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宋路霞
来源:万维网-[教育与学术]
唐德刚近照
其人其事 唐德刚是个在
美国“打工”了整半个世纪的安徽“老母滋”,有着颇为潇洒的履历——四十年代出国留学兼打工,五十年代初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六十年代任
纽约市立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和亚洲学系主任,七十年代尾随尼克松访华之后成为第一批被批准回大陆探亲的三百人中之一员,八十年代领导全球范围“胡学”(胡适研究)的“卷土重来”,九十年代作为发起征集一亿人签名向日本讨还战争赔款运动的核心成员,由此赢得了海外侨胞由衷的尊敬。
胡适的夫人江冬秀曾对人说:“唐德刚是胡老师最好的学生。”的确,他有不少地方像他的老师。诸如治学的严谨、对社会生活的关注与投入……可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幽默作风和“闯祸激情”,恐怕他的老师也远远望尘莫及。
老乞丐与小乞丐 唐德刚是胡适一生中最失意、最穷困、最灰溜溜的时期收下的小门生。他们于五十年代相会于哥伦比亚大学美丽的校园,一个是常来哥大图书馆借书还书的名校友,一个是正在图书馆里进进出出推书车的“汤姆”;一个是从叱咤风云的圣人的位置沦落为穷愁潦倒的寓公,一个是从处处由书僮服侍的公子哥儿沦为事事要小心谨慎、寄人篱下的打工仔。他们同属一支几百年前从江西瓦砾坝迁至安徽的老乡,胡适还能扳着手指,列出唐家当年许多在京城做官的叔叔大爷们。很快,唐德刚就常常出现在胡适夫妇破旧的公寓里,品尝着胡适小脚太太烹制的拿手徽州名菜——豆腐渣。
唐德刚比喻这种师生关系为“一个穷愁潦倒的乞丐老和尚和一个乞丐小和尚的师生关系。这两个老幼乞丐的关系,不是马融绛帐或程门立雪的关系。而这老幼乞丐一同箕坐草窝内的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那时大陆批胡适正批得紧,台湾当局把他扔在天之一隅,靠养老金生活,任他自生自灭去。此时,胡适年老体衰,又遭洋人忌妒,可谓“他把哥大当作北大,而哥大并没有把他胡适当成胡适”,甚至还常有梁上君子光顾,年轻正直的唐德刚就在胡适最需要他的时候,从天地间冒了出来。
他帮胡适做最重要的事情:借书、查书、录音、整理回忆录,也开车载他外出购物,处理些杂事,时不时地喊上一帮小兄弟陪陪师母打麻将,更重要的是那十几年间,唐德刚就充当了胡适以往讲台下的成百上千的听众,听任胡老夫子将他那不得不喷发的“一贯性”的思想,照准脑瓜“狂轰滥炸”。胡适喜欢辩论、讨论问题,而唐德刚正是个不大不小的刺头。这种关门单传,就使得他深得了“胡学”的精髓;对胡适来说,寂寥中也算过足了
演讲瘾。
唐德刚还以他小乞丐的特殊身分,斗胆道破胡老师心底隐埋得最深的一层感情秘史,即胡适为爱女取名素雯(Sophia沙菲),是为了纪念他与陈衡哲女士的一段旧情;那首怀念亡女的诗,也是悼亡兼怀旧,“一石双鸟”的。唐德刚深为老师的“发乎情而止乎礼”的“胆小君子”而叹息。
摸鱼捉虾,误了庄稼 唐德刚曾经评价在抗日战争中任驻美大使的胡适是“摸鱼捉虾,误了庄稼”,原因是当时的胡大使理应多为当局争取些国际援助才是,而他却到处搞什么空洞的民主演说,最后,大使当不成了。其实唐德刚与他的老师也差不多,他这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博士,可是没写出一部哲学专著,而人物传记和文学类、史学类的著作却能找出一箩筐,诸如《梅兰芳传稿》《李宗仁回忆录》《胡适口述自传》《胡适杂记》《顾维钧回忆录》《书缘与人缘》《史学与红学》《战争与
爱情》(小说)等等,那本在香港出版的《中国之惑》是研究毛泽东的,这不真应了他评价老师的话了吗?
