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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超级好看:请你不要走——我的情感实录,回忆刚离世的前男友
mjzq2002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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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13-03-08   
我正得意洋洋欣赏自己的佳作,身上的毛巾被一股外力“呼”的掀开,电筒的微光与我汗湿的脊背一同暴露在了我妈虎视眈眈的眼里。
  她怒气冲冲的问:“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干嘛?”
  我迅速关了手电筒,翻身的同时把画压在了枕头下面,扬起一本漫画书说:“没干什么,睡不着我看会儿漫画。”
  我妈二话不说一只手推开我直接把另一只手抄到了枕头下面,然后抢过手电筒,把罗屁精的画像照的通亮。
  她的脸在手电筒的灯光映射下狰狞极了。
  “田大平!”她尖叫起来:“田大平!快来啊!不好啦!”
  我爸蹬蹬蹬应声奔来,顺手开亮了灯,一脸惊悚的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出什么事了?”
  “哈!”我妈又叫,连身体都抖起来,声音打颤的说:“完了!你女儿完了!半夜三更猫在被子里描男人!这可怎么搞?”
  又板着个脸把纸抖的稀里哗啦响,我爸赶紧接过去看了又看:“津津,你这,你大晚上不睡觉画这个干什么啊?”
  我说:“妈,别大惊小怪的行不行啊?我最近迷漫画呢,我照漫画书上画的……”
  我妈把漫画书拿过去翻了两翻,陷入侦探式的沉思,又深吸了一口气,捶捶自己的心口,斜瞄着我不作声。
  我爸把画扔回给我:“快睡觉!现在不是练画的时候!你首要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好好学习!全力以赴!复习应考!知道吗?”
  我连声答知道,他伸手拉我妈出去:“好了,孩子知道了,睡觉了不画了就行了呗。”
  我妈板着脸把纸丢回床上,一步三回头的说:“别画了啊!再画看我怎么收拾你!别整天鼓捣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庆幸画没给她撕掉,关灯躺下,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甜蜜,一只手紧攥着画的一角想,要是我有季朋十分一的画功就好了,定能将芦荟男画得形神兼备,没事拿出来看看,既祛暑又除忧还解烦腻……
  我胡思乱想,天亮时分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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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13-03-08   
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爸妈中午都在店里吃,我刷完牙连饭都没热就投入了紧迫的工作——我把那张画得很不怎样的素描人像细致妥帖的黏在硬纸板上,又找了个精美的小相框把画似模似样的镶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我内心有种不曾体验过的轻松愉悦,脑中一次次想象和回放,芦荟男在见到我亲手做的礼物时,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

  我反反复复上下左右全方位欣赏,表示很满意,正准备热饭,只听铁门被敲得“砰砰砰”震天响。
  我不开门也知道敲门的是谁,全世界只有他会这么敲门。
  我拉长了脸问:“你就不能轻点吗?”
  季朋穿了一条又旧又大的黑裤子,旧皮带紧紧的扎在腰间,短袖衬衫揉成一条梭子搭在肩上,瘦而结实的臂膀胸膛在太阳下泛着油光,黑黝黝的。
  他一步跨进来,我这才想起来画像没来得及收,待回过神已来不及,他把画捏在手里,笑嘻嘻的说:“我地妈,这些年来你除了念书没一样事上路,瞧你这画得是什么啊?简直惨不忍睹!”
  我灵光一闪,凑过去讨好的说:“我最近看漫画有点上瘾,描着玩儿的,我知道我画得不好,你能不能帮我改改,我去拿铅笔和橡皮。”
  季朋笑笑说:“直接铅笔和白纸伺候,橡皮免了。”

  纸笔一齐,不过头十分钟,他寥寥几笔就勾出了我魂牵梦绕的样子,再慢慢修饰细节使“完美先生”跃然纸上。

  我果断把他的画装进相框替代了先前的那张。

  “女生喜欢上一个男生”跟“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女生的喜欢往往是超越现实的。她们擅于掩盖男生的真实面目,忽略他本人最平常的样子,沉迷于映射到脑海里的添油加醋的帅气影像,他可以是偶像剧里的每一位男主角,也可以是漫画里每一个人物,情愫是最缤纷的渲染剂,美化了任何一件关于他的事。
  所以我认定,季朋笔下细长到完全不合比例的九头身花样美男,真真正正是我爱慕的芦荟王子。
  我捧着新画像爱不释手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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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发表于: 2013-03-08   
季朋走到院子一角踢开了我公主车的车撑子,他说:“走吧,中午我请你吃鸭血面去。”
  我咳了一声说:“一起吃面行啊,你得先把衣服穿好。”
  他只好把皱巴巴的短袖衬衫抖开,不情愿的套在身上。

  鸭血面是皖南名吃,又辣又香,冬天面是烫的,夏天面是凉的,筋道的面条配分量很足的鸭血,是我和季朋的最爱。
  我们在小而洁净的铺子里相对而坐,吊扇呼呼呼刮出来都是热风,面颊上流火一般,他依平时习惯把我的筷子和碗在开水里烫了又烫。
  我揉揉肚子朝炉灶方向喊:“哎哟喂!老板娘,快点上面吧,前胸贴后背,我要饿死啦!”
  季朋抬头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笑:“你急什么?你想见的那个男的还没到呢,等他来了一起吃。”
  我犯糊涂:“哪个男的?”
  他抬头,表情仍是贱贱的:“拉架那个啊!你昨天不是追着问人叫什么吗?这么快就忘了?真够薄情寡义的!”
  我脸霎那间烫起来,比滚烫的空气还烫,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讲什么鬼话?只见过一次,谁认得谁啊?”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得了吧,你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你拉屎还是撒尿……”
粗鄙的话还没落音,小铺门口的塑料门帘晃动,走进来的,正是我梦了一夜的人。我不知是该低头还是抬头,心一阵乱蹦,本能的将旁边板凳上的书包搭到了大腿上,抱得紧紧的,里面装着我准备送芦荟男的钢笔和画像。
  季朋从板凳上跳起来说:“嗬!你来啦?赶紧坐吧,别看这儿地方小,内容实在,今天请你吃我们清川名吃鸭血面!”
  他到季朋身边坐下,朝我点了点头,完全是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没有一点陌生感。
  我挤了个笑容,愣愣的问:“你……你怎么来了?”
  迷人的笑容在芦荟男脸上绽放开来,这次我看的很仔细,他的左半边脸上果然有个酒窝,不深不浅,正是最好看的刻度。
  他说:“季朋上午去学校找我,说你中午请我吃面,我就来了啊。”
  我狠狠白了季朋一眼,他挤眉弄眼的怪笑。
  芦荟男从随身背着的小斜挎包里拿出一包小巧的湿巾搁到桌上,抽出一张来缓缓擦手,擦完手又开始缓缓抹桌子,把我们仨眼前的桌面抹的干干净净。
  认真的男人最美,他这一番情深款款细致到近乎有洁癖的举止瞬间就把我迷的神魂颠倒了。
  擦手擦桌子!多么文明儒雅美好的动作啊!
  我和季朋一起吃过无数顿面,他就从来没这么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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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表于: 2013-03-08   
面条端上来,季朋将大勺的辣椒酱舀进碗里,让面汤变红,他吸溜吸溜的吃,吃的满嘴流油,边吃边讲只能逗乐自己的无聊笑话。
  芦荟男捧场的笑,话不多,默默吃着清汤寡面,偶尔搭几句话,说得有条有理。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淑女。
  我一句话都不说,一会儿抬头看他们俩说话,一会儿又低头吃面。

  面吃完,季朋问:“怎么样?鸭血面好不好吃?在芜湖吃不到吧?”
  芦荟男笑而不语,喊老板娘结账。
  季朋摊开手江湖气十足的说:“哎哎哎,这是干什么,说好了我请的……”
  芦荟男定定的看着我笑,他说:“要真请,按你说的,也该是津津请,不是你说津津喊我来吃面的嘛。”
  津津!他竟然亲热的唤我为津津?!
  我激动到不能自已!
  季朋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敏感的发现这个称呼让他有点不舒服,他尴尬的扬扬嘴角,斜着眼觑我,把掏出来的皱巴巴的钱塞回了裤子口袋,顺手拿了桌上的牙签剔起牙来。
  我很慌乱的翻书包:“行,我来吧,我来吧,你们都别给。”
  芦荟男朗声笑:“行了,别争了,你们还都是高中生呢,今天请你们吃小餐,以后到了北京,我再请你们吃大餐。”
  季朋撇撇嘴说:“谁要去北京啊,北京有什么好?”
  他明显口不对心,北京当然好了,我真想立马飞去北京,吃芦荟男许下的大餐。
芦荟男把钱付了问我:“你去上课吗?下午?”
  我实在不是什么矜持的女生,憋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当然上啊,你不是说只要我今天来上课,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嘛。”
  我追问:“你到底叫什么啊?昨天不是说今天会告诉我们的吗?”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先转脸对季朋说:“小老乡,我不是芜湖人。”
  又把脸挑回来对我说:“我叫罗瑜。”

  罗瑜!?

