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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梨花又开放(小说,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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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楼  发表于: 2016-06-12   
                                  八(修改后)




大喜拿着一把刀刃青白的菜刀,对着二师兄的大脑袋仔细的刮着毛,墙边灶膛里,火苗跳跃,铁锅里,沥青开始打着黑色的泡泡,呛人脑仁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大喜娘双手揣在袄袖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她说:大喜,你没去赶集买俩门神?秦琼还有那个什么得将军。
尉迟敬德。大喜记着那年和梨花赶年集时民间艺人的白活。
有门神把门我心里踏实。你还是老毛病,属懒老婆滴,支一支转一转。王庄人管陀螺叫懒老婆。
都什么年代的老古董了,麦子镇大集上有卖的我把头割下来,不用杀猪了,我当猪头给你们熬冻。

娘俩一说话就顶牛角,这次大喜娘主动撤退,没有接大儿子的招,揣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大喜身边,找话说:吃个猪冻容易吗,刮个毛跟大闺女绣花一样。
大喜头都不抬说:娘,你上屋里坐着。
我不坐,我坐下来就背疼。猪耳朵里毛多,你使劲抠抠。

你啥时候添了这毛病。
恁娘啊,你还是我儿,连娘啥时候有毛病都不知道。
这不怪我啊,你有多少年没回来过年了。
一茬一茬的苗长起来,我哪有功夫回家过年。
这时候,大喜将熬好的沥青盆子端下来,一手拿了一把铁舀子,一手提着猪头,准备把沥青浇在猪头头上,沥青洗礼后,猪头的毛将会干干净净。大喜就着沥青味说:娘,我明白了,你这背疼就是看孩子累得,我家一万没沾着你的光,我找二喜和小喜算账去…”



找我们家小喜算啥账啊,大哥。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喜老婆静之领着儿子童童进门来。小喜把家安在滨海小城,这是第一次拖家带口回家过年。静之是典型的粉面玉蒸的城里姑娘,回到农村的老窝来,各种不适应,大喜已将老娘的房子提早收拾妥当,炉火很旺静之觉得冷,上厕所蹲茅坑让静之便秘,吃馒头她要揭掉一层皮,用筷子先用开水烫,农村一天,静之度日如年。
静之接上大喜的话,大喜还没说什么,童童像撒欢的小老虎奔过去,看见大伯手提猪头,要抢来猪头玩玩。大喜说:小子,猪头你提不动,来来,你来浇沥青。
大喜说着,给侄子做着示范。童童八岁,比当年八岁的一万还皮,一万当年是蔫坏,这小子就是不住闲的毛猴子,与妈妈的百般不适相比,乡下简直是孩子的天堂。
童童不顾静之的呼喊,欢呼雀跃着参与到大伯剥猪皮的游戏中来。第一舀子慢慢浇下去,听见嗤嗤拉拉的声音,沥青味和猪毛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气味让静之掩鼻而走,撒欢的孩子有着杀人越货般的兴奋。
大喜说:小子,浇沥青的时候要狠准快,像个男人,利利索索!
童童这次自己动手去沥青锅里要了半舀子,谨遵大伯的教导,对着猪头浇唰的倒下去。
明明是浇在猪头上,就听大喜一声嚎叫,猪头扔在地上,人跟懒老婆一样转着圈不停甩手。原来童童的手一斜,把提着猪耳朵的大伯的手当成猪头浇下去
大喜娘一阵风进到里屋又出来,一舀子凉水浇到大喜手上,养了三儿子状况百出,她早就处变不惊。冷热交加,大喜疼得呲牙咧嘴。静之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对着儿子一顿训斥。自知闯祸的孩子一溜烟要往外跑,刚到门口,被大喜的儿子一万活捉回来。过完年就十七岁的一万有的是力气对付一个作恶的小屁孩。
大喜把沥青浇过的右手泡在水里,眼看自己的皮和着黑色沥青块脱下来。静之过来给大喜道歉,一万已经把活捉的罪人带到眼前等候发落,一万看他爹这惨样,怕是一只手废了,头顶盘旋着一只愤怒的小鸟。这时候,一直在屋里抱着笔记本打游戏的小喜也出来,见状二话不说,对着闯祸的儿子一脚踹出去
童童像个地瓜蛋子骨碌滚出去,又一骨碌自己爬起来,哼哧两声不敢哭,静之的脸又变了色,小喜怒发冲冠打孩子是头一遭,势必招致夫妻胡掐后果严重。大喜娘过来护孩子,拍打着童童衣服上的土,低声骂小喜混蛋,院子里里乱作一团。
大喜忍着疼训斥小喜:打孩子干嘛,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小时候还没他强。



等大喜的右手在村卫生所缠上白布回家,梨花也从娘家回来,看了大喜的手说:这倒好,没吃上猪头吃上猪爪了。
童童呢?
是啊,童童呢?刚才一家子蜂拥着去卫生所,童童跟奶奶留在家里,这回不见了。童童昨天才来王庄,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出门玩,小鹿误入森林。
一家人兵分几路开始找孩子。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关着门忙年,炸鸡炸鱼炸藕荷炸丸子,熬猪蹄猪头冻做蒸鸡白菜,蒸花卷包子糖三角烙面鱼。只有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提供线索,说去小卖部买烟,看见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小男孩往北去了。
范梨花往北很远,直到出了村,也没见三侄子的身影。掌灯时分,几乎问遍王庄整个村子,童童不知所踪。
一家人愁云惨淡。大喜娘心虚地说:狗跑出去再远闻着味还能回来,我带的孩子我了解,童童胆子小,很快就回来。
婆婆的这句话没有成定海神针,三儿媳妇的愤怒滚滚而来:敢情你这当奶的把孩子当成狗养啊,怪不得,连个孩子也看不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啊,那么危险的东西让孩子去拿,失了手又怪孩子小喜你个暴君,谁叫你打孩子的,要是童童找不回来,我跟你没玩…”数落了一圈后,静之大雨滂沱,吓得她婆婆不敢吱声了。小喜一向怕老婆,因为自己的一脚把儿子踢飞了,心里悔得要死,建议去报警,大喜说:报啥警,这里的派出所都放假了,丢孩子就像丢个狗,谁给你找。梨花暗自掐了大喜脖子后的肉,找孩子又扯到狗身上,还嫌动静不大!于是三人又出门,投入茫然的带着油炸气息间或几个鞭炮炸响的夜色里。
范梨花路过村子里那棵死去多年的老槐树时,发现她不在家的这个冬天,老槐树几乎只剩了臃肿的树干在那里。谁砍去了树枝?据说是王五干的。男人嘛,升官发财死老婆,有几个耐住寂寞的。王五自给老婆上完五七坟就开始心思活泛,他经常捧着黏粥碗,感叹自己命运的不济,然后这个外号王五下的男人的眼泪就流到碗里,他转着碗边喝粥,棒子米黏粥就有了咸味。
后来,他得到风水师的指点,要想顺利再娶,就要清除老槐树的树枝,否则他娶一个吊死一个,即便如花似玉也等于提前娶了吊死鬼进来。
村子里最危险的老井早已填平,范梨花围着老槐树检查了好几遍,那树洞里塞满了石头和垃圾。
王庄都睡了,空气里飘荡着童童的小名和几声狗叫,只有村南大喜和大喜娘的房子里整夜亮着灯。




早晨好不容易代替漫长的黑夜。一年中最后一天来了,王庄除去有亲人故去的人家,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将贴上红对联,门框上还有红红绿绿的过门钱。
一大早,有人急速敲门,大喜娘在院子里哑着嗓子问:谁啊。
一个声音迫不及待越过墙头:老嫂子,我给送大礼来了。
大喜娘本来就有失眠症状,昨夜更是无眠,她没看好孩子,让孙子从眼皮底下跑了,至今没找回来,这年也甭过了,就算皇帝老子来送礼也不稀罕。她无心开玩笑,哑着嗓子恹恹地说:门开着,进来。
门执拗一声开了,一只大手撑着已经开启的一扇门,来人的身子还在门外,就把一个大礼先送进来。
大喜娘马着酸涩的眼皮一看,心头一热:童童回来了!
紧接着,是中华爹的大身板子压过来。他头戴青帽子身披军大衣,一只手挥着,一只袖管空空的。军大衣前胸带着他的职业特色,明晃晃跟打铁一样,仿佛一个冬天的油脂都在这里展览。这位前工人阶级自从进入农民阶级的阵营后,这些年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童童小脸冻得乌青,头发上还沾着几根杂草,不知昨夜去了那里,又怎会和中华爹在一起,一团团谜团不急着解开,快要急疯的一家子大呼小叫总算回归正常,静之更是喜极而泣。找到童童的大功臣中华爹恨不能被大喜娘当神供起来,烧上三炷香磕上三头。当大喜娘端过一杯热水来时,中华爹响亮地说:打个蛋茬喝,我得压压惊。
大喜娘将一个生鸡蛋打在碗里,放了一勺子白糖,一边将滚开的水往碗里倒一边用筷子慢慢搅动,一碗蛋茬就打好了。蛋茬是贫穷年代王庄人最喜欢的美食,现在鲜少有人喝这玩意。

中华爹一手端碗,嘘啦一口蛋茬,找到童童的故事断断续续从他嘴里冒出来。
中华爹每天早晨都有沿着河边走走的习惯。这些年的走走,强身健体犹如虚幻一枪,由于村民经常把死猫烂狗当垃圾扔在河里,因此中华爹经常捡到想要的宝贝。大年三十一早,中华爹沿着河边走,一直走到离开王庄好远的地方,路过河岸上一棵大柳树时,看见河中有个黑东西一动不动,他心里一阵激动,大过年的,还能捡到一条死狗,过年该给灶王爷好好磕几个响头了。他来不及找到下河而去的小道,一只手扶着柳树沿着坡道而下,突然脚下一滑,如同倒下一棵树,整个人叽里咕噜滚到结冰的河下。他心想这一摔可别把另一只好手也废了,没想到好手一撑地面,自己居然坐起来了。再看不远处那只死狗,死狗居然站起来了,是个孩子!

