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间
2008年09月10日
好久没动笔了。因为没有心情。
妈妈5号早上脑部手术。前一个星期我就开始失眠。我以为我内心里没那么担心妈妈的手术，失眠是痼疾重发，现在才知道，潜意识里就是担心，所谓的痼疾，其实是心病。妈妈手术一结束，被告知结果甚佳，立刻倒头大睡，且长睡不醒，几乎快把前一段缺的觉都补齐了。
四号下午，医院的赵教授找我谈话。头一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就跟我打预防针了，说，我要把你说哭了。
我没理他。
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哭的。因为他长了张娃娃脸，笑模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大骇，心说老丁太不象话了，神经外科那么多奇人异士，派给我个红孩儿，医生练手的机会很多，而我的娘只有一个。原本是打算把他给退回去，要求重新发一个的。结果一席话下来，立刻就被降妖伏魔，开始顶礼膜拜了。
他有一种定力，让你觉得很容易就解除心理武装，进而依赖他。
所以，我后来跟他讲，最适合他的职业，不是医生，而是白莲教教主。他要是不去搞邪教，那真是屈才啊！
他蛊惑我，给我下安神迷魂汤。他说，他开刀10年生涯，我妈的这种小CASE没出过一例差错，除非我妈额头高，正正撞上。他说，开吧，趁老太太年轻力壮，活得要有质量。
就这一句有质量，就把我妈给打动了，吃我妈吃得透透的。
因为我妈说，要是有一天她双目失明了，就自己挂门框上，或者抠出足够量的安眠药，自我了断。因为没了眼睛，她就没了事业了。她目前的事业，是我电视剧男女演员的资料库，经常对主演及未来即将走红的演员起钦点相看的作用。现在业内人士都封她为大师，红的想知道自己未来是否依旧烧高香，不红的想知道自己是否能绕出迷宫冲破蚕茧。嘉宜同学一提到我娘，那个表情痛苦啊！他是既想知道自己的前途，又害怕被点破未来的命运。总在踌躇中举棋不定，不晓得要不要给我娘的神眼看一看。
你说，我妈怎肯让她后半生的利器失去出鞘的机会。我们家还打算奉一神坛，让我妈端坐其上，然后等角儿们往功德箱里塞钱呢！
所以我妈毫不犹豫就说，这刀，得开。
所以我妈去问了菩萨，说9月5号早上8点到11点半，吉时动刀。
四号下午，赵医生拿他的文件夹，冲我晃了晃，说，过来，过来，我要与你谈话。
我们相聊甚欢。他说，百分之95的把握，百分之5的失败危险。他说，开好了一切如常，我妈又多一甲子。
这话去年我和我弟弟就听说过了。
去年我妈开大刀前，医生也跟我妈说，过这一坎，多一甲子。
我和弟弟掐指一算，感觉不妙。
这左一甲子，又一甲子，我妈直奔180岁老妖就去了。
那我们要是没她的运气，一辈子没挨上三五刀，她120以后的岁月，谁养活呢？
赵医生谈完，我们言欢而去，他让我去找其他医生签字。
到签字的时候，花医生看我喜气洋洋的，好奇问我，赵医生跟你谈什么了？我说95的成功，5的失败啊！说他开刀到现在没出现一例问题啊！
花医生坏笑着说：“我说你怎么这么乐呵呢！打我这出去的病人，个个都是抹眼泪出去的。赵医生很久不跟病人家属谈话了。他把乐观的一面都告诉你了，下面这个恶人我做，我要把悲观的一面说给你听。”
于是乎，我知道了闹垂体，脑干，脑组织的分布排列，知道什么叫下丘体，知道了大脑手术非生即死，不死也半瘫。知道了他们科头两天一例手术出来好好的，突然间心脏骤停，人挂了，不明原因，再前两天某小手术，出来大家都喜笑颜开的，没两天胃大出血，人又挂了，还知道了我妈前床那个病人，小手术，大家都很HAPPY，结果推进去，没开成，又推出来。。。。。。
我那个腿抖得呀，没法站了。
脸色煞白。
这字我没法签，上面十条，条条追魂，刀刀夺魄。我这是把亲娘往虎口填。她纵然在前三十多年里对我忘恩负义，睚眦必报，厚此薄彼，可我也不忍心加害啊！
签字的笔拿三回，三回掉地下。
花医生又追问一句：“你确定要开？你可想好了，现在你妈没事。别开完了有事了你找我们麻烦。推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分钟你后悔都来得及。”
我真想逃出去，推着我妈的床，一路狂奔回家，再不来这鬼地方了。
什么呀！这都是，人和人说得都不一样。这世界，什么是可信的呀！我回家得查查我银行的账，昨天他们跟我说我的钱转存到VIP账户了，我今天得核对一下，是不是他们给我转走了。原本是欢天喜地的，现在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我想了想，还是跟赵医生打了个电话，估计电话里声音都颤了。
他依旧稳当当地答：没事。签吧！有我在。
我恶狠狠地威胁他，要是有个闪失，从此将他变身为家奴，受我鞭挞。
妈妈进手术室前交代我们：1.如果有意外下不来台，万万不可怪罪医生，是她自己的决断。她要活得有质量，她也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2.万一脑瘫植物人，赶紧拔管，不许延续生命。因为她要活得有质量。
我没有把娘亲的关于质量问题的最高指示转达给众医生们，半途昧了。我怕他们得了尚方宝剑，在我娘的头上随便划拉。
妈妈推进手术室，向我们招手的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天地无限宽广，感觉妈妈已经平安。
果然，如我所料，妈妈一切安好。
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已然开始对我指手画脚。
对我如此也就算了，还希望凌驾于医生之上，命令医生给她换这个药那个药，还经常宣赵医生进见，每天请安次数少于三次就是对她不管不问，俨然他们科领导做派，神气活现得不得了。
我怕医生们都后悔，早知道不给这神老太开了。
麻烦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