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路桥美的蓝玫瑰小碗又放回壁橱的最高处,乔麦穿上吊带睡裙满屋子晃,夜里睡觉卧室的房门大开空调冷气穿堂而过,两人不再像地下党密谋,阿飞小媛从此另觅爱巢,自由的感觉是这样美妙!
致礼结束了游泳馆的体能集训后,又开始了出海半月休假半月的生活。致礼不在家的日子,乔麦还是每晚出去散步,她不再重复以往的路线,而是开辟了新战场,这样,就不再经过陈有福打篮球的地方,两人不再偶遇,自己的男人不在家,她懂得避嫌。
失去了和乔麦在夜晚偶遇的机会,陈有福等于失去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他私下里很希望乘着乔麦两口子吵架的东风,和女邻居的亲密又拉近一些,现在,东风破欢情薄,失望像水面空掷的石子,一圈圈荡开涟漪,很快平静如初。女人对于男人不过是一丘麦子,他的军嫂前妻现在的老姑娘王琴梦里出现的女人乔麦,当收的时候就挥镰收割,不熟的时候暂且长着,小乔就是不熟的麦子,反正他总能望见这片田,急什么。
要急的问题,是他个人的升迁问题,他这在部队风光过的团级干部,总不能一辈子守着李经理张经理王二麻子经理们鞍前马后,把自己拍死吧。
篷布厂很快上马,小马如愿以偿的兼职物料的采购,豆角在万物疯长靠太阳的夏季,暂时不再十五块一斤,关于篷布的报账问题,女会计还没有私下里嘀咕出一二三来。
雨滴滴答答下。从魆风骤雨到今晨曲调暂缓,放过了跑步,晨会依旧如火如荼。李经理借着新项目上马在画饼:“未来,我们这个为石油老大哥服务的公司将会抓住更多的商业机会,拓展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广阔天地,灯具厂木器厂养殖场都排着队拿着号子等着。因此,我们需要从社会上招聘更多的专业技术人才。也请同志们都变成猫,火眼金睛的猫,拿住那些有才能的耗子….”
李经理经常为他的用词感到自豪,下雨天,凉爽日,人的演讲潜能无限发挥,台下人人是猫,说猫火眼金睛,遥远的花果山上孙猴子要气死了。
乔麦,当初不就是被当做一只有才能和有专长的耗子逮进来的吗?到头来,自己的专业放在一边,只干了边边角角的工作。不知道未来被逮进来的耗子,可否发挥他们神勇的打洞搬粮本领,而不是被折磨得东躲西藏不得安生。
雨滴滴答答下。被基辛格称为永远打不倒的小个子几年前南巡画了个圈,社会主义一派向前向钱看,李经理腰杆挺直,声音如洪钟,他在自己的公司里继续画饼:“公司的耗子多了,难免打架偷东西等负面现象,这就需要养一些更有能力的猫,才管理这些耗子,猫从何处而来呢,当然是从你们中间来,你们中间最优秀最有能力的,将有机会提拨为我的左膀右臂,帮助我管理发展壮大的公司,各位觉得自己有才能的,可以自己推荐自己,这个自己推荐自己,古语叫什么来着?”
说着,他看了看正在做记录的陈有福,陈有福说:“李经理肯定知道毛遂自荐这个词,不过是来考考我们的这些病猫而已,鼓舞鼓舞士气。”
李经理说:“是是是,今天早上下雨,没有经过跑步,大家的身体思想都没有打开,我之所以拿猫和耗子来做比喻,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士气,陈主任领会的很好。希望大家向他学习,啊。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关于我的左膀右臂问题,大家经过毛遂自荐,然后我们民主投票,再上报总公司,等待审批。因此,你们人人有机会!”
雨滴滴答答的下。啪啪啪的掌声掩盖了雨声。人人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乔麦当然知道这一切冠冕堂皇与自己无关,她倒是替陈有福想了想,她的视线穿过人头,看见陈有福依然低着头,不动声色记着什么。
其实钢笔没有水了,陈有福的笔记本上印出举重若轻的笔迹:毛遂自荐,民主投票,上报总公司,等待审批!