  罗瑜是罗屁精的实名,每天在清川新闻上重复无数次。我捂着胸口找不到自己的心跳,把手挪到肚子上才重新感觉回一阵阵熟悉的悸动,于是莫名其妙的想:“呀!我的心难道掉到肚子里去了!”
  我真是白痴,听到大名才知道,芦荟男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罗屁精!
  惊讶的不只我一个,季朋的反应比我大很多。
  他铁青着脸问:“哦!罗瑜罗屁精是吧?天天上电视的罗屁精是吧?你这么大名气卖什么关子啊?你怎么不早说你是罗屁精呢?浪费老子的时间陪你吃面!”不待人回应就猛的站起身,哼哼干笑了几声,转头挑起帘子跑了出去。
  我追出门口,见他在烈日下大步走,衣服又拖下来搭在肩上,发亮的脊背渐行渐远,空荡的柏油马路上投下他歪歪斜斜的影子,像个迷路的神经病。
  罗瑜一脸困惑的问:“他怎么了?干什么发脾气啊?”
  我说:“没怎么。他有病。”
  话出口觉得有点自毁形象,顿了顿又说:“他叫季朋……是季月亭的儿子……是……你爸的学生。”
  罗瑜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的问:“哦……唱沪剧的那个……季月亭吗?”
  我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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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13-03-08   
他就不作声了,蹙眉不展,一脸尴尬
我只参与了一堂外教课,整整一下午稀里糊涂,半句英语也没讲。
  我的心揣在肚子里无法归位,琢磨来琢磨去,怎么都没法把芦荟男与罗屁精联系到一起——在我心目中,罗屁精应该是说话翘小指头,走路摇晃屁股,头发五颜六色染成鹦鹉毛,全身描满纹身的男妖怪才对。
  又怎么可能是风度翩翩令人魂牵梦绕的白马王子?
  我又联想到罗屁精他爸一把年纪的风骚样子,和罗屁精他妈在厂门口撒泼的悍妇相,心中恨恨的想:“呀!我怎么喜欢上他了?呸!他真不配!”
  又转念软绵绵的想:“原来罗屁精不是什么屁精怪胎,而是个正儿八经的漂亮小伙儿。”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这都怪季朋!指鹿为马!妖言惑众!

  上完外教课我混混沌沌的推车出校门,见季朋吊儿郎当的靠在铁门边,一只手拽铁栏杆,一只手张开,一只脚脚尖点地,一只脚随意的蜷着,如一只大圆规般转过来半圈儿又转过去半圈儿,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
  我还没来得及埋怨他中午失态,他倒先对我发难了。
  他说:“田津津,咱俩说清楚,你要还是我朋友,以后就别跟罗屁精来往!”
  我问:“我跟谁来往关你什么事?怎么是你朋友就不能跟他来往了?”
  他斜斜嘴角突然一脸刻薄相的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问:“你知道什么啊你?”
  他冷笑了一下问:“你对他有意思?不是吗?你看上他了?是不是?啧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人家玉女才怀春呢,你长得瘦小鸡似的也学会怀春了?”
  这句难听话让我脸上一烫,鼻子发酸,恨恨骂了一句死流氓,推车头也不回的走。
  季朋拉住我的车后架子,晃悠了两步就骑了上去,一双脚死死的踩实地面,搞得我寸步难移。
  我不是什么玉女,我知道季朋不想我跟罗瑜来往的原因是什么,可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为什么吃罗瑜的醋不吃芦荟男的醋?
我压住火头盯着他的眼睛心平气和的问:你太奇怪了吧?你之前不还制造机会让我跟他一起吃面吗?现在又不让来往了?难道不知道他是罗瑜就可以来往甚至谈恋爱,知道了就不行?
  他不乐意和我对视,把眼睛闪开了,瓮声瓮气的说:搞不懂……你说什么……我不想跟你讲那么多道理,反正不许你跟他来往,我跟他有仇你也必须跟他有仇!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一看就花花肠子多。你想想他在哪念书?电影学院!那里头都是女明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瘦鸡子一样,他能真看上你吗?
  我恼火的松开了车手把,甚至把腰叉了起来,满腔愤怒的冲着他吼: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嘴怎么那么臭啊?你平时爱说脏话改不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跟我是朋友吗?是好朋友你对我讲这样难听的话?我怀春了怎么了?我对罗瑜有好感怎么了?你就会侮辱别人!你中午的态度我都不想提了……是的,我知道你们家跟他们家之间是有点问题,那又怎么样呢?那是你妈的事,不是你的事,你们俩有什么仇啊?罗瑜又没怎么着你……还有……你凭什么要求我不能跟罗瑜来往啊?我就要跟他来往!
  一通吼完,我也有些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季朋脸上出现了极端冷静的表情,冷静到近乎平和,他的眉温柔垂顺,眼睛失去焦点,散乱的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很期盼你说下去又好像随时会一掌把你掴停——这个表情在我们以后的相处中出现过多次,那一刻我还不知道,这是一个决裂的标志,我还以为他被我的振振有词震慑住了呢。
  所以我接着说:你看什么看啊?我说得不对吗?
  他轻轻的从车架子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答,眼神飘忽,步伐轻盈的走了。
  我在后面气呼呼的直喊“小气鬼”,他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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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13-03-08   
之后,我和季朋进入了继借钱之后的第二次冷战。

  跟不跟罗瑜来往,对我来说其实不是个问题,暑假结束,他就要回到北京去。我刻意避免与他近距离接触,一方面我是个理智的女生,不允许自己干徒添烦恼的事。我想和罗瑜谈恋爱,但绝不是现在谈,与其幻恋镜花水月倒不如实际一点,我在心里树立了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拼尽全身力气考到首都去!然后再使劲儿追罗瑜!这个因暗恋引发的崇高而远大的目标让我如注射了鸡血一般对高考热情倍增。另一方面,对于季朋的冷淡和赌气,要说完全不在意,那也是假的。一个整天围着你转悠的男生突然不理你了,他即使不帅不招人喜欢你也会失落,何况他帅,他招人喜欢,他扎在女生堆里众星捧月。我不习惯他疏远我,甚至到了六神无主的程度,却不愿意主动示好,只能干耗着。我不再去上外教课,每天宅在家里看书,即便如此,季朋在余下的假期里还是自顾自的冷漠着。
有好几次,我在黄昏跟我爸出去散步时碰见罗瑜,远远看见他清朗的影子心如鹿撞,却低头或眼观别处,只将余光一直拼命挤到他在的方向,瞥见他似乎在冲我微笑,内心就很满足。

  外教志愿团离开清川的前一晚,地方台一直在播县政府领导为外教志愿者设欢送宴的新闻,记者采访了很多志愿者,低调的罗瑜也上镜了,他说:“我是从这片山区走出去的,我很爱我的家乡,希望清川的孩子多点了解外面的世界。呃……以后我会多组织一些有意义的自愿者活动……呃……我现在没混出名堂,没有钱回来修路啊建学校什么的……但我有一颗火热滚烫的心,我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来回报家乡人民对我的厚爱……”

  那张迷人的面孔近距离一播,肉麻的宣言也变煽情,叫我如何淡定?——太快了啊,我暗恋的人啊,这就要走了,连散步偶遇用余光偷扫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认为我必须要去告个别。

  所以我把装着钢笔和画像的书包背出了家门,径直走到清川宾馆,进了大门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我甚至不知道罗瑜是住家还是住宾馆,即使真住宾馆,又住在哪一层楼?哪个房间?

  宾馆大院里有一棵高大挺拔的青松,被水泥砌的花坛围着,天已经黑了,来来往往看不清脸的路人让我倍感迷茫,我在水泥坛子上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罗瑜的素描画像来看,一笔一划竟在昏暗里变幻出明亮的线条,丝丝入扣又在我心里描摹了无数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知坐了多久,我站起来,在宾馆的主楼下面摆了个挺拔的姿势,深吸一口气,两只手充满力量的往嘴跟前一罩,扯着嗓子狂喊:“罗瑜!罗瑜!罗瑜!……”
  楼上的有亮光的窗户里探出纷乱的脑袋,一一辨识轮廓,大部分都是男人,我能想象出他们惊诧的表情。
  癫狂的我将脖子撑到最长,再喊:“罗瑜!你下来!罗瑜!”
  两个保安从一楼大厅里跑了出来,一胖一瘦,面目可憎。
  瘦保安叉腰站在台阶上训斥:“喊什么喊什么?你找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三星级宾馆!上面住了外宾的,你这么大声喧哗会影响别人休息知道吗?”
  我嘟嘟囔囔的说:“这个点就休息,老外又不是老头老太太……”
  胖保安刚开口说了声:“小丫头……”
  一个清脆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来:“不好意思,他是我妹妹,来找我的。”
  我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罗瑜!你真在啊?”
  罗瑜点点头,从高阶上走下来,笑眯眯的问:“不确定我在不在就跑来一通乱喊?你真有个性!找我有事儿吗?”
  我的脸发烧,迟疑了一会儿,才怯生生的反问:“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
  这句话倒把罗瑜问住了,他歪着脑袋抿着嘴乐了,不接话。
  我说:“你……们明天不是要走了吗?呃……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去河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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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13-03-08   
我带罗瑜去了青弋江中游的河滩,进行了我们的第一次促膝夜谈。多年以后,具体的谈话内容在我的记忆里浓缩为一团团清晰的字句,仿佛被保鲜膜裹了一层又一层。当晚河滩上的景况美不胜收——成群的萤火虫萦绕飞舞,旺盛的青年人在篝火边吟唱,徐徐清风扑面而来,而年轻男人的眼中始终洋溢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我将我们之间讲过的每一句话钉钉子一样钉在了脑海里,所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其实在于不间断的自我温习,在无数个梦醒时分,我将河滩谈心的场景翻出来细细回味,仍会心潮澎湃。

