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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12-27-2015 17:38

出轨四十

下个月，红艳就四十了。确切的说是三十九周岁。三十九年曲曲折折的记忆隧道朔源而上，有个九岁生日记忆幽深，母亲用地瓜干换了一大块豆腐，用肥肉片子加粉条炖了，“豆腐豆腐，都有福。”母亲说，红艳十虚岁了，该学着蒸馒头了，尽管他们家常吃的主食是窝头，但红艳是个有福的孩子，未来是要吃大白馒头的。她姐姐整天跟着建筑队打工，十五岁的姑娘手脚粗笨，根本不是干细活的料，红艳生的细皮嫩肉，骨架匀称，眼睛灵动，邻居们都说她将来不会在庄稼地里呆着，她是吃国家粮的主。她母亲因此要她从小学会干家务，将来在婚嫁的称上，增加一些砝码。


每年生日，红艳大约提前一个月给老公打预防针，针药两大成分是买衣服和吃饭。买衣服要买毛衣还是外套或者毛呢裙，吃饭要吃火锅还是湘菜，毛衣要羊绒还是羊毛或者貂绒，火锅是重庆的还是海鲜的。红艳儿子说：“妈你不会来点浪漫的，让老爸送你花。”红艳说：“花当吃当喝？你爸要送花，我甩他脸上。”老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女人真是麻烦的动物，红艳生出的子子孙孙无穷溃也，不过是借机掏空他口袋里的私房钱。红艳三十六岁那年，俩人差点离了婚，起诉书都交到法庭上了，她男人坚决不上庭。那场没离成的婚因此换来了老公财务大权的上缴，他的工资卡在她手里。但每月奖金是老公的零花钱，重要的是，老公还有零星的额外收入，红艳是只母狼，窥伺着。

红艳生日是深秋的十一月中旬，十月里，她老公的耳朵还算清静，只听到零星的鞭炮声。
红艳的默不作声源自她收到的一份大礼。

这晚，细雨如雾，红艳照例出门跳舞，儿子问了句：”下雨还跳?”红艳说：“等你老妈拿个旗袍大奖，给你买好好吃。”
红艳参加了本地的一个旗袍会。旗袍会目前还没什么大型活动，只隔三差五组织形体训练，跳跳肚皮舞，或者举着一把纸伞走走模特步。旗袍会的会员多是一些半老徐娘，徐娘们个个兴致很高，旗袍加身，仿佛穿越到民国时期，个个有鹤立鸡群的气质。红艳骨架小肉多，旗袍会有免费的老师帮她甩肉，正和胃口。
红艳没有去旗袍会活动的老年活动中心，她路过一个广场，广场舞大妈们风雨有阻不见踪影，她穿过两条街，到了公园门口。


这里停着一辆白色本田商务车。红艳从车身前绕过去，刚近车门，车门一下子拉开，一只手伸过来，红艳没有抓那只又大又瘦的爪子，自己跳上车。
“十分钟哦，我 家毛毛还没吃饭呢。”红艳不打伞，脸上水润迷蒙。
男人笑了笑，红艳直视前方，就能想象出他呲出的板牙，他瘦的筋骨好像荆条搭了个大架子，平心而论他五官不丑，却因为没有繁茂的枝叶衬托而显单薄，他的姓来自偏远山区，姓缪，很多人叫他缪总。他的名字起的不让她喜欢，叫根生。红艳和朋友说起他来，叫他生根。
根生笑得有些局促，他说：“我还不如你家狗呢。”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哈。不过也是，我家毛毛是老四，你算老几。”
红艳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好像一碗油泼面泼辣辣的端到根生眼前，由不得他不吃。
根生呲着牙笑了笑，油泼面前他就是语迟。他斜斜身子，长胳膊后座上拿了个礼袋过来，放在红艳腿上，硬生生地说：“给你。”
红艳早知道他找她是为送礼，之前她在他五百万讨债计划里给他出谋划策，她就此问题和他电话探讨了半个多小时，如同国务院发言人，慷慨陈词句句在理，根生听得心服口服。事后，他送过她一套韩国化妆品，她欣然接受。这次他又找她，说他路过来本地验收过程，顺便给他带来了小礼物。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红艳神使鬼差赴约了。
礼袋是密封着，很轻的重量。红艳问什么东西，有没有黄金万两，根生说不太值钱，回家再看吧。
红艳说：“不要，上次你已经感谢过了，还没完没了的。”
根生说：“上次是因为你的出谋划策我有了头绪，这次甲方先给了一部分资金，真是感谢你。”
“甲方给你多少银子？”
“八十万。”
红艳吓了一跳。八十万对一个建筑商九牛一毛，对红艳这样的工薪族太多了。
“等你五百万都要上来，你送我什么？”
根生问：“你想要什么？”
红艳说：“我想去G城买套房子，我儿上高中就不用住校了，你给出了首付？二十万。”
根生毫不迟疑的说：“好。”
红艳又吓了一跳，这男人疯了。她不敢再提送礼的茬，调转话题到根生在本地的工程上来。根生断断续续给了一些苦恼，他承担了本地新建小区的路桥工程，路马上修到与本城另一条主路快要对接的时候，一家饭店活生生挡住了去路，饭店背靠地头蛇，不知道怎么摆平。
红艳说：“拆迁是市政府的事，你出面没用，往上找。”
根生说：“找了，人家要的筹码很高，市政拨款有限，不填这个无底洞。”
红艳说：“说到底还是钱的事，但又不能动用你的钱，还要上面出面。让你舅子出面去找。”
根生说：“你说的总是有道理。舅子出国考察去了，不好意思打越洋电话。”
“你不好意思，让你老婆打。自己兄妹还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红艳知道根生大舅子是局级干部，根生之所以在包工头里脱颖而出，自然背靠大舅子这棵树。
“那是。回去我动员下老婆。”工程仿佛是红艳的，根生只是跑堂的。
“赶紧，停一天工是一天的钱。”
“对，是这个理。”

根生打开刮雨刷，有人打着伞牵着狗从车玻璃路过。红艳看看手机的时间，说：“哎呀，超期陪聊，二十分钟啦，我家毛毛要加夜餐，毛毛爹不在家，没人喂毛毛。”
毛毛爹是红艳老公，红艳面不改色撒了谎。
红艳在打开车门前说：“谢谢你啊，又破费了！”
根生又呲出板牙来：“客气啥啊。”他伸出长胳膊，轻轻拍了拍红艳的肩膀。红艳这时候感觉浑身过电，过电之后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拎着袋子踏进雨丝里 ，她后背如生芒刺，根生的目光肯定扎在上面。


红艳终于没忍住好奇，在车库里打开了袋子。毛毛围着女主人嗅来嗅去，它是一只健硕的混血母狗，类似金毛的样子。
一只表。
红艳的电话像闪电划到开车夜行的根生耳朵上：“这手表看起来不错，贵嘛？很贵就不要了。”
根生说：“不贵，也就两三千。”
“两三千还不贵啊，啥牌子，看不懂外国字。”
“浪琴。”
红艳用手机百度了这支浪琴，这一次，她要晕过去了。京东显示这只手表一万三，商场买还要贵。
红艳的电话又重播回去，那边显示正在占线中。
白莲藕间镶上浪琴。
毛毛的餐盘里菜汤泡馒头好像没吃几口，却对着主人的手腕添了下，仿佛浪琴是今晚的美味，它要吃掉它。
红艳用袖子擦了下毛毛舔过的浪琴，说：“毛毛，那个瘦猴子是傻子，你可要保守秘密。”


根生和红艳相识于朋友的宴会。宴会尾声，根生对红艳说：“你这口才和头脑，不当律师屈才了。”
自己果真有这么大的魅力？鬼才知道根生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想。
红艳把根生给的礼物用一个闲置的黑色塑料袋包起来，夹烟台苹果字样的废纸箱之间。除了她没人关注一堆废纸箱。她过日子，车库里攒着废品，废品再不济也能换好几棵大葱。这份大礼让她有些惊慌失措，满世界长着老公的眼睛，兴许她一觉睡醒就去还给根生。她今晚和老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红艳的私生活里，每个月大姨妈前脚刚走，她在儿子熟睡的夜晚就溜到老公房里，她选择在这个时候云雨一番，是因为老公对避孕套深恶痛绝，而她去年刚刚把节育环摘了，身体里金属令她痛经很多年。红艳每次都说：“我来宠幸你了。”说着，宽衣解带，一双雪白的大奶迫不及待蹦出来。她从生下儿子就跟老公分房而睡，一晃十四年了。她受不了老公的呼噜和身上分泌的油脂气味。近些年老公越来越懒，在性事上她成了一只主动求偶的母老虎。每次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去，红艳渴望的销魂的前戏在老公这里难觅芳踪，他通常直奔主题，动作粗鲁如捣混凝土的民工。兴致高涨时会冒两句粗话，也就那两句粗话，是性事里的助燃剂，让她有点感觉。除此之外，两人像儿歌里的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诚然如此她还是每月去找他一次，她老公年轻时代也算美男，一个闲置的老美男，鲜肉变咸肉，总有饥渴的女人想去尝尝。


