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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邪 09-08-2005 13:41

《七剑下天山》与《牛虻》

09/01/2005 周四

看徐克电影《七剑》后的夜里,自噩梦中醒来。一群同学及我,被一奸邪凶残之人控制,随时有性命之忧……惊魂未定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暗笑自己神经过敏,那恶人不就是孙红雷演的风火连城么——而且作派上看,不像武侠世界中的反派人物,更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土匪座山雕。

关于《七剑》,国内的朋友褒贬不一。印象中只有小鱼为它说了好话,说武戏仍然不错,文戏也算细腻。于是生了好奇心,决定看看。本对徐克已不抱太多希望,自《新蜀山剑侠》(2001)后,他玩特技似乎走火入魔,不再用心琢磨对电影来说更有趣的东西,如情节、人物、节奏和幽默感。《碟变》(1979)中的锐气,《笑傲江湖》(1990)中的豪气,《青蛇》(1993)、《新龙门客栈》(1992)中的机趣才情,甚至《花月佳期》(1995,杨采妮、吴奇隆、葛民辉主演)中时空穿梭性别换置的无厘头,都不复再现了。许是如张艺谋所言:不愿重复自己。

因期望值降到底线,《七剑》就比想像中好一点,因并未觉得冗长。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内地导演要拍武侠片,还须向人家学习。几场武戏的剪辑还不错,合以音乐,节奏分明。可惜楚昭南与风火连城斗剑那场关键戏,竟有隔靴搔痒之感,略显笨拙而失飘逸。全片剪接气息明显不畅,不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内家高手之功力,武侠片中的“气脉贯通”还是要紧的,如胡金铨名作《大醉侠》);且节奏前松后紧,前1/3部分交待太多背景和无关紧要细节,线索纷杂,人物繁多,后面却不得不仓促收网,顾此失彼。

影片前半部分妖气、杀气弥漫(从布景、人物装扮和杀戮气氛来看),“七剑”下山后稍有矫正。人物侠气不足,出场交待也不大清楚,次要人物面孔一晃而过(如穆郎和辛龙子)。“七剑”中楚昭南着墨较多,侧重与绿珠的交流,同是天下受苦人,惺惺相惜,可惜不是长发遮面便是逆光拍摄,难见真容;杨云聪也算着墨不少,多在一本正经地谆谆教导张华昭。徐克镜头对女性角色则宽容得多,极力以镜头渲染绿珠之美艳,武元英之男性化,刘郁芳之神经质——不过后者有些夸张,张静初似乎还未脱离《孔雀》的影响。

怀疑香港导演包括徐克在内是否近年观摩学习了太多国产片尤其政治觉悟颇高的“主旋律”电影,连煽情模式都如出一辙。《七剑》中那些写意镜头,如片尾刘郁芳带着孩子们在原野奔跑,欢歌笑语,迎接众侠,慢镜头……明明是《美丽的大脚》的路子,刘郁芳那小学老师的角色,也就是有美丽大脚的倪萍了。

电影引起的好奇心,又迫使自己迅速读完梁羽生原著《七剑下天山》,发觉徐克的电影版本改动颇大,而且在此鸿篇巨著中,电影《七剑》在天山系列中也许只算个前传吧。书中天山七剑为:楚昭南,杨云骢,凌未风,易兰珠,飞红巾,辛龙子,武琼瑶。此中凌未风为正面主角,与刘郁芳有桩情债,韩志邦念刘郁芳而敬凌未风,义薄云天,舍身赴死。

楚昭南为人功利心切,乃是为虎作伥的头号反派;杨云骢与旗人美女纳兰明/慧私订终身,有女易兰珠,但因满汉民族矛盾无法解决,明/慧嫁鄂亲王多铎。杨夺女离去,为多铎之师叔所害,临终前嘱托穆郎(后来的凌未风)带女去天山,寻其师晦明禅师习武。十几年后,易兰珠下山找多铎寻仇,功力精进,迫楚昭南为免凌辱而自杀。飞红巾在梁另一部书《塞外奇侠传》中与杨云骢并驾驰骋北疆,助哈萨克人抵御清军,暗生情愫,但阴差阳错,独守残生。辛龙子乃武当派卓一航弟子,后得秘籍,研学达摩掌法、剑法,功力高超,行事正邪间,然篇幅不多便恶斗而死。武琼瑶乃武元英之女(电影《七剑》中将武元英改了性别,并入“七剑”),与飞红巾同为天山白发魔女之徒。而白发魔女与卓一航的情债恩怨,尽写在梁的《白发魔女传》中。梁之小说,多英雄豪气,惜文气刻板,欠幽默感,不似金庸书那般鲜活灵动,亦庄亦谐。