  罗瑜就像一架从天而降的风筝,牵动了我青春的憧憬,让一种叫理想的东西幡然苏醒。他跟我详细描述了他美好的大学生活,说北京至少有几百个清川那么大,马路宽到能跑几十辆马车,大学里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民乐团军乐团摇滚社舞社登山队篮球队,城里的女孩子又漂亮又爱打扮个个都像花蝴蝶一样……
  我说:“大学有你说得那么好吗?都不用看书学习吗?”
  罗瑜说:“反正我们学校没什么人学习,都挺自由。苦读那么多年考破了头才考进大学,不玩够本怎么对得起自己?所以啊,高三你一定要百分百努力,考上了就解脱了就自由了就想干嘛干嘛了。”
  我撇撇嘴:“哟,你这话怎么像我妈说的?”
我把放在两人中间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我准备送他的钢笔,可是罗瑜眼尖,瞥见了包口的那幅素描人像,伸手就拿来看:“哟!”他的眼目瞬时明亮起来:“这谁画的啊?!”
  我心想:怎么不问画的是谁啊?
  我厚颜无耻的说:“我画的。”
  罗瑜扭过脑袋,眼睛半睁半眯盯着我看,像是赞许又像怀疑。
  他的表情让我有点虚荣得意有点忘乎所以,也不管这幅画真正的作者另有其人了,只想拼命攫取他眼中赞许的光。
  我说:“真是我画的!又低下头轻轻的说:“这是我特地画了送给你的……画的是你……能看出来吧?”
  罗瑜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现在回想,他当年二十二岁,虽然没完全脱去大学生的青涩,心智怎么都比季朋成熟,他盯着画像出了几秒神,假装不经意的说:“哦,那我还真没看出来呢,”又干笑了两声说:“这哪儿像我啊?一点也不像。不过这份礼物挺有意义的,我收下啦。”

  我不作声,罗瑜惬意的躺倒沙滩上,不知从哪变出一支口琴来吹,《敖包相会》的乐曲绵延悠扬。我干脆也仰躺在沙滩上,与罗瑜并排而卧,想象无形的旋律在静谧的沙滩上溯流回舞,头顶的星空忽明忽暗,徐徐凉风可解一切烦腻……
  我半闭着眼说:“你吹得真好,你真有才华,难怪我们的父母动不动就要把你拎出来当模范呢。”
  他避开我的恭维说:“我算什么模范啊……你们好好考大学,都比我有出息,对了,你学习成绩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逗他说:“一般般吧,估计考不上大学呢,唉,可惜我长得不行,不然我就跟你一样去考艺校,以后也走演艺这条路,多好哇!”
大概是我的话触碰了罗瑜内心某一处敏感之域,他没听出我是说着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说:“你可千万别啊,你还小,不太懂事……我当时选这个专业的时候小,也是听了我爸的怂恿,还以为学了表演就怎么怎么地呢,我实话跟你说吧,你真别学这个,正儿八经学个好专业,才能找份踏实工作。你以为我现在当上演员了吗?每年毕业多少表演系的学生啊?有几个能出名?都在跑场子讨生活呢!你听我的,千万别被荒谬的美梦冲昏了头脑,马上大学全面扩招,考大学就没那么难了……”
  我看罗瑜说的情真意切,立马想到了季朋,我怔怔的问:“你不当演员吗?那你打算干什么?”
  罗瑜说:“我没想好,我爸让我回合肥的艺校当老师。就这都要费吃奶得劲!我后悔死了!当年我成绩不错的,就应该好好上高中考个重点本科……你再也别想上艺校的事了,真的。”
  他把镶了边框的画像举起来扬了扬,眼睛亮亮的问:“你正儿八经学过画画吗?”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又扯回画画这里,老老实实的答:“没有啊,没学过画画。”
  罗瑜说:“没学过都画这么好,学过还得了?我爸认得一个美术老师,是县城教美术教的最好的,你去报他的班学画画,你成绩不好就上特长班嘛,考艺术类专业本科分数线很低的,你不至于三百分都考不到吧?总之,怎么都比学表演强!”
我与罗瑜的河滩夜聚谈不上浪漫,我之所以深刻的记住它,是因为它不仅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季朋的命运。

  罗瑜离开了清川,我的心飞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浸泡在念不完的浩瀚书海中挣扎。高三开学,我重新回到了没日没夜的炼狱生活中,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心甘情愿的蹲在炼狱里,甚至有点受虐狂的倾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恨不得把厚厚的几大本历史地理政治的资料一口气全吃到肚子里去。我念得很苦却信心满满,幻想着罗瑜为我描述的广阔天地,在书桌紧挨着的那面墙上粘满了要考到北京上大学的口号和宣言,我不在乎是什么学校,只要是北京就好。这个目标是清晰明确的,是雷打不动的,是拼尽全力都要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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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13-03-08   
精疲力尽时,我不需要头悬梁锥刺股,我只需要想想罗瑜的话,想他说的:“高三你一定要百分百努力,考上了就解脱了就自由了就想干嘛干嘛了……”
  我能想干嘛呢?
  我不过是想考到北京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他一大跳。
  然后以大学女生的身份,跟他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
  这就是我十七岁那年全部的心愿,最单纯的心愿。
高三开学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和季朋连半句话都没讲过。他如果只是冷漠只是不理我也就罢了,我主动示好给个台阶或许就有转机,可他选择了很幼稚很可耻的方式——他和我们班一直暗恋他的女生孙芳芳整天形影不离,有意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班里流言四起,女生们大肆传扬“田津津如何不识好歹如何被季朋甩了季朋长那么帅还怕没人追嘛分分钟换个女朋友”的瞎话。我气得肺里冒泡,把纠结到千丝万缕的心渐渐修剪的条理清朗,也把软绵绵的不舍磨到棱角尖锐。

  这算什么?就不能用更光明更和煦的方式来沟通吗?

  我埋头复习,把少女的虚荣和被激起的愤怒都用更沉重的梦想压在心底,面无表情的看他跟别的女生嘻嘻哈哈。

  我对自己说,和好了又如何呢?反正毕业也是各奔东西。

  十一国庆节之前,我收到罗瑜从北京写来的信。信是趁早读课间去校门口买早点的班长拿回来的,她还没进门就大呼小叫:“田津津!有你的信哎!”
  冲过来将沾上星点油污及菜饼香味的信封递给我:“信封上写的北京电影学院!”
我按捺狂跳的心脏,手忙脚乱的拆开了信,素雅的信笺折成了漂亮的心形,字迹龙飞凤舞很是飘逸。信的内容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一些鼓励的套话,让我珍惜时间努力复习长痛不如短痛一次考上早点解脱云云。信的末尾则是他为我推荐的那位美术老师的电话和地址,并附言“画画老师已托父亲联系好,直接上门即可。”亮点是随信夹的一张照片,英俊的罗瑜站在蓝天白云下面,背景是成荫绿树。相片的背面写着:“津津师妹,盼你努力,北京再见!”