这晚她被浪琴弄得心神不宁，儿子睡下也无心搭理老公。夜晚，手机比老公还亲密，她在微信各大群里悄无声息的抢了一通红包，对那些发一分钱还厚脸皮宣称一分都是爱的人鄙夷了一翻。翻看朋友圈，对那些乐此不疲的自拍各吐一口唾沫，她坚持认为要是一个女人整天晒美过图的自拍，毫无疑问是动物求偶前的发骚，她了解她们，明明黑粗的皮肤哪来剥壳的鸡蛋，明明水桶腰哪来水蛇。女人总是自恋的动物，对着镜子把自己多瞅出三分姿色来。红艳也觉得自己自己快要四十的老婆子了，依然美艳动人，要不，那个包工头怎么可能只喜欢她的头脑和口才？
老公的卧室没有关门，呼噜震天响。红艳烙了一阵大饼，忽地坐起来，披头散发发呆，她不去求偶，他的性欲仿佛永远的沉睡了。这是哪门子事，一个男人懒到这种地步！红艳感到愤怒。据说性生活是女人保持青春的润滑剂，四十的门槛近在眼前，她一个月才打一次油，身体不润滑花朵要枯萎，才不！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老公按程序蹦出两句粗话，红艳感觉压在她身上的是根生，根生只有排骨没有肉，他比红艳小六岁，他会比眼前这只老虎床上功夫厉害吗？
想到根生，红艳身上又起鸡皮疙瘩了。



红艳每天到车库里喂毛毛时，总是瞅瞅废纸壳夹层下藏着的黑塑料袋子，她思想着是不是给根生送回去，礼太重，她的心太小，但她活了快四十，手腕上从来没有戴过这么贵重的物件，就像十岁生日她不想吃豆腐想要双雨鞋而她一辈子没等到母亲给她买的雨鞋，她结婚买房生娃养娃再买房买车，她从未给自己买过像样的首饰，而一块不错的手表无疑是女人腕上的最佳装饰品。
她对毛毛说：“看好门，看好表，进来毛贼使劲咬。”
毛毛外形高大性格温顺，红艳养了它八个月，一共没听到几次它的狂吠，主人话多它语拙。



毛毛狂叫的这天是周末，红艳从洗衣机里抱出一堆衣物到阳台晾晒，晾衣杆上很快搭满了花花绿绿。平素里连小商贩都不敢高声语的小区，狗比人放肆，这叫声被窗玻璃过滤了依旧响亮，三楼阳台的一扇窗子忽地被拉开，红艳那张披头散发的白脸探出来…

白菜 12-27-2015 17:43
很多零星的碎片串成这个小说。终于写完了，陆续修改发上来，算是2015文字的收官之作。
谢谢懒鸟粉粉妹妹的督促。

tracy 12-27-2015 18:13
好看，继续

尘姥姥 12-27-2015 18:32
楼上的TracyMM，把老人家给推地下去这合适吗？

尘姥姥 12-27-2015 18:35
那“如捣混凝土”一段太生动了！笑得我

tracy 12-27-2015 19:14
哎呦，姥姥，快快起来，咱俩挤挤

伍胥之 12-27-2015 20:21
十五岁的姑娘手脚粗苯 [笨]

lijiananhui 12-27-2015 20:57
哎呀，真是新年最好的礼物啦！白菜新年快乐！

天涯渔妇 12-28-2015 00:10
矮油白菜，你那些俏皮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flyhigher 12-28-2015 02:15
哎呦喂，我也笑S了。

雨中的鸟 12-28-2015 03:43
好看，坐等下文

杉菜伊伊 12-28-2015 07:08
她对毛毛说：“看好门，看好表，进来毛贼使劲咬。”

--- 还押韵呢，哈哈！！

好看，已经被开头的情节吸引了！

杉菜伊伊 12-28-2015 07:09
我大胆猜一下 -- 毛毛狂叫是因为根生开着车来到她家楼下了。

一棵桂树 12-28-2015 16:04
《出轨四十》，看了这个题目就觉得揪心。自古以来，凡是牵到爱呀情呀的，最后一地鸡毛，背负指责，承负残局的都是女人。
且看白菜如何炖这道“大菜”。
白菜，聪明的你，智慧的你！你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写的有骨气些啊！我真怕又看到一个傻女人，把爱情当做头顶上的太阳追着跑。最近看了太多的悲剧，恨的我牙痒痒！

人群外 12-28-2015 17:09
哎呀，又有大餐来啦！！！年终各种总结！白菜给我们的却一顿丰富的美食，过瘾过瘾！

lijiananhui 12-28-2015 18:52
说的真好！期待期待！

angela_whz 12-28-2015 23:16
白菜真是贴心，年末还上满汉全席。谢谢。

小曼 12-29-2015 00:52

一棵桂树 12-29-2015 03:29
白菜，快来上菜啊！
等菜的女人排的一溜溜的。。。

白菜 12-29-2015 04:41
菜来了！谢谢各位留言，你们的评论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关于俏皮话，白菜性格里也有俏皮的一面啊，各位多是写字楼的阳春白雪，白菜身处市井每天接触鲜活的故事和语言，绝不闭门造车，所以，出来的文字才会让大家觉得好玩。
修改等于再创作，小说大约有两万字，先把一部分发上来，剩余的我尽快。

白菜 12-29-2015 04:44
红艳三下五除二扒掉家居服甩了拖鞋换上便装，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至少穿的有个人样才出门。就这一会儿功夫，收破烂的老头已经把废纸壳子垛成小山，绳子牢牢的绑着小山，小山上坐着他的老生闺女。那老生闺女据说上小学三年级了，永远红着眼皮挂着两桶拎不清的鼻涕。
红艳对着远去的破烂王大喊：“唉---唉，停下！”
破烂王有点耳聋，小区里居民和他打交道时，不自觉变成大嗓门。一个聋子的耳朵等于摆设，因而专注蹬车速度很快。
红艳喊：“小姑娘，让你爸爸停车。”
车上的小姑娘是趴在废纸壳子上的，双手抓着三轮车前面的挡板。听到声音身子灵活的小鱼打挺坐起来，她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路上奔跑，胸前一对拨浪鼓活泼颤动，那女人有一双大奶。她不知道是不是叫她，这些住楼房的人们让她好生羡慕，她长大了也要住在这样的小区里而不是住城外的窝棚，只有住这样体面的房子，自己的鼻涕才会打住。
“小姑娘，让你爸爸停下。”
小姑娘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红艳，这女人的头发飞起来，双颊涨的通红，喊谁呢，她叫收破烂的聋子叫爹爹，不叫爸爸。
“小姑娘，流鼻涕的臭丫头，让你那个收破烂的聋子爹停下。”
哦，这个漂亮阿姨叫我呢，人家都叫我流鼻涕的丑丫头，阿姨找我干什么？要给我礼物吗？
有时候，一个破烂王单薄的女儿会激发小区住户的同情心，有几次，一个阿姨把她家孩子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送给了她，还有一次，她跟随爹爹入户收旧家具，人家给了她一个猪蹄。
车子缓缓悠悠的停下来。


红艳老公站在车库门前抽烟，他对天吐了个烟圈，那烟圈遁入蓝天变成白云，虚无缥缈的。老婆今天反常了，他不过送儿子去补习班回来，车库里堆积的废品既不顺眼又碍着停车的事了，他的车技没有红艳好。恰好聋子走过，就殷勤一次卖掉了，难不成老婆把家里的存折房里面了？


红艳回来，双手空空。老公问：“大白天的满大街追个老头子，拿你存折了？”
红艳板着脸说：“存折谁要啊取不出钱来，是一袋金子。”
老公自然不信。红艳说自己新买的头卡放在纸壳里了。
“一个头卡还值得追？”
“一个头卡好几十，等于半袋子面十斤大米五斤鸡蛋你一条裤衩子，不值得追？”
“烧包，买个头卡这么贵。”
“聋子他老婆他闺女拿二尺头绳扎小辫，我能一样吗？那老头子肯定给他那臭丫头了，翻半天都没找到。要不，就是你拿了给相好的了。怪不得勤快，消灭物证啊。”
两国交战，红艳有调转大旗反败为胜的本事。
这一次，老公迎头而战：“这年头送个头卡也能泡妞？怎么着还不送点名表首饰啊…”