他想起昨晚梨花去他家找孩子,说:那小孩白白胖胖的,眼睛和我一样,都是小眼。人家是胖的眼小了,我是天生小眼。
一家人陪着大喜去卫生所后,心疼儿子的大喜娘开始数落孙子:你大伯的手怕是残废了,以后怎么养猪?要不你别上学了,回来替你大伯养猪吧。一个八岁小孩的思维里,不能养猪的大伯受伤严重,大人回来肯定会找他算账的,说不定就有类似小喜那样的拳打脚踢。所以,趁奶奶不注意,自己也一溜烟跑了。童童并没有走远,跑去西河边玩耍去了,寒冬腊月,干燥秋天里硕果仅存的窄窄流水成镜面。闯了大祸的孩子就在河面上边走边玩耍,玩到天黑,才想起闯祸这回事,想回去还是没胆,怕又遭到大人的第二重训斥,偷着抹了一会儿眼泪,看见在河边大柳树边上有一个草垛,这孩子灵光一闪,想起一个漫画的情节,于是学者漫画里的主人公,在草垛里抠了个窟窿,自己钻进去,既害怕又新鲜的体验,竟然没心没肺的睡了一大觉。早上醒来,肚子唱饥饿的小曲,于是想起该回家填饱肚子。河岸的大柳树一棵棵相似到都是一个娘生,童童走着,看见冰层里一只小螃蟹,好奇心引得他专心致志研究起被冻成标本的螃蟹来,竟被眼花的中华爹当成死狗。


中华爹把一碗蛋茬喝完,找到童童的故事也完美收尾。当然,在这个故事里,中华爹没有说把童童看成死狗而是远远的看到一个孩子以老迈之躯英勇搭救。末了不忘感叹多亏过年这几天不算冷,否则童童就要冻成狗

那边,静之也不嫌锅底有灰了,掳起袖子给儿子做炝锅面,但终归笨手笨脚的,梨花过来帮忙,家里飘着葱香味。等面条煮上,梨花拿着筷子过来凑热闹:童童啊,过年你得好好给爷爷磕个头。
大喜娘白了大儿媳一眼,转而抢了话,一个劲给中华爹道谢,说七岁八岁狗也嫌,给中华爹添了麻烦等等。中华爹说:还别说,我是你家两个孙子的救命恩人,一万八岁那年不也掉井里去吗。大喜娘对一万八岁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刚去厨房里搅动面条的梨花听闻此言,又拿着筷子过来问:叔,说啥,一万掉井里了?哪口井?中华爹脸上闪过一抹慌张的神色,赶忙打哈哈:看我脑袋摔蒙了,胡说八道来居功,哈哈哈。说着,一只手伸进帽子里去摸自己的脑袋。摸了半天,感觉不对,把手眼前一摊,哎呀叫了一嗓子。
众人一看,中华爹手心一把血。一碗热乎乎的蛋茬喝下去,他在河岸边摔木的脑袋鲜血活泼的开花而出。
这大过年的,光荣挂彩啊,要吃多少鸡蛋补过来。中华爹揶揄道。
大喜娘连忙接话:鸡蛋吃多少都成,大喜小喜,快陪你叔去卫生所…”



中华爹走后,大喜娘对她那没脑子的大儿媳妇说:让童童给中华爹磕头,大过年的,磕头是要给压岁钱的,正理是咱家提着重礼去谢人家才是。
梨花没有反驳婆婆的话,中华爹无心说出一万八岁那年的事,像一场旧电影,在她那被婆婆称为没有脑子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接近中午时分,大红对联贴满各家的大门小门,门框上飘扬着红的绿的过门钱。二喜领着老婆孩子载着加班的婷婷也从县城开车而来,一家人的团圆年大幕要拉开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王家开枝散叶硕果累累,大喜娘在这个团圆年里,把大喜爹请了回来。
静之每次路过那个摆着死去公爹照片的供桌,心里都会不舒服,明明心里不舒服,又人不住瞟上两眼。那黑白照,分明是老了点的小喜在上面。大喜集合了公婆的优点,是美男子。二喜自成一派,越来越朝着中国官员脸的方向长,二喜的脸轻易藏住了内心的悲喜,一派蒸蒸日上志在必得。小喜就是他爹的翻版,特别是那嘴,简直可以称得上樱桃小嘴,要是长在女人脸上,就是美人嘴巴。可惜婆婆没有闺女的命。
一家子十一口人在小时候住的老屋,老屋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喜把自家的饭桌搬过来,两张桌子紧密团结,男宾一桌,女宾一桌。
电视里上演春节联欢晚会,那些小品惹得人轻易发笑,唱歌的明星脸像鬼画符,不用动嘴就能唱出高音来,在农村都没有人怀疑假唱。女宾这桌,梨花最能说,男宾这桌,大喜话最多。
用大喜娘的话说,他们两口子,跟俩野瞧一样。野瞧是喜鹊的土话版,新时代里,古老的土话正在变异,大喜娘依然坚持原汁原味。
静之宣布大年初二要回去的消息,给女宾这桌扔了块石头。大喜娘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这小儿媳妇是强忍着过年。梨花不明就里,一个劲劝弟媳妇多呆两天,她实在的表示要把自己的床铺让给弟媳睡,娘家是本庄,她大不了回娘家去。二喜媳妇趁机开玩笑:“大嫂你把床位让给弟妹,这是让弟妹跟谁睡啊。“
梨花一听方知自己说话不严谨,让老二媳妇捡了漏子,忍不住大笑,又和老二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围绕着睡的话题,十分欢乐,完全不知道静之这时候已经起了厌恶。静之起了厌恶,只有她婆婆能看出来,跟着老三生活了快九年,小儿媳妇心里有事,眉尾处藏的那颗小黑痣就突兀的显现出来,像落了个小苍蝇,一切不如意宛若大粪,那苍蝇要狠狠的盯着!
大喜娘和梨花坐在一起,忍不住偷着用胳膊肘迅速捣了一下梨花。捣的时机不对,梨花刚好夹了一大筷子粉皮,那粉皮像个裸体少妇,有人抛了媚眼,便滑着身子轻浮的溜出去,一下子溜到旁边的静之腿上。过年,静之穿了一条考究的毛呢裤子,裤子来了异物,静之马上把凳子往回一撤,抖了几下腿,粉皮才不情愿的从毛呢裤子上滑到地上。静之的裤子,有一大块油光的污渍
梨花自知闯了祸,赶紧随手拿了块抹布朝着静之裤子的污渍擦去,静之躲闪着说:“大嫂,抹布能随便抹吗
梨花说:“抹布很干净,过年我用开水烫过。“
静之哭笑不得:“大嫂你看看你看看。“
梨花说着我看看我看看,一看,刚才用抹布擦过的裤子,污渍的底地盘明显扩大,赶忙说:“哎呀,没穿过毛料的,不知道这么娇气。弟媳妇,明天甭管初一初二了,我给你洗裤子。“老黄历里,大年初一是不能干活的。
静之眉尾的苍蝇厌恶的煽动着翅膀,要是换成大喜娘,她早就忍不住火了,婆媳九年明争暗斗,她一向占了上风,但她对大嫂还有几份敬畏之心,只好忍着怨气说:“大嫂,毛料不能水洗,要干洗。“
这时候,男宾一桌的主角大喜伸过脑袋来,高声说:“弟妹,要是洗不出来,你哥给你赔,甭说一千,两千也赔得起,不就两头大肥猪的事吗。”
静之眉尾的痣几乎要飞起来了,但她借口换裤子,赶紧逃离了饭桌。
静之听见小喜低声嘟哝了句:“赔个锤子,不就裤子吗。”
灌了几杯猫尿的小喜简直造反了,不仅上次一脚踹飞孩子,这次居然鼓动大哥赔个锤子给自己,静之一肚子气。
她进入卧室之前路过供桌,桌上黑白照片里的男人撅着樱桃小嘴对她似笑非笑着,小喜什么时候上了桌,她不禁毛骨悚然。

