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艳

姑苏艳

        飞行在层云之间，天际清晰而辽阔。九千米高空看去，河流仿佛静止的乳液，漂浮在上面的船好像停滞在时间里。田畴交错，密布的湖泊、河道将大地分割，给浓绿的绸缎镶上金边。蜿蜒而去的大运河，自西向东千年流淌，一直流入鲑鱼色的云层之间。运河的乳汁滋养了这片丰饶的土地，碧蓝云天之下，绿野之中的大小水系，好像碧空中的星星。
        姑苏之地，配得上“妖娆”二字，连霞光与云朵也分外多情，不断变幻形状，袅袅婷婷，缠绵不去。太湖上空云蒸霞蔚，看不清轮廓。陆地伸出了峡角，湖水像一整块琉璃，在阳光下幻化七彩幽光。围湖造田深入太湖浓稠的锦缎中，慢慢侵蚀着这片湖水。田间劳作的人们，公路上奔忙的钢铁甲虫，源源不绝。太湖边散步，偶遇采菱人，递给我一串刚出水的红菱。看着我有点惊讶的表情，那人在斗笠下露齿笑得开心。湿漉漉的红菱，带着泥土香。
       这里的天空蓝得柔，蓝得媚，晨昏的云朵总是带着几分绯红，好像这里的人们，语音软糯，姿态轻盈。苏州之艳，艳在吴侬软语，艳在甜糯食物。桥的拱形也格外地出挑夸张，像美人的腰肢，看得到巧思与深情。在虎丘悟石轩的槛旁倚栏小憩，未料一朵彩蝶翩跹而至，落于左肩。我的呼吸整整停止了20秒，世间喧嚣，皆从此落。

        两个少年人在“与谁同坐轩”对坐笑谈，倒影楼、三十六鸳鸯馆层叠入画。此时此景江山如有待，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有唱怎能不和？世人惊艳于苏州园林的小巧精致，想必是那些无名工匠的创意与坚持感动了我们。拙政园十八曼陀罗堂之外，一方太湖石的小假山，不仅孔孔相连，更凿出石阶，螺狮壳里做道场，无尽的宛转曲意。历史湮没了他们的姓名身世，可那雕凿木石的心血与精神穿越了时空，千年后每次相见都馈赠一份无言的惊喜。

        苏杭美人也许早都流向了京沪甚至纽约东京，观前街跟王府井、春熙路一样拥挤着千篇一律的旅游商品和游客。除了每来必到的博物馆和园林，苏州让人欲罢不能的是跟河道一样绵延趣致的各式面馆。叫得出名号的面条有数十种，讲究繁复精细：焖肉分五花、硬膘等；鱼浇头分头围、肚档、甩水等；汤头还有宽汤、紧汤、干拌等等。“三鲜大面一朝忙，酒馆门头终日狂”，姑苏胜地之繁华，当时酒吧已经通宵营业了。乾隆年间苏州城内88家面馆成立“面业公所”，苏州人是有多爱面啊！
        苏博向西的裕兴记面馆门脸不大，点着昏黄的灯。没点贵气的两面黄，三虾面也不当季。饿极了的人，必须配最家常的油爆鳝丝面。又香又油，龙须面沉在碗底，仿佛睡去的美人，被滚烫浓烈的汤头从千年大梦中唤醒。滚油提出了各种食材的香，混在一潭。葱花的脆、辣，面条的劲道，鳝丝的滑腻，酱汁的咸鲜，还有隐约的那丝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起于昆山的“五烫”奥灶面，能将青鱼粘液、鱼血、麟腮等下脚料熬成迷死人的红油汤头，这种变废为宝一统江湖的气概，屡屡出现在我族料理凤爪猪手鸡尖大肠的高妙手法中。
        我大中华料理硬是有一种“确定性混沌”的大无畏气度，能将腥膻肥腻化为无形，九重滋味九重天。好像我们征战不休却从未分裂的历史，多民族兼收并包的文化熔炉慢炖而出。尤其江南饮食,哪怕只是简单的塔菜炒冬笋，也讲究刀工、摆盘，棵棵拣选过的塔菜不见半片残损。有谁能抗拒这样的温情与安稳呢？鲜卑、匈奴、鞑靼、突厥、女真，多少金戈铁马，落入农耕文化的温柔乡都被融化了，美人怀中哪个英雄不断肠？
        有时候啊，真的是“一顿美食改三观”，每个进店觅食的人都脚步匆忙，嘴角暗含笑意，因为知道下一分钟就有个滚烫的怀抱在等待。邻桌的苏州女人，细脚伶仃操着吴音，穿着碎花绸裤子。两夫妻对坐，一碗葱油虾仁面，一碗酱爆腰花面，真是浓淡相宜。吃面就要拿出吃面的范儿来，双肘架于桌沿，选一对又黑又重稍长的筷子，深潜急拉，挑起横横的一整幅。筷头对准口腔，将那缠绵滚烫的一团送入深渊，填满欲望的饥肠。看左右食客，一边吞一边吸，头上铜电扇转个不停，脸上急汗如瀑。吃面必得发出声响来，店里此起彼伏的喝汤声，是对柜台后抱臂静立的厨师致敬，是为这温暖寒夜的食物喝彩。
        当然，真正高大上的苏帮菜讲究“鲜洁雅细”，得月、松鹤、吴门也去过几回。我还是愿意在博物馆徒步几小时后，坐在临街小铺捧一碗热汤面，权当治疗一下雅过敏。或者贱兮兮地挪步去齐门桥边的万福兴，抢那“卖完即止，恕不供应”的黄糖年糕、猪油糕。一屁股坐下来，等待那肥润香软、甜松糯韧的抚慰，一碗微烫的酒酿小圆子下肚，腰不疼了脚不酸了三观稳定了，老衲又是一条好汉了。