晚饭。红艳卤了红艳艳的猪蹄上桌，厨子对自己的杰作只欣赏不享用，怕胖。男生宿舍里的两个男人吃得津津有味。红艳双手擎着下巴看她儿子，儿子有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山丘一样的鼻梁，嘴唇开始长草，又一个美男从男生宿舍里横空出世，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人。坊间流传着红艳的名言“我要是个男人，睡遍天下漂亮女人。”当然，她不希望儿子有这个野心，她希望儿子好好学习，考上G城的重点高中。
儿子油乎乎的嘴巴忽然说：“妈，你的表还挺好看。”
红艳唬了一跳，从破烂王废纸壳里，失而复得的浪琴被她拆去包装直接戴在手腕上，毛衣袖子轻易遮住了手表，骗过老公的眼睛，却被儿子发现了。
红艳故意掳了掳袖子，胳膊雪白，手表闪亮：“看我的新表。淘宝刚买的，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两千大洋！”
红艳老公狐疑地看了一眼那表，没说话。
红艳又把表在老公的猪蹄面前晃了晃，问：“好看吗老头子？”
“老头子好看与你啥关系。”
“肯定与我有关，这么俊的老婆子必须配个好看的老头子。”
老公挤了俩字出来：“烧包。”
“你的包还没烧呢。我老人家四十大寿啥礼物都不要，啥馆子都不下，老公你给我几张老毛我买好好去。”
红艳对着猪蹄子撒娇道。


生活总是不敢期望的，总是在你的平淡生活里忽然拐了弯，打你个措手不及。
红艳接到根生电话时，正在医院里陪床。
床上的病人张着嘴打着呼，没心没肺的睡去。那个越来越瘦小的人形，宛若一只要死去的老狗。
没有比老狗这个用词更合乎红艳对病人的感觉。三十年的余恨像一条线若隐若现贴在她的脊背上。当病床上的男人对这个强悍的世界毫无还手之力缴械投降之时，她还有恻隐，记得那是自己的爹。
红艳娘家成员里还有个弟弟，弟弟今年三十四。家里的男根千呼万唤始出来，那蔫不拉几的样子一看就是刚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谈到医药费，红艳弟弟坦诚说手头紧他自己不知道哪天死活根本管不了爹的死活。他不管爹的死活有情可原，他是爹娘收养的孩子，可她姐呢，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她姐姐值了三天班就跑了，此后一直推说保险公司在学习新业务，病人被晾在医院里，红艳只好请假来了。人们说她孝，孝的背后寒光闪闪。
红艳九岁生日后的记忆是个黑洞，她在黑洞里永远的失去了母亲。母亲许诺红艳篓十筐用来烧火的树叶换一双红色雨鞋，而红色雨鞋永远的摆在供销社的商店里…母亲在父亲的脚底下像滚皮球一样，滚过暗淡无光的穷苦日子，终于把自己终结在河边一棵大柳树上…红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喝了酒就朝母亲下手，她姐姐说：他天生是疯狗。


只要父亲睡着她闲下来就想到那双永远得不到的雨鞋，她面容逐渐模糊的母亲，失去母亲等于没有家，她的少年到青年犹如一只独自飞着的雀，没着没落的。她是有些愤怒的。
根生的电话切断了这些愤怒。根生永远在电话里和她有话可聊，一见面就成了半个哑巴。根生说自己正在老家，他姑父死了，洗了个澡摔了一跤就完蛋了。
红艳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他舒服的躺在那里，一场老年痴呆像下了一场雪，覆盖了他过去犯下的罪孽。他最终要死，怎么死得拖拖拉拉呢。
无聊疲惫的夜晚，和根生聊聊解解闷。
根生说大家都心疼姑父，但他的语气明朗，倒像去参加一场宴会一样。根生说明天就发丧，请了吹吹打打的唢呐队来，唢呐吹一段，亲人们要大嗓门嚎一阵，最好像杀猪一样嚎。但根生进城多年，已经不会高声说话，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嚎出来。
根生只说哭姑父，永远和她心里的苦闷对不上节点。听着听着，她就烦了。
红艳说：“你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使劲哭姑父。”
根生听不出红艳要和她说再见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说姑父的事，红艳已经让电话离开耳朵，过一阵再接起来，根生说：“我姑家那边产一种老粗布的床上用品，给你带一套回去，你要什么颜色？”根生大概将这话重复了有三遍，红艳才听到。
手腕上的浪琴提示他的真正主人在说话，红艳本来要提提浪琴的事，但主人不说，她觉得自己还要装傻。现在，根生又想通过一套床品见她。她说：“不要，收礼多了，拿什么去还？”
“没说让你还啊，我就想把你当成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男女之间没有朋友，只有炮友。”
电话那边的根生沉默了片刻，红艳的话太直接了，上次端出油泼面，这次活生生甩过一个热饼来，若是当面说出来，根生只会呲着牙笑。但电话是个好东西，掩住了一切呲牙咧嘴可憎的面目，叫人胆子大起来，根生只停顿了三秒钟，就说：“不能一竿子打死，世上也有好男人。我挺喜欢你的，但我尊重你，绝不乱来。”
“好。你多给点我钱钱，咱俩找个好宾馆。”借着电话，红艳胆子也大起来。她想听听根生怎么说。
根生说：“找宾馆干啥？”
“我胡思乱想。”红艳生生把睡觉俩字吞回去，根生真傻还是假傻？
“其实我也胡思乱想过，等我们老了，如果你单着我也单着，我们就一起过…”
她终于掏出了根生的实话。根生借着电话的大胆表白让红艳感到可笑，两人在一起的前提不过是，他恰好先死了老婆，她恰好先死了老公，两人的配偶一旦顺序颠倒的奔向另一个世界，红艳和根生就没戏唱了。
世上怎么有连表白都不中听的人。
红艳拉长声懒洋洋地说：“俺不，俺要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当个男滴，睡遍天下漂亮女人…”


根生果然给红艳带来了粗布床单。床单搁在根生住的七天连锁酒店里连着呆了七天，等着红艳的父亲出院安排妥当后，根生才有机会见到红艳。
以往俩人见面就是蜻蜓点水，见面地点多是根生那辆挂着G市牌子的本田商务。这次根据红艳的建议，根生把见面的饭店改了地点，改到红艳家附近的一家小餐厅。红艳还要急着回去当孝女。
根生得知红艳吃过晚饭，要了两个青菜一碗粥，外加一碗米饭，顾自吃起来。红艳就坐在根生对面玩手机。根生送的粗布床品放在旁边的空座上，床单是清新的天蓝，老公的眼睛本来就如同破烂王的聋耳朵，某些时候功能失灵，铺在身下更挑逗不起他的性欲了，不过这干净的颜色可以给儿子，抑制他逐渐旺盛的荷尔蒙。
根生吃饭很慢，像小鸟啄米，他说过他胃不好，或者他故意放慢。一个吃饭慢的男人在红艳眼里更没前途，她恨不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把两盘菜一碗米饭给倒进去。然后拧紧螺丝，根生如机器人好端端的坐在她面前。她其实喜欢狼吞虎咽对这个世界有着生机勃勃爱情的男人，一如当年她遇见的一个他。但她眼前却是他，一个细嚼慢咽的根生。
手机是现代人的随身小情人，这个时间玩手机又百无聊赖，发红包的都在晒饭。
红艳就盯着根生看。他将一块柔软的鱼香茄子放在嘴里至少三十秒钟才下咽，换做她，两秒钟就结束战斗。茄子本来如烂泥。
根生见红艳看他，嘿嘿一笑。说：“你吃点。”
红艳说：“不吃，你就点俩菜，不和你抢。”
根生局促道：“你不是说吃过饭了吗？
红艳故意逗他：“我说吃过就吃过了？你真实在。”
“你没吃饭吗？我再加俩菜。服务员…”
红艳赶忙制止。根生又夹了一块西红柿，这次是三十五秒咽下，西红柿同志比茄子先生硬气。红艳说：“你就要俩菜气煞人家饭店了。”
根生又嘿嘿一笑：“要多了吃不了浪费。”
红艳说：“你这实在劲跟我老公一样。你俩很多地方都像…”
根生鼻尖上出了细密的汗。大厅的空调马力很足，暖气来临之前呼呼喷着热气。这真是一句激动人心的话。
红艳眼波流转：“正是因为你俩太一样，所以，我肯定…”
红艳的话被打断了，一行人正在穿越大厅到楼上的雅间去，来人是她单位小分队的队长，队长身后鱼贯着男男女女，其中也有两个认识的。其中一高个子女人还是旗袍会的会友。红艳叫她华姐。华姐是个班车司机，每天载着上下班的红男绿女，是他们生命和时间的掌舵人。
红艳站起来和他们打着哈哈，他们好奇的看着和红艳一起吃饭的男人。队长对着红艳轻佻的抛了个媚眼，男人真是越老越流氓，这家伙一把年纪的，也是老不正经的，还不知道把闷头吃饭的根生想象成情人或什么干货呢。
华姐是个爱笑的女人，毫不介意一笑眼角是缠绵的蜘蛛网。华姐走在一对人的尾巴，她在红艳和根生吃饭的桌旁短暂停留，一个大客司机善于发号施令的声音无比婉转柔情柔声亲密：“亲啊，好久没见你去甩肚子了？”
红艳有些生气，女人腹黑，她肚子上的肉可不想让根生知道，万一有一天她真和根生上床，这肉肉也怪丢人的。她也笑嘻嘻对华姐说：“肉都甩了还甩啥？再甩就甩脑袋了。”
华姐快速看了一眼门闷头吃饭的根生，柔情缠绵的蜘蛛网网过来：“亲，你看群了吗，今年的年会要和G城总会一起联谊，五星酒店呢，每人只交一百块的会费，不过要穿旗袍呀。”