这几句话,一遍又一遍。像门外的雨,滴滴答答,重复着。
夏天的雨,小孩的眼泪,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是大晴天,大太阳高挂,金光万道,道道灼人。
乔麦的办公室收到消息,上午总公司的王经理要来视察工作,视察工作的一项就是验收海边的天然气管线的防腐工程。李经理点名要小乔陪同一起去看现场。小乔同志的会计专业从来没有被利用过,因此工作岗位模棱两可,跑现场也是常有的事。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又一无是处。
上了李经理的车子才发现除了一名预算员还有不搭边的陈有福陪同,陈有福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看来,陈有福不是李经理的左膀就是右臂,只不过欠缺一个名分而已。
海上丰富的油气资源通过海底管线源源不断的运到陆上,如同大动脉,到了陆地输血给小静脉。海底油气管线属于超大级别工程,是要动用海外专家的。乔麦所在的服务公司虽然也是为石油老大哥服务,但其资质只能干一点陆地上技术含量低的活。从海底管线接上来的天然气管道,埋于旷野,承担着日新月异小城的用气资源,算是一项重大的民生工程。在没有深埋之前,王经理要亲自视察一番。
海边湿地,连日降雨将简陋的土道冲的凌乱不堪。车子没法进入,一行人走路进入工地区域。李经理建议走一条近路,过了芦苇区,淌过一条浅浅的似有似无的小河,就可以到达工地了。
李经理上次来工地是雨季之前,那时候河床差不多被春天的风吹干涸。现在,一行人到了小河近前,全都傻眼了。河水水流湍急,目测足以过膝盖,水下不是沙砾而是泥浆。
选择随心情,醉美由自己。领导总是心血来潮,屁股一热,拍脑袋催工期,完全不顾现场条件。
红脸膛飘着狐狸大仙味道的王经理不急不慢的说:“水里还有鱼呢。”
一行人眼睛齐刷刷看见一群小鱼穿行在浑浊的水里。
王经理又慢腔慢调的说:“水至清则无鱼,养鱼的水都是浑浊的,浑水里既有鱼就会有虾,有了虾也有乌龟王八,说不定还有蚂蝗呢。李经理你不是常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吗,这蚂蝗的亲家是谁呢?”
李经理干笑两声,说:“你看我这大老粗说的话王经理都上心去了,蚂蝗吸血,都是找最嫩的肉吧,咱这老不咔嚓的肉蚂蝗都不系吃,要说嫩,小乔算的上,小乔你倒是小心点。”
草叶摇动了一下,小乔微笑了一下。
心里对这俩老不咔嚓的领导拿自己取笑很不悦,开玩笑和调情一样,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方过瘾。媒婆的痦子到了大小姐粉脸上,咋看咋别扭。但她只能像风吹草叶轻轻的摇一下。
这时候,陈有福说:“两位领导,你们先在边上站着,我进去试试水,深浅能估摸差不多,就是摸摸脚底的情况。”
说着,陈有福把相机摘下来先让乔麦拿着,他脱掉鞋子,又把袜子脱下来揉成一团塞在鞋子里,然后跳下斜坡,慢慢滑向水里,小心的试探着水底,过了河中间,水没过他的膝盖,陈有福往回返,重回岸上,他的脚丫子满是黑色的泥巴。他说:“水底有点滑,有的地方淤泥很深,这样吧,我当回乌龟,驮各领导过去。”
这句话其实说到王经理的心里去了,他之所以先是看鱼又是研究虾想到王八,绝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他有严重的灰指甲,这灰指甲是他以前在一线队伍泥里土里讨得一官半职的副产品,他因此深恶痛绝在泥浆里走路,特别是与工作无关的泥浆。
但王经理推辞着:“不用不用,领导干部也太腐化了,过河还要人家背着,传出去让大家笑话。”
陈有福说:“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取经归来,有老乌龟驮经而去。王经理和李经理都是功高劳苦的领导,好比广大职工的经书,经书越老越有价值,因此保护经书是我们的职责。再说,领导们的卓越能力自然不容置疑,但是各位都没有我在部队过河走路钻山的经验,来吧,返回去走远道太浪费领导的时间了。”
这时候,李经理动着他的鲶鱼嘴巴说:“王经理,陈主任说的有道理,养兵一时用兵千日。快去检验下陈主任解放军过雪山爬草地的能力吧。”
乔麦对陈有福的审时度势感到吃惊,听李经理讲话又直想笑,这是什么啊,李经理全用错词了。
王经理说着:“恭敬不如从命,好吧,陈主任你就辛苦下。”
于是,高大的陈有福驮着矮胖的王经理像驮着一匹巨大的猪肉,稳稳的过了河,乔麦发现陈有福背上的屁股居然很鼓,她有个冲动,真想举起相机拍下这伟大的一幕。
