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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02-12-2016 00:22

拜年小花絮

我预备大年初一早上睡个日上三杆的,清晨就被屋后的一大串鞭炮声振醒。我的房间与客厅一墙之隔,墙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客厅的动静毫无遮拦的穿窗而过。

我猜想公婆一定穿了大红和宝蓝的情侣唐装端坐堂前,等着各国使节来朝拜。茶几上摆着各种花花绿绿迎宾果盘。就在前一天,我二嫂批评婆婆买的橙子品相不好,去年则批评她老人家买的糖果不好。为了解决困难二嫂连吃几个橙子,亲自验证有一半不能下肚。老四家媳妇不吭一气从不批评公婆,但是肯定不会吃糖果橙子以及破饺子。

各路拜年的神仙在大年初一频繁造访。隔墙有耳,操着和公婆一样的口音的男人问婆婆多大了,婆婆说过了年79,那人嗓子一亮:吆,你明年就八零后了。我公公今年虚岁81,已然进入八零后队伍。那人嗓子又一沉:我今天六十九,以前吃一大碗红烧肉,现在吃两三块。吃的衰退,意味着人的衰老。

起床化妆,跟着三个嫂子去拜年。首站是三嫂的姨妈家。很多年前的拜年花絮里,我曾被姨妈的儿媳妇当成我大嫂的闺女。今年我没有见到那个烙印深刻的儿媳妇。七年过去,很多婚姻痒了散了,很多媳妇熬成了婆,大嫂娶了儿媳妇我也朝智慧女人的道路奔跑而去,当年的虚荣一去不复返。每年来三嫂姨妈家,姨妈都把她自己手工搓出来的家乡小食送到我们嘴边。她是个面色红润待人真诚的老太太,与之相对比的是三嫂的姨父日渐衰落,他刚从一场危险的中风里捡回一条命,人消瘦不少,手脚还在恢复期。他曾在某党痛恨的某种宗教里执着过被监视过。信仰的终极目标就是向善和获得心灵的平静,只要不害人,理应获得尊重。病前他亲手种植的一泡沫箱子香菜,是窗台上碧绿的风景,引得属性植物的我离席去看。他有些口齿洗不清的传授香菜栽培技术,也许不久,我家的阳台上也有一盆柔细腰肢蓬蓬乱乱的香菜。

出了姨妈家,我们的下一站去往一楼的一户人家。当年的福利房小区,从房屋面积就能看出一个人背后的身份。比如姨妈家就是老油田工人,五六十平米的小房貌似一住一辈子。到了这位赵经理家,宽敞的大房,上好的家具,一楼院子建成阳光房,阳光房里到处是盆栽的花草树木,连植物都气宇轩昂,配着当年主人的身份。赵经理不在家,赵太太接待了我们。赵家花木葱茏,赵太太的脸面却是一年比一年的枯萎老相,甚至有一点病恹恹的样子。我的三个嫂子和赵太太寒暄着,赵太太一人应付三张嘴,我就旁门邪道赏起花来。赵家拜年从来是蜻蜓点水屁股都不会沾座位的,若像在三嫂姨妈家那样吃食喝茶就是不长眼色。三个嫂子掌握着说废话的节奏,很快就和赵太太告辞。到了阳光房的院子里,我跟赵太太夸奖她家的花好看,我拿出手机拍了那棵长成树木的不知名的花。赵太太说这花太好养,插枝就活。说完,她从树下拿了一盆新栽培的花给我。

朝熟龄妇女奔跑而去的路上,我过年连个红包也收不着,没想到收到赵太太送的花!且正中我意!