红艳急于翻微信群里错过的旗袍信息，根生希望红艳把没有说完的话接起来，但红艳早忘了这茬。
红艳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表。
红艳第一次看表时说：“你的表现在快七点半了。”
红艳第二次看表时没说话。
红艳第三次看表时，根生突然说话了：“你要喂狗去吗？”
红艳说：“不喂狗，喂人。”
八点钟，红艳父亲要吃一顿烂面条子。老年痴呆的病人胃口好好的运转着，时钟指向八点准时叫唤，嘴巴轻易分辨出哪是女儿女婿煮的面。红艳说她爹脑子呆了嘴巴还叼。父亲出院后，已经不合适一个人生活，只好到红艳家来了。红艳跟姐姐弟弟讲好一家一个月轮流照顾，姐姐弟弟响亮的答应着，但红艳对他们表示不信。若他们毁约，她会把老爹给他们送到家门口，爹是大家的爹，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养啊，我也不想养，不过是没你们心狠而已。
因为一个病人来临，红艳已经好久没去甩肚子了。年会她想参加，既没旗袍又没身材。
根生一颗米粒一颗米粒的吞咽，说：“实在不行你就找个养老院。”
红艳说：“他有儿有女的送养老院，让人笑话。这个先不考虑，怎么着我也尽孝满月，再让他俩接上，要不亏死！”


还没满月，红艳的姐姐和弟弟就扯皮，根本不想轮流坐庄，红艳只是刀子嘴，做不出把一个大活人当包袱给他们送到门口。生活因为父亲的到来已经完全乱了，她每天大嗓门说话，她去帮根生哭姑父一定胜任至极。男生宿舍里闯进了母老虎，她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候甚至想把老公打一顿，爷俩尽量躲着她。她皮肤暗淡无光下巴长痘，她的队长说她肝火旺盛内分泌失调，需要男人滋养。红艳说：“反正不用你滋养。”
日子真他妈的薄凉。她姐姐干脆不接电话，干保险的都是骗子。弟弟倒一贯实诚：“我这身子都垮的不行，老爹放这里两天能伺候死。”他当年交了狗屎运赚了一大笔，先是和女人鬼混，又染上溜冰，人生江河日下。
她记起弟弟和根生年纪一般大，根生还在老老实实赚钱，弟弟却被魔鬼拽着衣角了。
再和姐姐弟弟扯下去，她的内分泌会更严重的失调，所谓孝心都是幌子，谁不想过清静日子？她想起根生给她的建议。
她每日里戴着浪琴都不曾想起他，因为老爹的去留问题却想起人家来了。

虚岁四十，眨眼来到。

一棵桂树 12-29-2015 04:45
沙发

一棵桂树 12-29-2015 04:46
嘿嘿！先把这热乎乎的菜抢到手再看！

尘姥姥 12-29-2015 08:56
印象深刻的描述：
永远红着眼皮挂着两桶拎不清的鼻涕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路上奔跑，胸前一对拨浪鼓活泼颤动
他对天吐了个烟圈，那烟圈遁入蓝天变成白云，虚无缥缈的
三十年的余恨像一条线若隐若现贴在她的脊背上。当病床上的男人对这个强悍的世界毫无还手之力缴械投降之时
人们说她孝，孝的背后寒光闪闪
母亲在父亲的脚底下像滚皮球一样，滚过暗淡无光的穷苦日子
亲人们要大嗓门嚎一阵，最好像杀猪一样嚎
若是当面说出来，根生只会呲着牙笑。但电话是个好东西，掩住了一切呲牙咧嘴可憎的面目，叫人胆子大起来
她恨不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把两盘菜一碗米饭给倒进去。然后拧紧螺丝，根生如机器人好端端的坐在她面前
手机是现代人的随身小情人
华姐是个爱笑的女人，毫不介意一笑眼角是缠绵的蜘蛛网

阿平 12-29-2015 14:23
1, 恰好聋子走过，就殷勤一次卖掉了，难不成老婆把家里的存折里面了？
放里面了


2.床单是清新的天蓝，老公的眼睛本来就聋
瞎


这红艳名字与人，都显八辣。 
四十出轨有理由，孩子大了，走得开有时间了。
不过，都会后悔的吧。婚里的找不到的东西，婚外也难找。
再等故事。

白菜 12-29-2015 17:09
谢谢桂树，尘姥姥，阿平姐。
老公的眼睛本来就聋，是我故意把瞎写成聋的，但随意用词可能达不到效果，我改一下：老公的眼睛本来就如同破烂王的聋耳朵，某些时候功能失灵。
阿平姐你看这样如何？
继续更新下面的

白菜 12-29-2015 17:18
红艳的四十生日是在满城找爹中度过的。
这天休班，早上她依然将自己好好捯饬了一下，睫毛刷了黑漆，下巴的痘痘也盖上厚厚的粉底。老公上班前说她是驴粪蛋子下了层霜，她没有生气，因为男人乖乖的给了生日历史上最多的一次现金，六百块！钱是个好东西，会灭女人的火。
深秋的上午满世界阳光味道，心情放光的红艳把父亲从楼上解放出来，车库前小马扎上坐着晒太阳的父亲，宛若展品。车库门半开着，毛毛也暂时解放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温顺的毛毛怎么就和别人家的狗打起来，老实人也有发火的时候。两只狗打架不要紧，引来附近的一群狗打架，红艳闻声出来，某只狗的主人一个胖老太正在给狗们拉架，不过是拉偏架，老太太拿着小树枝狠命抽毛毛，红艳扯着嗓子喊毛毛，这时候，被树枝抽疼的毛毛突然发功，对着那胖老太小腿狠咬一口肘子…..毛毛的一口带来一场灾难，老太太尽管穿着毛裤，腿部只有浅浅的红印子，却被演绎成悲伤连续剧，红艳要承担善后工作，又是带老太太打破伤风针，又是买水果赔不是。等善后工作做完已是中午，回来一看，马扎是空的！
红艳记得把毛毛拴好，开出车来时，还嘱咐父亲不要动坐着等她。但父亲失踪了。
此后的日子，微信朋友圈里流传着红艳父亲的信息，布告栏电线杆子上贴着爹那张惨淡的老脸，红艳满城找爹。
三天后，根生的车把红艳爹载回来。根生的车以四十码限速跑在中国一条著名大河上的最后一个大桥上，车到桥头要加速时，一个老人坐在桥边啃不知从哪拣来的烂苹果。根生打开手机，微信里存着红艳发的照片，世界，奇妙的融合了。



