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秋天奏鸣曲

秋去又秋来，但黄花、年年如旧。秋天总是不经意间在风中和黄叶脉络中翩然而至，翩然而去。郁达夫提笔写《故都的秋》，谭咏麟深情吟唱《爱在深秋》。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写，“秋日降临，寄宿院的中庭铺满了榉树落叶。穿上毛衣，顿时感到新季节的气息。我穿坏了一双皮鞋，新买了双柔姿鞋。”那是1969年的秋天，书中的问题少年渡边彻将满20岁。

年轻人眼里的秋天，无论怎样不公都不会太凄凉。台湾导演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小猫王录了自己唱的《阳光灿烂的夏日》送给狱中的小四，被人无情地丢弃在垃圾桶里。这个夏天的一切，欣喜，渴望，孤独，狂躁，绝望，冷酷，残忍，也许都会被人们轻描淡写地遗忘在秋风里。无论如何，秋天的哀戚不属于少年心事，它属于中年男女，老年孤独者，还有成年痴男怨女。

1977年的秋天，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在挪威奥斯陆拍摄《秋天奏鸣曲》。故事性不强，讲一对母女纠结多年以后，最终相互理解。英格丽·褒曼在里面演神经质的母亲，一位著名的钢琴家，要在影片第一场的高潮点弹两遍她认为“平淡乏味”的肖邦的钢琴序曲。

保险公司拒绝为褒曼保险，因为她刚做过癌症手术。她身体垮掉了，感觉变得迟钝，因为病情，容易发火，世界超级明星与世界著名导演两人时常针锋相对，互相戏谑和讥讽，直至争吵。一次等候布光时，褒曼说，“你知道，我现在是靠借来的时间活着”。有些凄凉况味了。电影背后的故事，有时会超越电影本身。

伯格曼在1954年拍过一部电影叫作《秋天的旅行》。他在1949年温和的秋天也有过一次旅行，和瑞典《电影新闻》周刊的女记者甘·哈格堡，在巴黎。那时伯格曼已有过两个妻子和四个孩子。他和女记者住在有彩色玻璃窗的临街房间，顶层可以看到以埃菲尔铁塔为背景的美丽的巴黎全景，能够排除一切障碍自由呼吸。但是对妻子和孩子的背叛，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深深刺痛着他。这几个月光阴，这种活生生的充满生命力的大胆行为滋生着一种难以忘却的真实，因此极其珍贵，尽管最终他们要为这次巴黎之行付出昂贵代价。

这次旅行的结果以悲剧结束。两人结婚然后离婚，女记者后来死于车祸，留下了一个儿子。伯格曼发现他很像他的祖父。儿子的轻蔑、敌视、痛苦、孤傲阻止了他的亲近。

中年人生命的秋天里，总有两难境地。1979年的前苏联影片《秋天的马拉松》里，45岁的研究所翻译布兹欧金，奔波于妻子尼娜和情人阿拉之间，不忍伤害任何一方；奔波于种种属于或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中，不愿得罪任何一个人。这个复杂的、有自己弱点和不足的人，有着哈姆雷特的犹豫和唐·吉诃德的鲁莽。他在秋天里跑着马拉松，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法国老导演埃里克·罗麦尔“四季故事”里，《秋天的故事》中的人物结局还是好得多。孤独女人的情事，虽几经波折，还是与罗麦尔以往的善意一样，喜剧收场。众人还是唠唠叨叨，对白多得足以做“走遍法国”法语教学片，不过这就是生活，平庸而笃定。

表现秋天的电影里，画面的影调、色彩、光效，都有不同寻常的韵味。可以是王勃笔下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可以是欧阳修在《秋声赋》里写的，“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或者，“秋晚莼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还可以是林黛玉苦吟《秋窗风雨夕》……也许这些都过于古典和东方化，那个叫《伤逝》的中国老电影表达得最地道了。

《伤逝》根据鲁迅小说改编，以现在技巧看，拍法并不出众，推拉镜头如同“拉风箱”。只是涓生到郊外丢弃小狗一场戏很得中国传统诗画意韵。影调苍白惨淡，灰白高空，广袤荒野，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时分，落魄人在天涯，鸦声和小狗哀叫凄惨。

这个秋天里，一位美国朋友怀恋地说起他喜欢的纽约中央公园里秋天的红叶黄叶。在陈冲的《纽约的秋天》里，金灿灿的落叶小径让这个有些矫情的伤感爱情故事显得恬静温暖。张婉婷的《秋天的童话》里，身在异乡的一对男女没有结局的朦胧恋情，选择了在有些暧昧的秋天发生。春生秋实。秋天是生产结果的季节——没有结果又何尝不是结果。

西方导演镜头里的秋天没有中国古典诗意里的凄美，是安详静美的。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薇罗尼卡的双重生活》里，镜头因为加了滤色镜，整个画面都橙黄靛紫，安静而忧伤，不是写意山水，是浓重油彩。

喜欢特立独行的诗人说了，“自古逢秋悲寂寞，我言秋日胜春朝”。台湾女作家朱天文在《花忆前身》里也写道，“十月的风都是金色，一阵刮起来，漫天漫地碎碎的阳光。此时没有过去和将来，有的只是十月的阳光，十月的风……”秋天自有秋天的妙处。

美国西海岸一个秋天的下午，阳光洒在他们一起买来的旧沙发上，女孩在给早已离去的男生写最后一封信，说在他最喜欢的季节里，她看见他留在这里的痕迹太过伤心，决定搬出房间。而且，她要结婚了。

这是我听说的一个关于秋天的悲伤故事。这个场景，四溢着秋天的色调。

（刊于某期《追求》杂志）

苇儿

09-08-2005 17:06

让人想起<金色池塘>......

记得有几次跟人介绍起六六的作品, 不经意间拿来和张小娴的作品做了个比较, 说实话不喜欢张小娴的东西,太伤感,太怀春,如果一个人在心情忧郁时再来读张的散文恐怕这种心情将不能自拔.

喜欢六六的文章是因为她的东西很现实,她不隐瞒和回避现实生活的种种琐碎和烦恼,但却教人用积极乐观的态度去对待,在有奈何无奈的现实中寻找生活的乐趣.

小邪的文学评论是对影视这类虚拟现实的分析,但让人读来亲切轻松.

有事先下了,有时间再来细品.喜欢这些散文作品.

黄小邪	09-08-2005 18:20
以前卖文为生时被迫写的东西，有无病呻吟和堆砌之嫌。文章是随阅历而改变的。

lotus	09-09-2005 10:55
引用下面是引用黄小邪于2005-09-08 19:20发表的: 以前卖文为生时被迫写的东西。这么高压的职业让你说得好凄凉

黄小邪	09-09-2005 11:55
的确不堪回首。不过如今少了催逼，自己也懒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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