男宾这桌,右手被烫伤的大喜被一万监视着和女宾一起喝葡萄酒,他感叹说葡萄酒涩不拉饥不如白酒过瘾。平庸的葡萄酒激发了他才华横溢的劝酒功力,俩弟弟也积极配合大哥的心思,喝下不少白酒。酒是解放战争的好武器,连怕老婆的小喜都现了型,但小喜还保留了一点理性,用四川话锤子之说来代替本地的鸟说球说。二喜几杯下去,一向沉稳的作风如飘摇之舟,最后歪斜着把持不住,二喜就抖出自己未来的计划。这个计划,不是静之在女宾桌上扔下石头,而是他在男宾桌上扔下炸弹。
二喜的宏伟计划里,他要去西北山种葡萄了!葡萄可以酿酒,不是小作坊酿酒,而是建酒庄,他要打造中国真正绿色无污染的葡萄酒酿造基地。
大喜问:“山都被削去半截了,你把葡萄种天宫里吗?”
“你丈母爹不是有个梨园吗?”
老范的梨园,早已过了承包期,但这些年梨是不值钱的水果,村民们可赚钱的路子广泛,梨园像鸡肋那样扔在老范的手里,没想到有人打起梨园的主意,二喜像黄鼠狼子惦记着一只瘦鸡。
大喜一声不吭听二喜说着他对梨园 的改造计划。在这个计划里,大喜猪场的猪粪正好施肥那些承担着中国绿色无污染重任的葡萄树们,而葡萄皮可以加工成猪饲料,大喜养的二师兄也将身价倍增。
等二喜说个差不多,大喜就用左手灵活的拿起二喜的酒杯,杯中酒被一饮而尽。一万监管不理,瞪了瞪眼睛。
大喜说:“白酒就是好喝….二喜你是不是混得不行了?别以为拿瓶茅台来就冒充大官,哥是一老农民,架不住吃的过年饺子吃比你多。“
二喜说:“大哥,咱喝的不是茅台,拿回来的茅台等你手好了再喝。“
“别打岔,你是不是混得不行了,没外人,哥不笑话你。“
二喜的脸红扑扑的,依旧不紧不慢的说:“行了,就你聪明,你懂的什么叫解甲归回归乡村心灵暂时解放?“
大喜说:“别给我唱戏,我就知道你在城市混得不行了,回农村抢夺人家地盘。“
二喜在猴子爬杆的路上的确遭遇了挫折,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他大哥大喜不能理解的事故,原本的升迁被堵死了路。过年的团圆酒,让他灵光一闪,产生了宏伟的酒庄计划。
但他见大哥有些不高兴,转口说:“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当真了,来来,喝酒喝酒,白酒红酒雪碧的爷们,举起酒杯新年发大财!“
窗外炸响一大串鞭炮,抹平了过去一年所有的喧嚣。


大年初一的早上,各路脚丫子踩着满地的红色鞭炮纸皮,王庄流动着拜年的人们。大喜娘已经多年没回王庄过年了,三个儿子除了大喜稀松平常,二喜是县城的国家干部,小喜在滨海城市也算是吃国家粮的,大喜娘的回归俨然老资格的太后驾到,因此衣衫光鲜端坐家中,等着各路使节前来朝拜。
一波又一波各路后生,叫着奶奶,报出父辈的名字,大喜娘才对得上号。
中华娘在后生的拜年潮过后来给大喜娘拜年。说是拜年,不如说是叙旧。中华娘来告诉大喜一家人,杀只鸡不过淌半碗血,中华爹的脑袋至少流了有一碗血,包扎后怕受风,因此不能出来给老嫂子拜年了。
大喜娘明白中华娘有些谎报军情,不过是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报恩并且在报恩时加大筹码。
两个旧相识絮絮叨叨虚虚实实叙旧。中华娘不忘感慨大喜娘开枝散叶一家人团聚,大喜娘问中华咋样了,中华娘说:老婆孩子有是有了,就是忙啊,只寄钱回来,人不回来。
一旁的梨花听着,本来要把遇见中华的事说出来,听中华娘这么一说,生生咽下去了,中华告诉她自己没老婆孩子,和如今他娘说的完全两样,不知该信谁了。
到了中午的饭点,梨花和二喜媳妇忙活好午饭。二喜媳妇也是来自农村,娘家离王庄不远,里里外外一把手,妯娌俩又说得上话来。静之已经换上一条咖啡色的毛裙,穿裙子哪适合下厨房只适合上厅堂,又加上拙于家务,俩嫂子一客套,趁机退出厨房阵地。午饭无非又是包饺子,热剩菜,年初一要吃一天的饺子。十二点多,饺子已经煮好,剩菜热好,只等上桌。中华娘依旧不紧不慢磕着瓜子吃着静之带回来的大城市巧克力糖果喝着别人进贡二喜的红茶,嘴巴吧嗒吧嗒的说着陈芝麻烂谷子。因为拜年,早饭吃的马马虎虎,这个点大家肚子已经饿了。梨花进来一探究竟,大喜娘对着大儿媳使了个眼色。梨花会意,跑进厨房指挥妯娌们端菜上桌。静之觉得自己当甩手掌柜不好,也帮着撤去桌子上的果盘,重新擦桌子。不一会儿,老大老二两个儿媳妇鱼贯这把饭菜端出来,摆满桌子,筷子放好,小凳子按人头摆好。一切就绪,只等开午饭。
大喜娘谦让说:别回去了,在这凑合着吃点吧。心里早已是嫌弃不已。

中华娘说:你看看,老嫂子,本来还没和你说够话,这饭菜上桌,是赶我走啊,哈哈,不过饭点了,我是该回去了。
大喜娘连忙赔补道:哪有这回事,你在这随便吃点。
中华娘说:老嫂子,你离家这些年糊涂了,咱老家的风俗,那里有大年初一在人家家里吃饭的,在别人家吃饭会穷一年的。
大喜娘说:老风俗倒也记得,现在不是新社会了吗,不讲究这些。
梨花也附和说:在这吃吧婶,初一都是吃饺子,哪里的饺子不是饺子。
中华娘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件事来…”
啥事?”一家人肚子唱空城计,只有梨花饶有兴趣听中华娘白活她想起的 事。
中华娘本来已经起身,见有热心听众,又讲了她想起来的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聋汉老婆刚嫁过来的第二年,去她家拜年,赶上中午饭,中华娘煮好饺子,中华爹谦让了句,聋汉老婆就一屁股坐下,蘸着加了香油的蒜泥,吃了满满一碗冒尖的饺子!吃个面食都很珍贵的年代,中华家借着工人阶级的余温,家里还有底货,平白被不识趣的聋汉老婆吃了一大碗饺子,中华娘的记忆被通红的硌铁烙上印记,在物质丰富的年代翻出来,警示自己和他人:你看看,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聋汉家还那么穷,穷的根源在哪?我算是找到了,就是不知好歹年初一在人家家里吃饺子!
听中华娘这么说,谦让吃饭的中华礼仪瞬间被众人掐了尾巴,大家只等演讲结束的中华娘快些打道回府,他们一家好痛痛快快吃一顿饭。中华娘还是站着,余音未了:都知道聋汉家穷吧?聋汉有一次在屋山头吃好烟,居然不吃旱烟了,吃好烟了!红塔山!一盒烟要十块钱呢,割下聋汉的耳朵来他都不会买?你知道谁买的吗?
关于聋汉家的事,全家只有梨花关心着,她隐约猜到些什么,又竖起耳朵等着中华娘揭晓答案。
这时候,静之已经把童童安置在座位上,童童自从缺了一顿饭后,自此对饭菜格外亲。不等客人走就迫不及待吃起来。静之也坐下来,给儿子夹菜弄饭,大喜娘看见小儿媳妇眉尾的苍蝇又开始浮现。
中华娘看了一眼静之,一条腿撤出桌子,说:长江啊,聋汉和他老婆无用,长江有能耐,给他爹买好烟抽,聋汉炫耀呢,问长江在哪里上班,聋汉说在一个大工厂给人当秘书,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呢。
长江是梨花心头的虫子,啃得她痒痛。
中华娘在撤退之前,看了一眼被挪到电视柜上的那盘巧克力糖。梨花见状,就抓了一大把给中华娘塞在口袋里,中华娘嘴上推辞着,撑好口袋等着梨花装糖,梨花只好又抓了一把,两把之后,盘子里的所剩无几。
两把巧克力糖,把中华娘打发走了。




一家人得以顺利吃午饭。年初一,只摆了一张卓子,饭桌子坐不下一大家子人,按照老规矩,家里的儿媳妇是该去厨房吃饭,老大老二俩儿媳妇自觉退居厨房阵地,但静之不吃这老一套,大喜娘也跟着退回厨房阵地,两个孙女贪玩不吃饭,留下三个儿子两个孙子和静之紧密的团结在桌旁吃饭。
厨房是女人驰骋的王国,王国里的太后是大喜娘,太后开始数落梨花,嫌梨花不会看她的眼神行事,她使眼色是不让梨花上菜,梨花上菜等于赶人家走。梨花也不生气,婆婆对其他俩儿媳妇恭恭敬敬的,对自己一向言语上随便。果然,婆婆数落完了,忽然发狠说:中华娘就是不赶眼色,该撵!又絮絮叨叨说起中华弟弟结婚时发生的事。当时大喜娘在老二家看孩子,让大喜随了份子钱。等大喜娘回来,中华娘提着一瓶酒一斤桃酥回礼。到了傍黑天,中华娘突然反悔,白酒要回去了,说白酒是假酒,怕害了大喜娘。大喜娘气的肺都炸了,猜测中华娘大约知道白酒的价格,觉得回礼不合算,腆着脸要回去!这事全天下也就她干得出来!
太后这么一说,俩儿媳妇都笑。二喜媳妇说:我大嫂算是给你报了个小仇。
婆婆说:你大嫂晕,给她那么多糖,静之过日子大手大脚的,这糖不便宜,她吃块吃块吧,走了还兜里揣着,你也是,穷大方惯了。“
婆婆在提到小儿媳妇的名字时,是压低声音的,梨花知道,这小儿媳妇才是太后的煞星。