一个找爹的功臣，按理说红艳要大摆场子隆重感谢，当然是老公做东。但根生是红艳心里的秘密，她并不想让老公知道，况且，两个闷葫芦在一起，估计只喝闷酒不说话，因此红艳把功臣藏起来，只说是同事帮忙找到的。
一个老年痴呆的爹在家里，就这样毁了红艳的心情和生活。过了不久，红艳就把这个包袱甩给了养老院，每月费用一千八，她和姐姐各付半年，姐妹俩白纸黑字写了契约。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从此流落江湖。
因为这件事，她又和根生近了很多。她给根生买了件毛呢大衣，花去两千八百大洋，顺便抵消了根生口中的两三千的手表钱，根生只要一天不出具商场发票，她就假装把一万三的当成两三千的淘宝货。
不过她有些心疼。她本来想买一件漂亮的旗袍去参加G城五星酒店的年会，这下等于旗袍穿到根生身上了。她找出结婚时她姑父从深圳买的一块大红缎子被面来，预备去找裁缝做旗袍，根生的姑父死了，她的姑父还好好的，红艳就是跟着姑妈姑父长大的孩子。那缎子被面雕龙画凤，单是往身上一披貌似秒杀一众胭脂俗粉，红艳自己我感觉良好，但在裁缝那里受了打击，一个旗袍裁缝要她八百的手工费，一百多的被面八百的手工，不是裁缝疯了就是她疯了。第二个裁缝很实在，手工费也减半，但实在的裁缝说这样的面料起折且扒缝，白瞎手工费，劝红艳量身定做一件，定做一件一千起价，还要配鞋子首饰，几千一身行头，红艳打了退堂鼓。年会那天也因为单位里的考核比赛她名正言顺没去参加。华姐也没去，华姐依旧开着大客车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奔驰在路上。红艳觉得有些平衡了。
根生穿着枣红色的大衣来见她时，已是腊月里，空气里飘着零星的过年气氛。根生从G城过来，到这边要账，五百万分两年结算，今年的一半都要上来了。红艳在心里打开小算盘，五百万的二之一是多少，哇，二百五！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再长刺，打趣的称呼他为缪总，夸他穿着她买的衣服好帅，他老婆有没有问起。根生也只是笑笑，笑完后就把一个礼品袋给红艳，红艳像接了烫手山芋，问：“你要送我五百万的….三分之一吗？”她不说二百五。
根生说：“不舍的。一个小礼物。算是回个礼。”
红艳打开了小礼物，是一个羊脂玉的手镯，玉无价，看那糯白的光泽，应该也是蛮值钱的。红艳小心的装好玉镯，把礼品袋还给根生。
“太贵了，不要，要了我就该卖身还了。”根生永远不把发票给她看，她不是傻子，这次的礼物，只会比浪琴贵。
根生说：“不贵，戴着玩的。你不要就扔垃圾桶吧，反正我也不要。”
“唉，这个人真怪，花钱扔垃圾桶，你买的你来扔，我不当这个小人。”
红艳要走，根生一把拉住她的手，红艳浑身过电起鸡皮疙瘩的感觉瞬间而来，她只好乖乖坐下来，她说：“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我只是普通朋友，你砸再多的礼物也是普通朋友，你别在一个没指望的老婆子身上投资了，不合算。”
根生说：“你放心，我没有企图回报，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做坏事。”
红艳知道根生信耶稣，她说：“耶稣保佑，你给要饭的吧，做好事做慈善。”
“要饭的说不定过的比我们快乐…我就是喜欢给自己喜欢的人买礼物。再说，你给我买的大衣我也很喜欢，你眼光太好了，我就是还个礼。这些你戴着吧，哪天我破产了，想买也买不起了。还有就是，咱俩的确有缘分的，我咋就恰好遇上你父亲。”谁说根生语迟，一个调度大工程的男人，如同砌砖垒墙，严丝合缝的接了红艳的话。
红艳觉得自己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魔兽，有着大嘴巴，要不怎么神使鬼差的被根生说服把礼物收下了呢？



左手浪琴，右手玉镯。这次红艳没有把根生送的礼物放在车库，想想上次真是太愚蠢了，第一次做贼难免手忙脚乱智商短板，走夜路多了不怕鬼，做贼多了经验就丰富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红艳老公说：“又从淘宝上买便宜货了？”
红艳面不改色：“可不是，马云成功的背后躺着无数老娘们。”


新年过后，红艳去G城看了几个楼盘。楼市已经低迷，但学区房依旧坚挺。她掂量了口袋里的银子，难以豪气的一锤定音。她父亲的养老费用，孩子的补课费，目前的房贷，单位效益下滑，各种杂七杂八，都让她脑袋疼。根生偶尔给她打电话，电话里的根生永远比面对面的那个包工头有话说。红艳开玩笑说道自己要买房，根生说我给你首付十万，红艳说我一四十的老婆子不卖身，卖身也值不了那么多钱。红艳的话如滔滔洪水，根生几句就给挡回去了，根生说：“我的信仰不容许我做坏事。”
根生信耶稣，他心里有没有撒旦？男人在奔向衰老的路上冒出一个个坏蛋，根生是例外？春天万物萌动，红艳心里长草，她嘴上硬着，心里的坚冰融化，一旦自己定下了学区房，她向根生开口，根生一定会掏出十万的，那时候，即使根生不暗示，她也要宽衣解带奔向一个瘦猴子的怀抱，她一定闭着眼睛不看他，只把他想象成韩剧里的裴勇俊或者rain,完事拉倒…上床之前有太多准备工作要做，比如首先买一套性感内衣。有时候她觉得根生送礼并没有送到她心里去，比如可以送七套性感内衣，一套一千，一周七天一天变换一套，今天蜜桃明天小猫后天黑寡妇…或者，量身定制名店的几张旗袍卡，参加年会就不会拿出姑父的老被面丢人…她还要使劲练练肚皮舞，把肚子上的肥肉甩一甩，通常瘦子都会喜欢摸起来没有骨头的女人，可自己肚皮上的肉肉实在恶心…哎呀，想想被根生压在身下，她憧憬在婚外春宵一刻，怎么就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
开春化冻，根生的工地也开工了，根生来视察工地之前约她吃饭。这一次，红艳主动说：“我请客，城外槐树林里有个农家乐炖的笨鸡不错，是柴火大铁锅炖出来的，我们小时候的味道。”
根生答应了。
根生见到的红艳有些不同。一个年通常会吃胖一群人，他胃不好，永远是个例外，但红艳居然也瘦了。瘦了，眼角的细纹就浮出水面，不过人还是漂亮，美人皮白骨生香。
这是根生和红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两人居然出了城，即使收了人家的重礼，他俩也不过是在两只鸟飞过林梢，在一根枝上短暂停留，交换一下口粮而已，当然，多数时候，是雄鸟的口粮留给了雌鸟。
红艳和根生行走在农家乐的槐林小道上。根生个子高步子大，后面的红艳盯着根生的屁股看，根生穿了红艳给她买的枣红色毛半大衣，瘦的像个电线杆子，根本看不出屁股的形状。红艳记起母亲说，屁股大的男人顾家，没腚锤子的男人不定性，她爹她弟眼前这个根生，都是没腚锤子的男人。不过根生有没有腚锤子与她有什么关系，交易完成她才是不定性的那个人。
她的目光从根生头顶穿越到林梢，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里…，她心里轻快的流淌着小学一年级的歌，四十岁的脚下又黏又滑，伴着一股清冽的林中气味，红艳的高跟鞋，踩了一滩鸡屎！



开春生意冷淡，红艳要的柴火炖鸡有足够的时间炖得地久天长春光灿烂。笨鸡野蘑菇粉皮一大锅冒着热气，还有新烙的葱油饼，无一不挑逗着人的食欲。
红艳费尽心思挑的美食，根生的食欲好像没有被挑逗起来。不过她知道他一向吃饭像个猫，没有男人狼吞虎咽的气势。不过吃不完不要紧，打包回去她家的晚饭就有了。
她想着怎么开口说买房首付的事，以往都是玩笑假清高，这次是正式会谈。尽管她一向快人快语，可她要这一幕戏剧编的滴水不漏，故事的女猪脚不要太过急切和拜金，轻贱的女人向来让她看不起。
笨鸡的香味撩拨着她的味蕾，刚才踩在脚底的鸡屎明明已经擦干净，却总是有股鸡屎味，那鸡屎味无疑是令人厌恶却偶尔要深深吸一口的。她弟弟溜冰和搞女人也是这种感觉吗？明知道亏空身体却欲罢不能。
根生在说他的工程。开春，那个挡路的饭店终于要拆除了，据说市政给了一百万。那几间平房讹了国家一百万，这房东能耐大。根生的嘴巴里依次飞出饭店老板，他大舅子，他的道路，城镇化改造他分得五座楼房要开工…这一次根生比以往能说，红艳应付着，想着自己编好的戏剧从那个钢筋水泥里插进去。
根生说：“这么多工程开工，钱都砸进去了，账还得继续要，银行放贷也谨慎了…”
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呢，根生还真把自己当成红颜知己了。而红颜的红艳不过想从他口袋里掏出十万支援在她的买房事业中。
根生开口问红艳要借用她的银行信用卡时，红艳感觉脚底的鸡屎味直冲大脑。
根生轻描淡写说，暂时借用一个月，他会及时还款。
“借你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不用我还款，不过你这大总，我信用卡透支个三万五万不够你塞牙缝子啊。”
根生老老实实对红艳交代了底细，说钱他是有的，但是被老婆大人卡住了，天下老婆都是侦察兵，察觉出根生的风吹草动，偷听过夜里洗手间给某个女人的电话，怀疑老公走在外遇的边缘，于是先从财务入手，抓着经济命脉。
红艳听根生说过他老婆的事。他没有痛说革命家史，只说老婆在车祸中一条腿残疾，是个瘸子，但瘸腿老婆的哥哥是局长，根生就是靠大舅子发家的。
原来夜里根生打的电话都是在卫生间，在卫生间不能电线杆子戳那里，大概是坐在马桶上便秘的结果吧。红艳又起鸡皮疙瘩了。
根生的财政大权被老婆剥夺，她红艳还想从人家嘴里掏十万的大肉呢，还好，多亏自己沉住气没说出来，否则贱到跟鸡屎一样。