流水湍急,冲动意味着惩罚,她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把王经理放下后,陈有福马不停蹄过来驮李经理。李经理揶揄道:“陈主任辛苦了,我就陪王经理做个伴。”
李经理比陈有福块还大,驮着这个巨大的经书显然有点吃力,到了中间水流湍急处,身子还稍微斜了下,不过陈有福这个部队文官显然经历过武斗训练,平衡能力还不错,很快把李经理庞大的身躯运到了河对岸。
这时候,乔麦已经拖了鞋子,把裤腿挽到大腿处,她的白白嫩嫩的肉就下了水,等待蚂蝗来约会。脚下的淤泥果然很深,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好在她小时候也有下河摸鱼的经验,她一手举着相机一手提着鞋子,小心前行,看见前面李经理老不咔嚓的双腿夹紧陈有福的屁股上,生怕溅上水花。人生啊,铺排开来的画卷顿时充满着喜感。
致礼说背乔麦就像被一袋子面,陈有福背着两坨猪肉过河。两坨猪肉顺利过河后,陈有福的最期待的大戏没有上演,苦肉计过后,他真希望能名正言顺的背着这个软体动物,她柔软的乳房压在夏天薄衫覆盖的背上,女性美好的花香覆盖着青草地,哪怕之前让他驮十匹猪肉也心甘情愿。
乔麦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在领导面前,要有低到尘埃里去的做派。
于是,陈有福过来接应下这后面的两位同事,经书也好猪肉也罢总之大家安全渡河。
乔麦在河边翘着脚像涮火锅一样把满是泥巴的脚轮流涮了下,露出瓷白的光泽。她母亲说她不会长,露着的地方没有藏着的地方好,她身体要比脸面雪白。
李经理开玩笑说:“小乔,检查下有没有蚂蝗叮你。”
乔麦迅速穿好鞋子,风吹草叶一笑:“好啊,我检查下。”
到了工地,一段早就防腐好的管线已经放在沟渠里,因为等着领导来验收,迟迟没有入土,连日降雨,管线沟里积水严重,有几台水泵在抽水,几个焦糖色皮肤的工人面无表情的守在水泵前,看到几个衣着体面的大活人来,确切的说是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在里面,眼神里立马放出光彩。
进入工地等于进入工作状态,陈有福举着照相机。
当李经理指指点点给王经理介绍着什么时,陈有福按下快门。
当王经理背着手沿着管线沟渠走了个来回,陈有福没有按快门。
当王经理表示要下到沟里看看时,王经理就变得像猴子一样异常灵活,他一下子跳到沟里的管线上,鞋子溅出水花,有泥浆打在裤脚处,双手也沾满泥巴,他弯腰扒拉下被雨水浸泡过的管线,捏捏涂着厚厚防锈漆的玻璃丝做半天沉思状,又在管线上蹒跚走了几步,又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时候,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显而易见,这些图片中的某一张,一定会在小城日报的头版发表的。题目也许是: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某某领导亲自监督民生工程。
乔麦想:领导们但凡憋屎憋尿都是亲自上茅厕的。
领导监督民生工程,即使走马观花,这路也不好走,花也不好观。一行人沿着输气管线来在海边,看到了本项工程的源头,与海底管线的接头处。在防波堤的下面,建了一个泵房,所有的弯头阀门仪表都在这个小房子里,这里无疑是人体心脏加桥头堡。
站在防波堤上,望海。天气晴朗的时候,海里的平台隐约可见。致礼说他目前驻守在那个最大的平台上,有火炬燃烧的就是。咸湿的空气里似乎看见缥缈的火苗,又似乎是幻觉,乔麦站在这里望海,这个防波堤很像块望夫石,但是致礼会周而复始十五天一个周期往返,看起来近在咫尺,小船晃晃悠悠绕弯而行,需要快两个小时才能到陆上。
致礼不在家的时候,她感到偶尔会感到孤独,女人就像一只兔子,终究会依偎着一个温暖的窝,致礼在的时候,两人身体依偎,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只鸽子,呼哨着滑向蓝天,却不知道往哪里飞。
当乔麦晒着大太阳满工地跑的时候,致礼在做什么呢?
致礼只会在夜里要睡觉的时候想他的老婆,想,当然是指直接的需要一个柔软的身体。单身时在平台呆一个月他都不觉得寂寞,现在,十五天简直是非人的生活。年轻的身体哪能间隔半月才释放一次荷尔蒙?这简直是对人性的摧残。所以,陆上的半个月,他总要把留白的十五天补偿回来。至于自己老婆那一套云里雾里,致礼最初含蓄的表明乔麦脑子少根弦,后来干脆很俗的说:脑子有屎。
现在,乔麦站在防波堤上想着致礼,她的兔子和鸽子不过是脑子有屎钻出来的动物。男人这种直接的动物,花香屎臭,一目了然不必拐弯。
“李经理,泵房建在海边,风暴潮来了,有什么防护措施?”