大年初一,梨花心里的虫子爬出来,细细碎碎的咬着她,她本来的性子是胡同里直来的风,现在却拐了弯,无法言说。她对整天抱着手机的女儿婷婷说:婷婷,老看手机当心眼瞎了。
妈,你这话也就骗骗五岁之前的我。你想说啥就明说。
好闺女,你出去玩玩吧。
有啥可玩的,破王庄,要不是过年我都不愿意回来。
王庄是破,你家在这里。还有小时候的伙伴也回来了,你去找他们玩玩吧。
找谁啊,谁都没有手机好玩。
比如你去找找长江,小时候你俩都好成一个头。她肯定在家。
长江啊,我好久没跟她联系了,倒是可以考虑。
范梨花心里一阵欣慰。
下午范梨花出门拜年,其中就有王保管员家。王保管员气管不好,一冬天胸膛了拉着个小风箱,到过年时候更重了,说一句咳三声,梨花对他有些心疼。她没有遇见王保管员的儿子小铁塔,这样最好不过,虽然王庄人像是把种姜那事跟忘了一样,见面都是亲亲热热打着呼,谁知道维持着表面的礼仪背后,多少长舌妇的唾沫星子汇成河流。
等梨花回来,大喜给她汇报说聋汉前脚刚走。梨花问大喜就聋汉自己来的吗?大喜说:她老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是自己来的。
没跟长江一块儿?
梨花的问题令大喜感觉无聊:现如今哪个小年轻的愿意跟在爹娘后面?你看看一万看看婷婷就知道了。也算童童那么小,还有胆量离家出走呢。
婷婷当然也没有去找长江玩,这丫头睡了一下午的觉。整个大年初一,梨花心里的虫子爬进爬出,没有人知道,她多么期望长江来给她拜年。



大年初二,通了车,小喜静之吃过午饭就带着童童迫不及待回城去,大喜娘要等到过了十五再走。
走之前,两口子当然去中华家探望了负伤的中华爹。中华娘听着狗咬,从窗玻璃上看见走来的小喜和静之,赶忙让中华爹躺下,并把一床被子盖在他庞大的身躯上。
初二初三是农村人走娘家的日子,中华娘安排妥当出去迎接。直呼:“大年初二,接闺女迎女婿。中华娘的套近乎又让静之眉尾的苍蝇展翅欲飞,她内心无比厌恶外表保持着蜻蜓点水的礼貌,以显示一个城里姑娘的良好教养。进屋之后,看到中华爹把包扎着白纱布的后脑勺对着来客,知道这一摔很严重。中华爹艰难翻过身来,和小喜老口子说着话。小喜的话比大哥二哥差远了,经常冷场,中华爹又表现出精神不济的样子,因此都是中华娘在拖拉机爬坡突突突的说。静之在对中华爹的有限同情里忽然看见床头那只假手,触目惊心的横陈着,那假手似乎带着死狗烂猫的油腥气,静之又一阵反胃。忍着说了几句,把提着的礼物悉数放下,又从包里掏出一千块给了中华爹,中华爹娘喜滋滋的客套一番收了钱,静之和小喜落荒而逃。




大年初三,梨花回娘家,因为一个村,回个娘家跟荡个秋千一样,脑子一晕间,村南荡就到村北。这天两个妹妹回来,加上女婿孩子,一家人好不热闹。大喜因为手伤被告诫不能吃腥喝酒,他忍了一个过年,到大年初三,酒虫子压都压不住的爬出来,一万这个监管员悄不声地提醒他爹,大喜高声说:不定那天地了,想那么多干嘛!地了就是地震,从唐山大地震给王庄的余波到现在,每逢天旱就有人谣传地震,不过一次也没地过,却在大喜嘴里地了很多年。一个城里妹夫一个乡下妹夫妹夫趁机轮番劝酒,大喜就在城乡结合间喝到酩酊大醉,被一万扶着回自己家倒头就睡。
二喜也跟老婆回娘家去了,老房子里住进的麻雀一哄而散,大喜娘独自在家走来走去。听见隔墙的大儿回来,进了屋,没了动静,就搬了个凳子踩上去,脑袋横在低矮的墙头上叫:一万一万…”
一万从屋里出来,报告他爹喝醉了正睡觉,要他奶奶小声点。
大喜娘说:喝醉的人跟死狗一样,地震都摇不醒。
一万说:奶奶你跟我爹真是娘俩,刮的是地风。
肯定娘俩,不娘俩就奇了怪。一万,你姥姥家都有谁啊。
一万对着墙头他奶奶无聊的脑袋数着姥姥家的人头。数完了他就想回屋去。墙头的脑袋发出感叹:养儿就是给人家养的,你看一到年初二初三,生儿的冷清,养闺女的热闹。
大年夜养儿的热闹,养闺女的也冷清。一万反驳道。
大喜娘怕一万跑掉,又转了话题,问姥姥和两个小姨给了一万多少压岁钱。
一万不耐烦地说:大了,不要压岁钱。
大喜娘嘱咐说:一万,只要你没结婚,就是孩子,记着姥姥和姨给你压岁钱就拿着你姨家孩子都小,你妈给他们了吗?
一万说了一句不知道。就推说写作业跑回屋里,墙头上留下一个花白头发的孤独脑袋。



十七岁的一万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坚决不要姥姥和姨妈给的压岁钱。婷婷上班了已被列入大人行列当然更不要。梨花给自己妹妹孩子的压岁钱一分不少。钱发出去后,口袋更羞涩。年前长江流产住院花掉了她的大部分积蓄,从小香港要回长江那点绵薄的工资勉强维持过年的人情往来,而长江连个年也不给她拜,她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娘家离聋汉家很近,出了胡同口走几步就是。婷婷的眼睛长在手机上,手指跟小时候摇拨浪鼓一样着迷。守着菊花,梨花不提长江的名字就是吩咐婷婷出去找朋友玩,婷婷耳朵长了茧子,不耐烦了终于嚷嚷句:你不就想让我找长江玩去吗?真搞不明白你对别人家的闺女那么感兴趣。
菊花在一旁听了,笑着说:你妈要给长江介绍个黄河当对象。
婷婷哈哈一笑:找个大海呗。
去找人家玩玩吧,回来给你妈打个小报告,要不你妈这个年可过不舒服。菊花笑着说,她姐姐的心事像个脓包,总要经由婷婷这个锥子挑一挑才破。而使锥子的人又是她。
婷婷和小姨最对脾气,在县城的工作也是小姨托人给找的。因此菊花一句比梨花十句都管用,拍拍屁股揣着手机出门去了。



梨花爹娘给两个女婿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的功夫,婷婷就回来了。梨花等着婷婷打报告却不想让菊花看透心事,忍着不说。菊花对婷婷的锥子使了使劲:发小,怎么不多玩会儿。
婷婷说:小姨,你说人真是怪物哈,才几年不见,就说不上话来。长江吞吞吐吐的,连自己在哪上班都神秘兮兮的。简直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你喜欢啥风格?
秋天的萝卜,爽脆爽脆的。婷婷说。
跟你妈一样啊,不过你妈是有心事的老萝卜了。你爸还爽脆着。
婷婷撅了撅最嘴,梨花和大喜显然不在她的偶像范围内。婷婷说:小姨,不是我故意清高,我也念旧情。但人家长江说一会儿她就回城了,有专车来接,我还在那里赖着干嘛,人要长眼色嘛。

菊花说:“哦,真够敬业啊,大年初三上班。”
这时候,听见外面隐约有长按喇叭的声音,婷婷说:肯定是来接长江的。



有心事的老萝卜梨花一个人走出了娘家门。
梨花站在胡同口,就像秋后的壁虎贴着墙根。她的脑袋探出去,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上吊给绳喝药给瓶”模糊字样的屋山下。
她看一眼就把脑袋缩回来。胡同对面人家的墙上,春联上抬头见喜四个字像豆虫爬在叶子上,字还不如一万三年级初练书法的样子。
抬头见喜了一阵子,梨花听见动静又忍不住伸出脑袋去,见长江和一个大肚子男人走出来,身后跟着聋汉两口子。长江穿着明黄的小羽绒服,修长的腿扎在马靴里,长发披肩,屁股浑圆上翘,一派洋气的春光明媚。长江捂了一年,总算白点了。那大肚子男人正在把长江的东西放在后备箱里,侧身的影子让梨花感觉眼熟,等那人把东西放置妥当,习惯性的摘下帽子,那稀疏森林围着的秃山顶,让梨花差点惊叫出来。
那不是加油站的老板肿眼泡吗?梨花知道肿眼泡有两部车,一辆工作用的面包,一辆黑色奥迪。
那次面包搭救,肿眼泡难不成真成了长江的干爹?
梨花在胡思乱想间,见车子发动,长江摇下玻璃,和爹娘说着再见的话。
梨花走出胡同,站在大年初三的风里。不平坦的乡路令再牛逼的车子都低姿态的吞吞吐吐,路程很短,车子终归还是到了她身边。
玻璃没有摇下来,长江的大眼睛在看见梨花的一瞬间闪过一只受惊的小鹿,那小鹿跑过柳暗花明的林子,那里有色彩斑斓的春天在召唤,小鹿头也不回,去寻找甘甜的泉水和肥美的青草。而梨花多像一个知道底细的障碍,令长江在奔跑途中垂下眼睛,继而摇下玻璃,两个人的世界白天隔着黑夜。
那脓包彻底破了,梨花的心一跳一跳地疼。她愤愤地想:她还没出小月子,就被那老流氓接走了!