红艳的手机短信经常出现根生透支的数额，三两笔，根生就把钱透支完毕。到了银行催款的日子，红艳电话打过去，根生及时还钱。红艳觉得自己也够朋友，她在根生有钱的时候收了他的礼物，在根生有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这样心理上并不亏欠根生。
第一个月还款后，下一轮的透支以更快的速度透支完毕。
当银行还款短信提示过来，红艳打电话给根生，根生的电话最初是无人接听，后来再打，是关机了。
关机关机，一天打十遍也是关机。三万八千块钱，每天都在长着高额利息，是对不讲信用者的无声处罚。
浪琴一万三，玉镯她后来逛商场时打听过价，大约两万左右，加上他买的化妆品红酒等小礼物，红艳等于自己送了自己的礼物！她从自己的银行存款里哆嗦着划款给根生还账，她的心无比窝囊又愤怒，四十的老婆子还做霸道总裁的梦，根生这个包工头！她红艳脑子烧糊涂了！
这时候，更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她的浪琴走时不准确，本来一二三四五六七，这下七六四三打老虎！她早已放起来的玉镯，某天拿出来一看，有了一道裂纹！
莫非，连这些贵重礼物都是假货？
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无比郁闷地骂出一个字：操！

杉菜伊伊 12-29-2015 19:54
故事走向出人意料啊，红艳真的被耍了？

tracy 12-29-2015 19:54
结束了

白菜 12-29-2015 20:23
还有一个章节明天发。总之这个故事一波三折，绝对好看！

莲子 12-29-2015 22:56
看得心惊肉跳的 ，白菜讲故事的水平无人能敌

缪姓真的从山里来的吗？我妈妈外公一家都是这个姓呢。

angela_whz 12-29-2015 23:42
许是根生遇到什么难了？

伍胥之 12-30-2015 03:30
爹是大家的爹，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养啊，我也不想养，不过是没你们心很而已。 [狠]

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再长刺，打趣的称呼他为缪总，夸她 [他]  穿着她买的衣服好帅，他老婆有没有问起。

懒鸟 12-30-2015 04:28
够曲折，原来还有借钱这一出！
猜不到结局，白菜是编的还是追问女顾客拿到的一手资料？如果是真实的，生活真是比艺术更精彩啊！

辛苦白菜了！年底那么忙，还记得交作业，这样的敬业精神着实让我们感动啊！
明天就是年底了，是不是截稿日啊？
等着看猜不出的结局～

白菜 12-30-2015 04:39
懒鸟来了！我在泡脚，和你说两句。
借钱一出不是我编的，是女主人公的一手资料。当时我听到，感叹这故事完全可以写成小说，她也鼓动我写，但我不给她看。
一开始我说，很多碎片串成小说。其实生活常常没有道理可讲，写文字却要讲究编排。所以这个小说只有大约两万字，一开始却总也进入不了状态，可能与自己没有静下心来有关。
明天抽时间修改最后的章节，一定交工。如果不是你的翻地和督促，大约那些震动过去了就过去了，所以，要感谢你的小皮鞭。

白菜 12-30-2015 04:43
亲爱的，我这么说是一种夸张的写法。缪姓我觉得挺好听的，但也比较少见吧，我以前的同事就姓缪，这个姓总让我想到短发清爽利落的她。

白菜 12-30-2015 04:48
谢谢伍色一直默不作声帮我改文字，谢谢天使姐姐大胆猜测。

懒鸟 12-30-2015 05:00
是你自己的功劳啊，勤快人儿！
能感觉出把这些散沙凑成一篇故事不容易，命题作文肯定不如写自己有感而发、长期酝酿的故事来得行云流水，更比不上纪录自己身边琐事来得亲切自然。
多谢分享这个特别的角度看到的特别的故事。

雨中的鸟 12-30-2015 07:03
一看到借信用卡，感觉是个套。不过还没出轨呢，应该故事还长

阿平 12-30-2015 14:39
引用
引用第27楼杉菜伊伊于12-29-2015 19:54发表的  :
故事走向出人意料啊，红艳真的被耍了？




同感同感，，，，是出鬼了？ 


想要知道啊，，，想看结局。

粉粉美啦 12-30-2015 20:57
红艳说我一四十的老婆子不卖身，卖身也直不了那么多钱。
直---值

海边一沙 12-30-2015 21:04
故事看到这里，不禁想起了杨绛写的《小阳春》。中年危机，男女都一样。

格物女人 12-31-2015 03:35
白菜又出新品了，元旦快乐，2016年顺利！

一棵桂树 12-31-2015 04:44
快跨年了，白菜今晚还会上菜吗？期待！

白菜 12-31-2015 04:56
说话算话，上菜也！

白菜 12-31-2015 04:58


红艳被儿子的老师请去圆桌座谈。她儿子最近不交作业，学习成绩下滑厉害。青春期这口火热的油锅已经开始灼热，红艳要给儿子灭火。她在圆桌上座谈中像服刑的犯人认罪态度良好，回家对着老公狮子怒吼，夫妻的分工里老公管孩子作业她管做饭家务，她把儿子喂得壮壮的，老公失了职。本地孩子初中升高中如过鬼门关，儿子目前的成绩进G城任何一座高中都是勉强的，更别提重点高中了。这次圆桌会谈也变相打击了红艳买房的计划，当前首要任务是花大钱给儿子补课。
买房暂且从红艳的生活里搁浅，她替根生还的钱却大山压在心头，她又开始下巴长痘，皮肤无精打采，他队长又跟她开玩笑，你五行缺男人。

她在三万八买教训的自我修复途中，突然接到根生的电话。说话的却不是根生，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春天里，满世界花开，红艳买了太阳花满天星和百合。G城医院的走廊里，花香盖过来苏水的味道。
病床上有个正在维修的机器人，插满管子的根生几乎让红艳认不出来。电线杆子一样戳着的人，忽然倒下了，不能动弹，根生的胃切除了三分之一。他母亲在电话里用深重的老家话说根生得了严重的胃溃疡。
红艳的眼里满含热泪。她总是觉得根生不会骗他，父亲亲手逼死母亲后，她的安全感从此没了，满世界的没个好人，但她觉得根生是好人，一个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和这个世界失联。
根生看见红艳，眼睛里有了光。红艳把花放在根生的床头，坐在他母亲搬来的小凳子上。根生的母亲是个胖胖的老太太，老太太不多言不多语，拿着花瓶出去换水了。
红艳说着好好养病之类的话，胃这毛病需要养，病好了不要光知道挣钱，要按时吃饭，钱挣再多身体垮了自己遭罪。红艳觉得又恢复原来那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自己。
根生点着头。等红艳说个差不多，根生开始费劲的说话，维修中的机器人声音如拉破风箱。根生说他一向胃不好，也没在意，这次发病很突然，吐血，然后就是住院，做手术。
这时候，根生的母亲抱着换好水的花瓶进来，老太太胸前开着活泼的春天。
根生转成老家话频道，说着红艳听不懂的鸟语。
老太太弯下腰从床头橱下拿出一个红包袱来，解开红包袱，是根生要换洗的衣服，老太太从中取出一条卷成花卷的秋裤，花卷展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红艳接了，撕开信封，是她的信用卡和一张三万八的活期存折。
根生为躲避老婆的眼线，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显然，母亲是他最信任的人。
红艳看见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心里万水千山，很快她就朗朗晴天：“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你是我的朋友，你出事我也担心你。钱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留下来。”
根生说手术前交代母亲，万一下不来手术台，要把欠款替他还上…
根生努力的解释着，说一阵就累得大喘气，红艳示意他不要说话了，他想要表达的她都明白。他一只不打吊瓶的手无力的垂着，像修剪下来的树枝。红艳犹豫了片刻，就把根生的枯手拿起来，轻轻的放进被子里。这是红艳第一次和他有主动的肢体接触，根生的眼睛蒙上一层雾色。

