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改善
PT,*KYF_O" < hy!B4 来源：柴静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b0d37b0100h7af.html +e>G V61
Rq| 5%;1 一
+1qvT_ "K>!+< 我和卢安克坐在草地上，七八个小孩子滚在他怀里，常不常地打来打去。
"fNv(> -7s P JK Y$s. 我本能地拉住那孩子的手“不要这样”
X)]>E]X anz7ae&P'K “为什么不要这样？”
=>Ae]mi 7 pHVDug3 我就差说“阿姨不喜欢这样了”，绷住这句话，我试图劝他们“他会疼，会难受”
p vt/ { ;;UsHhbhI “他才不会”他们嘎嘎地笑，那个被打的小孩也乐。
W'k&DKhTqF JYjc^m 卢安克坐在小孩当中，不作声，微笑地看着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b *| ?7 !^L}LtqHI 我后来问他“我会忍不住想制止他们，甚至想要去说他们，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可是你不这么做？”
( AA@ sN (*eX'^Q)d “我知道他们身上以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他们不同的特点，都可以理解。”
9VaS CB .Sw4{m[g “但是理解够吗？”
#|769=1 lbIW1z%:sy “如果已经理解，然后再去给他们说一句话，跟反感的一句话是不一样的。”
p({|=+bl q{*[uJ}Xc" 我哑口无言。
:.H@tBi*E vr47PM2al 二
nq7)0F%e P/~dY[6m 我采访姐弟俩。
vQXF$/S ~qb?#IY] ` 弟弟卖力地劈柴，大家都觉得这镜头很动人，过一会儿火暗下来了，摄像机拍不清楚了，就停下来，说再添点柴。再过了一会儿，我让弟弟带我去他的菜地看看，他拒绝了。
G2[2 y-Rv *URY8 a`bO “为什么呢？”我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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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1HT<* H SG9|}$ “你自己去”，他看都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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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1 我纳闷了一晚上。
AS0(NlV `$ bQ8$+Ci 卢安克第二天说给我听“那时候正烧火，你说你冷了，他很认真的，他一定要把那个木柴劈开来给你取暖，后来他发现，你是有目的的，你想采访有一个好的气氛，有做事情的镜头，有火的光，有等等的这样的目的，他发现的时候，他就觉得你没有百分之百地把自己交给他，他就不愿意接受你，而你要他带你去菜地看，他不愿意。”
/-<]v 3J i-0AcN./p 我当时连害躁的感觉都顾不上有，只觉得头脑里有一个硬东西轰一下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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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A+Je?3/. “目的是好的，但是是空的。”他说。
~:!& }e5 X+emJ&Z$@ “空的？
cQh{z8Bf?< K'e!BZm6Q “空的，做不了的，如果是有了目的，故意去做什么了，没有用的，没有效果，那是假的。
.O~rAu*K jj ` 0w@ “你是说这样影响不到别人？”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uie]*^ &C,]c#-+ “这个很奇怪，我以前也没想过，想影响别人，反而影响不到。因为他们会感觉到这是为了影响他们，他们才不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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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_mdJIa0D6k Y A8/TFu<_ )`5-rm~*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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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z 79Q,XRWh| 孩子在火边俯耳跟他说悄悄话。
ND9;%<80 xop\W4s_ “你肯定在说怎么考验我们”我猜。
k]& I(VQ" _jkJw2+s\ 卢安克对他笑“不行，他们城里人会不喜欢”。
)C L/%I,^ .*FlB>1jy 我隐约听见一点“是要拉我们去玩泥巴？”
D h{P23} cP/( h 他转头问我“你喜欢土吗？”
Jz;`L3m ,V4pFQzL “当然了”。我认为我喜欢，在我对我自己的想象里，我还认为自己喜欢在下着大雨的时候滚在野外的泥巴里呢。
<0`"vPU $3#oA.
