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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文章:电视剧《蜗居》的意义生产方式

电视剧《蜗居》的意义生产方式

来源:当代文化研究网  作者:张永峰  2010年01月20日


【编者按】本文为2010年1月20日于上海大学举办的「突变与凝固:现代到当代思想地层的牵动──2010两岸研究生上海交流会议」上的交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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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这部电视剧因为揭露当前广大“房奴”的痛苦生活而倍受关注,媒体上把生活中相似的处境称作现实版的《蜗居》,可见它已成为人们理解生活的一个参照。近来中心城市房价一路飙升,买一套生活所必须的房子成为困扰城市人的头等难题。而直接表现这个难题的电视剧,《蜗居》是第一部,《蜗居》代表着电视艺术直面生活现实的新动向。在当前社会环境下,一部电视剧的成功制作需要顾及三个基本因素:一、在某种程度上揭示社会问题;二、保障收视率;三、通过主管部门的审查。这三方面互相联系、统一于电视剧的意义生产,共同制约着电视剧的意义生产方式。对于《蜗居》来说也是如此。这样的话,分析一下这部电视剧的意义生产方式,有助于了解《蜗居》与当下社会生活之间的真实联系。

这部电视剧首先是一个揭示“房奴”生产过程的故事。“房奴”的产生是利益集团操纵楼市与人们的住房需求合力促成的结果。在利益集团看来,“房奴”和房子一样是他们开发生产的产品,是会说话的产品。这种产品的设计原则是以产权、资产、身份、成功为诱饵,吸引财力不足的购房者,使其成为利益集团的终生奴隶。这种设计原则所以有效,离不开都市生活幻像的保障。

电视剧一开始,郭海萍和苏淳留在都市扎根奋斗,而且海萍极力促成妹妹海藻来大都市读书就业。“做人要做城里的人”是海萍的生活信念,这一信念是开启海萍和海藻未来人生的原动力。这一信念并非空穴来风,剧中借助人物对话给出了它成立的依据:依据首先在于大都市与小地方之间的差异,大都市不仅具有小地方所没有的富丽堂皇和繁华表象,而且大都市还能内在地改造人的素质,锻造个人奋斗的能力,用海萍的话说那“是一种力量的积蓄,力量的腾跃,潜能的发掘”,还不止这些,大都市还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机会和可能性,这使都市生活与赌博、股票分享同样的逻辑,你不知何时就一夜暴富,大都市是实现个人成功梦、淘金梦的最好场所。在海萍看来,与大都市相比,小地方的生活虽然安逸,但那只是“做井底之蛙”,“是被温水煮死的青蛙”,自己“见了这么多大世面”,肯定是回不去了。

大都市的魔力正在于此,它让你来了就没法离开,让你把幸福感紧紧绑定在它的身上,可这种魔力必须有海萍那样的感觉结构和生活观念相匹配,而当前社会无时不在生产这样的匹配物。当前,以资本、权力、市场为主导的经济模式加剧了城乡之间、地域之间发展的不平衡,城市中心对广大边缘地区的经济文化支配制造出不同地区生活之间的等级制。海萍正是这种社会现状生产出来的合格产品,这样的产品正在源源不断大批量生产出来,已经进入流水线的或正待进入流水线的,都从海萍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的现在和将来。所以,海萍的命运、她的成功与失败牵动着千万人的心,而单凭这一点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

那么剧中海萍的命运如何呢?大都市一方面强有力地塑造了海萍的生活梦想,将她牢牢地吸附住,另一方面将她抛入“房奴”的行列和深渊。这是一个阴谋,但海萍还不具备让这个阴谋得逞的充足条件,因为她要实际进入“房奴”生产流程,还不够格,她尚不具备支付首付款的能力。所以剧作要帮助她创造条件,这种帮助通过海藻做宋思明的二奶来完成。

在未获帮助之前,海萍焦头烂额、险象环生。因为要和孩子生活在一起,因为城市人的孩子应该享受更多更精致的母爱,海萍将自己不顾现有条件的购房行为合理化。这让她挖空心思高度算计,不但设法搜刮双方父母,连妹妹的结婚钱也不放过,在她眼里一切亲人都是义务提款机。这造成了海藻与男朋友小贝最初的矛盾。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逃脱艰险,丈夫苏淳因无法搜刮父母而偷偷借了高利贷,如果没有宋思明的帮助,后果不堪设想。在未获帮助之前,海萍心理失控怨气冲天,身边的一切都成了她抱怨发泄的对象。这暴露出超高房价对“房奴”的精神戕害,房子统治了她整个灵魂。“房奴”不仅是经济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电视剧让海萍进入“房奴”生产流程的条件不充分,更有助于揭示这一点。

海萍获得了“房奴”资格证,但她在这条路上还有太多艰难,这都离不开海藻的帮助。正是为了解决姐姐的困难,海藻才一步步迈向二奶的位置。这难免让人疑惑,为了解决海萍的困难,海藻当了人家的二奶,而不是海萍自己,这样设计情节意味着什么呢?