赵太太知我心,女人最知女人心。我激动接过花盆来说着谢谢, 又问:能给我个塑料袋吗,提着方便。赵太太连忙去小房找塑料袋给我,这时候,眼见我的二嫂笑的眼泪快要出来。

出了赵太太家的深宅大院,我二嫂三嫂终于放肆大笑,我大嫂也是官太太,很含蓄的笑了。二嫂三嫂说小刘你太逗了,不但不跟人客套两句还问人家要塑料袋,也太实在了。我二嫂来自本山大叔的故乡,她将我当时的情境复读机一样重复着,这一重复,立马出现一个人情社会里过于直率的我,喜欢就yes ,不喜欢就no.我想这是十年生意造就的性格,除却虚浮外衣,我越来越接近本真的活着,在人畜无害的前提下,尽量不撒谎不虚妄,一诺千金。

我二嫂的复读机在我们经过的公司大院里突然断电,原因是我们遇见了远远走来的赵经理。他穿着红毛衣戴着墨镜,一说话摇落一树雪,抖去官场多年的面具,他是个活泼生动的老头。弹琴的有知音,养花的喜欢弄草的,赵经理告诉我那花的名字叫落叶地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以往每年都去赵经理家拜年,即使街上对面遇见这大官我也想不起他是谁,因为一盆花,我永远的记住了这个谈笑风生的老男人。

告别赵经理,我二嫂的复读机又开始工作。我大嫂则调至低音键告诉我,赵经理是个花心大萝卜,年轻时能玩,玩到家都不回。我想起赵太太那张愁苦的脸,一定有很多不舒坦的日子积累成条条沟壑,有权有势风流活泼的男人把体温和银子给了别的女人,老了,拖着搞不动的身子回家。木小姐说女人合理的人生是年轻时睡遍天下帅哥,老了执着一个搞不动的男人手一起白首,有几个雌性动物能做到,这世界属公,太不公平!赵太太多年积累的怨气肯定没有因此眉目舒展。赵经理把一腔热情用在养花事业上,女人如花,懂女人风情的男人养花到养眼。我一点都不奇怪。

我提着一盆花,和三个一路说笑的女人,走过城市的十字路口,转到另一片小区,去给大嫂的舅舅舅妈拜年。

我要把赵太太送的盆花放在舅妈的门口,省的让舅妈误以为我提着礼物来拜年。我二嫂一把提起盆花,拎到屋里,羊年过去,她怕我心爱之物被人顺手牵羊。

过往拜年,总觉得大嫂的舅妈和舅舅外形上毫不匹配,时光的轮子飞速旋转,一对俨如姐弟的夫妻也逐渐并轨,舅妈早已老成深刻核桃的脸不在乎多添几道皱纹,舅舅端坐,也有老者的派头了。客厅里一大盆凤尾竹再度吸引了植物女人的眼球。记得年前我去花房买花土,心动店家的那盆凤尾竹,但思量着我家里大型植物也有几盆,再买就无处可放了。店主要了我的微信却疏忽了我这爱花之人,我想只要她稍微忽悠我肯定掏钱把凤尾竹请回家,这店主太不会抓商机。我二嫂三嫂都夸主人把凤尾竹养的极好,适度的马屁总会让主人欢乐,我却觉得不好,和花房里的参照物相比,枝叶乱七八糟不够茂盛。看了大嫂舅妈家的这盆,我从此掐了凤尾竹入室的想法。

凤尾竹靠近的墙上挂着大眼睛小女孩的照片,舅妈的孙女知道大姑姑来了立马把自己藏起来。两岁多的小女孩有心眼拿凳子顶门,任凭自己奶奶千呼万唤坚决不肯完成礼貌程序。舅妈退回客厅讪讪的笑着,说小女孩怕姑姑。我大嫂外形人高马大,平时两家疏于走动,此姑姑不过是陌生人。又突然来了四个叫姑姑的庞大物种,大眼睛吓着了。

我总是第一个回撤,带着赵太太送的落叶地瓜,还是被眼尖的舅妈看到,免不了一番解释。这时候,舅妈的大眼睛孙女知道姑姑们撤退,终于自行解放,舅妈趁机要大眼睛跟姑姑说再见。为了一睹大眼睛的真我风采,我提着花又倒回楼梯,果然见一双犹如希望工程宣传画中小女孩的大眼睛,美好至极。她挥着小手不说一句话,和陌生的可怕的怪物们表示着再见。