[ 此帖被白菜在06-15-2016 22:29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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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楼  发表于: 2016-06-12   
修改后的第八章,捡了一箩筐错别字,又加了一些新的内容。写作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下笔的那一刻你都不知道要具体写什么,只要一句话,后面的就自觉流淌出来了。
欢迎你来品尝。
阿平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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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楼  发表于: 2016-06-20   
有空得来补课。白菜,加油!!!
随遇而安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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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楼  发表于: 2016-07-10   
                     九

范梨花在这个花事繁忙的春天里,竟然有两次遇见长江。


柳絮下了一场雪,梨花开着买菜的新电动三轮穿行在雪中。车厢里,堆满了新买的各种蔬菜,还有半扇猪肉,一袋子猪下水,它们跟着车子的颠簸不安分的起伏着,以缓解下锅之前的焦虑。厨师刘师傅局促的坐在梨花旁边,他是腚大的男人,新买的电动三轮并副驾驶位置勉强挤下他的大腚。每当饭店采购肉制品,刘师傅总是亲自出马,二师兄在变成猪肉之前,遭受的待遇直接影响了肉质的好坏。而刘师傅这样久经厨房考验的老战士远比管家范梨花看的透彻。
车子路过肿眼泡的加油站,刘师傅突然喊起来:“啊呀,黄河他媳妇在此。”
梨花专心致志当驾驶员,刘师傅这句话没有当回事。刘师傅是老鳏夫,对人家媳妇多看两眼也正常。
“快看,黄河他媳妇长江啊,好时髦的大闺女!”刘师傅又嚷嚷了一嗓子。
梨花顺着刘师傅目之所及处,看见那辆黑色奥迪车边亭亭玉立着黄色小洋装短裙的女孩子,柳絮轻飘着,长江低头玩弄着手机,长发遮住半个脸,她真是爱极了穿明黄色,这使她在春天里看起来明艳动人。
刘师傅欠着半个屁股夸着长江的美丽蜕变,调侃着一个老男人的困惑。梨花知道他心如明镜善于装傻,一个字都不透露给他。她就在回到喜相逢的短暂路上放慢车速,车后那些跳舞的猪肉下水也跟着消停下来,后视镜里,肿眼泡走过来,长江甩了甩了长发,恋恋不舍的收起手机,打开车门,闪了进去...


明艳的长江像个小鬼在范梨花的心里上上下下。直到中午时分,王中华的到来把她心里的小鬼赶出去。
白天雪亮的光线里,梨花看见中华还是吃了一惊。年前夜晚一面,她感觉王中华瘦的越来越对不起粮食了,现在,他岂止是对不起粮食,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名字了,他取名中华,中华大地蒸蒸日上如火如荼的新时代,他不但瘦还黑中带黄,像久旱的苗子蔫不拉几,需要多少雨水才能滋养出生机而后茂盛?因此他短暂停留的一顿饭时光里,他和那个粗鲁的搭档点的几样菜,范梨花就像接了皇帝的玉宴单子,嘱咐刘师傅用心去做。
他们两人不浪费,通常要两菜一汤。王中华总是嘱咐梨花,不要往菜里放糖。梨花想起小时候中华对梨花说老槐树的树洞里有糖,梨花信了,果然在树洞里找到一块红色糖纸包裹的糖块,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小石头,王中华骗了她。缺糖的年代他们渴望一块糖,现如今王中华已经不稀罕甜食了。
两菜一汤总是由范梨花亲自端上,每上一个菜,梨花和中华趁机说上几句话。第一个菜时,王中华说以后大约十天月他们都会经过这里一趟,春天里,他们从福建的沿海拉新鲜的带鱼进京。第二个菜,王中华问梨花饭店里需要什么海产品他早早打好包带过来。第三个菜,范梨花问王中华有没有回王庄去,中华说,以后一个月三次经过这里,等于回了故乡。王中华在这个问题上打了马虎眼,他究竟有没有回过王庄,仿佛是个冤案,不可告破。第三个汤来,王中华小鸟啄食般对着两菜一汤,这条交通要塞上的过路客大都像饥饿的狼,显然他对食物失去足够的热情。梨花问中华喜欢吃什么,下次来之前她好准备下。中华停顿了一下,说:“手擀面。”然后又说:“太麻烦了,我就是说说而已。”过往的岁月,王庄家家户户都有一根粗重的擀面杖,手擀面是贫穷岁月里人们的美食。
两菜一汤上完,然后,梨花退出来,退回到齐胸的柜台里,一边翻着账本偶尔瞧一眼王中华。王中华那个粗鲁搭档喝汤的声音巨大,后背像一张面板,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移步到柜台靠墙的角上,墙上一本山水画的挂历,是某酒厂赞助的,梨花拿着圆珠笔,在三月末的某个日子慢慢的画上圆圈。这个方向正好看见吃饭的王中华。



梨花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到了十天的时候,她一早起来,赶在工人们上班之前,用鸡蛋和面,做了手擀面等着王中华。果然,中午时分,王中华和搭档出现在喜相逢。
一海碗的炝锅手擀面,上面飘着几根碧绿的小油菜小香菜,打开了王中华的食欲大门。梨花在日历上画上圆圈,偷眼看去,王中华吃饭的样子恢复了过去的狼性,叫她喜欢。
结账时,王中华给梨花带来了当地的礼物一把牛角梳。梨花的辫子到县城来后还是剪短了些,像个刷锅的炊帚靶子在脑后。短发的菊花觉得全世界最好看的发型是修剪过后的草坪,她鼓动姐姐加入短发一族,菊花怕梨花的辫子太长一不留神掉到汤里去。
梨花对牛角梳心生喜欢,还是按照城里习俗客套一句:”别给我带礼物了,手擀面我是要收钱的。“
中华说:”看看,又不是和你做买卖。我吃饭不花自己钱的,收吧,别给我老板省钱。“
”嗯,下次还吃面吗?早说早预订!“
”好。“
”炝锅还是打个卤子。“
”打卤子。“
”什么卤子。“
”你看着办。“



喜相逢的老板娘菊花知道她姐姐每十天亲自下厨做手擀面给他们的邻居王中华吃。她姐姐要对一个人好,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人家。她提醒自己的姐姐做人要有所保留,要记得前车之鉴,太实诚了不好。梨花知道菊花的意思,说:”王中华不是长江,再说也没欠咱家的钱。“

每隔十天,不同卤子的手擀面迎接王中华在喜相逢的短暂停留,是这个春天里比期待花开还重要的事。

预计着王中华又来的这天,盖帘上的手擀面扭着身子呆到下午快三点,还不见人影。这时候,喜相逢已经没有一个食客,大家准备吃午餐了。
范梨花手头的抹布无比麻溜的擦着桌子,刘师傅从厨房探出脑袋来,问:”下还是不下?“
”不下。“梨花头也不抬的说。
严重滞后的午饭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小炒,照常是厨师服务员一人手里掐个大馒头吃得欢实。
这天的小炒里有个尖椒豆腐,刘师傅说:”我看见这个菜总想起一个段子,也不是段子,是十二年前我当三级厨师时发生的事。“
大家央求刘师傅讲出二十年前的段子。
刘师傅说:”一顾客要了个尖椒豆腐,服务员端上来,顾客吃了一口便叫,说:这菜怎么有味呢?
服务员闻了闻确实有味,忙道歉,过一会又上一盘,顾客刚吃了一口又叫,说:你们菜是过期的吧,怎么有味呢?
大家说说,好好的尖椒咋会有味道呢?“
众人七嘴八舌,以他们在饭店的工作经验得出结论:顾客故意使坏,饭店免单,他们吃白食。
刘师傅说:”不对不对。“
众人央求刘师傅揭晓答案。
刘师傅扫了一眼范梨花。范梨花这天午饭有些走神。刘师傅就说:”梨花经理知道咋回事吗?“
刘师傅一提醒,范梨花回过神来,很快融入欢乐大家庭:

服务员肯定晕了,就把刘师傅请出来,刘师傅闻了闻也纳闷,刚准备拿走,看到了客人的鞋子,声音洪亮的说:先生,请您把鞋子穿上吧!“
众人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范梨花严丝合缝的接了刘师傅的段子。刘师傅刚想夸梨花几句,这时候,无比悲催又经常发生的事发生了,喜相逢大门一开,呼啦涌进一群人。
范梨花心里闪过她的手擀面,很快那些手擀面又安生的落在盖帘上。进来的不是王中华和搭档,是一群面相粗鲁衣着肮脏邋遢的人,他们好像刚从狼狈的工作现场回来,已经饿的眼冒绿光,果然,为首的一个大汉大声问:“有什么吃得,什么吃得做的快。”
围餐而聚的喜相逢工作人员赶忙把嘴里填满一大口馒头或者菜纷纷起身,刘师傅老道的说:“煎炸炖麻烦,小炒很快。馒头面条有现成的。”
这边梨花适时对领头的递过菜单,大汉不耐烦地说:“我不认得字,你看着上,越快越好,有啥现成的,先拿来给大家解解饥困。”
梨花说:“现成的就有馒头咸菜了。”说完这句话梨花就后悔没把住嘴巴这个大门,馒头咸菜给这些土老巴子吃饱,饭店还赚什么钱,菊花非得气死。
但领头的红脸男人说:“好好,先一人一个馒头,一人一瓶啤酒,快点上菜。”
这帮近身闻起来带着汗臭脚臭的家伙,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刘师傅在回厨房忙活前,悄悄问梨花:“下面吗?”
梨花说:“不下。”
“都糗了。难得这些人不介意。”
“糗了也不下。”
刘师傅知道范梨花的心思,不再纠缠那一盖帘的面条,退回厨房阵地去了。