半个月后，红艳又去看了根生一次。维修的机器人已经零件整修一新，各种管子都不见踪影，根生能下床走路了。病房里一屋子人，红艳露了一下脑袋，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根生的瘸腿老婆。根生借故出去上厕所，和红艳在走廊拐角的楼梯处见了一面。
红艳说自己是来G城办事顺便来看根生的，机器人修好了，红艳不想给他亲近的错觉。

“你老婆在？”
“嗯。”
“那我长话短说。看见你好多了很开心，祝贺。以后把革命的本钱放在第一位。”
“嗯。”
“嗯是什么？吃的还是喝的？”
“你来看我太高兴了。特别是上次，我真想不到你能来看我。”
“是你让你妈打电话告诉我的吧。”
“我怕你着急还款的事。”
“我急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红艳其实急死了，但事情柳暗花明，话要说得漂亮。
“这次住院花了不少毛毛吧。”
“嗯，十多万呢。”根生老实的报上数据，并解释说自己的户口不在G城，医疗保险因此用不上，所以，费用自理。
红艳想我的一半首付没了！
“你别那么实在给我汇报，花多少与我有啥关系，不过花多少病好了也值。”
根生说：“所以，我还要求你帮个忙，先借用你的透支卡，我保证及时还款，付你利息。”
再借透支卡，是红艳万万想不到的事。风光时她收了人家的礼落魄时岂能拔腿就跑？这次她长了个心眼，要根生给他打个借条，她开玩笑说以防根生透支完毕跑了赖账。根生爽快地答应了。
红艳手里有个欠条，欠条上根生永远欠她三万八。


维修好的机器人又恢复运转。浪琴和玉镯被根生拿去跟商场换了新的，红艳又是左右手开花。根生和红艳之间又回到过去藕断丝连的样子。根生偶尔来这边的工地视察，给红艳带着不轻不重的小礼物。红艳客套几句收了，并不感觉亏欠根生什么，权当自己透支卡借出去的利息。根生微信朋友圈里都是转给红艳看的鸡汤文，那些低劣的红颜蓝眼，红艳从来不屑看一眼。银行短信是根生花钱还款的信息。有时候红艳想把卡要回来，彻底断绝她和根生的关系。但她找不到理由和借口。青春是壁虎的尾巴，可以断掉可以再生。即使再生，她也过了被男人众星捧月的岁月，根生的出现让她有些虚荣。但她从不避讳把和根生的关系讲给好朋友听。她的好朋友都觉得她交了狗屎运，但她就是不去踩，换做她们，早就和根生睡个水深火热。她说：“我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不用他上赶子，我自己就扑过去了。”


她的婚姻里有过那么一段扑上去的日子。婚外情的锅里煮着郎情妾意，这是红艳如火如荼的本命年发生的事，差点让她义无反顾的离了婚。现在想来，多亏她老公坚决不出庭，离婚的女人等于失了业，备胎撤了更悲催。有时候她觉得老公在性事上的不作为，也许是那次没离成的婚造成的后遗症，他们重新续上的婚姻下了一场雪，老公在用冷漠来惩罚她。尽管她从未告诉他自己有了意中人，但男人的心里大浪滔天女人看到的也只是镜子。
她看到的根生也是镜子，一面平滑的镜子。如果经过她生命的那个男人是根生该有多好，根生起码是慢火长情的。


生活的鸡毛蒜皮冒充着春天的花红柳绿。红艳参加的旗袍会在G城总会的调教下有了自己的章程。在和本地摄影协会的外拍中，佳丽们身着旗袍在料峭春风里争奇斗艳，美丽动人。红艳也拥有了第一件旗袍，她从淘宝上花四百八给自己买了件丝绒紫色镶钻旗袍，去影楼化了妆盘了发，三十年代旧上海十里洋场交际花的样子就出来了。外拍中她发现自己的旗袍和一老太太的严重撞衫，红艳很得意，老太太老了比不过她，该去撞墙了！外拍的佳丽个个都觉得自己凤凰，别的女人是乌鸦麻雀。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宫斗戏多。大个子华姐穿了件夏天的简短旗袍，黄不黄白不白的没有特色，样子仿佛十年前的地摊货。但华姐不像其他女人高昂头颅，她是个谦和的人，她不住地夸红艳是佳丽里最漂亮的人，甘愿陪在十里洋场头牌身边当绿叶。
根生看了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打电话时说：“属你最好看！”
红艳美滋滋的。
红艳姐姐也留言说：“看了半天，还是你最俊。”
红艳马上神经紧张，提醒姐姐下半年的爹钱准备着。
只有红艳老公说：“一帮老娘们，出去发骚了。”
佳丽们的旗袍照片开始微信评选最美。朋友圈里拉票满天飞。当初满城找爹，朋友圈的同情功能启动，现在旗袍佳丽斗艳，不足一米六的身高毕竟穿不出朱茵的效果，红艳不报希望。华姐说自己旗袍不好看也不抱希望，费力给红艳拉票。结果，红艳却在票选中进入前十。红艳觉得是奇迹。
颁奖晚会上，十佳闪亮登台，每人获赠一套精美化妆品。当地电视台和小报社的记者也长枪短炮咔嚓咔嚓。红艳觉得那九佳果然没有她佳，她平生第一次有明星的感觉。
从舞台下来，红艳脸上还洋溢着少女的红晕，四十的老婆子终于迎来人生闪光的时刻，令她对此后要大江东去的容颜少了恐慌，她以为青春还可以坚持几年，需要好的化妆品和高兴的事儿。
华姐坐在红艳一边。如同绿叶趁着浓妆艳抹的红艳。平心而论华姐也是有姿色的，但衰败的荷叶如何也不能反绿了。
红艳说：“谢谢华姐帮我拉票，改天请你吃饭。”
女人说请吃饭一旦加上改天，通常改道上天没了下文。但华姐很兴奋地说：“好的，亲，吃饭的时候能叫上缪总吗？”
“哪个缪总？”红艳吃了一惊，她是华姐班车卸的第一笼小笼蒸包，但除此之外俩人八百杆子打不着。
“你的朋友啊，大老板，本次评选的幕后赞助人。”
华姐说着对红艳眨眨眼，华姐能打进各种圈子里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内幕。红艳进入十佳，表面上军功章里有她的一半，但中国的各种评选谁以为是票选那就太天真了，这个国家从上到下见不着选票。
华姐这么一说，红艳有些明白，倘使根生是赞助商，完全有理由要求一个内定的名额。
红艳的心里万水千山，怪不得其他九佳也是奇形怪状，估计都是内定名额，赞助了场地的给个小姨子，电视台露面的给了大姑姐，某领导扔过一只野鸡！
华姐凑近红艳的耳朵：“亲，有机会把缪总介绍咱认识认识呗。”
红艳说：“你都知道他是赞助商了，还用我介绍吗，你总会认识他..”
华姐脑后盘着假发，像一坨屎一样的假发令她老了五岁不止。红艳厌恶那坨假发。


