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这条胡同不仅狭窄,而且弯弯曲曲,如羊肠子,假设在拐角处忽然与另一个拐弯的人不期而遇,一定会有一种迎面撞机的压抑。但它却有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桃花胡同。
桃花胡同其实挺古老,丁老爷子的爷爷就在这条街居住,到了丁四眼这一辈,已经是第四辈了。桃花胡同原本不是这么羊肠子的,原本有个小树林,树林里满是桃树,到了春天满胡同的桃花香。所以才有“桃花”这样的雅号。
可到了丁四眼父母这一辈,桃树不见了,原来的桃树林变成了两排低矮的房子,一排里有丁四眼的爹娘,丁四眼和银翘。另一排房子里有刘老师。
银翘直到这一天起,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屋子一扇很小的后窗直眉瞪眼的正对着后院刘老师的那间小屋的门口,不知咋的,银翘忽然心慌起来。桃花胡同里各个院子都窄得只能一个人经过,两个人碰面都得侧着身子蹭过去,刘老师每日出入,脸几乎都要贴到银翘的后窗上才能经过。想到自己和四眼儿原来就在刘老师的眼皮子地下过日子,银翘的脸忽然有点臊得慌。
银翘没有打算记住四眼儿砸在自己背上的拳头,早在嫁到天津之前,娘就嘱咐了,闺女啊,摊上天津的男人是你的福气,丁同志虽然有点瘸,但不傻不呆也不太费神伺候,遇事儿啊,你自己多忍着点儿。快着巴地生个娃儿,好好过日子。
银翘记得娘的嘱咐,更记得在家里吃不饱肚子的日子。四眼儿舞动的拳头她像是忘记了,反而对着刘老师的窗口让银翘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地难受。
没过几天,她实在坚持不住了。
丁四眼下班回来,躺在炕上打开收音机听着晚间新闻,银翘忙活着晚饭,银翘今天特意去红光食堂买了三个鸡蛋,在焖饭的锅里焖了一个,等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丁四眼已经坐起来。银翘把一碗白米饭端给丁四眼,自己去拿锅里腾的昨天剩的窝头。
银翘摆好碗筷,左手抱着玉秀,右手从锅里拿出鸡蛋,一边霍霍地吹着,一边小跑到炕前,把鸡蛋顺势磕在小桌的卓边儿上。
银翘边用嘴吹着鸡蛋上忽忽冒着的热气,边一下抓着耳垂一下剥开鸡蛋皮,有一块有点连着鸡蛋皮的地方,银翘小心地用指甲剥下一块蛋清,“这鸡蛋真新鲜,还连皮呢!” 说着,银翘小心的用眼睛瞥了一下男人。
等鸡蛋剥好,银翘把鸡蛋放在丁四眼跟前的碗里,“秀她爸,这是你的。” 丁四眼“嗯”了一声,银翘的心被这一声“嗯”安慰了许多。
银翘把那一小片蛋清放在玉秀的嘴里,“俺们秀儿也跟着爹沾光吃鸡蛋呐,看爹多疼玉秀,给秀秀吃鸡蛋呢。” 银翘撩起眼睛瞅了一眼男人,男人冲着闺女咧了咧嘴,又低头吃饭。银翘一边喂着孩子,一边像是对自己说:“秀儿他爸,咱扯块布,给这窗户做个帘子吧!”
“做嘛帘子?” 丁四眼儿眼睛没抬,咬了一口鸡蛋。
“你看这窗户,正对着后院人家的门口呢。忒别扭啊!”
“这有嘛别扭的,不都这样嘛!恁么就你别扭?”
“其实也没嘛别扭的,就是一想,要是有个高个儿打后院路过,咱这满屋子,他只要一扭头,都得瞧了去。这白天还好点儿,这要是晚上,屋里开着灯,人家可嘛都瞧了。”
“嘿嘿。你还怕让人家瞧啊?” 说着丁四眼腾出右手,在银翘的胸上拧了一把。
“她爸,你看让人瞧见。” 银翘的眼睛立即挪到那个小窗口,脸忽然红起来。
“又没人,你害嘛臊。” 丁四眼嘿嘿地笑了两声。
“白天你能知道外边有人没人,要是晚上,外边黑灯瞎火的,有人咱也看不见。” 银翘不知咋的,忽然就想起了刘老师的那四只眼睛。银翘这时候不但脸红,忽然觉得胸闷起来。
“有谁啊,不就刘老师嘛。。。咳咳。。。咳咳。。。咳。。。” 丁四眼儿忽然咳唆起来,像是被撵碎的蛋黄呛进了气嗓管。“水。。。”
银翘赶紧放下玉秀。
等丁四眼喝了水,喘了半天气后,哑着嗓子愤愤地说:“妈的,以后别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话,你他妈想呛死我呀!”
银翘不说话。端着水站在一边,玉秀开始哭。
“妈的,把她弄走,嚎嚎嚎。。。就知道嚎,吃个饭也不得安生。”
银翘抱着孩子站到院外,一边颤着身体一边摸挲着玉秀的头说:“不哭不哭。。。护掳毛儿吓不着。。。”
银翘这样抱着哭得鼻涕眼泪的玉秀在当街站着,不是第一次了,胡同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丁四眼发脾气撩橛子的时候。
“怎么着,四眼儿又犯了。。。” 胡同里的闲人们看到银翘一个人在饭口的时候站在当街哄孩子,或是唉声叹气,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气愤不已。
银翘对任何人的任何表现都置之不理,她只顾着低头哄孩子,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可今天不同,银翘左右瞅了瞅,前后瞧了瞧,像是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她自己也奇怪,怕碰了谁?难道是刘老师?
银翘第一次破例,没等孩子哭声停止,便冲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