实际上,海藻是个空洞的人物。她一头是为姐姐服务的工具,是姐姐的妹妹,另一头任宋思明驱使,是宋思明占有的女人。剧中所谓“人情债,肉偿了”,债是姐姐的债,肉是她的肉,在姐姐和宋思明之间,她充当的是姐姐的代用品。

从与姐姐的关系一头来说, 海藻从考大学、找工作起就是姐姐意志与观念的附属物,后来又自动成了姐姐的利益工具。剧中极力强调海藻与姐姐的生死相依,强调在海藻心中姐姐比妈妈还重要的地位,这为她的行为找到了合理性,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实质是,海藻甘愿献身可以让海萍艰辛奋斗的故事进行到底,从而详尽揭示“房奴”的真实命运。

从剧情来看,海萍的艰辛奋斗和海藻的二奶生涯具有同构关系,前者不但是后者展开的动力,还构成后者的主要内容。如果去掉海萍的生活矛盾,海藻与宋思明的情爱故事就变得非常空洞,除了一些吃饭、做爱、调情、表白的镜头外,一无所有。这样,电视剧一方面尽情表现海萍接踵而来的麻烦,另一方面借助宋思明的特权一一予以化解。在这过程中,电视剧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海萍在都市梦想与“房奴”命运之间的挣扎和挫败,道尽了大都市中小人物的悲哀。海萍的奋斗史告诉我们的是:引领无数小人物的都市生活梦只有依靠特权的帮助才能实现。这是这部电视剧直面现实而具有的深刻性,但电视剧并不满足于此,它还需要新的看点,那就是海藻与宋思明的情爱故事。

从海藻与宋思明的关系来说,电视剧设法强调他们有真情真爱。这意在表明,海藻不是为了姐姐、为了和宋思明做交易才做二奶,而是因为真的爱情。这种设计可以减轻海萍应负的道德责任,从一定程度上转移人们投向现实残酷面目的视线,让这个情爱故事变得更可爱一些。转移视线有利于合乎正确舆论导向,可爱的情爱故事更能制造看点。

如果一定要追问宋思明珍爱海藻的缘由。那答案或许就是空洞。或许正因为海藻是个空洞的人物,宋思明才觉得她是“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一张空洞的白纸可以任意勾画蓝图。剧中海藻听凭宋思明驱使,没有自己的内心,甚至连做未婚妈妈这等利害攸关的大事,她也不必自己考虑,只要有宋思明负责就好。而小贝所以不能与她结婚,实质是小贝很难和一个空洞的人结婚,小贝与海藻的矛盾都是因海萍和宋思明而起,一个空洞的人物连属于自己的矛盾都没有。

要问海藻爱宋思明什么,海藻的回答肯定与很多观众一样:宋思明魅力非凡。电视剧设置了很多情景表现他的从容淡定、见识超群、感情深挚,更关键的是,他的夺人风采来自与小人物生活的对照。剧中,令海萍焦头烂额的困境在宋思明那里轻松化解,对海萍来说是天大的难题,对宋思明来说小事一桩。这种设计表明宋思明的魅力不只在于特权带来的神通,更在于这神通用来为小人物解除烦恼。被现实烦恼困扰的观众,在镜头的引领下,很容易从这烦恼的解除中获得身临其境的快感。所以,小人物的烦恼有多大,特权的神通有多大,宋思明的魅力就有多大。宋思明的魅力和给小人物带来的快感为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作出了贡献。但诡秘的是,“房奴”的生存困境本是宋思明代表的利益集团一手促成,而“房奴”想解决困境反要乖乖地向困境的制造者求援献爱,这表明特权和资本除物质购买力之外,还具备购买社会顺从和情感认同的能力。