  “师妹”两个字让我瞬间飘忽起来,心潮澎湃想入非非,天哪!师妹!多么暧昧的称谓,高中时代我也曾迷过武侠小说和武侠剧,而据我总结,但凡师哥师妹,都扯不清关系。我美滋滋的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把索然无味的平淡字句读得漫篇流情。
中午放学,我背书包赶跟在季朋和他的“新女友”后头下楼。
  我喊了一声:“季朋!”
  季朋站住,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倒是他的“新女友”回头无比警惕的问:“你喊他干嘛?”
  我连正眼都不看她,对着季朋的背影说:“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转过身,浓眉舒展,眼神冰冷,他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说?”
  我瞟了一眼他身边可怜的孙芳芳,不想做无谓的争执,忍气吞声的说:“你没话我有话啊,你让她到前面等你去,我单独跟你说。”
  孙芳芳不乐意了:“田津津你什么意思?他都说跟你没话说了……再说,你们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凭什么要我去前面等……”
  季朋保持沉默。
  我白了他一眼斜过身就往车棚走:“行,不说算了,你别后悔就行。”
  他看我真要走,“哎”了一声,又对孙芳芳说:“你去前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来。”
  孙芳芳恨恨剜了我一眼,悻悻走去前面等,我心想:“傻瓜,你那么听他话,他会喜欢你才有鬼呢。”
  季朋说:“行了,你说吧,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话是我不听就要后悔的。”
  我把一早抄好的纸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上面有罗瑜帮我联系好的美术老师的电话和地址:“喏,我托人帮你找了个美术老师,你去报他的班学画画吧,考艺术类专业本科分数线很低,你有画画的天分和才华,只是缺个人正儿八经的教你……”
  季朋冷冷的问:“就这事啊?”
  我点点头:“就这事啊。”
  他把纸条揉成团,放在手里掂了两下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火大:“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想帮你啊,时间紧迫,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大家都在拼命复习,你整天在搞些什么啊?”
  他也把音量放大了:“你管我搞什么呢?我们不是绝交了吗?你现在跟北京那个罗屁精打得火热还跑来找我献什么殷勤?谁想考大学谁考,反正我不考!”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情绪平复,力求心平气和的说:“我不想跟你吵,既然你把好心当驴肝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争气是争给自己看的,别人说没用。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念书,努力考大学。父母不能选择,但命运可以靠自己来改变……”
  这番话我说得苦口婆心真情流露,可惜最后一句又点着了季朋的火头:“什么叫父母不能选择?我父母怎么了?我父母好得很!我的命运很烂吗?需要改变?是啊,你家条件好,你学习好,你命好,所以你浑身上下充满了优越感是吧?你不到我这来炫耀就找不到自信了吗?我的事不关你的事!你管我考不考大学呢!”
  我气得嘴唇发抖:“我跟你讲不通,我托人帮你联系好老师又讲这么多废话是看在我们多年友谊的份上,你居然说我在炫耀我在献殷勤……行,你浪费珍贵的时间尽情谈你那可笑的恋爱吧,你就那么喜欢谈恋爱吗?你扪心自问你真喜欢她吗,你不喜欢她现在搞得成双入对的……欺骗别人的感情,那叫作孽!”
  季朋一双眼眯起来看我,嘴角挤出点嘲讽的笑容来:“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喜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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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表于: 2013-03-08   
他暧昧的眼神弄得我心很慌,我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我不能说出口,我不能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那就有打情骂俏的意味了。我只能说:“我肯不肯定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不就行了,我只劝你一句,别净干些浪费时间的事,时间过去就回不来,以后再后悔都来不及,你好好想想吧。”
  他冷笑:“我想什么?你和罗屁精不也在谈恋爱吗?你能谈我不能谈?你可真会装啊。跟我谈感情?我们俩到底谁更作孽?”
  他这句话说完,我基本确定了这是一场毫无价值谈话,泄气的说:“行,那你慢慢谈吧,我要回家吃饭了,拜拜。”
  他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手劲儿大的吓人,我脸都疼的要抽筋了,嘴里还逞狠:“你发神经啊!你掐我干嘛!快点放手!”
  他的眼睛红了,咬牙切齿不说话,又掐了我一会儿才猛得松手。
  我慌不择路的跑进车棚,满心委屈,可是想到他那双红红的眼睛,心里又酸酸的很难过。
决定再也不管他的事,以他全班倒数的成绩,这么混下去还想考大学就是做白日梦。我给罗瑜回了封信,短短一页信纸斟酌了几个夜晚,耽误了不少复习时间,揉碎了无数张信纸后,才写出一封略略令自己满意的信——我在字里行间克制的表达了谢意以及一定会考去北京的信心,没有言相思也没有诉衷肠,我不知哪来的信心,竟然就那么肯定罗瑜会懂我的心意,并且会跟我一样心无旁骛的等。

  季朋依然整天板一张脸,却不再跟他的“新女友”黏糊,好事的同学又开始传无聊八卦,说他们两个已经分手。而孙芳芳常常在晚自习时,在座位上痴痴呆呆的流眼泪,我们的座位隔了两三排,每次我回过头去望她,她都睁大一双红丝丝的眼睛盯着我看,像只愤怒的要吃人的兔子。

  后来,传言变得很可怕。
  在一天课间,班长神秘兮兮的招手叫我出去,把我带到走廊隐秘的角落里。
  我问:“鬼鬼祟祟,要干嘛啊?”
  她脸上露出超级八卦又超级亲密的神态:“哎,你跟季朋真的分了吗?”
  我说:“什么分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说:“我问了你你可不要打我。”
  我说:“那你别问了,我肯定打你。”
  她一把拉住我,吞吞吐吐的问:“别走啊,我想问你,你以前……跟他……有没有……那个过?”
  我是真没听懂,我反问:“哪个过?”
  她挺了挺胖胸脯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她说:“好吧,我说白了,你和季朋,你们俩有没有上过床?”
  我头“嗡”一下大了,高中时期我还是比较单纯的,在“性”的认知方面非常封闭,也从来没有人跟我如此直白的讨论“性”话题,我们这个班长是个二货,吃错药才会问我,还问得这么二。
我差点就吼起来:“你说什么屁话啊!?你是班长,而且还是女的……你都跟同学糟讲些什么啊?你再胡说八道哦,信不信我告诉老师?定你个流氓罪?”
  班长把食指竖在嘴边一个劲儿的“嘘”,她说:“唉,我只是问问嘛,我当然知道你大概不会干出格的事。但是,孙芳芳会啊,今天她从早上哭到现在,说她要自杀,她说季朋跟她上床了,她好像怀孕了……”
  我傻在那里,那只愤怒的要吃人的兔子怀孕了?
  我问:“她自己说的吗?”
  班长拼命点头:“是真的,你也知道孙芳芳,农村的姑娘性子梗。这次我不知道季朋要怎么收场啊,她哭哭啼啼的说季朋如果不负责,她不怕把事情闹大!”
  我莫名其妙的就要流眼泪,而且还反胃。冷静了数秒,冷笑起来:“她真可笑!要季朋怎么负责啊?我们才高三,难道要马上辍学娶她吗?有了就去偷偷做掉啊!很光荣吗还四处宣扬?怪只怪自己胡搞八搞,有什么大不了?哭哭啼啼管什么用?”
  班长的眼神像重新认识了我似的,她说:“田津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我不耐烦的说:“那我应该怎么说话?都怪你!你干嘛告诉我这么恶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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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发表于: 2013-03-08   
我确实被恶心到了,回到座位上还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我们班出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丑事,黄南方老师大发雷霆,把季朋和孙芳芳的家长都请到学校来。
  孙芳芳的父母都生得五大三粗,孙爸爸在走廊里对孙芳芳左右开弓,孙妈妈不但不上去保护女儿还揪她的辫子在地下乱拖,嘴里面一直骂她不要脸,就像睡在地上的是某个偷情姘奸人人喊打的陌生淫妇,而不是她的女儿。
  黄南方老师急得在旁边乱喊:“哎哎哎,你们什么家长啊?不要打孩子,有话到办公室谈!你们这么打她能打出什么结果啊?喂,别打了!别打听见没有!”
  她父母全情投入旁若无人的继续打,暴力的场景触目惊心,我紧张的手心冒汗,一直盯着季朋看,他铁青着脸死咬嘴唇靠着栏杆冷静旁观,身边站着一脸无所谓的季月亭,双手齐胸抱起来,鼻孔朝天,看笑话似的。

  他们母子俩一点也不害怕,怕的反而是我,我怕暴戾的孙爸爸打够了孙芳芳会突然冲进过去打季朋。一直想对他使眼色,他却偏偏不抬头看我。
孙爸爸果然在死打了孙芳芳一顿之后喘着粗气走到了季朋面前,季月亭一双杏目立起来,似笑非笑的问:“你想干嘛?打完了自己的女儿要来收拾我儿子了吗?”然后她把袖子撩起来,神经兮兮的扭身给了季朋一个大耳光,打得季朋两腿一晃,差点就站不稳。
  季朋吃惊的喊了一声:“妈!”
  季月亭换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问孙芳芳的父母:“怎么样?够了吗?来,说话啊,别客气,你们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不是只有你们会打孩子,我也会啊,说吧,要打几下?是不是打死为止,只要你们开口,我就打死他!我是绝不姑息养奸的!”
  然后她就学孙爸爸那样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季朋站在那岿然不动,甚至不用手挡,任她母亲发疯,不一会儿眼里就冒出泪花,夹杂在忿恨的目光里四溅。
  孙家父母看傻了,一傻也就冷静了不少,孙妈妈把地下哭哭啼啼的孙芳芳拉了起来,开口说了一句人话:“你……你也别打了……还是去办公室听老师怎么……说吧……”
  黄南方老师终于冲上去捉住了季月亭的手腕:“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这些家长……我叫你们来,是想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不是叫你们来搞家暴!要收拾孩子回去收拾!这里是走廊!你们打够啦?你们回头看看有多少学生在窗口看热闹?这样影响有多差你们知道吗?是不是一定要我把这俩孩子开除了你们就高兴了?”
季月亭手腕还被扭着呢,人却不管不顾的跪了下来,刚才还一脸恶相转瞬就变得我见犹怜。她说:“黄老师……您千万别,千万别开除我们家季朋,他……他知道错了……他下次绝不会了……女方……女方有什么要求我都愿意承担。”
  季朋突然含着眼泪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朝地下的季月亭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啊?你干嘛下跪?你乱求什么情啊?有什么事要你承担啊?”又朝教室喊:“我根本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没干!”
  他喊得脖子上青筋暴现,如果不是错觉的话,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他喊“根本什么都没干”时绝望的看了我一眼。