~R/ 采访结束之后，是傍晚六点多，天已经擦黑了，山里很冷。
Q(8W5Fb? Jl"DMUy[kW 卢安克忽然站住了，温和地问我“我们现在去，你去吗？”
~c1~) QzZ 6x;"T+BSSS “现在？”我愣住了。
_;(Q MeR ;XYfw) 我没想到我自己头脑中的第一反应是“我只带了一条牛仔裤”。
TKw>eGe a3Z()|t> 就这一个念头，一切已经逝去。
?aG ~ E G r d9yLF 我根本不敢再回答我想去，那是做作，再非要努着去，弄得满身泥，甚至雀跃欢呼……只会是个丑陋的场面。
@J@bD+Q+0 `b@"GOr n!b*GXb\ N/^[c+J[E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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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当时发生什么了？”
2(D&jL 8 ^-g yx' “我记不起来了”
y;9K A^c5CJ_ “那个时候你怎么想的？”
!})3Fb =g@hh)3wP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mOjl0n[To] A]V<K[9:b 他沉静地看着我，他在采访中有很多次说这两句话了。
yCg>]6B AQ.q?'vE) 一开始，我看着他，脑子里几乎有个嗡嗡的尖叫的声音“这个采访失败了，马上就要失败了”
H~hAm ~}~ yR*K% 之前曾经有同行，几乎是以命相胁地采访了他，但完全没有办法编成片子，就是因为媒体的常规经验，在他面前是行不通的。他不是要为难谁，他只回答真问题-----真正因为未知和交谈而生发的问题，而不是你已经在他书里看过的，想好编辑方案的，预知他会怎么回答，预知领导会在哪个地方点头，观众会在哪个地方掉眼泪的问题。
S;vZXgyN? B;{sr 'CP 我放弃了。
>273V+dy d7c m?+ 我不带指望地坐在那儿，手里的提纲已经揉成了一团，这些年采访各种人物，熟极而流的职业经验，几乎土崩瓦解。
9*|A n v g tJ+GjN 然后我发现我在跟他讲那个我小学的时候，近视后因为恐惧而把视力表背会的故事，是鬼使神差说出来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说这个，我甚至早就忘了这个事，但我现在把它说出来了，而且说了这么长一段。我以前约束过自己，绝不在电视采访时带入个人感受----这是我的禁忌。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着黑色惊叹号的禁忌也一起在尖叫中粉碎了。
)>=|oY3 nDchLVw 我看节目的时候，发现我自己讲的时候目光向下，很羞涩，就象我八岁的时候一样。
x~yd/ R iN`L* h 6 d 8n1_ S
1J i\ 五
&P8Q|A-u 0j/i):@ 然后我才知道，他说他不记得了，是真的不记得了。
J _| >rfW T?5F0WKi “以前我的思考都在头脑里发生，我想到了，但我做不到。现在我不思考了，只感受，反而做到了我之前想做而做不到的，因为思考变成了生活，变成了行为。”
8>:2li -gS/ 看他的博客，会清晰地看到他这个变化的过程。
',RR*{I B T{({ 3 他之前写过《与孩子的天性合作》，写下他的研究和经验。几十万字，现在他已经不再记得写过什么，他也不认为会有什么可借鉴的模式。他说他不再思考，也不再写了，只是感受。我当时看的时候担心他坠入虚无，直到采访时，才知道我头脑中的桩子插得何等之深。
M [T!AO-S$ yFP# z5G “你认为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9>@"W- \}qv}hU “如果自己作为老师，带着一种想像，想像学生该怎么样，总是把他们的样子跟觉得该怎么样比较，是教育上最大的障碍。这样我没办法跟他们建立关系，这个想像就好象一面隔墙在学生和我的之间，所以我不要这个想像”
Sag\wKV8 \@n/L{}(@ “我们平常接触到的一个很好的老师也会说，我想要一个有创造力的，有想象力的，什么样的学生，他也会有他的一个标准，难道你没有吗？
|@)ij c4i 7@VR:~n}k “那学生做不到，他会不会放弃呢，会不会怪这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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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w@f_TG"Vt “可能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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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x “我以前考虑过很多方法，最后放弃了，方法都没有用，唯一有用的是老师的心态，老师心态最受影响的就是那种学生该怎么样的想像，他总是想着这个，他没办法进入适合学生的心态，没办法真正去看学生是怎么样子的，如果很开放地看得到，没有什么想像，很自然地就会有反应，适合学生的反应，而这种反应学生很喜欢，很容易接受。”
XlNB9\"5 ?at~il$z' 所以他才说，他没有任何可写的了，他曾经在博客里以巨大的篇幅批评和反对过标准化教育，反对整齐划一的校园，反对“让人的心死去”的教育理念，他跟现实世界里的问题较着劲，现在他说他放弃了要改变什么的想法。我刚一听的时候也一惊。
R ?\8SdJ V' ?nS&,i 他说“如果想改变中国的现状，然后带着这个目的做我做的事情，那我不用做了。幸好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想改变，我没有这个压力。”
gzdgnF2 5O%}.}n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问“如果不是为了改变，那我们做什么？”
C{S 6Ri ~yf 5$~Z “当然会发生改变，改变自会发生，但这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压在我的肩膀上的。”
Z=sAR(n}~ 4'; [' “改变不是目的？”
1Kebl 17qrBG-/MD “它压着太重了，也做不到”他说“但你不这么想的时候，它会自已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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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p;MNRc 有人跟我形容过听他说话的感觉-----你以为是禅悟式的玄妙，其实背后是严整的逻辑体系，是一步步推导认识的结果。
K<_H`k*x )Zm E " “你原来也有过那种着急的要改变的状态，怎么就变了，就不那样了？
L,X6L @ Q q+G1#5 “慢慢理解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理解了就觉得当然是这样了。
-XY]WWlq +~/zCJ;F “你对现实完全没有愤怒？
,
9 M \`6 &c@I4RV|q “没有。”
pK1 (AV'L aH$*Ue@Q “你知道还会有一种危险是，当我们彻底地理解了现实的合理性，很多人就放弃了。”这是我的困惑。
o_$r*Z|HG g-(xuR^* “那可能还是因为想到自己要改变，所以没办法了，碰到障碍了，就放弃了。我也改变不了，但也不用改变，它还是会变。”
+Q_ Gm3^ !! K=v7M
“那我们做什么呢？”
@f YA{-ZC "ChBcxvxb: “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d5{Q?T) ?