的确,宋思明所代表的利益集团操纵楼市的经济行径是造成“房奴”命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房奴”生产的根源性力量,现实中的广大房奴急需从中得知自己的命运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对于这一极富社会敏感性的重要内容,电视剧并没有充足的表现,对于人们急迫的疑问,电视剧并没有满意的回答。这方面的内容是如此重要,电视剧的表现却又那么闪烁、薄弱,此中意味令人深思。除了作家创作能力之外,恐怕规避社会问题的最敏感方面以利于通过部门审查是造成此种结果的重要原因。可见,一方面揭示社会问题,另一方面又在某种程度上遮蔽问题,是当前直面现实的电视剧生产面临的局限。这部电视剧中,遮蔽问题的方法是将宋思明集团的活动转化为展现宋思明识见超群、运筹帷幄、气魄非凡的场所,这反而增加了宋思明的个人魅力。

与展现宋思明的魅力相配套,电视剧设置了工作组对宋思明秘密调查的情节线,这条线时隐时现,穿插在宋思明与海藻的情爱故事和宋思明运筹帷幄操纵房市谋取暴利的活动中。这意在表明宋思明的经济犯罪早就在政府的监视之下,之所以让他风光无限不过是因为欲擒故纵,让案件铁证如山。这样设计自然是为了符合正确的舆论导向,却更加拨动了观众的心弦,据说很多人都暗自期盼魅力夺人的宋思明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自然也是为了舆论导向,电视剧最后让海萍扮演一个蹩脚的评论员。她总结自己成功的经验:个人奋斗,坚持原则,不走捷径——“凭我的坚持,凭我的努力,最终一定会过上我想要的日子”;她批判宋思明没有正确的价值观、走投机之路、最终随波逐流悲惨结局。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个讽刺,没有海藻走捷径,没有宋思明的特权援助,她根本就没有这样夸夸其谈的机会,但她对宋思明的批判与市委书记对宋思明的盖棺定论是基本一致的。

送审通过的《蜗居》33集版本中,在宋思明车毁人亡的最后一刻加入一段心理独白:在表达对女儿愧疚的同时,检讨自己走错了道路,让女儿吸取教训。这段独白与他自杀前一刻对海藻的无比眷念忧心如焚显然连接不上,也与他瞬间决定自杀的导火索——他与海藻的孩子没了,海藻子宫摘除中——毫无关系。这段独白为35集版本所无,“35集版本是初剪流出去的、未经授权的‘无证’版本”[1]。剧作这样修补好像是要说服宋思明的痴迷者们:难道宋思明的自我批判你们还不接受吗?

据称作家六六坚持让海藻悲剧收场,意在警示那些想走捷径的都市女孩“要自食其力”。作家的善意有利于伦理道德与家庭秩序的维护,符合正确的舆论导向,但目的却很可能落空,因为海藻在“房奴”与“房奴”制造者之间扮演了一个空洞而无私的角色,她的悲剧反而会博得同情。“房奴”问题是本剧的核心,有意思的是,广电总局某发言人批评此剧时,只强调“靠荤段子、官场、性等话题来炒作”,关于“房奴”一字不提,这种避重就轻反让人对这部电视剧与社会现实的关系有更多回味。

[1]《广电总局没有召回〈蜗居〉重审》,《东方早报》,2009年12月2日。

http://www.cul-studies.com/Article/roundtable/201003/6932.html

 

相关文章关于《蜗居》的一些问题

附:

突变与凝固:现代到当代思想地层的牵动

2010两岸研究生上海交流会议议程表

1/20(会议第一日)地点:乐乎新楼二楼中会议室

9:009:10

开幕式

再现技术之间的悖逆

主持人、总评人

王晓明老师、刘纪蕙老师

 

 

 

9:1012:00

发表人

发表题目

评议人

胡瓈文

台湾减肥身体的论述与实践之历史初探

高允实

张永峰

电视剧《蜗居》的意义生产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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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于钧

12:00-13:00

午餐地点:乐乎新楼一楼餐厅

音与影的多重对话

主持人、总评人

李海霞老师、邱德亮老师

 

 

13:00-15:10

发表人

发表题目

评议人

洪芳怡

民国时期上海的声音科技与听觉习惯

王昱娟

高允实

对流行电视剧《蜗居》的小考

黄佳

 

90年代初期的《上海文学》看文化生产机制的变迁

白皇

15:10-15:30

休息

由“情”到“型”──从情的启动与收束的追问

主持人、总评人

邱德亮老师、朱善杰老师

 

 

 

15:30-17:45

发表人

发表题目

评议人

徐明瀚

摩登生活的画家:郭建英与上海Nonsense文学(1928-1935)

 

依田菜津子

金昭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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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清雅

黄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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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瓈文

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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