  狗血的闹剧最后有了很狗血的结局。
  孙芳芳扛不住父母的毒打和老师的盘问,承认怀孕之说完全是她无中生有。
  我真佩服我这个女同学,为了爱竟有鱼死网破的胆,什么谎话都敢讲,即使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我是个非常擅于总结的姑娘,这件事深深影响了我的爱情观,从那时起我就百分百相信,要死要活的女人永远求不来爱情。
  孙芳芳最终被学校以精神状况为由劝退,季朋幸运的留了下来。
  他没有洗心革面,却开始不分昼夜的逃课,正经课不上,晚自习也不参加。
  我问遍了那几个跟他要好的男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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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楼  发表于: 2013-03-08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出校门,自行车后座被人拉住了,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季朋的继父阿嗅!他穿了一件土黄色的旧夹克,斑斑驳驳的污迹随处可见。头发稀稀拉拉快要落光,两只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他尴尬的挤了点笑容出来,怯生生的说:“小……田同学……我是季朋的爸爸,以前跟你爸爸妈妈是一个厂的……你……可能不认得我了。”
  我说:“谁说的?你是阿嗅叔叔嘛,我当然认得你啊。”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又黄又黑的牙齿,两只手拘谨的装进夹克衫口袋又拿出来。
  我问:“阿嗅叔,你找我有事儿吗?”
  他点头:“小……田……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不等他说完我就抢着问:“季朋好几天没来上课了,他这样下去不行的!你知不知道他在哪?他这几天夜里回家没有?”
  阿嗅说:“他夜里都回家的……我就是为季朋的事来找你,我知道你们俩关系一直挺好……他前段日子跟我们说有个教画画的老师,说想学画画,考个大学,可是他妈不愿意叫他学画画,想让他出去学门手艺。”
  我问:“季阿姨不是一直想让他上艺校的吗?怎么又改学手艺了?学什么手艺?”
  阿嗅说:“上艺校贵啊,家里条件不允许。她想送他去省城学汽修或者厨师,花钱学个硬手艺将来好挣口饭吃。”
我急得要跳起来:“那怎么行啊?难怪他天天逃课呢,再这么逃下去,老师真要开除他了。”
  阿嗅也急:“小田,我就是怕老师开除他啊,他成天在我们家巷口那个网吧里打游戏,我怎么拖他他都不回家,也不理我也不理他妈,他妈不管他,两个人对着干,我不能不管啊……可我实在没办法管……我白天还要做工……我……”
  他顿了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百元钞递给我:“这个,给他学画画用,你对他讲想学什么就好好学,我会供他,我就算累死也要供他念书,只要他有决心,我不理他妈怎么想。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要是真能考上大学我梦里都会笑醒……小田,你是他的好同学,你们一样大,你说话他会听……你帮叔叔劝他回来上学行不行?”
  我鼻子发酸,忍着不掉泪,使劲点点头说:“你放心吧叔,我一定劝他回来上课。”
我连饭都没回家吃,直奔同兴巷口的网吧而去。网吧生意看起来不错,网客满满,空气很差,烟雾缭绕,各种眩晕各种臭。男男女女忘情的盯着屏幕,脏话连篇,有玩游戏的有语聊的。我从一排排的椅子间走过,总有男人抬头对我上下齐眼,淫笑或吹口哨,也有小女生酥胸半露坐在小男生腿上边玩游戏边接吻……我浑身起满一层层鸡皮疙瘩,费了好大劲才在最里面一排座位上找到了季朋。

  他没有丑态百出,也没有脏话连天,只是拧着浓眉,睁大双眼,安静的盯着屏幕,两只手机械而快速的移动,那样全情投入,好像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发现我。
  我走过去把耳麦从他头上扯下来,他骂了一声:“操!”猛回头见是我,吃了一惊。
  惊讶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又面无表情,伸手来抢我手上的耳麦。
  我死死抓住耳麦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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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楼  发表于: 2013-03-08   
他问:“你干嘛?”
  桌面键盘旁边的烟灰缸里插满一缸烟蒂,我胃里翻江倒海,赌气不讲话。
  他猛拽:“还给我!”
  他一使蛮力,耳麦从我手里松脱出去,手被磨得生疼,他白了我一眼,把耳麦端端正正的戴到头上,坐下去继续玩。
  我刚想伸手再抢耳麦,他扭头恨恨的仰视我,又伸出右手食指点着我大声吼:“你再动下试试看?”
  周围的人被他吼得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他的表情就像跟我有深仇大恨,我哪见过这场面,忍不住哭起来。
  季朋的手一直在发抖,按在鼠标上半天没有动作。
  我哭了老半天,他才站起身,把耳麦摘下来,突然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泪,我敏感的闻到一股烟草味,熏得我呕了几下。
  他说:“你不好好上你的学跑到这儿干嘛来了?又哭又吐的!”
  我说:“你看你过得没日没夜的……现在已经是中午放学了!我特地来找你的……你都好几天没上课了,你再不上课,黄老师就要开除你了。”
  他撇撇嘴说:“开除开除呗,反正我也不想念了。”
  我把阿嗅给我的一百块钱从书包里掏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又紧紧攥回手里,我说:“你爸来找过我,这钱是他给的,让你去报美术班。你跟我回去上课吧,别在这瞎混了。”
  他把手直直的对我摊开:“钱给我!”
  我机敏的把手藏在身后:“不给,这是给你学习用的,不是给你打游戏买香烟的。”
  我边说边咳嗽,他叹了口气往外走:“我们出去说吧。”
季朋付了钱,领我走到网吧外面,午休时间,巷口没什么行人。
  他点了根香烟,坐在我车后架上老气横秋的抽,是当地流行的红梅牌,五块钱一包。他仰头吐烟,一双长腿直直伸向碎石嶙峋的路牙,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我说:“你回去上课吧,真把你开除了可就麻烦了。”
  他头都不抬的问:“你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能说点别的吗?”
  我说:“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个啊,你让我说什么呢?你爸爸中午在学校门口等我,他真的很不容易……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你是想学画画想考大学的,只不过你妈要送你去省城上技校。阿嗅叔说他会供你读书,他说怎么都会供你。你爸爸做工做得多累啊,他对你多好啊,你能不能别再犟了?季朋?你这是跟谁犟啊?上次是我错了,我说父母不能选择什么的……我没有恶意……真的,我不是笑话你,也不是炫耀!现在我知道了,你有一个好爸爸……你别再跟我怄气了,也别跟自己怄气了。行吗?”
  我把脸凑近了一点,盯着他问:“行吗?”
  我相信我的眼里一定流转着无比真诚的光,可季朋却始终不看我,他喉头哽了两下,笑了笑问:“那你相信我吗?”
  我愣了一下:“信你什么?”
  他这才扭头看向我的眼睛:“我和孙芳芳……她是说谎的……”
  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跳那么快。其实季朋不解释我也不会怀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连半个手指头都没对我不规矩过,我相信他不是个色迷心窍的人,我只是不想跟他聊丑恶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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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楼  发表于: 2013-03-08   
我说:“我当然相信啊,黄老师也在班里帮你澄清了,她根本没那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我:“我是说……我根本没搞过她!不是没怀孕!是我没……搞过……她。”
  我把头低下,尴尬的踢地上的小石头,我说:“你怎么又说难听话……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本来就怪你不好,你为什么那么无聊要假装跟她谈恋爱?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样会误了孙芳芳,你偏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她是说谎了,她是不对,但她现在神经恍惚被退了学怎么说都是因为你,你就没一点愧疚吗?”
  他说:“我当然愧疚啊,我羞愧的不知道怎么好……”
  我笑:“哦,所以,你羞愧到要躲在网吧里玩游戏吗?课也不上了?”
  他把烟屁股扔到地下,一脚狠狠的跺上去,伸手撩了撩我的辫子,对我笑了。
  见明朗的笑容回到季朋脸上,我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对他胸口捶了一拳,也傻乎乎的笑。
  我们俩就这么笑来笑去。
  他把手摊到我面前:“现在把钱给我吧,我还阿嗅去。”
  我歪着脑袋审视他,将信将疑。
  他说:“给我吧,我还阿嗅,我不会用这个钱打游戏买香烟的!”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个美术老师报名。”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上了,我想清楚了,我会听我妈的话,去上技校。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大学对我而言只是个梦。我成绩太差,一年不一定考得走,再复读只会拖累家里。出去学门手艺,至少混个饭碗没问题。”
我又擂了他一下:“喂,之前你这么说我能理解,你成绩是差了点。现在不是找了条新门路吗?你去学美术然后考艺校啊!你难道连考三百分都没信心?人遇到困难要去克服,怎么能妥协退缩啊?现在大学里都有助学贷款,你咬咬牙迟早会出头。”
  他说:“田津津,你怎么不明白呢?别说上大学了,就是眼前这美术课的费用,我都撑不下来。阿嗅给了你一百块是吧?一百块能上几节课?阿嗅能担负几个一百?我总不能为了自己把他往死里逼吧。我不上了,真的,我不想考大学了,我心意已决。”
  而这时候,我说了一句改变我们命运的话,如果没有这句话,我们会更早的分道扬镳,而之后种种刻骨铭心的爱与恨,或许都不会发生。世事就是如此,有多少人的命运曾因为一句话而改变?而在说出这句话时,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一句平常话的力量?
  我坚决的说:“季朋,不要上技校!你要念完高中!你一定要参加高考!我打听过了,美术班一个月八节课,二百四十块嘛,我有钱啊,我借钱给你上美术班!”