另一有趣现象,《七剑下天山》中部分情节取自影响了1949年后中国革命青年的爱尔兰作家艾捷尔·丽莲·伏尼契(E.L.Voynich,1864-1960)小说《牛虻》(The Gadfly,1897)。亚瑟是单纯的进步青年,为意大利自由而战,因了对自己崇敬的神父蒙太尼里的失望和被情人琼玛的误解,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多年后归来,被称牛虻,面目全非,脸上刀疤,一腿已瘸。心中怨愤,不与琼玛相认,直至到生命将尽……凌未风豪爽大度,有摄人魅力,甚至收服了狱卒为他报信,身上有牛虻影子,另有两段关于易兰珠的情节,也颇为相似。举例说明:

1,杭州钱塘江畔,少女刘郁芳得知少年密友穆郎(后来的凌未风)在狱中供出反清组织地址,打了穆郎耳光,愤然离去。其中隐情,刘后来才得知,再回来时,江上浮着穆郎衣服,岸上放着鞋子,刘道自己亲手杀死朋友,痛不欲生,成为一生心病。穆郎远上天山,多年后重归江湖,与刘重逢,已是凌未风,脸因刀痕丑陋。二人心底旧情复燃,但凌未风仍不能原谅,不肯吐露真相,直到两人生命垂危……此节与亚瑟与琼玛的误会完全相同,亚瑟也是被误会而打了耳光,心灰意冷,抛衣下河,随船去了南美,重逢,压抑。叙述手法都惊人相似。

2,易兰珠行刺多铎得手,可轻易逃脱,但因来了纳兰明/慧,她对母情深,失魂落魄间,束手被擒;混战间勇猛的牛虻本可随友逃脱,因来了神父蒙太尼里,他的生父,牛虻如痴似呆,手枪落地,被敌捉拿。

3,纳兰明/慧到天牢探望即将赴死的易兰珠,母女相认,情真意切,痛不欲生,但若放弃各自的主张却不能(一个为清室皇族,一个坚守反清之志),纳兰明/慧无法救得女儿,自戕身亡;蒙太尼里探望狱中亚瑟,父子情深,但立场矛盾终究无法解决,神父舍弃了儿子,为了教义。然伤心过度,未得善终……

另有段纳兰容若花园中描述来自《红楼梦》:那些异草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挂柱,索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

录《七剑下天山》中两阕纳兰容若所作回文词: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客中愁损催寒夕,夕寒催损愁中客。门掩月黄昏,昏黄月掩门。翠蓑孤拥醉,醉拥孤蓑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注: 后来才发现梁在"凌未风·易兰珠·牛虻"一文中论述过,此文出于《三剑楼随笔》)

pool1989 09-20-2005 20:42
哈,好文章,还真没发现七剑和老牛的关系~

《七剑下天山》是当时武侠刚刚兴起的时候读过的两本梁的书其中一本,另一本是《云海玉弓缘》。

后来再看金庸和古龙的书以后,就不看梁的书了。

古龙受西方文学影响颇深,句、段的写法就可看出。

电影七剑如过眼烟云,只是这文章让我想起以前读书的日子~

黄小邪 09-20-2005 21:09
我初中时颇迷《云海玉弓缘》,也迷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后来发现,的确如你所说,还是金庸小说生命力最强。古龙小说重复太多,多了看不下去,短句有时也显得做作可笑。金庸创造的世界各自不同,更有魔力。

pool1989 09-20-2005 21:19
古龙后来的作品太过痴迷自己的那种风格,反而中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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