王经理的问话打断了乔麦的胡思乱想。
李经理说:“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因此这个小小的泵房建造技术要求很高,能抗八级地震。那个谁,你给王经理解释下专业方面的东西”。说着,李经理就把这个包袱甩给了年轻的预算员。预算员于是紧紧围绕着抗八级地震这个中心,滔滔不绝讲了半天,王经理背着手,站在烈日下,脸膛更红了。等预算员讲完了,才轻轻点点头。
然后,王经理又不急不慢的补了一刀:“要是九级地震来了,这个泵房毁了,可是要掉乌纱帽的大事。”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豆腐渣工程,乔麦对这个抗八级地震的泵房也暗自持怀疑态度。
中午,王经理自然要在公司午餐。王经理听说李经理搞得社会主义大食堂声名远扬,饭前一定要深入到群众中来,重温当年大食堂的光景。
领导的决定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大食堂经过几个月的运转,贫农厅目前已经是清汤寡水,原来的四菜一汤目前只有两个素菜,菜汤都能照出人影来。诚然如此,有馒头管饱这个前提,犹如金字塔的底部,宽阔而结实,干活的民工们依然买账。
小马整天报账入不敷出,自然要在菜品上省出油水来。如此寒酸,很丢社会主义的脸。李经理悄悄吩咐陈有福,赶紧通知小马,中午贫民区一定多加几个菜,门面上要过得去。
离开饭还有半小时,食堂里存货不多,去小城采购已经来不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马接到陈有福的通信后急的团团转。
小马的小眼珠滴流一转,决定把冰柜里的鱿鱼拿出来,用大砍刀剁开直接下锅做汤,加几根香菜滴几滴香油,那些穷鬼子就觉得美味无比。
小马的小眼珠滴溜一转,还有虾皮,可以做虾皮紫菜蛋花汤。
小马的小眼珠滴溜一转,还有肉丸子,肉丸子也可以加香菜做汤,汤汤水水分量足够的三个大菜了!
小马的小眼珠滴溜一转,食堂里存下最多的是土豆,土豆切丝,酸辣土豆丝,又是一个,加上平常的两个菜,还缺两个,两个素菜。素菜,去哪讨原材料呢?
小马的眼珠转不动了。
食堂办公室的风扇呼呼转,小马粗短的脖子里全是汗,他一边高声吩咐手下人准备四个硬菜,一边用手摸着脖子,甩出一把汗珠子:“娘啊,不早说,让我偷也没地方偷啊。”
陈有福说:“就怕你不偷,要偷总有地方偷。远处做火箭去菜市场,近处啊,说不定野地里也能找到茄子辣椒。”
小马脑门一亮:“哎呀妈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谁都知道老孙从院墙外开了一个菜园子,这不现成嘛!”
陈有福说:“老孙开了菜园子?在哪里?我可不知道,你最好别动老孙的东西,他会骂你一辈子。”
小马说:“我先救救急,账以后慢慢和他算。”
老孙的小菜院子,就在公司的院墙外,离公司的公厕不远处,老孙这个公司的闲人,经常就地取材,五谷轮回之地,就轮到菜园里,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个季节,茄子辣椒豆角黄瓜你方唱罢我登场,老孙自然是吃不了的,吃不了就拿到早市上赚个零花钱,这些绿色无污染的蔬菜被毒药熏怕的人们一抢而光。老孙有一次还给陈有福一些辣椒,陈有福当然知道老孙开菜园的事。
现在,这些现成的蔬菜救了小马的急。小马摸了一把脖子,脖子里的汗珠子少了,他胖胖的手习惯性甩出去,心想:“陈有福这个老狐狸。”
午餐如期开始,贫农厅的餐桌达到八菜标准,高汤大碗青菜翠绿红肉相间,被清汤寡水折磨了许久的肠胃咕噜噜冒泡,但大家被告知有大官巡查,谁也不许抢,否则扣工资。王经理来视察的时候,每个人谨遵教导,都假装慢了半拍,喝汤声也由咕噜变成跐溜。不过每个人的筷子夹起的菜都稳准狠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王经理对李经理的社会主义大食堂表示满意后,才肯去雅间吃饭。他落座后小眼的余光扫了一圈,扫到李经理正在慢条斯理把白色的方巾铺在腿上,一位副经理笑吟吟落座,陈有福正在选茶倒水,茶是大红袍,他说:“那个叫小乔的同志跟着跑了一上午,让她也过来一块儿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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