根生又从G城过来视察他的工地，打电话给红艳，在本城一个著名的四星宾馆等她。红艳说：“地球那么大，哪里不能见面，干嘛要去宾馆呢，本来咱俩没啥事，别人要是瞅见了，还以为有啥事。”
根生于是请红艳来定见面的地点。
红艳随手摘来一朵谎花堵死见根生的道，但她还是在电话里戳穿旗袍佳丽评选的事，她快嘴快舌：“十套化妆品，至少浪费两万块，傻啊你，钱多了花不了说声，给我。”
根生说：“你要不去评选我就不凑热闹了。”
“我只当是闹着玩，都是虚头巴脑的事，我就是得了第一，张艺谋也不会让我这老婆子去拍电影，我还得上班挣那三核桃俩枣。你把钱给那些妖精们花，我怎就心疼了，她们都丑得吃土。”
“你心疼钱还是心疼人？”
红艳对任何来自根生的亲密感到生气，对，就是一种生气的感觉。
她说：“心疼钱！相当于划了我的信用卡不用还，等于我有钱哄那些老娘们玩。这样吧，你把卡还给我，我财务紧张，也要透支透支。”
话说到这份上，根生说：“你不用透支了，要花钱我给你。”
根生说到钱，钱就是一个皮球，俩人踢来踢去。
红艳明白得很。可以收根生的礼品，在价格上装傻，但真金白银的来了，她还是要挡出去。这辈子没人给她这么多礼物了，礼物汹涌而至的初期，的确让人兵荒马乱。过了，她还是渴望一种精神上的契合，根生给不了。
红艳搞不明白。根生不缺这三万五万，为什么还拿着她的信用卡。或许他知道红艳不爱他，他用这种俗气的形式，让他们之间有某种切不断的联系？
根生的试探遇到大山，很快调转话头，转到他的工程上来了，说今年五百万的另一个二分之一现在就启动要债计划，今年形式泥沙俱下，单位很可能要扯皮。他要红艳给他出些主意。
这年头老板也累成狗，红艳说：“你找个能说会道脸皮厚的，属狗皮膏药的，天天粘着人家，帮你讨呗。”
红艳恶作剧的想到华姐那张脸。红艳讲给朋友们的狗屎运故事，女人的嘴哪能包住火，大客司机消息广泛，肯定摸到了底细，华姐想干什么呢？想干什么你就干吧，给你个机会！
红艳说：“给你介绍个天仙，对你的仰慕如滔滔江水…”


旗袍佳丽应约为一家商场开业站台。红艳总是为衣服发愁。旗袍这东西真是有钱有闲的人去玩的游戏，平时上班没法穿一有场合总不能穿重款，况且她这个十佳之一！上次淘宝的旗袍被她以不合适为由退回去，她不过付出邮费的价钱就臭美一次，佳丽颁奖也如法炮制，她很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她的心眼耍过了马云，但事不过三，连着三次耍小聪明，她觉得太对不起那些眼巴巴的卖家了。
根生这小子也不送件旗袍！念头一闪，她租了影楼的旗袍。
和她相反，华姐介乎脱胎换骨的变装。她再也不用脑袋上顶着一坨屎一样的假发，她的头发被称为一千块，本地最好的理发店染烫一千块。她买了新的百丽靴子，手工旗袍一看质地掉不下一千五，加上首饰，华姐的身价突然倍增。
站在华姐身边，红艳倒觉出自己的寒酸来，她摸到旗袍上好几处的跳线，显然被很多女人的胸和屁股撑开过。她很识趣的退到在华姐背后，以免被眼尖的女人看到，这一次，海拔不高的旗袍十佳之一，仿佛是高大艳丽的华姐的小跟班。
佳丽们有免费礼品拿，一人一盒东北黑木耳。午餐还要在一个装修有档次的饭店用餐。席间，女人们明里笑，背后耍刀。红艳就在别人叽叽喳喳的八卦里，得知华姐最近求人介绍了一些男人，很快有了钱，有人看见华姐被八零后的男人在酒桌上搂着乱摸，一个快五十的老婆子终于在枯萎之前卖力绽放了一把。


红艳的后背有些痒，被无乱七八糟女人穿过的旗袍于华丽之外滋生着细菌，正如陌生已婚异性之间的的倾慕在于男人不知道女人有性病女人不知道男人下一个准备猎取的不是她。世界一刻光鲜一刻黯淡。如果她愿意，她一样拥有一部提款机，而不是捉衿肘见的应付假装辉煌的日光。喜欢，是止不住的尖刀利刃奔过去，但心里没感觉，她只好做了冰清玉洁的好女人。
不是每人发了一盒黑木耳吗，红艳狠狠的对人耳语：“她就一黑木耳！”
一个主动把自己贱卖的女人让她不耻。她忽然记起自己跟根生提起过华姐，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联系上呢？根生应该喜欢年长的女人，华姐可以当个很会调教男人的妈。
红艳的后背痒到一跳一跳，如果他俩有一腿，她这老鸨当的，还真有水平。


整个春天，毛毛一直骚动不安。鉴于上次好狗也咬人的教训，红艳一直把毛毛拴起来。五月，春天到了发情的高潮，毛毛在夜里发出的叫唤吵到一楼的住户，等人家找上门来，红艳意识到，该给毛毛找个对象了，人的性欲一直压抑会闹出人命，狗的性欲被人无情打压，也会闹出狗命。红艳对老公说：“毛毛都想那事，你在想啥？”
老公不说话。红艳永远不知道他在想啥。就如同他不知道她在想啥一样。一个屋檐的公母，最可悲的就是彼此怀揣一个算盘，各打各的小九九。


毛毛的对象是红艳队长牵线搭桥的。是队长养在食堂门口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因为有食堂丰盛饭菜的滋养，雪橇犬长的英俊健硕一表人才，队长说要不是看在漂亮主人的份上，他的狗种是不外借的。
红艳说：“我家毛毛也是大家闺秀，能看上你的狗种也不一定。”
单位院子里，两只狗各自被主人松开狗绳，开始相亲。
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户人家住着？
你的午餐是牛肉还是火腿？
你多久洗一次澡？夏天被主人剪毛吗？
你有么有交配的历史？性生活经验丰富吗？
你大小便是在树下还是墙角？
你见到生人就咬还是摇尾巴？
所有的相亲问题看来狗唇不对狗嘴，他们的爱情是条平行线，雪橇犬对毛毛一见钟情，毛毛心高气傲，一直在躲避。雪橇犬近身不得，大老爷们哼哼唧唧地叫着，毛毛只有在雪橇犬靠近的时候突然吹胡子瞪眼吓退对方，雪橇犬没了爷气。
红艳出工半天，回到队上来已是下午，她穿着丑陋的工作服出来看一对相亲的狗男狗女。也有办公室的职员们溜出来等着那两只狗交配时刻的来临。雪橇犬的生殖器在春天里雄赳赳的裸露着，涨到紫红。男人的爱很直接，爱她，就要和她做爱。毛毛没看上它，万里长城硬了五千年也白硬。
红艳想把毛毛撤回来，队长不同意。红艳有些明白一个老色鬼小上司的小心眼，他上不了红艳，他养的狗也许能征服她养的狗。
还不到下班的时光，华姐接人的班车早就停在院子之外。红艳因为带着毛毛今天开私家车出来，错过和华姐的一路同行。
穿着工作服的华姐拿着水杯袅袅走进院子。快要下班，职员们无心坚守岗位，他们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看一场狗的相亲大戏，嘻嘻哈哈地议论着。
华姐对着队长发嗲，说自己要渴死了，可不可以去队长办公室倒杯水喝。队长说：“哪里渴？上面渴还是下面渴？”
华姐兰花指一戳：“你个老坏蛋！”
华姐在进入队长办公室的一瞬间，只有红艳从众人对狗狗的关注中扭头看到，队长的手迫不及待地摸上了华姐的屁股…


人们在等待下班的涣散时光里嘲笑着那只雪橇犬的无能，感叹动物也不是随便可以交配的。华姐拿着杯子出来，走上大客车做准备工作时，红艳看见华姐的脸蛋红扑扑的，有一种没来得及褪去的潮水。
这样低廉货色，有信仰的根生怎能看得上！而她看不上根生，所以，她也不会轻易解开裤腰带。她缺钱缺性缺旗袍缺好多东西，她明白她更缺的是爱。
队长也新鲜活泼的亮相，人们取笑他的狗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呼喊着雪橇犬的名字，他要雪橇犬结束一场无望的爱情，收回自己付出的热情体力，转战下一只狗。
他声音响亮地就本次狗男狗女相亲大会做总结性发言：“母狗不撅腚，公狗敢靠前？”
五月花香四溢的黄昏，院子里轰然倒塌了一片大笑。


（全文完，谢谢收看！）

白菜 12-31-2015 05:09
《出轨四十》写完了！先写成我看到的样子放在这里，以后有什么新鲜资料，也许还会修改补充。
今天给四小姐说起岁末我写的小说，她问什么题目，我想了想说：女人四十。四小姐说：好老啊
今夜以写字的方式告别2015。过去的一年里，在生存的夹缝里写下几十万字，仿佛有文字陪伴，生活就了无遗憾。
2016，我愿意继续享受文字的乐趣。祝朋友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抽刀断水 12-31-2015 05:27
谢谢白菜2015最后的大餐，其实记得你这个故事的，你以前提过。更完美的讲来，真好。 湾区由于你而精彩。

weiwei 12-31-2015 13:12
谢谢白菜美文，祝新年快乐

白菜 12-31-2015 20:09
谢谢weiwei和抽刀，新年快乐！
上午又获得一些材料，最后这章重新做了修改，有兴趣的可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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