给婆婆家的左邻右舍拜年,算是拜年的尾声了。

按照走路的顺序,我们先去西邻,一进院子,正冲的客厅里只有正在吃饺子的儿子儿媳,老头老太不见踪影。十点多的饭,不知道是早饭还午饭。说了几句客套话告辞出来,西邻的拜年最为简单。心里纳闷屋中主人不见。婚后的十几年,每每回婆婆家,小区里常见的景象是,一个半身不遂多年的老太太,歪着脑袋手扶一个破旧三轮车,一走三颤,举步维艰,她的老伴慢吞吞跟在身边,一双细长眼始终垂着,仿佛自动过滤路人纷杂眼色,看见我们也似笑非笑。一年又一年,细长眼睛的老伴头发越来越白,老太太的生命就在三轮车的行进中几度春秋。今年,忽然不见了他俩。

第一个撤退回家,带着我的落叶地瓜。婆婆告诉我,西邻老太太年前住院,过年没回来。

东邻院子里传来三个嫂子的拜年声,我二嫂嗓门最大,东邻老太是个永远烫着羊羔毛卷发的时髦女人,她的说话声常常穿墙而过。很多年前,东邻在狭窄的胡同里栽上柳树,小柳树长成大柳树腰粗到环抱不过来,公爹的三轮车艰难通过。后来,大柳树下常拴着一只形体高大的黑狗,每次回来,吓得我们绕道经西邻而过。

我独自跑回家,这才想起失了礼。左邻右舍,只顾了左邻,把右舍给忘了。









白菜 02-12-2016 00:25
参见旧文搬家里的《重庆森林》http://www.bachinese.com/forum/read.php?tid=43838&page=22

细柳 02-12-2016 02:03
你的拜年真有趣!

angela_whz 02-12-2016 11:09
白菜过年好!今年开工好早啊,勤快哦。

阿平 02-12-2016 11:38
好好玩呵,几个嫂子一起逗着玩。


看过你的2009年同样拜年的文,这次看这篇更立体了。

angela_whz 02-12-2016 13:15
在江苏那个小村庄里,看到过滚雪球似的团拜年的。就是先给家族中辈分高的拜年,拜完后一起去下一家,拜年队伍越来越大。最后各家族互拜。小村里有好几个不同姓的家族,还记得那年下了雪,我先是负责在家里有人来拜年时,男的给烟,女的给把糖,后来经不住好奇,也加入了滚雪球的大军。

静静的坐在电脑前,如果我不打开微信,微博。盛夏的奥克兰没有一丝一毫的年味,大年夜的那晚,我晚7点到家,买了些好吃的,跟儿子和他的女友说,明天Jamie要去基督城,今天就算提前吃年夜饭吧,儿子说,今天就是大年夜呀,我一惊,还好没错过。看看这是我的过年。本想回上海去的,今年太冷了,就打消了念头。

鐡手 02-12-2016 22:11
白菜你先生老家拜年的习俗蛮有意思的,你嫂子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你也要跟着去拜吗?

对你这个作家而言,凡是与人打交道的场合,都是你收集写作素材的好机会,不可错过哟……  ^_^

鐡手 02-12-2016 22:15
引用
引用第5楼angela_whz于02-12-2016 13:15发表的  :
在江苏那个小村庄里,看到过滚雪球似的团拜年的。就是先给家族中辈分高的拜年,拜完后一起去下一家,拜年队伍越来越大。最后各家族互拜。小村里有好几个不同姓的家族,还记得那年下了雪,我先是负责在家里有人来拜年时,男的给烟,女的给把糖,后来经不住好奇,也加入了滚雪球的大军。

静静的坐在电脑前,如果我不打开微信,微博。盛夏的奥克兰没有一丝一毫的年味,大年夜的那晚,我晚7点到家,买了些好吃的,跟儿子和他的女友说,明天Jamie要去基督城,今天就算提前吃年夜饭吧,儿子说,今天就是大年夜呀,我一惊,还好没错过。看看这是我的过年。本想回上海去的,今年太冷了,就打消了念头。


天使你在盛夏的奥克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年味,好在现在有网络,微信……,可以通过这些渠道与好朋友一起过春节。祝你春节愉快!