  我每周有五十块零花钱,管吃管喝管买参考书等全部消费。我不贪嘴,极少吃零食,除了买书大部分钱都存了起来。有意外开支时,父母又会补贴。所以答应借钱给季朋学美术,并不是信口开河,我的小金库里存了近两千块,够季朋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美术班。我和他之间的私人债务在我的坚持下即刻生效,我陪他去罗瑜推荐的美术老师那报了名,又对他千叮万嘱:“哎,我好心帮你你可别害我啊,我借钱给你的事跟谁都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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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楼  发表于: 2013-03-08   
季朋回到课堂,明显比以前沉默寡言,舆论却并没有因为他变低调而对他稍加宽容,大家的话题始终纠缠在孙芳芳怀孕的绯闻上,难免仍对他指指点点,说他不负责任,始乱终弃,活脱脱的季世美,愣是把大好年华的青春少女给逼疯了……我也尽量避免和他正面接触,帮助归帮助,界限要划分清楚。无论他和孙芳芳之间是否清白,我们也没法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的相处。季朋即使大叶粗枝,也敏感的洞察到了我对他的敬而远之,于是规矩有礼起来,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

  天渐渐转凉,晚自习在众家长的要求下增加了一节,放学时间延迟到了十一点半。
  班里一时怨声载道,人人叫苦连天。
  对我而言加课不是问题,十点回家和十一点回家都要继续复习,在哪复习都是复习。
  让我略感不安的是,回家要经过一条漆黑的长巷子,夜深人静,内心恐惧。
  所以,我亦愁眉不展。
加课第一天放学,我提心吊胆的蹬车回家,拐进寂静长巷,凉风立时吹开了我全身的汗毛孔,连照亮的路灯都显得鬼气森森。
  我不停对自己说:“别怕别怕,你怕什么?”
  我越骑越怕,一边蹬车一边回头望,车笼头斜斜歪歪扭成了8字。
  身后没有一个行人,在我回第三次头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自行车拐进了巷子。
  我心猛惊,差点就尖叫出声,一个劲的埋头蹬车,再回头瞧,身后那辆车也加快速度骑了过来。
  眼不观路,车轮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平衡力极差的我眼见就要人仰车翻,我“哎哟”一声一只脚撑到地面,不敢回头,瑟瑟发抖。
  身后一串车铃响,有个熟悉的声音喊:“田津津!你别怕,我跟在你后面呢,你赶紧骑啊……”
  他的话让我热泪盈眶,所有的恐惧烟消云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季朋骑在他的破单杠车上,长腿撑向地面,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对我招手。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忘了他那天穿得哪件衣服,只记得那个隐隐绰绰的轮廓瘦削而坚实,撑住了我摇摇欲坠的心。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第二天一早照例在桥头等我,让我们的关系陷入不明不白的亲昵。待我吭哧吭哧将自行车蹬上桥头,却发现空无一人,季朋并没有在那等我。
  我松一口气之余又有点失落,到学校之后主动找他说了话。
  我问:“你昨晚鬼鬼祟祟跟在我后头做么事?想吓死我啊?”
  季朋笑嘻嘻的说:“知道你怕,所以跟着你啊,你真是胆小,见到后面有人还怕?”
  我说:“就是有人才怕啊,我又不怕鬼,我最怕的是强盗和歹徒!”
  季朋“Chi”了一声说:“你真杞人忧天,没钱又没色,强盗和歹徒劫你干嘛?”
  我问:“那你跟着我干嘛?”
  他说:“我不是想你安心点嘛。”
  我说:“哦,结果反而搞得我更怕……”
  他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不是喊你了嘛,让你知道是我啊。”
  我斜着眼儿指指他的鼻子:“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习惯性用不屑的口气“Chi”了一声:“你有什么可奸可盗的?天地良心,我是知恩图报好不好?我可是把你当债主供着呢,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啊?”
  我说:“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件吃饱了撑着的事,季朋一直坚持了下来,每天晚自习下课,我悠悠的骑车回家,被凉凉的夜风吹得惬意,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因为我知道在离我不近不远的十米之外,季朋正不紧不慢蹬着他的二八大杠在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护花使者。

  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句对话,只在我接近家时,才回头望向他甜甜的笑那么一下,而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也许根本看不清楚我在对他笑。
  我挥手作别,他点头,或者连头都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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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楼  发表于: 2013-03-08   
日子就在他一次又一次转身的背影里,平和的过去。

  我与罗瑜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信的联系,他写的大学趣事像针针鸡血打得我热血沸腾。
  老妈被我亢奋的学习状态感染了,激动到要用拼命加零花钱这一种不理智的方式来奖励我。
  我却变成了班里最有钱的没钱人,连参考书都不舍得买,借其他同学的来用,用铅笔轻轻的做题,对完答案之后再用橡皮一点点擦去,擦到不剩一点痕迹,第二天好拿去还同学。

  我从小学到初中,所用的橡皮全部都是当年季朋送给我的,当集东西的兴趣转淡,东西就只是东西,要回归它原本的用途,一块块橡皮被我拆出来用掉了不少。
  到了高中,我极少用铅笔,橡皮就成了废物。
  借参考书的寒酸行为,让我又想起书橱角落里的那一大袋橡皮来。
  于是,我翻出橡皮第二天抱回学校给季朋。
  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哎哟我的乖,都多久了?你怎么还留着啊?”
  我说:“用不完啊,当年被你这一堆烂橡皮骗成了同桌,买了多少好吃的给你?”
  他捏捏鼻子,嬉皮笑脸的说:“得了吧,你也没吃亏啊,不是我,你能当那么多年的小才女?”
  我把橡皮往他抽屉肚子里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谁也别提了,现在我都用签字笔,你不是学画画吗?这些都还你,你慢慢用吧。”
  他把橡皮往回推:“画画也用不了这么多,你继续拿回去珍藏吧。”
  “珍藏”两个字把我逗得直乐:“哎哟喂,金山银山我就珍藏,谁要珍藏不值钱的破橡皮?”
  他说:“田津津,你吧,什么都好,就是太俗气!”
  我一愣:“我怎么俗气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你知道什么比金山银山值钱吗?在你眼里这些橡皮就只是橡皮?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回忆,见证了我们的……友谊,多珍贵的东西啊,你跟扔垃圾似的?”
  我兜胸口擂了他一拳:“别废话了,什么狗屁回忆,没用的东西放着只会占地方。”

  橡皮最终回到了季朋那里,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如他所言,心里充满回忆,且万分想念那一袋无比珍贵的橡皮。
我与季朋平时讲话很少,对我而言,除了吃饭拉屎睡觉,所有的时间都应该用来读书,对有明确目标的人来说,浪费时间是可耻的。季朋也用功起来,每周两节美术课,他背着最便宜的画板,开始对自己借贷的梦想负责。偶尔他会把完成的习作带到学校来塞进我的抽屉肚子,我爱死了他的画,却赞不出名堂,只一味竖大拇指表示他画的很好,他坐在后排挤眉弄眼的笑,每次都双手合十的对我拜拜,再做个“谢谢”的口型。

  进入寒冬,季朋夜夜护送我的任务风雪无阻,他戴上有狗耳朵的老式厚棉帽,跟在后面老气横秋的蹬车,活像帅气的雷锋叔叔。

  有一天雪大路滑,我没有骑车,季朋把车丢在车棚,步行送我回家。
  两个人都不打伞,任雪花星星点点落在头发和袄子上。
  我们一路并肩,深一脚浅一脚,没有话题。
  直到我把裸露在外的双手不停的举到嘴边哈气,他才开口问:“要不要我把手套给你?”
  我说:“不要,我没有戴手套的习惯。”
  季朋吸溜了一下冻得红彤彤的鼻子说:“你真是怪人,为什么冻手还不戴手套?”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戴手套都觉得暖和,我却越戴越冷。”
  他沉默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摘下手套,往我手里塞:“我知道了,你手太冻了,捂不暖手套,你试试我这个,我的手是热的,手套里头有暖气,你试试,舒服着呢。”
  我左躲右闪:“你真多事,说了不要……”
  他不由分说拦在我前面,强行抓住我的手,一只一只塞进他的破棉手套里。
  真别说,果然暖和,一戴上我就不想脱下来了。
  季朋嘻嘻一笑问:“怎么样?暖和吧?”
  我撇撇嘴说:“一般般,你非让我戴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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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楼  发表于: 2013-03-08   
寂静的巷口立着一个人,身批雨衣,在路灯的笼罩下纹丝不动形神诡异。
  我不自觉的往季朋身边靠了靠。
  他笑着说:“你怕个屁啊,歹徒谁穿雨衣啊,再说你看他个子多矮,这样的小身板,我一个敌八个……”
  我还没来得及把心放下,穿雨衣的人喊了一声:“津津!”
  我三魂七魄都要飞走,舌头打结,不利索的应了一声:“妈……妈?!”
  我快步走上前,与季朋拉开距离,讨好的问路灯下面色发青的老妈:“你不是看店吗?你怎么会在这儿……站着啊?你接我吗?”
  我妈没回话,阴森森的看了季朋一眼。
  我赶紧对季朋说:“我妈来接我了……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送我。”