这几个似乎刚从泥地里钻出来的家伙突兀成一个小世界,他们就着馒头喝啤酒,那边厨房,刘师傅刀切铲动火舞,香味飘出来,一个个菜端出来。快四点的下午时光,他们闷声吃着火热的午饭。吃个差不多的时候,这些人把嘴巴挪出空来讲话。
范梨花从那些口音浓重的聊天里,知道一件事,这条路不远处的有个叫西湖的湖,一辆车子撞到树上又弹回来翻车,连人带车掉西湖里去了。这帮家伙有个名字叫水鬼,七八月去养殖海参的海域下水捞海参,平时公安一叫,处理个车祸打捞个尸体什么的。
水鬼们刚处理完一处车祸,那车子连人带车滚到西湖里去。车上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三人都死了!
“卧槽,那女的长头发缠住脸,网袜都好好的,雪白雪白的,可惜..
“那男的瘦的一把把,卧槽,这身板有力气搞女人吗...
“有沉的,跟死熊一样,拖不动...
.....
梨花支着耳朵,听着水鬼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打捞现场当笑话一样描绘出来。在水鬼的世界里,死亡和新生宛若睡眠。
梨花忽然就有了不好的联想。想到王中华的冷藏大货车下了高速后是经过西湖那条路的,两男一女,一女两男,一瘦一壮...他怎么就失约了呢?
水鬼们终于酒饱饭足。他们起立走出喜相逢时,个个盯着柜台后的梨花饶有兴趣的看上两眼。他们刚刚捞起一个雪白的女尸,眼前这个有着雀斑小眼的女人并不漂亮,但笑语嫣然活生生的雌性气质弥漫在酒肉铺垫的花花世界里,老祖宗的话一点都不错,温饱思淫欲。
最后是红脸大汉来结账,梨花将手里的零钱数的很慢,故意问:“大哥,听说那边出了车祸,死了几个人呢?”
“仨。”
“三个男的吗?”
“俩男一女。”
“哦。车捞上来了吗?”
“捞上来了。”
“什么车啊。”
“汽车。”
“汽车是轿车还是面包还是大货车...
“大货车。”红脸大汉不耐烦的接了后面三个字,接过梨花找的零钱,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夜晚店铺打烊,范梨花把她的手擀面揉成一团,裹上面粉,装在保鲜袋里,送进了冰箱,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她想到给死人穿上送老衣,然后送到火葬厂的大炉里。
她带着自己的短小卑微的影子,回到狭小的办公室也是她的卧室。键盘滴滴答答,梨花跟北方狼说话,北方狼并不在线,似乎很久不在线了,不过没什么关系,她有一壶水,太满了,要倒出一些来。她以往跟北方狼聊天,还是有些防范,比如自己的职业,她就从未跟北方狼说清楚,这一次倒水,就暴露了自己的一小撮真实。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全是小时候她和中华大喜上山爬树扔石头打瓦的碎片。
一觉醒来,窗外的月牙,饺子一样挂在天上梦里清晰中华如今的面庞渐渐模糊起来。她使劲想想,也只能想出一个大概,中华的眉目,鼻子和嘴,被想成一团面糊。原来一个人的容貌,这么不经想。

三天过后的夜晚,范菊花离开喜相逢的时候,把刘师傅和梨花叫到办公室。菊花一叫他俩上楼,梨花就知道妹妹要安排第二天的重要宴席,果然,菊花简明扼要安排好第二天中午的五桌宴席,特别嘱咐刘师傅要按白事的标准风俗办席,白事与喜事,一个丧礼,一个婚礼。婚礼宴席必备四大样:四喜丸子,年年有余,百年好合,龙凤呈祥。婚宴菜肴数目通常以八个菜象征发财,以十个菜象征十全十美,以十二个菜象征月月幸福。菊花对婚宴的操办了如指掌,而白事宴的风俗她只知道菜的数目是单数,具体注意适宜她要刘师傅和梨花两人商量着来。梨花纳闷着谁的白事宴让妹妹如此重视。菊花最后简明扼要说:“加油站周老板家的,都是邻居,一定不能出纰漏。”
周老板。加油站。这个词连在一起让梨花有些蒙圈,刘师傅插了一句:“那个肿眼泡啊?他死了?”
刘师傅这么一点,梨花脑洞大开,叫肿眼泡习惯了,竟然忘了肿眼泡姓周这事。旋即她心一沉,肿眼泡死了,长江怎么办?
菊花这时候接了个电话,讲了一长串话,梨花内心焦急等着她妹妹揭晓答案。菊花讲完电话似乎将刘师傅的问话给忘了,刘师傅深知上司的脾气,也不问,准备下楼去。梨花忍不住了,问:“肿眼泡死了吗?”
菊花正在关电脑收拾桌面准备回家,看了一眼她姐姐,又低头整理东西,菊花说:“不是,是他儿子。”
这是菊花全部的回答,她喜欢韩剧里明星的八卦,但她不喜欢生活中的八卦。这几个字让梨花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中午的白事宴有五桌,肿眼泡家的亲戚朋友在雅间里将先前吊唁的悲伤眼泪化作惊人食量。整个过程不见肿眼泡的出现,斜对面的加油站红色加油桶闪亮如旧,人们大吃二喝,看不出对一个年轻生命逝去的悲伤。
员工迟来的午餐时间,从服务员嘴巴里流出来这次事件的真相,肿眼泡的儿子是酒驾出的车祸,车上还有一男人和一女人,男人是肿眼泡儿子的朋友,女人是做鸡的,也就是小姐,服务员绘声绘色的描述里,车后座的肿眼泡儿子和小姐情难自禁,开车的大汉司机心猿意马,车子就在酒色纵横里开进了西湖,三人一命呜呼!
真相大白,范梨花在无比震惊里竟有一只小舟翩然滑进心里,那小舟里,王中华毫发无损的划桨而来。
王中华后来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喜相逢,搭档还是那位粗鲁的大汉。王中华解释说带鱼上完了,这一阵拉冻鱼冻鸡北上,他照例问饭店里需要什么,好一起带过来。王中华没有说他多久北上一次,梨花只觉得王中华又开始对不起粮食了,他吃食很挑,一个对食物不感冒的人似乎对很多事情失去热情。天热了,他越来越朝着黑瘦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这身板,这正在老去的样貌,给他一个妖精,估计是妖精吃了他。或者,连妖精都嫌弃他没油水。
斜对面加油站肿眼泡家的故事三三两两流进了喜相逢员工的午餐段子里。肿眼泡花十万钱给他死去的儿子娶了妻,肿眼泡的儿媳妇不是别人,就是同车一起死去的妓女。那死去妓女的家人来加油站闹了好几次,披麻戴孝阻止过往车辆加油,最后以十万块达成妥协,双方儿女结个阴亲,一对年轻人继续在阴间逍遥,也算悲中有喜。
肿眼泡后来到喜相逢来结账,范梨花正在前台给客人点菜,肿眼泡穿过一楼大厅直奔楼上,等他下来的时候,范梨花又在给客人开发票。她 见缝插针看了他一眼,他还是一副丑哒哒的样子,头顶的那几根毛滴滴答答的流着油,一张脸更像发过了的面团呲牙咧嘴,不知道长江那么美的姑娘怎么和这具老丑的身体睡觉。
对,长江呢?这妮子还欠她钱呢?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是王庄人一直遵守的古老法则,长江是刘聋汉捡来的野孩子,怪不得背弃信义呢。但世界是个地球村,大到南北极一封email的距离,小到她和王中华都可以再见,长江焉能躲得过?
人这东西,禁不住念叨。和长江再见,想不到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这天上午喜相逢迎来了最早的客人:久违的大檐帽,工商所的同志来查证。每年五月,工商总是例行公事查个营业执照卫生证间或抽查厨师的健康证,今年的例行检查范围扩大,连服务员的健康证和暂住证都要查。服务员因为流动性大,饭店老板自然不愿意出钱给员工查体。范梨花的当然也没有。
大檐帽们面目生硬毫不留情开具罚单三千,还要饭店关门三天整顿。
喜相逢历史上遭遇的执法检查,从来都是过筛子一样,是漏掉的一分子。喜欢看韩剧的范菊花不是吃素的,开得起路边店来朝里多少有人在做官。她躲到厨房给工商的副所长打电话,发嗲的叫着哥哥,却被哥哥告知自己已经调离此地,那哥哥还责怪妹妹不关心他,没事也不跟他闲拉呱吃个饭。菊花想着那副所长永远油光光的大厚嘴唇,忍着心里泛起的恶心跟他周旋两句,请哥哥帮忙。那已经调离的副所长答应了解下情况。
工商哥哥很快回过电话来,说检查是因为有人举报喜相逢用工混乱管理不严,整改必须改,但看在老所长的面子上,关门时间改为一天,罚款改为两千,老领导一个电话,减了一天和一千!
至于谁人举报,工商哥哥不便透露。挂了电话,菊花平静在工商执法人员的检查书上签字画押。大檐帽们走后,又平静的吩咐梨花领着几个服务员去医院查体,安排刘师傅把厨房已经备好的午餐材料保存好。指挥完店里的大小事后,菊花示意姐姐跟她上楼一趟。
一到楼上办公室,范菊花就使了小性子,在姐姐面前,她完全没有饭店大老板的风度,她一股脑儿的把工商哥哥的话倒给梨花听,要她的傻大姐分析分析此次事件的本后原因。梨花刚才听了几句妹妹发嗲的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终于恢复正常了。打从和妹妹共事以来,她常常感觉姐妹角色倒换。这次,她就此事件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电影,联想了最近发生的事,恍然大悟:“不会是咱没伺候好肿眼泡子吧,他白公事那些乡下亲戚简直了,哪里像死了人,简直跟娶媳妇一样欢天喜地划拳猜酒,我都看不下去,后来要酒就说没有了,这事还得罪了人?告了状?告状肯定不是这个理由,肿眼泡抓了咱哪条小辫子和工商里通外国?”
菊花无意中知道另一个事件的细枝末节,更来气了,对着梨花差点咆哮起来:“真是没脑子啊,你管人家白事红事,人家喝多少又不是白喝,喝多了是给咱饭店创收,你还硬捂着不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梨花一阵垂头丧气,觉得自己是此事关门事件的幕后推手,她虔诚认错,让菊花把她的工资扣掉。她知道妹妹最终不会这么做,但做人有个态度还是必要的。
菊花不理梨花的小九九,冷笑道:“你活到四十多,不谙世事,太天真了!”
梨花小心翼翼的说:“人一半是气死的再就是想事太多而死其次是想钱而死,不要与人斗要与天斗,那些天真的年轻十多岁呢。”
菊花继续冷笑道:“所以,天真如你想不到是你上次去人家小香港讨债遭的孽?”
梨花大惊:“都过去多久了,那小香港老板还惦记着?也太小鸡肚肠了吧?”
“这些人精岂能容忍一个农妇在他地盘上撒野?关两天门扣几个钱是小事,恐怕还有更大的麻烦在后头呢。”
范梨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窗外升腾的太阳忽然被云彩遮住,她心里有了阴影。



