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八十二岁的梦想我在等车。
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坐在树下乘凉。忽然,她递给我一瓶康师傅绿茶饮料。
她用四川话说:姑娘,你年轻,有的是力气,帮我拧开。
果然,我这姑娘的娘也就这点好处,很轻松的帮她拧开瓶盖。
我喜欢老人和孩子,从小就这样。我小时候上学,从村西到村东,一路上跟着一串抹着鼻涕的小孩子叫我姐姐,跟一群小狗一样可爱。
我也喜欢跑了去找老人聊天,听他们讲狐仙鬼怪的故事。讲的我毛骨悚然以为我家草垛里藏着鬼。喜欢我的奶奶们,有一双永远洗不干净黑灰嵌进松弛老树皮的手,这双手,经常从她们的铺底摸出糖或者烂了一个疤的苹果给我吃。
喜欢这两类人,就像我永远不喜欢大城市一样,我其实是个胆小鬼,害怕同类的伤害,喜欢与世无争的生活。
我和这四川老太太一下聊得火热。尽管四川话我听个似懂非懂。她已经82岁了。老得像个佛,慈眉善目的。
我说:我去过成都,都江堰,乐山,爬过峨眉山。
我们找到了共同话题。老太太说她也爬过峨眉山。在她六十岁生日时她回老家,和老公一起去峨眉山。不过没有爬上去,是坐滑竿上去的。
我记起峨眉山的滑竿了,当时想象坐上去是不是有旧社会腐朽地主婆的气势,又怕毁了自己伪驴友的名声,忍住了。
这老太太坐着滑竿,碰到一串日本人。关于辨别日本人,他们觉得叽里呱啦说话的肯定是日本人。老太太对日本人说了句:亚克西!
老头子赶紧悄悄制止:别和日本鬼子说话,他们坏着呢,当心他们再打过来。
老太太和我说起来时,还在嘲笑她老头子的死板: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共产党原子弹都造出来了,还怕什么。
旁边有个老头子一直毕恭毕敬的站着用四川话和老太太搭一句。看样子不像是夫妻,也许是老邻居或者蓝颜什么的。因为和我搭话,老太太冷落了老头,老头依然毕恭毕敬的站着。
老太太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康师傅,四川话语调婉转:我坐过汽车,火车,轮船,滑竿,还有老头子的三轮车,就是有一样东西没坐过。
说着,她又灌了一口康师傅,看来绿茶的味道不错。顿了顿,她说:我没坐过飞机!我做梦都想坐飞机,在天上看地下,哎呀呀,不知道有多好!
我说:你回四川老家的时候坐吧,从济南到成都不过是三个小时,很快的。
说完这话,我立即感觉自己弱智,老人家都82岁了,经得起这么来回折腾吗?
果然她说:我儿子不同意我坐,说有很多麻烦。我说不用花你的钱,他还是不同意。现在不坐,等我一百岁的时候,就更不能坐了。
一人有一个梦想,即使卑微仍然珍贵。
村东捡垃圾的老伯希望每天都能捡到易拉罐和纸壳子,好换来每天抽的老旱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渴望他种的庄稼像他当年养的孩子一样膘肥体壮;四小姐想象未来有一天成为光彩照人的明星,白菜希望有一天能出版一本关于萝卜的书并且去想去的地方旅行,而82岁的老太太希望能坐一次飞机回故乡。
有梦想就有希望。我们无法逃避庸庸碌碌的活着,生存的稻草将我们压弯了腰,最怕只是活着而没有生活。
梦想就是那片蓝天,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看见,于是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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