  我跌跌撞撞的跟在我妈后面,心里直敲鼓, 她走得很快,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两条腿上,进了院子把大铁门“轰隆”关上,扯下雨衣就开始发难:“田津津,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季朋混在一起?你明知道我不允许你和落后学生走太近,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啊!?”
  她左手掐住我胳膊,右手扯下一双棉手套扔到地下:“像什么样子!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大半夜的……啊?我真是太信任你了!我是不是对你管得太松了现在?你学人家早恋?说!多长时间了。”
  我叹了口气说:“妈,能不能进屋再说,冷啊。”
我一进房间就打开台灯佯装复习,我妈不依不饶的跟了进来。
  她说:“你快说!”
  我问:“你让我说什么啊?”
  她问:“多长时间了?”
  我说:“没有,我没有跟他谈恋爱,我不可能跟他谈恋爱,别说现在是高三,就是上大学了也不可能,工作了也不可能,什么时候都不可能!”
  见我说的激动,我妈稍松一口气,继而脸上又出现了名侦探的表情。
  她瞟着我问:“怎么不可能?”
  我哭笑不得:“妈!你到底想问什么嘛,我说不可能,你还逼问我怎么不可能……我……因为我不喜欢他啊!我跟他就是朋友关系啊!因为我们没有早恋啊,就这么简单。”
  我妈问:“那他为什么送你回来,还借你手套戴?”
  我说:“因为下雪……其实,平时他也送我的,只不过骑车隔个三丈远就是了。我真冤枉,因为今天雪大我没有骑车嘛,所以才一起走回来的,那么巧就被你碰见……烦死了。”
  我妈音调升高:“平时就送你!?你还说没早恋!”
  我说:“真没有……我平时怎么用功在读书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晚自习加课以后,回来的太晚,我有点害怕,找个男同学送一下顺便的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妈说:“你怕可以跟我说啊,我让你爸去接你不就行了。”
  我说:“你们看店辛苦,晚上是黄金时段,我不想麻烦我爸……”
  “哦……所以你宁愿麻烦季朋,他比你爸还亲还不见外?”
我见浑身长嘴说不清,把心一横说:“我跟你坦白说了吧,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季朋天天送我,是因为我借钱给他,不然你以为人家吃饱饭没事干啊,天天不辞劳苦的送我?”
  我妈一愣:“借钱?借什么钱?借多少钱?”
  我把帮季朋报美术班的事一五一十对她讲了,我以为这样的坦白能让季朋雪夜护花的行为稍显合理,没想到我妈更加暴跳如雷:“丫头啊!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钱是给你花的,不是让你搞希望工程的!你以为我挣钱容易吗?我跟你爸,天天在游戏厅日干夜干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啊,挣这份辛苦钱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我赚钱不是为了给季朋上美术班的!他学不学习上不上进,是他亲娘老子的事!你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借钱给他?对了……我记得他初中就向你借过钱的,他已经借钱借成习惯了,成了无底洞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甘心去填无底洞!一共借了多少钱?打借条了吗?什么时候还?”
  我咬着嘴唇不出声。
  我妈伸出一个指头点着我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啊田津津!从现在起,不许借钱给他!一分也不许借!没道理可讲!就是不允许!你听到没有?”
  我说:“妈,我已经答应他了,你就当……”
  我妈两只眼睛瞪得比牛还大,脸涨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的说:“我再讲一遍,不许借!你要不是不听我的,信不信我直接去找季朋?”
  我信我妈说得出做得到,不敢犟嘴。
  她抄出我的小金库,详细的点了数目,摇头晃脑的说:“嗬!田津津,不翻不知道,你富得快流油了嘛,比你爸都有钱!现在我点过数了,你花钱给我记账啊,每周对一次帐,少一分钱都仔细你的皮!听见没有?”
  我无奈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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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楼  发表于: 2013-03-08   
可我不想失言于季朋,学美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在他斗志昂扬的时候,我怎么能绝情的收回那只撑在他背后的手?
  所以当第二天季朋怯生生的问我我妈有没有发飙的时候,我挤出一脸的笑容说:“当然没有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你送送我不是很正常嘛,又没早恋,她发什么飙啊?”
  季朋松了一口气说:“哦,那就好。”

  左思右想,临近季朋来支款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只好硬着头皮找我爸。
  我爸笑眯眯的说:“这事儿你妈跟我说过了,她可气得不轻。”
  我说:“我知道,但是,爸啊,我已经答应季朋了,你从小就教育我答应别人的事要尽力做到。我妈这么一发狠,我就要失信与人了。我又不敢跟她犟,我怕她去学校找季朋麻烦。”
  我爸说:“守信用当然是对的……”
  我得意的笑了。
  他接着说:“但是要看什么事。你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就把钱借给同学,难怪你妈妈会发火,钱又不是你挣的,至少事先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
  我讨好卖乖的点头:“说的是,我错了。”
  我爸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爸爸愿意帮你。”
  我高兴的跳起来:“太好了,我爱你,老爸”。
  他说:“哎,我话没说完,你别急着肉麻。我还有两个条件呢,你如果答应,我就每个月借钱给你借给季朋。”
  我连连点头:“你说啊,我全答应。”
  我爸一脸严肃的说:“第一,我说了,是借!钱给你借!给季朋。我希望你能对季朋说清楚,借你的钱都要一笔笔记账,将来一定要还给你。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亲兄弟明算账,钱银关系要清爽,爸爸说的不光是钱的问题,你明不明白?”
  我点点头。
他又说:“第二,我记得爸爸跟你谈过一次,如果你不喜欢一个男生就不要给他任何引起误解的暗示,你借钱给他这件事,不管你承不承认,已经超过了普通同学的范畴。爸爸可以认为这是好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可我们心里清楚没用,季朋他也得清楚,你对他好,是出于对……发小的一种……关心或者说同情,绝不是早恋!跟他说清楚,误会了就不好了。”
  我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爸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别敷衍我,答应了就要做到,前段时间他和你们班那个女生的事我从黄老师那听说了,一直没问你,也没说给你妈听……”
  我叫起来:“什么呀,是那个女生自己不要脸!她冤枉季朋!”
  我爸说:“我不管真假,无风不起浪,说出来是要提醒你和他保持距离。”

  此后,我每月如约从我爸那支钱,再转借给季朋。我爸还专门设了个小本子,让我在上头签字画押,并屡次明示暗示我,和季朋之间也应该搞个正而八经的借贷形式。我心领神会,却嘻嘻哈哈的极尽敷衍之能事,我绝不会让季朋画押签字,他的自尊心,我比谁都了解,而他是否诚实守信,我相信时间会证明。
直到我和季朋后来做了男女朋友,谈心时无意提起,他才知道为了借钱给他,我们家还闹过二次借贷,为此感动的不行。
  而我也是在不断的回忆中才搞清楚,我的内心是多么希望他幸福。
  当年我豪气逼人,义薄云天,以为自己是慷慨济贫的女侠,后来经历多了,才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个大方人,也没那么有同情心,相反我还有点精明,有点抠门,有点势利,有点斤斤计较……
  我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大方?
  这样的情况可能很多人都会遇到吧?
  会不会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某些人在你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你预想的重?
  而他们,又愿不愿意不离不弃的等?一直等你回过神?

  借钱风波之后,我妈安排我爸天天按时到巷口等我,把我护送到家再回去看店。
  我也跟季朋说过让他别再送我,可是,季朋风雨无阻,依然夜夜不紧不慢的跟在我后面,而我们之间的交流很长一段时间仅限于快到巷口处我的回眸一笑以及双方的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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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楼  发表于: 2013-03-08   
2001年的高考,是安徽首次实现3+X模式,也是高校大扩招的第一年。
  压力满满的我在高考前夜彻夜未眠。
  昏昏沉沉的进入考场,将老爸赶制的矿泉水瓶冰坨坨全程敷在脸上降温,像机械人一般程序化的做完了所有题目。
  出教室之后,我在操场上放声大哭,引无数考生侧目,我哭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最想宣泄的是什么。
  也许,只是为了庆祝自由?