范梨花从不在某些悲催的事件里让自己沉沦很久,她很快鱼跃出水面喘口气,决定好好利用这两天的悠闲时间。头一日她带领众服务员去医院做健康检查,查完体她决定坐车回王庄去。
新年过后,大喜半月一次进城来看她也不准了。有时候二十多天,有时候一个月,她想男人都是些没规律没约束的东西,比如王中华也是,一开始说好十天一趟,规律了一阵后又不规律了,哪像女人,生理上有大姨妈月月来,心里的挂念都是一天天真实的。她感到自己心里有根扁担,两头有牵挂,一头是大喜,一头是中华,中间还有她的爹娘和娃。



查完体她就往汽车站的方向而去。中间路过一个新开的大商场,商场门前扎了大舞台,音响声嘶力竭,穿着不同颜色短裙的女孩子们露着茭白的长腿,蹦蹦哒哒为自家品牌摇旗呐喊,年轻真是一件热火朝天的事情。
梨花在舞台边的人群里看了会儿热闹,感觉拥挤的人群逐渐稀薄,往商场另一边转移。台上几个跳舞的女孩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卖力不讨好的跳着,步子都有些乱了。
起初,梨花以为人们喜新厌旧,这边赶鸭那边打狗,很同情那些大白腿们决定坚守一会儿阵地。但是有一股引力抓着她,让她的步子往人潮那边走去。
远离了跳舞的音乐挤入另一片杂音,梨花才明白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
她叭啦过人头挤进去看见不寻常的画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地上,被三个女人围住,女孩子被扒的只剩内裤,双手拼命的捂着两只不算大的乳房。头发乱七八糟遮住脸面。为首的一个胖老娘们身穿花花绿绿,胸前塌陷的乳房像两张充满灾难的大饼,她对着女孩子掐一把踢一脚,那些脏话像粪便源源不断从她嘴里涌出,让来自农村见惯泼妇的梨花自叹不如,王庄泼妇总是骂祖宗八代的生殖器以及人与畜生的胡乱交配,这老娘们显然有所升华,翻译出来不过如此:老娘们的男人那玩意在老婆面前失灵好多年,如何在你这个狐狸精面前撅得起来?狐狸精你有多大本事搞得他神魂颠倒,你给他灌了多少药弄了他多少钱.....
原来这是一出大奶抓小三的好戏,看客们饶有兴趣看着戏剧往高潮部分发展,除了拳打脚踢还有扒光衣服揪头发,最后一条仅存的裤衩他们也希望被杀红眼的老娘们除去,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录像,眼前这万人唾弃的小三别比些短裙热舞的女孩子更有诱惑力。
范梨花按她以往在王庄的性子早就过去拉仗了,但不到一年的城市生活让她有了很多迟疑。她妹妹菊花刚刚还说她活了四十多太天真,她何苦管这个烂摊子呢。
她决定撤出这围观的戏剧,但戏剧忽然来了转折,那老娘们忽然将地上手无寸铁女子的头发乱草一般抓起来,那女子的头颅被迫昂起来,露出脸来。老娘们声嘶力竭的一波潮水涌来:“大家都来看看这寄生虫狐狸精万年小三的样子,你娘从哪里弄出这么个玩意,啊呀,你很爽是吧,被那老头子压在底下很爽是吧?你给他喂了多少春药才搞动你这个狐狸精,害得我们全家跟着倒霉,今天我不整死你不散火...
说着,左后开弓,对着那女孩子的脸打下去,那女子嗷嗷乱叫,原本捂着乳房的手拼命去挡老娘们扇来的耳光,几个看起来像老娘们同伙的女人涌过来一阵你掐我打,看客里隐藏着深有同感的大奶,她们挥舞手臂大喊:“打得好,教训小三,为民除害。”
范梨花在被剥光的女子露出脸来的霎那,看见那女子凌乱的眼神里忽然闪过恐怖的小鹿,她悲哀的意识到,她和长江的虐缘再次出现。
她毫不犹豫冲上去扒开那些老娘们的手,老娘们对于突然冲上来的人毫无防备,梨花又是干农出身,纷纷错愕着停下来。为首的胖娘们大喊:“你她什么人,管什么闲事。”
范梨花把仅剩一个裤衩遮羞的长江护在身后,像老母鸡哗啦张开翅膀。
她自家的姑娘从小到大风平浪静不让她操心,怎们这个拣来的野孩子长江,在人生的风头浪尖上总是遇上她?


大喜的养猪场乘着肉价上涨的东风,新年后又扩建了地盘,多了几十头小猪崽。猪多了,人手不够用了,除了岳父老范偶尔来帮个忙,又请了一位帮手来干一上午的忙。这位帮手是大喜一块干活的哥们的老婆,名字叫换。据说换的娘生了一桌子腿四个姑娘还没盼来带把的,急了,就把老四取名换,意思是闺女赶快换成儿,果然第五胎上换了带把的。换的右眼永远被一撮头发盖着,因为她是个独眼龙。右眼残疾没有工厂要她,她先前跟着老公干干装卸什么的,和大喜很熟。养猪场的活不是什么好差事,在工厂夺去优质劳力的今天找个帮手也不容易,换很勤快利索,除了喂猪,还把猪舍打扫的干干净净。干活的泼辣劲,很叫人喜欢。
梨花和换早就认识,几年前换和她男人还来梨花家做过客。大喜私下里跟梨花说过:“换是世界上最丑的女人。”
梨花回王庄的时候,见到了换。
范梨花一早来自家的养猪场转悠,女主人来检阅,猪们并不给老板娘面子,因为等着吃食乱作一团。一会儿自行车铃铛响,换驾到。猪们闻着味,齐头攒动,像水面上冒泡的鱼。换上班后第一件事直奔大喜的猪场办公室,把一个塑料袋子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办公室里没人,换出门,一只眼骨碌转一圈,看见大喜拿着铁锨在小菜地那边铲猪粪。小菜地是老丈人老范开出来的,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沐浴着粪香,长势甚旺。换脑袋一甩,一撮头发牢牢盖住右眼,大嗓门说:“王大喜,油饼加鸡蛋。”左眼又一骨碌,看见从猪舍那边走来的范梨花,又大嗓门说:“哎呀,早知道拿两块油饼,不知道嫂子来了。”
早上梨花煮好大喜平素里最爱吃的花椒炝锅面,大喜胡乱叭啦了几口,急着去猪场,原来这是有食吃啊,看换这熟络的样子,给大喜捎来早餐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个女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换一头扎进猪场里劳作。
天气越来越热,猪场一夜不打扫就臭气熏天,梨花在城里饭店每天闻到饭菜香味的鼻子已经不适应猪场气味,找个帮工也真是难为人家了。
梨花逃到大喜的办公室里,所谓办公室,不过是一间仓库加宿舍加一张破桌子。有时候老范也在猪场守夜,和大喜替换着。梨花看见破桌子上那个白色塑料袋子,里面一张圆溜溜的葱油饼,葱花的绿色隐约透出来,一个煮鸡蛋在一边鼓着肚子,这些大喜的早食,出自一个世界上最丑的女人的手。



