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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 09-20-2004 13:25

[转贴]胡不归

没有优美的语言,就不太可能彰显主题的优美。但正如陆游所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文学写作者首要养其浩然之气,深入体验生活,在对生命有真实感悟之后,是不难找到仅仅属于自己的语言的。当然,这也需要一个艰苦的训练过程。
下面以本人的一些写作实践来说明语言的净化与浓缩在写作中的意义。六七年前,我写过两组十四行诗,在写作过程中,我参考过大量的书籍。首先是阅读,把书中发现的有趣味的句子都记录在纸上,当这些句子达到一定数量后,我就开始剪裁,并排列为一首十四行诗,然后反复修改,直到这些句子都和睦相处,并能表达某种特定的意义。这样一来,就保证了诗的语言的纯粹性,可以说没有那一个句子是随便植入的。以下面这首为例以说明之:

正如星体要靠其坠落的碎片来证实
永不——一个博尔赫斯心酸倾倒的词——今夜
通过马拉美诗篇显示出“万物皆有感觉”的意义
坡 我们世界的唯一 对世界你却永不如此

崇高而卑微的兽啊 对你的围猎 阴谋者
不长喊也不狞笑 他们接触 手指 问 答
同意——希望那滴水落进你的杯子——
假想的西摩伊斯小溪里无饰的泪滴

一只古瓶般摇曳的天鹅 对死亡的探寻
竟不屑垂下脖颈——然后是固体 然后是毛翎
然后是冷却 然后是一个漂流的信封 然后

幸福 那时比现在幸福 穿过象征森林的风
犹及为黄昏的秋阳守灵 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世界的财富 纵火与纵酒的巫术 缄默 恐怖

这一首是写美国诗人爱伦•坡的,下面稍稍释义,以便阅读。第一句很好理解,上帝也是降落到摩利山才向摩西证实了自己,对于那些太高远的事物,我们只能通过它坠落的碎片来透视它的实体,不是吗?“永不”,这个词我不知在英语中怎样说,但博尔赫斯在一次别人对他的采访中特别地点出这个词,并说它有一种令人难以为怀的决绝的意味,还说为什么诗人都喜欢“绝不”或“决不”而不钟爱“永不”呢?他还认为诗人应该在这个词上发掘诗的真意。

马拉美,法国象征派代表诗人之一,“纯诗”的提倡发扬者。当爱伦•坡的死讯传到巴黎时,他们一些诗人在一座公墓给他建了一座空坟,并在墓碑上刻下一首马拉美的诗,诗中说“坡”的诗歌就如石碑一样“永远向这个非短流长的世界显示着棱角”。“万物皆有感觉”是西方古代一位哲人说的,我用在此处,是想说“石碑”也会有感觉的,而此感觉必然跟诗人的心灵相通。

第四句我推敲了很长时间,才写成这个样子。现在,我们已经承认“坡”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唯一了,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但“坡”本身会怎样认为呢?如果他还会说话,我想他也不会接受这种唯一,他还要把自己自觉地选做这个世界的敌人,他的理想的世界将“永不”在我们这里。他还有更高级的世界。他正是那个世界派来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第二节比较好理解,对兽的围猎,恰是人这种肉食性动物比较快乐的事情。这里是化用法国诗人维尼《狼之死》中的几句,如“崇高的野兽啊,你们清楚!在这茫茫大地上辛劳一生能流留下什么?只有沉默伟大其余都是软弱”,“对死亡它不屑问个究竟,闭上一双大眼到死也没哼一声”。“希望那滴水落进你的杯子——”,那一滴呢?“假想的西摩伊斯小溪里无饰的泪滴”。此句化用波德莱尔的诗《天鹅》第一节。原诗是:安德洛玛刻,我想起你!那条小溪/曾映过你无限严峻的霜居之苦的/可怜可悲的镜子,那条被你的眼泪涨满过的,假想的西摩伊斯小溪。——安德洛玛刻是何克托尔的妻子,当丈夫死后,为阿格琉斯之子所得,被迫离乡背井,她为了怀念自己的丈夫,在一条像故国西摩伊斯河的小溪旁,筑了一座空墓,哭祭夫君在天之灵。诗人在这里看到一只流亡的天鹅逃到小溪边,就想象及此。按此诗是为流放的维克多•雨果而写。

第三节更好理解,不多述。连用四个然后,一句比一句近,“然后是一个漂流的信封”,坡在美国不大受重视,他的《乌鸦》传到法国才受到波德莱尔的推崇,他的小说也被翻译成法语,成为象征派运动的第一推动之书。“然后幸福”,“坡”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他参入了“对黄昏的秋阳“的守灵。这里必须多说一些,所谓“黄昏的秋阳”是指一雨果为代表的浪漫派而言的。波德莱尔有一首诗《浪漫派的夕阳》,其中说:“能满怀热爱对那比梦幻/更美的夕阳敬礼的人真福气”,有说:“向天边奔去吧,时间迟了,快跑/至少要抓住一道斜阳的光线”。这一句“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坡在自己作品中写的女人虽多,事实就只有一个,一个形而上的女人。坡喜欢喝酒,他的作品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怖意味。