         好汉在齐门桥上看落日，倦鸟，长河，归帆。琉璃样的河道，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出一个岔来，又不知为什么重新汇入了主干，经过了那么多坎坷和宛转，依然奔涌向前。如果从更远的宇宙看向这个星球，是否也像看到了一面镜子，所有离合悲欢映照而过，最终都是一片虚空。天空幽蓝，那些云朵羽毛般温暖。阳光穿透我的手，将一切都化成金色的粒子。
        “真美，”叫卖黄果兰的女人放下扁担，浅笑着停在我身旁，也看起夕阳来。临走她放了一朵小小的白兰花在我掌心，又香又软，一如这身披晚霞的娇艳古城。

iceberg	01-12-2014 17:02
我在姑苏啊

huluzhu	01-12-2014 17:35
有福之人啊，各种羡慕

小小鸟	01-12-2014 19:34
楼主笔下的苏州极至妖娆，身在其中反倒不觉得

oqei	01-12-2014 20:45
八卦下，老衲一一楼主是细腻婉约的man，对不?

huluzhu	01-12-2014 21:51
女哒，“新年快乐”那帖子里面头发短见识短的，就是老衲

huluzhu	01-12-2014 22:01
旅行，就是从一个自己厌倦的地方出发，去到一个别人厌倦的地方

小白兔	01-12-2014 22:57
多美妙的一篇小文啊，真对我的胃口。感谢分享。

iceberg	01-12-2014 23:17
苏州的面真是好吃极了

海边一沙	01-13-2014 00:13
最羡慕你了，近水楼台。我们为了思念中的家乡味，每每都要一番兴师动众才能达成。但是肚子毕竟有限，于是每每都是自驾，就为了可以将后备箱装满

iceberg	01-13-2014 16:07
引用引用第9楼海边一沙于01-13-2014 00:13发表的回 8楼(iceberg) 的帖子 : 最羡慕你了，近水楼台。我们为了思念中的家乡味，每每都要一番兴师动众才能达成。但是肚子毕竟有限，于是每每都是自驾，就为了可以将后备箱装满记得回来告诉我哦

海边一沙	01-13-2014 18:17
有时间一定告诉。你不知道，每次去都跟打仗一样，时间有限，想吃爱吃的东西都要一一去吃个遍，所以每天忙啊，除了去找吃的，逛园子一般也就为了去喝喝茶，歇歇脚，好赶去下一顿

雨中的鸟	01-13-2014 20:07
心无限向往之…… 楼主美文，我珍藏了

huluzhu	01-13-2014 22:37
开春你去找冰花版主打劫，正好是太湖三白当季的时候

huluzhu	01-13-2014 22:38
一个吃货的节操，令人感动哇

雨中的鸟	01-14-2014 20:32
引用引用第13楼huluzhu于01-13-2014 22:37发表的回 12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开春你去找冰花版主打劫，正好是太湖三白当季的时候是找冰堡版主吧？冰花好像在美国吧？吼吼！

海边一沙	01-14-2014 20:43
我对吃饭这件事很认真

huluzhu	01-14-2014 21:36
sorry，居然写错了。iceberg，sorry

iceberg	01-15-2014 19:09
引用引用第13楼huluzhu于01-13-2014 22:37发表的回 12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开春你去找冰花版主打劫，正好是太湖三白当季的时候来啊来啊等你来大家都来啊

雨中的鸟	01-16-2014 20:56
引用引用第18楼iceberg于01-15-2014 19:09发表的 Re:回 12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来啊来啊等你来 ....... 不知道什么时间才有机会？有机会一定去！顺便看看冰堡美女和元心帅哥，还有你们家的小帅哥！

zgl0900	01-24-2014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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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berg	01-26-2014 16:50
引用引用第19楼雨中的鸟于01-16-2014 20:56发表的 Re:Re:回 12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不知道什么时间才有机会？有机会一定去！顺便看看冰堡美女和元心帅哥，还有你们家的小帅哥！恩恩记得把我们放在你的日程上我们期待你

雨中的鸟	01-26-2014 19:30
引用引用第21楼iceberg于01-26-2014 16:50发表的 Re:Re:Re:回 12楼(雨中的鸟) 的帖子 : 恩恩记得把我们放在你的日程上我们期待你一定，一定！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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