但他的“鱼虾”使他名扬天下,不知有多少读者被他那洋洋洒洒、亦庄亦谐、自然天成的“唐派散文”所倾倒,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鱼虾”得来并不容易。
以《胡适口述自传》为例:先是以英语录音整理而成的,为使英译准确,师生俩常“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二十年后再由英文转译成中文在台湾出版。台湾《传记文学》社主编请他写篇“短序”,可正遇上他“旧情喷发期”,一发而不可收,一天一节,居然写了几十万言,最后竟成了脍炙人口的《胡适杂记》。
险些被调包的系主任 一九七二年,唐德刚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同时在纽约市立大学等多所院校兼课。在纽约市立大学他只上中国现代史,只教一个班,每周不过一次课,而且时间排在学生最不要听课的周末三点到六点。可就这一门课,他也把人家闹了个锅底朝天。
按说这门课在大洋彼岸不会有多少学生选修,可他一出手就弄了个大班,令人难以置信地堂堂爆满,每次都有不少学生挤在门口和窗外听课,这就引起了洋人教师的反感。第二学期,他的这门课派给了洋人教师上,叫他上美国史,他照样弄了个大班,把学生一拨一拨地吸引了过来,又是人头挤挤,满堂生辉!
正当此时,校方决定成立亚洲学系,要从全美亚裔学者中选聘一位系主任,还设立了“选聘委员会”。由委员会拟定的十余名候选人名单中,唐德刚排在末尾,奇怪的是委员会秘密投票时,唐德刚竟“十发九中”成了“黑马”。学校当局瞧不起中国人,反悔不认帐,竟把投票结果秘而不宣,一拖数月,到新学期开学宣布时,系主任竟被调了包!受骗的学生直冲校长室质问,校长理屈辞穷,无计可施,只好向唐德刚求救。那天他正在二百里地之外上课,校长急电请他速回,当他乘坐校长安排的飞机回到学校时,校方和学生双方都派了代表欢迎他,纽约市三家电视台纷纷出动,唐德刚衣锦返校,一下子风光到了极点。
不出校方所料,这位黄皮肤的系主任一上台就大刀阔斧地把原有的课程砍掉了一半,接着又一口气开出了十几门美国教育史上史无前例的“亚美学”课程,诸如“亚裔民族移民美国史”、“美国政法制度与亚裔移民适应之研究”、“亚美文化冲突”、“亚美文学选读”等等,将那些洋人史学家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的、百年来华侨移民美洲的血泪史搬上了大学讲坛。
一颗永远滴血的中国心 唐德刚已逾古稀之年,作为一介书生,和他的老师一样靠教书吃饭,他并不赞同老师“全盘西化”的主张,他认为近百年的美国史上,美国少数民族中华侨所受的苦难是远在美国内战后的黑人和印第安人之上的,而美国的发展进程中,恰恰又有着华人的巨大贡献。
他和夫人吴昭文(国民党元老吴开先之女)曾省吃俭用,捐出一笔钱加入一个华人的慈善机构,为华人子弟入托、入学,建造华人幼儿园和医院而奔忙。十几年前,他还梦想着设法把百余年来,美国各级法院所保存下来的有关华人诉讼的案情和判例中,华人遭到不公正待遇的实例,做个通盘的整理和研究,在美国司法界甩它一个“原子弹”。
近年来,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多次在侵华罪行问题上赖帐,甚至连南京大屠杀也想一笔抹煞,激起了全世界炎黄子孙的愤怒。唐德刚参与发起了全球性的征集一亿人签名的坚决要求日本付清战争赔款的运动。他在一九九四年七月台北师范大学召开的“日本侵华百年——华人对日索赔国际研讨会”上,慷慨激昂地作了《纪念抗日,对日索赔》的长篇演讲,以历史学家的犀利,历数了日本自甲午战争以来侵华百年的罪行,并且着重指出,关于战争赔款问题,按国际公法历来就有对国家赔款和对民间赔款这两个部分,过去的中国政府仅仅是在对国家赔款的这一部分上,作出了姿态,但是民间要求的战争赔款问题,历来没有个说法,我们必须对日本清算这笔民间的旧帐。他还提议每年在南京大屠杀的现场举行纪念受难同胞追悼会。爱国情怀,撼天动地。去年在台北,一小撮台独分子在中正纪念堂前,问他同意不同意台湾独立的主张?他义正辞严地说:“台湾独立的问题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实现的问题……”话没说完,“咚”地一拳,鲜血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那颗忧时忧民的中国心,时时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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