  我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见季朋推着他的破自行车杵在大门口望我,低头跟着人流绕道而去,甚至不想问他考得怎么样,那一刻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想赶回家往大床上一躺,昏天暗地的睡它三天三夜,也顾不上理他失不失望了。
我估了541分,为确保考进首都的梦想万无一失,没敢填诸如人大、北外这样的一线学府,只填了报考人数相对较少的林业大学。高考放榜,连我爸妈都没想到我的实际分数远远超出预期,以587分的高分做了2001年清川的文科状元。

  大家都说,以我这个分数上林大,太亏了。我爸妈更怄悔的差点拍烂了大腿。
  我妈一味埋怨:“你看你,让你估分时慎重再慎重!”
  我爸赶紧检讨:“也赖我,当时是我叫她求稳的……可谁能想到啊?差那么多!”
  我却不以为然的说:“行了,好歹是个重点本科嘛,又不复读,你们把自己懊悔的死去活来又有什么用?已成定论!我田津津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大学生了!”
  我妈又高兴起来:“是哒是哒,人心不足蛇吞象,咱们津津可是文科状元呢,妈妈为你骄傲。”
季朋的文化课没有达线,他落榜了。
  他沉寂了好些日子才来找我,那时候我的录取通知已经快到了。
  爸妈在店里忙,我和季朋并排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里,中间隔了两个人那么宽,电视里萨马兰奇正在宣布2008年的奥运会举办权归属哪个城市。
  萨马兰奇说:Beijing!
  我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激动到不能自已,对季朋跺脚狂叫:“季朋!是北京哎!哦!太好啦!08年我肯定在北京呢!我要去看奥运会!哦!我要去看奥运会!”
  季朋镇定得看着我又笑又跳,咧了一下嘴说:“看把你高兴的。”
  我这才意识到在落榜的季朋面前这样兴高采烈,未免有些残忍,就往他身边坐近了一点儿说:“你再考一年嘛,考到北京去啊,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奥运会。”
  季朋盯着我的眼睛,眼珠晃悠了几下眼圈就有点泛红,我几乎被他的伤感吓到,我问:“怎么了?你?”
  他笑:“真的吗?如果我复读,如果我考到北京,你真的会和我一起去看奥运会吗?08年哎,多么遥远的事,到时候我们在哪,和谁在一起,会干些什么……谁又说的准呢?”
  我把头扭过去对着电视机,拿着薯片吃起来:“你又玩什么深沉啊?我现在跟你聊复读的事,你说到哪里去了?真是的。”
  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复读了。”
  我又把头回过去,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你必须复读!”
  他说:“你就由我吧,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我妈不可能让我再考一年的,我还欠你钱呢……我想好了,我想去省城学厨师。”
  我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真没出息!你要真学厨师还不如去年那会儿就去呢,浪费了一年的时间学美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考大学?没考上就复读嘛,怎么那么怂啊,我看你就打架勇!干别的一事无成!”
  他说:“我没钱啊,可不是怂嘛!”
  我说:“如果你担心你妈不肯给你钱学画画,大可不必,我上大学花钱更自由,每个月照例汇款给你不就行了?”
  他红着眼圈百转千回的喊了一声:“田津津……”
  我撇撇嘴说:“哟,这么点事你就感动啦?你千万别感动,钱是借你的不是给你的,以后别忘记还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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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楼  发表于: 2013-03-08   
几乎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同一天,罗瑜回到了清川。
  他依我在信里留的号码往我家打了电话。
  他说:“你行啊小同学!我看满大街大红横幅上都是文科状元田津津的名字嘛。”
  我狂喜,拼命压制内心的得意问:“你看到横幅了?难道你回来了?”
  他说:“嗯,回来了。”
  我鼓起勇气说:“我能有这么好的成绩,也是因为你一直鼓励我啊,要谢谢你才是……”
  他朗声笑了:“要谢当面谢吧,晚上咱们见个面,一起去蛋糕房坐坐?”
  我的心如大夏天吞了一块冰西瓜般受用,脸却一直烫到耳朵根,罗瑜一回来就想见我,这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表现?
  我说:“好,我七点半在荷花塘蛋糕房门口等你。”

  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落伍的麻花辫子解散,打了一盆水洗了又洗,动用我妈的电吹风把黑发吹得又长又直,拢到后脑勺上梳成高高的马尾。弄完头发又换上一件自以为极美实则土到掉渣的小碎花连衣裙,临出门还偷了我妈的坡跟鞋来穿——回想起来,这一身打扮其实要多村有多村。
我就带着这股毫不自知的村气,站在荷花塘蛋糕房门口等待罗瑜。
  他很准时,分针刚刚指到六,他出现在了马路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冲我使劲儿挥手,然后飞速的穿过车流跑了过来。
  这个时候我却既不紧张也不激动,甚至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因为他的右手正牵着个无比美好的姑娘。
  姑娘一身白裙,比小龙女还仙,卷得很夸张的长发有节奏的弹动。
  脚上的高跟鞋大约有十厘米,使她被拽着跑动时左一扭右一扭,更显出一份娇意。
  我被那个残忍的画面活生生打败了。
  我面无表情的喊了一声:“师哥。”
  罗瑜倒是神采奕奕,他拍了一下我的肩夸张的说:“嗬!不得了!我见到状元了!”
  又把牵着姑娘的手抬了抬说:“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暑假我回来待一个星期,然后带她去査济玩玩。”
  我咧了咧嘴,笑的估计比哭还难看,我说:“你好,我叫田津津。”
  姑娘用左手撩了撩搭在肩头的波浪大卷儿,风姿绰约的媚然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
  她的清高与她的美貌相得益彰,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挺拿得出手,往她跟前一站连丑小鸭都不如。
  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我们仨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天南海北的散扯。
  罗瑜换了一口纯正的京腔听得我痴痴迷迷,小情侣郎情妻意。
我为此抑郁了许多天。
  为什么?为什么罗瑜在信里从来不提他有女朋友?
  这不是笑话嘛。
  我为了他夜夜苦读,我为了他差点跟季朋翻脸,我为了锁定北京这座城市放弃了很多更好的大学。
  我还以为从此能和王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频频来信!为什么要鼓励我!为什么要寄照片!
  我幻想的“流水有情落花亦有情”的默契,竟然只是一场意淫!

  罗屁精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没和我发生任何故事,却轻而易举的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后来当我成长到擅于思考的年纪,我明白了,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的改变我,轻易改变我的是我内心的欲望,只不过我巧妙的把欲望转化为听起来更崇高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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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楼  发表于: 2013-03-08   
我和罗瑜之间还没开始就不了了之。
  季朋听后先是暴笑,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
  继而他露出了先知一样的神态:“我怎么说的来着?我没说错吧?我早说了他看不上你,现在你终于清楚自己是一厢情愿了吧?”斜了我两眼又添油加醋的说:“电影学院多少美女呢,看不上你再正常不过了……这叫什么?不听哥哥言,吃亏在眼前……”
  我气得恨恨捶他肩膀:“你这个人心态真差!是啊,我自作多情,我没脸没皮,可你作为我的朋友净说风凉话合适吗?”
  他嘻嘻笑:“好嘛,不说了还不行。我真心觉得这是好事儿,你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了。天安门下面每天挤着多少祖国的大好青年啊,还挑不出一个比罗屁精强的?”
  我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看我找个好的!一雪前耻!”
最终季朋还是选择了复读。
  而我在秋高气爽的九月,迈入了象牙塔的大门。
  我入学的那年,林大的公主楼刚刚投入使用,风传是全北京最豪华的女生宿舍,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每个宿舍都装了超大落地玻璃窗,无论从外往里看,还是从里往外看,都无以伦比的梦幻。
  收拾完行李,安置好铺盖,我忍不住把手轻搭在落地玻璃窗前的铁栏杆上,做了个芭蕾舞美天鹅的姿势。
  身在公主楼中,我几乎就要相信自己是公主了。
  但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我确定自己还不够公主。
  门口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漂亮得令人发指,正歪头饶有兴致的觑我呢。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散散束成两根辫子搭在胸口,同样是两条辫子,人家扎得多有明星感!
  不像我,一看就是小镇姑娘。
  穿衣也着实让我惊艳,下身百褶裙,上身是肩章款白色短袖衬衣,袖口翻出好看的红格子,胸前则别着很多勋章一般的装饰。
  总之就很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我红着脸说:“你好啊,我叫田津津,宿舍就来了我一个,看来你是第二个。”
  她微笑了一下,我脑海中立刻冒出一个大俗词叫“倾国倾城”,她说:“我叫傅妙妮。”
  我帮她去拖硕大的黑色行李箱,她说:“谢谢你。”
  她问:“你也学过芭蕾吗?”
  我愣了一下,脸又红了,我说:“啊?我?我没有学过啊。”
  她说:“我学了十几年了。”
  我没作声,其实她不用讲我也知道啊,那个“也”字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她又问:“你是哪儿人?”
  我说:“安徽。”
  她追问:“安徽哪儿?”
  我反问:“皖南的清川县你知道吗?”
  她摇头:“那还真不知道。”
  又说:“你会唱黄梅戏吗?我只知道安徽有黄梅戏。”
  又说:“我是苏州人。”
  又问:“苏州你知道吗?”
  我没好气的说:“白痴才不知道苏州吧。”
  缓了一口气又说:“素闻苏杭出美女,看来是真的。”
  傅妙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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