其中“幸福,那时比现在幸福”一句,是从《尤里西斯》中找到的,布鲁姆去参加葬礼,路上想起同妻子莫利初识并结婚时的情景,喃喃自语了这样一句话。“他们接触 手指 问 答——同意”、“然后是固体 然后是毛翎——然后是冷却 然后是一个漂流的信封”、“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世界的财富”等也分别摘自《尤里西斯》。“一只古瓶般摇曳的天鹅”化用法国诗人普罗多姆的《天鹅》“像宝石堆中的一只古瓶,把头藏在翼下在两天相接的地方睡去”。

至于此诗的实际意义我就不多说了,我写诗就跟杜陵野老一样,几乎无一句无来历,我自己创造的语言极其有限,我是博采百家,自铸伟辞。当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一个以写作为最高追求的人不可能满足于别人为他提供的语言材料,他必然会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语言,米盖郎基罗雕刻大卫像的石材是他亲自指挥工人到山上采掘的。此外,他也可能发明一些仅仅只有自己会使用的材料。那些语言贫乏的写作者并不是真诚的写作者,以他们的写作表现来探讨文学的本质只能是水中捞月。
中国现代汉语写作语言之贫乏是有目共睹的,我曾翻阅过一本上世纪九十年代诗选《岁月的遗照》,五百多页,但没有找到几个可以使用的句字。下面摘录《荆棘》中的一段文字:

重游了王府公园,天呐,语言的功用被我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乎有了自己的风格。那两天,仿佛每一个瞬间都是为了一生而活着。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回避,不想去采那已近成熟的苹果。——我们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别人的不幸,但未必有足够的耐心来期待我们的幸福。——我知道:肉体是人类抽象的快乐,因之,一心扑到肉体上的人难以拥有真实的快乐!爱情不仅仅是用液体刻在肉体上的荆棘鸟,它也如“希望”一样,不过是一句我们生来即以为它存在着却到死都写不出来的“泪水濡染的诗行”;真正的爱情,是长出棺木的玫瑰,其芳香为天国所希求——“天国的玫瑰啊!天国的玫瑰。埃及人带来的木乃伊!”而你──“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当音乐在水上悄悄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并把苇丛荡开,白鹭惊醒的夜晚──把“木乃伊”塞到我怀里,像把奥林匹斯山上的巨石压在“反叛者”的头顶上,想以此来满足我的性的饥渴吗?——“最后的最可敬的失败者,都是因为他的天真”。——让我们坚持到最后吧!看到酷热的夏天使树木撒下黄色的叶子,会让人对季节的失常感到畏惧。原来是草地的地方,今天传来割草机的轰鸣,地母的敌人从永恒的另一端把我们窥伺。那来自一卷古老的牛皮纸里的告诫,会帮助我们找到并了解自己的栖身之地。犹如一只长脚苍蝇落在糕点上,蟑螂却在脾酒杯里睡觉,那些不分昼夜黑森林里舞蹈的昆虫们,永远也不会产生一个绝对的存在。噢,贫穷是最大的贼,它把生存的一切乐趣都窃走了。但你,也惟有你,是存在中的梦,是梦中的存在,你用修长的手指把破碎的世界敛在一起,使莽撞的河流不再迷失于通往海岸的距离。你使记忆的弯刀把某一条山脉的名字,刻在我的地图上。悬崖下面黑簇簇地挤满了渴望的乌鸫,春天把最初的蒲公英藏在蛇的鳞片间。——每到夜晚,星星就变成一只只蝴蝶,在被遗弃的蛹边画出优美的弧线。哦,这才是真正的“颓败之花”。而新月悬在钟行树冠上,昼与夜之间的一声问候,我的心能不因为你的离去或到来而盈缩吗?那些未被秋天伤害的树木,在最后一阵细雨中舞蹈,它们的芳香是一种形式的平衡。我们需要另一个季节,我们的手必须相互找到并融入清水。假如你的手不在我的手中,假如我的血液不在你梦的血管中,假如我的梦不在使你飘离一夜的那个世界的含义中……我还有什么理由屈从于时间的捆绑呢?我竭心尽力想要认识真正的美好在那里,以便追随它,为了永恒的缘故,没有什么代价是我不愿意付出的,也没有什么障碍是我不愿意逾越的。但我有什么可以付出呢?除了对美的渴望我一无所有;我又能逾越什么障碍呢?除了对美的追求我别无所能;而且我自己就是一个障碍,如不借助爱的力量,我甚至不能向前移动脚步,又怎能超越自己呢?我像不善于谈判的士兵,很容易在条约上失掉从战争所获得的东西;又像不善作战的律师,很容易在战场上失去从条约所争得的利益。——他走遍天涯海角去寻觅所谓的风景,回家时却被门前一棵山楂树上滴下的阳光击倒了,粉碎了。——而对于善于观察的眼睛来说,树叶上的一只蚂蚁,难道不比波德莱尔笔下的一百具“尸体”更具悦人的意义。米开朗基罗在雕刻完大卫像的最后一刀时,叹息:“上帝啊!瞧,我把好端端一块石头,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呀!”而面对如自然一样丰富的女体时,能避免这类椎心痛悔的艺术家是很少的。

这段文字虽然不长,但我在写作过程中至少参考过几十种书籍,认为写作可以是轻松自如的人不可能是真正的劳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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