8!N{NV 六
eZJOI1wNp x[oYN9O “你想要爱情吗？”我问他。
@o^s p|k ! X:g 5>is| 他四十一岁了，他在广西的农村从青年变成了成年人，他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孩子，光着脚穿着球鞋，因为那里买不到一双45码的袜子。
If#7SF)n' %I=J8$B ]f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没经历过。”
I2l'y8)d 4Y/!V[ 我当时的反应，是心里一紧。
{5z?5 i ?D {k]VT4/ 但他接下去说“我在电视上看过，觉得很奇怪。”
wLUmRo56aR cE]kI,Fw,M “奇怪？”
@' ,;/j80 SoY&R= “电视上看那种爱情故事，根据什么感情产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一个人属于我？我想像不出来这种感受。”
ZmHl~MR@ 2Uk8{d 他说过，他能够留在中国的原因之一，是他的父母从来不认为孩子属于自己。
:3Jh f$ *AN#D?X_ 我说“可是我就连在你身边这些小男孩的身上，都能看到他们对人本能的一种喜爱或者接近，这好像是天性吧？
E0h!%/+-L {DO9{96w4 “他们属于我，跟爱情的那种属于我不一样的。一种是能放开的，一种是放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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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V> 9_/1TjrDN “能放开什么？”我还是没听明白。
X KK*RVs# n<$I, IRE “学生走了，他们很容易就放开了，没有什么依赖的。但我看电视剧上那种爱情是放不开的，对方想走很痛苦的。”
| )_< JAN F^~#D, \ “你不向往这种依赖和占有？”
f!I e j KQP0 t-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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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 G`W+m*[U+M 八
nW%c95E 1-[{4{R 在节目后的留言里，都有一种共同的情绪，卢安克给人的，不是感动，不是那种会掉眼泪的感动，他让你呆坐在夜里，想“我现在过的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Wl2>U (lj &]c9}Ic 今天中午在江苏靖江，饭桌上，大家说到他，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也很触动，但他说“这样的人绝不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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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3 ,
* “为什么？”
wb9zJAsc LOYv%9$0*p 他看上去有点茫然，喃喃自语“会引起很多的矛盾……他在颠覆。”
! O>mu6:Rf Zj^H3 h 这奇怪的话，我是理解的，他指的是越了解卢安克，越会引起人内心的冲突，会让人们对很多固若金汤的常识和价值观产生疑问。
M*{e e0\`r Tuy *Df 我问过卢安克“你会引起人们的疑问，他们会对原来这个标准，可能不加思考，现在会想这个对还是错，可是很多时候提出问题是危险的？
RGKJO_*J2 ~gD tj&F “如果怕自由，那就危险，自由是一种站不稳的状态。
|3cR'|<Ual ]- `{kX “从哪儿去找到这种能不害怕的力量？”
,?f(~<Aj gddGl=rm “我觉得如果只有物质，那只有害怕，如果有比物质更重要的事情，就不用害怕了。”
g?+P &FL#I zj)[Sn tn? 他在片子中下过一个定义，“脑子里没有障碍才是自由”
Stw6%T- O&0R ~<n 七
8ksDXf`. gy[uq m_ T 我采访的孩子里有一个最皮的。
Ywr {/ \ d;Ow8%d/ 我跟任何别的学生说话，他都会跳进来问“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
?k?Hp:8?= Y+7v~/K= 等打算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跳走了，或者把别人压在身子底下开始动手了，我采访他的时候，他急得不得了，前摇后晃。
yI;Q b7|^ 87/{ \h 他只有呆在卢安克怀里的时候，才能那么一呆十几分钟，象只小熊一样不动。即使是别人挑衅他，他也能呆住不还手。
d$Xvax,C MLb\:Ihy “文明就是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卢安克说，但我从来没见过他跟孩子去讲这些道理。
cK } Qu 1f: k:Y9i “语言很多时候是假的”他说“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是真的”，他让他们一起拍电视剧，去扮演一个角色，一个最终明白“人的强大不是征服了什么，而是承受了什么”的孩子。
\dMsv1\ u!S{[7
FY 他陪着这些孩子长大，现在他们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这些小孩子，一人一句写下他们的歌词组成一首歌，“我孤独站在，这冰冷的窗外……”“好汉不需要面子……”大家在钢琴上乱弹个旋律，然后卢安克记下来，他说，创造本来就是乱来。
=w5w =qB x"d *[m 这个最皮的孩子忽然说“要不要听我的？”
8YJ({ Ou_ 他说出的歌词让我大吃一惊，我捉住他胳膊，“你再说一遍”
2g v(`NKYE $_UF9 l0 他说“我们都不完美/但我愿为你作出/不可能的改善”
zBR]bk\ & Gt9a-ne 我问“你为谁写的？”
pQ hv3 F ;g*6NzdA “他”他指向卢安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