伍胥之 02-13-2016 02:05
1. 白菜有个二嫂当然就有大嫂,还有个老四家媳妇儿,所以我以为白菜就是三嫂。后来看到跟三个嫂子起去拜年,当时我就凌乱了。然后一秒钟后才明白白菜就是那个“不吭一气从不批评公婆,但是肯定不会吃糖果橙子以及破饺子”的“老四家媳妇”。

老四家媳妇生了个四小姐,看来是老大老二老三每家都是一个,计划生育计划得很好。

2.  婆家通婚圈不大,嫂子们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附近。看来老四家媳妇儿是个远嫁的。

3. 白菜婆家风俗跟娘家大不相同啊!在山东农村初一拜年只是家族内活动,或者扩大到街坊。由姻亲衍生的关系叫亲戚不算本家,初一一般是不去的。从初二才开始走亲戚。

俺也在此给老四家媳妇拜个晚年,祝你新春快乐!生意顺利不用看店有空多写书!

白菜 02-13-2016 04:19
细柳,祝你新年一切都好!

白菜 02-13-2016 04:20
三个嫂子里有两个伶牙俐齿的,在一起会搓出火花。立体这个词,阿平姐用的好!

白菜 02-13-2016 04:24
天使姐姐过年好!国外尤其南半球,肯定感受不到过年的气氛,正如铁手大哥说的,网络气氛来过年了。
滚雪球的拜年大军,我小时候也加入过。

白菜 02-13-2016 04:27
铁手大哥,我婆婆家就住在东营市里,拜年已经没有故乡的老习俗了,就是大嫂三嫂的亲戚在,我们跟着去掺和掺和,至于老乡那边,都是我大哥三哥去拜年。来给我公婆拜年的,也多是老乡的小辈们。

白菜 02-13-2016 04:32
伍色终于搞明白我就是那个不吭气但坚决不委屈自己的老四家媳妇,有进步啊!四小姐的来历也因此明白,她上有三个一米八多的大哥哥,将来出嫁都是绝好的轿夫。
婆婆家八十年代初来在胜利油田,从此就少回故乡,因此拜年习俗也更新了。我大嫂三嫂的娘家比较远,但人家有亲戚在附近。
谢谢你的祝福,不用看店生意好还有时间写作,我的梦啊梦

鐡手 02-13-2016 20:33
引用
引用第8楼伍胥之于02-13-2016 02:05发表的  :
1. 白菜有个二嫂当然就有大嫂,还有个老四家媳妇儿,所以我以为白菜就是三嫂。后来看到跟三个嫂子起去拜年,当时我就凌乱了。然后一秒钟后才明白白菜就是那个“不吭一气从不批评公婆,但是肯定不会吃糖果橙子以及破饺子”的“老四家媳妇”。

老四家媳妇生了个四小姐,看来是老大老二老三每家都是一个,计划生育计划得很好。

2.  婆家通婚圈不大,嫂子们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附近。看来老四家媳妇儿是个远嫁的。
.......


还是伍大老江湖!分析如洞察,一看一个准!赞!

鐡手 02-13-2016 20:35
引用
引用第12楼白菜于02-13-2016 04:27发表的 回 6楼(鐡手) 的帖子 :
铁手大哥,我婆婆家就住在东营市里,拜年已经没有故乡的老习俗了,就是大嫂三嫂的亲戚在,我们跟着去掺和掺和,至于老乡那边,都是我大哥三哥去拜年。来给我公婆拜年的,也多是老乡的小辈们。


各地的年俗有各地的特色,看你拜年和回家,也长了不少姿势。蛮有趣的。谢谢白菜的精彩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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