范梨花在回王庄的短暂时间里,赶上了王庄一件大事,老槐树下王五下又娶老婆了!王五下的新妻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姑娘,王庄的婆娘们私下议论,这老姑娘生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却是没开苞的主,五十多的王五下娶个干净的大姑娘回家,艳福不浅。因为老姑娘头一回结婚,女方要求不铺张也不寒酸的办酒席,因此王五下家张灯结彩,连老朽的槐树都贴上大红喜字。梨花和大喜商量,只随了份子钱,不参加酒席。王五下上吊的老婆和范梨花是种姜的邻居,旧人亡故不到一年,王五下就迫不及待娶亲,梨花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
梨花从西北山的猪场回来后,换了那身带着猪粪味道的衣服,就去了王五下家。正赶上新媳妇过门,卖豆腐的新郎官王五下一脸浓的化不开的褶子,每道褶子里都藏着疲惫的喜悦。过门前,新郎官挑去新娘的红盖头,露出脸来吓了看热闹的梨花一大跳!
新娘有半个脸的红色胎记,胎记在嘴唇处恰到好处的收尾,宛若半张红桃脸!怪不得嫁不出去没有开苞呢,哪个男人下得去嘴去啃!
几个年轻点的壮汉起哄王五下抱着新娘过门, 红桃新娘身强力壮,王五下身子骨难免单薄,却经不起大家闹腾,赶着鸭子上架把新娘抱起来,像抱着个老树墩,在刺眼的阳光了热汗滴滴答答。那红桃新娘也不害羞,一把搂住王五下的脖子,王五下抱着红桃新娘通往堂屋的路趔趔趄趄很是艰难。
众人哄笑,跟着涌到院子里。范梨花也跟进来,院子里有几口锅,锅里煮着婚宴用的肥腻吃食。梨花一眼看见穿着围裙左手拿着大勺的中华爹站在大锅前看热闹。中华爹是本次婚礼的主厨,这位这些年逐渐遭人弃用的主厨好不容易在王五下的二婚上重新上岗,中华爹放下主厨的架子跟着说:“省着点力气,晚上好好耕地!”
院子再大天地小,中华爹看见了梨花,大勺挥了挥,朗声说:“大侄女回来了,过来喝口羊汤。”
梨花自然没有时间喝羊汤,跟中华爹和一众乡亲轮番说了几句话,到墙边收礼钱的长条桌边交了分子钱,在混乱里走出王五下的家。


王庄人似乎都到王五下家看红桃新娘了,街上很安静。走了不远看见聋汉在屋山下吸烟。聋汉不知为什么又换上他的大烟叶子,那粗纸卷成的旱烟里咕嘟咕嘟冒着烟,仿佛他嘴里长了根烟筒,看起来很过瘾。
聋汉老远就张着嘴巴挂着笑等着梨花跟他打招呼。
梨花和他说了几句闲话,聋汉总是好脾气的好好好是是是,也不知他真听见还是假听见。当年的暴君日落西山,虎老了大约都不咬人了。梨花顺势问长江回来吗?聋汉这次清清楚楚的说长江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单位忙老出差,官身不自由。
梨花哦一声,不再言语转到自己娘家的胡同里去了。
昨天她冒着被几个老娘们吃掉的危险解救了长江。那个将长江打得最凶险的老娘们就是肿眼泡的老婆。老公包养年轻姑娘,儿子和小姐嫖娼而死,这日薄西山的女人快要疯了。儿子死后,她很快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经过多日周密侦查,她一举端掉自家汉子保养小姑娘的窝子并在商场围追堵截了祸害她婚姻的罪人。
粽子一样糯白的姑娘被一层层剥光,梨花又一层层把她包起来。梨花说了狠话:“这叫罪有应得,好好的大姑娘找个老头子算什么?不就图人家钱吗...下次再叫我遇见,打死我也保证不管。”
梨花还想乘着恨铁不成钢的东风把长江欠她钱的账算算,但见这姑经神情呆滞,还没有从群殴的恐惧中出来,心下不忍。
梨花叫长江跟自己一块儿回王庄去,长江点点头又摇摇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梨花也不管,几乎是押着她去车站。买票的时候,一回头,长江像条醒来的鱼跐溜滑入水中,不见了。
梨花在新建的汽车站大厅里漫无目的寻了一会儿,哪有长江 的影子。她不由自主骂了声:贱货。




鐡手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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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楼  发表于: 2016-07-11   
白菜的《梨花又开放》写的蛮长了,今天坐下来细读,先做记号……
loveapple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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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楼  发表于: 2016-07-13   
终于等到更新了
最近刚看完六六的《女不强大天不容》,觉得六六写的实在太贴近生活了
看了白菜的梨花,也觉得很贴近生活
六六写的是都市
白菜写的是农村和小镇


纳闷梨花为什么跟老公分居两地,不自己给老公帮忙,夫唱妇随呢,是不是人到中年,感情已经淡泊的只剩下搭伙过日子呢;也为中华揪了会儿心,以为是他出了车祸;还有那个长江,完蛋的人生。
很有戏剧性,梨花在为中华做面条的时候,丑女人在给梨花的老公做饼;梨花为中华牵肠挂肚的时候,估计丑女在对梨花老公眉目传情。
[ 此帖被loveapple在07-13-2016 05:14重新编辑 ]
阿平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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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楼  发表于: 2016-07-13   
一口气从头看,很过瘾。谢谢白菜百忙中依然辛苦笔耕。
哎呀,故事到这,看样子梨花跟中华,大喜跟换,,,,
想问,炝锅,打个卤子,啥意思。


随遇而安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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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楼  发表于: 2016-07-14   
回 164楼(鐡手) 的帖子
谢谢铁手大哥关注,我很期待和你交流。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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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楼  发表于: 2016-07-14   
回 165楼(loveapple) 的帖子
梨花出走是因为种姜事件,村民的毒姜被曝光,四面楚歌,王五下的老婆上吊自杀,梨花出走县城在妹妹饭店打工。
无论是梨花对中华的牵挂还是大喜对丑女的注目,皆是人性吧。
今早和我外甥女老金聊天,听她讲了文中丑女换的小故事,很好玩,等我写进小说里
谢谢你一直等待这个小说的更新!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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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楼  发表于: 2016-07-14   
回 166楼(阿平) 的帖子
阿平姐是南方人又早早出国,我来答疑。炝锅就是跟我们炒菜一样,先放油再放葱花和盐,然后放水等水开煮面条,叫炝锅面。给面条浇上各种汤汁叫卤子,比如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鸡蛋就是卤子,应该是北方人的叫法吧。
鐡手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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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楼  发表于: 2016-07-15   
Re:回 164楼(鐡手)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167楼白菜于07-14-2016 16:53发表的 回 164楼(鐡手) 的帖子 :
谢谢铁手大哥关注,我很期待和你交流。


谢谢白菜高抬在下,你的视角和文风已经成形,故事细节及人物特点你的把握已经驾轻就熟,我很佩服你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不是有心人是做不到这点的。待我全部看完后再和你说读后感。问好周末愉快!    ^_^
格物女人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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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楼  发表于: 2016-08-02   
来做个标记 ,改天有空慢慢看哦
小小鸟 离线
级别: 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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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楼  发表于: 2016-09-07   
隔三岔五来转转,看看有没有更新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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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楼  发表于: 2016-09-08   
回 172楼(小小鸟) 的帖子
谢谢你还关注着。新一章早在七月份就写好了,一直放着没改。八月导购辞职,被店铺困住了。必须调整自己,不能静下心来写作太痛苦了!
格物女人 离线
级别: 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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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楼  发表于: 2016-09-17   
这篇文章每次我刚开始准备好好看, 就被打扰, 打扰的我没办法领会里面的精髓,痛苦死了, 写完了告诉我一声, 我慢慢来看。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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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楼  发表于: 2016-11-17   
八(修改后)一章
院子里里乱作一团-----多了一个“里“
要是童童找不回来,我跟你没玩-----完
门执拗一声开了------咯吱
于是学者漫画里的主人公------着
明明心里不舒服,又人不住瞟上两眼-----忍
一个城里妹夫一个乡下妹夫妹夫-----多了“妹夫“
婷婷撅了撅最嘴-----多了“最“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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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楼  发表于: 2016-11-18   

低烧发了一个(一)礼拜-----多了一个“一”
一转身看见中华爹(假)手扶车颠的像颗老黄豆一样蹦过来-----驾
里面有时候也(搀)着一挂猪下水-----掺
拿着大喜做的十字架捏了几下(时)-----后
满世界白雪呜咽,他找不()烟-----“到”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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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楼  发表于: 2016-11-18   

抢她姜的是个年轻的壮劳力(迅速),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筐姜提到地头。-------抢她姜的是个年轻的壮劳力,动作迅速,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筐姜提到地头。
大喜在通往中年的路上,火气(式)微。-------势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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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楼  发表于: 2016-11-18   
七(修改后)
兔子吃了窝边草没什么好事,转而去外村寡妇(哪)里打捞点油水-----那
新年像个怪物(长)着大口一步步靠近….------张
不知道能否见到传说中()玫瑰女人-----的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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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楼  发表于: 2016-11-18   

新买的电动三轮(并)副驾驶位置勉强挤下他的大腚
查完()体她就往汽车站的方向而去------身
她(叭啦)过人头挤进去看见不寻常的画面-----扒拉
在刺眼的阳光(了)热汗滴滴答答-----下
到墙边收礼钱的长条桌边交了(分)子钱-----份
但见这姑(经)神情呆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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