有了淑凤这样的例子,我们都又没那么大自信心了,万一我们有谁怀的也是双胞
胎呢?有此一虑,我们两人就都在八月初十那天进城去做了一次B超。B超的结果是我们
怀的都是单胎,且都已胎头朝下。这样的结果又给我们吃了定心丸,我们考虑之后决定
在家里生孩子应该没有问题。

事实确实如此,八月十一那天晚婆婆在家中顺产了一个男孩,公公给他取名叫“至顺”
。我在八月十四那天顺产了一个男孩,公公给他取名叫“添禄”。

41

至顺是晚婆婆和公公的第一个孩子,满月时小小庆祝了一番。添禄是我和顺子的老二了
,就不做满月了,不过在他小叔叔满月那天也跟着风光了一下。

至顺和添禄满月后,公公和顺子把白术从田里收回来了。我们的白术卖了许多的钱,这
使我们家的财力得到了第三次的实质性提高。卖术栽之后,我们家把黑白电视机换成了
彩色的。这次卖了白术,我们家添置了一辆摩托车。也不是为了攀比,图个方便,交通
工具嘛。

晚婆婆生了孩子,我们家又发了大财,公公自然是喜上加喜。于是,按通例,公公提出
晚婆婆应该给她家里写封信了。晚婆婆对此是求之不得,就亲笔写了一封信。晚婆婆读
过八册书,前文说过,她写的信虽文理不大通顺,但真情实感盈然纸上,很是感人。信
是写给她娘家的,信中专门提到不要让其夫知晓,也提到很相念她女儿,希望她娘家能
帮忙寄一两张照片过来。

我和顺子有了两个儿子,按规矩应该做手术的,但我们受了我大姐的荫庇而免了这一劫
。我大姐那年春天调到了县计生委,全县的准生证都是从她手里发出来的。俗话说“县
官不如现管”,全县的人谁个不需要生孩子?就是我们村干部和乡干部也有求到我大姐
的地方。基于此,并没有人来抓我和顺子去做手术,我们也没有傻到自投罗网的境地。
又因为我们家资助村里所有小孩读书,人缘好,我和顺子虽没做手术,村里也没人攀我
们。

家里有了至顺和添禄,马上热闹起来了。常常是一个哭声未止,一个哭声又起。增顺和
庆禄都很喜欢至顺和添禄,尤其是庆禄。眼错不见,庆禄就会拿了小饼干往添禄或至顺
嘴里喂。那时庆禄两岁多了,已经很有文化,顺子作为陪读也认了有一二百字了。增顺
这孩子长得虽不大好,其实脑子也挺灵的。他那时上三年级,学习成绩不错,在二年级
升三年级的考试中还得了班上的第五名。那孩子的语文比数学强,上了三年级开始写作
文了,写得有鼻子有眼的。家里也亏了增顺,有了添禄后他带庆禄比我带得还多。

淑凤和她的伯婆婆时时带了百伶和百俐来串门。两个小女孩眉目如画,长得又一模一样
,那个讨人喜欢就甭提了。可恨老志此人觉悟很低,淑凤坐月子时他尚肯出手,淑凤一
出月子,他就一点儿不管了。老志甚至嫌小孩子夜啼影响他的睡眠,竟和淑凤分室而居
了。老志的伯母风烛残年,淑凤坐月子时她已经是拼了老命洗洗涮涮忙前忙后,淑凤出
了月子再让老太太晚上起来折腾也是不现实的事。可怜淑凤晚上要一个人带两个吃奶的
孩子,真是匪夷所思之事。一到晚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把淑凤夹在中间,淑凤就是
翻个身都不容易。

42

晚婆婆的信发出不久,我们就收到了回信。回信是晚婆婆的父亲写的,说是本也猜到晚
婆婆被拐骗卖人了。信上说,他们邻村有一个人半年前就写信了,说是被卖作媳妇了,
过得还不错。那人是和晚婆婆一起出来的,她的信上并没有提到晚婆婆,所以晚婆婆家
里也只是猜想而已。晚婆婆父亲的回信还说她女儿很好,只是急切没弄到照片,因为这
事须得瞒着一个人。随信倒是寄来了一张老头老太太的照片,这真是自作多情了。“可
怜天下父母心”,晚婆婆作为母亲整日想着她女儿,作为女儿并没怎么想着她父母。

晚婆婆生了至顺,跟娘家也通了信,就真的和我们是一家人了,晚婆婆和我自此又都恢
复了自由。十月十九是我娘家村里的庙会,请了戏班子唱六天的戏。我父亲是个戏迷,
受其影响,我们兄弟姐妹们大都爱看戏。居家日久,我和顺子就定下来在我娘家住几天
,陪陪我父母也看看戏解解闷。

我们那儿唱戏一般是唱河南豫剧、山东梆子、武安落子或清华曲剧。那年我娘家村里唱
的是山东梆子,象每年一样在村东广阔之处搭了戏棚。早在戏棚搭起来之前,村里的人
就把戏台前面的空地用座位占满了。座位通常是一个木板架在两个木叉子上,木叉子是
两根木棍钉成的,下端埋在地下。这样的座位很稳固,不会被人搬走,不看戏时也不用
带回家。

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是上午、下午和晚上各唱一场戏,其他五日只下午和晚上唱。那几
天我和父亲真是过足了戏瘾,我们的座位又靠前,看真人唱戏比看电视上唱戏有感觉多
了。我们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可笑我二姐文化不高眼睛却近视得连黑老包的眼睛长在哪
儿都看不到。

到正日子那天,村里所有人家的所有亲戚都来庆贺,整个村子比过年还热闹,人口密度
约是平日的十几倍。各家各户都在大吃大喝,大街小巷上都有各色商贩,赶庙会的人们
摩肩接踵,人山人海。那天戏班子也唱得格外卖力,上演了他们的新戏《盘丝洞》。我
等着看那些蜘蛛精怎样吐出丝来,可惜到需要吐丝时她们只是摇头摆尾地比划了几下,
没来任何真的,让我大失所望。

十月二十下午,我和顺子正在看戏,忽见公公神色匆忙地赶来了。公公一见面就说:“
你们晚上睡觉警醒一些,老志媳妇昨天晚上把她大女儿给压死了。”
感恩,平安,喜乐,惜福。。。
描述
快速回复

验证问题:
3 * 6 = ? 正确答案:18
按"Ctrl+Enter"直接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