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里,故乡的驴,犁地驮重拉碾推磨,其功用不亚于被人称颂的牛马。
乡下外婆家有间磨坊,一头灰色的驴,眼睛上蒙了黑色的布,在磨道里,得儿踏得儿踏地转圈,磨着些永远磨不完的小麦和玉米。而我那穿斜襟大褂裹一双小脚的外婆,手持一环精致的箩,在木制的大箱前,一边哐当哐当地筛面,一边跟蒙眼的驴唠叨家长里短。
在故乡,驴的地位不及牛,更不及马。
大凡跟驴有关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辞。比如蠢驴,犟驴,驴唇不对马嘴、好心当作驴肝肺等。三国故事里,吴王孙权笑话诸葛瑾貌丑,说他生了一张驴脸。小时候印象最深的跟驴有关的文章,是柳宗元的《黔之驴》,说驴貌似高大威武,实乃外强中干。
想来想去,想不出哪些风华正盛的达官贵人骑毛驴。他们要么高头大马佩银鞍宝络,要么文绣车帷的华贵辇乘。
骑驴的诗人却多。
比如陆游“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再比如杜甫:“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贾岛骑驴,吟诗推敲,冲撞过高官韩愈的车队。
白居易骑驴,李贺也骑过驴。
李白骑驴醉游华山,不被人待见,还口吐狂言大发脾气。
是不是诗人都偏爱骑驴,好像也不尽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就是飞黄腾达时的他们。
但多数诗人在多数时候都怀才不遇经济窘迫。
囊中羞涩之时能有一头毛驴作代步工具也还是不错的。因此说自己“雪花打帽风搅须,宽衣破靴骑蹇驴”实在有些自怜的成分。
西方人骑不骑驴?应该也是骑的。比如《圣经》马太福音中记载,入耶路撒冷的耶稣基督骑的就是头小驴。
看见驴,还会想起一部电影《地雷战》。那个骑着毛驴头裹毛巾,扮成小媳妇模样的鬼子偷地雷,成了几十年来鬼鬼祟祟、不怀好意者的专用形象。
小媳妇骑驴当然是故乡最有趣的风情画儿。试想一下,蓝天白云,乡间小路,驴蹄儿踢踏,铜铃儿叮当,盘髻的新媳妇,丹唇桃腮,红花花的棉裤,绿花花的褂,挽一只土蓝的包袱,偏腿骑驴背,赶驴的后生驴前驴后,紧跑慢随……美吧?
读过一首顺口溜,记得其中两句:“低眸回首问夫婿,几日接奴回咱家?”我想,那接“奴”“回咱家”的夫婿,牵来的,一定得是头驴。
其实,这画面现在只文艺作品里有。故乡早已与时俱进,哪里还有人骑驴?都飞机高铁汽车了,再不济也开辆农用拖拉机。
你看看,车窗外,北美阳光下的驴,看见汽车驶过,眼皮子都不带一抬。娇宠滋润仿若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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