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中国年”。
也不一定阿,起码几年前,刚搬去美国西北部那座小城时,我是不信的。
那可是韭菜,豆芽都买不到,连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感觉到春节的气氛,是去邮局,看到中国新年邮票开始发行了。
回家趴在没有阴历的西制日历上,一天天计算哪一天是新年,打电话听听千山万水之外的老爹老娘琐琐碎碎的唠叨和惦念。内心里的凄惶也如春日雨后的青草,更密更长。
大约是年前几天的样子吧,刚上一年级的小儿,拿回一封信。他的班主任老师苏珊问我能不能在中国新年的那一天,去她班里办个中国年的活动。
能有人一起过年当然好啊!一口答应下来。倒是不吃中餐,拒说中文的小儿,有点郁闷,担心我会让他难堪。
翻箱倒柜,写写画画地忙乎了两天。到了年初一,又起了个大早,煎炒烹炸一番,我便大包小箱,锅盆盘碗地装了一车,开去儿子的学校。
儿子那班上共有二十四个学生,只有小儿一个华裔。
在那小小的教室里,我和那胖胖的的苏珊一起打开我带来的宝贝们。
先吊一圈花里胡哨的塑料鞭炮,又摆一对红彤彤的扇子,再贴一溜十二生肖剪纸,还有一对折叠式的大红灯笼挂在窗户上。衬着满屋孩子们的笑脸,屋子里顿时就有了喜庆的气氛。
翻出一张大中国地图挂在黑板上,手里捧着一个地球仪。我刚想让小朋友找找中国在什么地方,那一脸小雀斑的马丁立马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爸爸说从我家后院挖阿挖,能一直挖到中国。”
我刚开口说“春节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就有小朋友插嘴“跟美国人的圣诞节一样重要吗?”
“比美国人的圣诞节可重要多了,中国年有五天呢!”小儿很专家的解释。
我接着说“中国人无论多富多穷,哪怕穷的只够买二尺红头绳的,也得打扮打扮过年。”
立刻的,几个孩子举着手叽叽喳喳地问“为什么是红头绳,而不是烤鸡呢?”
“为什么是头绳而不是口红呢”
“为什么不是一本公主和王子过年的故事书呢?”
我慢慢解释“中国有一部很出名的戏,那戏里是这样说的啊。”
那您会唱这部戏吗?”有孩子开始穷追不舍。
“会一点点吧。”我老实交待。
“唱一段给我们听听好不好。”一直微笑着并不发言的苏珊,开始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孩子们也一起起哄拍巴掌。
有点后悔胡扯起这个话题的我,装模做样的清清破锣嗓子,荒腔走板地吼了这么几句:
“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
哎,扎起来。”
惭愧啊!我就会这几句。
反正小鬼子们是没一个人能听懂,只我那从没听过老妈我唱歌的小臭儿子,笑得脑袋扎进课桌里,双肩还止不住地乱哆嗦。
讲了十二生肖的故事。
讲了压岁钱的传统,顺带给孩子们看看,人民币长什么模样。
用我带来的,已裁好的红纸给每个孩子用毛笔写上中国姓名。看着我那横不平,竖不直的蜘蛛爬过似的一笔烂字,别在每个孩子胸前,还被苏珊夸“美极了!”我颇有点飘飘然。
开饭喽!搬出大盆装的煎饺子,素炒面,假冒扬州炒饭,和一大烤盘的炸春卷。香味和着孩子们的笑闹,招来了学校办公室的秘书,刚下课的体育老师,还招来了有博士学位的帅哥校长。
吃了饭,我又拿出,女儿从没机会穿的的缎面旗袍,和老公的同样没机会尝试的团花唐装,还有一顶拖条小辫子的瓜皮小帽。每个小女孩试旗袍,每个男孩子着唐装顶小帽轮流在大红灯笼前照相。最搞笑的是胖胖的苏珊,套上唐装,还差几寸系不上扣儿,也摆架子照相。
最后我又掏出了一枚有机玻璃制的刻着“如意吉祥”四个篆字的图章,原本想要盖在孩子们的手背上,可每个孩子都要求盖在脸上。看着鲜红鲜红的如意吉祥,印在黑白棕黄不同肤色的孩子们脸上,我心里早就没了年带给我的怅惘。
那天晚上,小儿带回来一大包老师和孩子们写来的感谢信,也是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告诉我,“在同学中炫耀他会的那几句中文,很酷!”
住在小城的那几年,被苏珊邀去学校,和一年级的孩子过中国年,成了我的保留节目。而我那“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吼了又吼,以至于后来连苏珊都学会了,撇着中国人都听不懂的中国话和我一起吼。
而那红红的“如意吉祥”则成了年年的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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