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有些简单是怨妇式的,在寂寞中戚戚哀哀,像是暗潮涌动,而这股涌动是沉潜状的,如静水深流,压抑是不可能的,凸显也不是轻而易举。
就像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完美至极,餐馆里煎炒烹炸出来的日子味道好极了,它使我的肠胃丰富而满足,就连脑细胞也经常乾坤大挪移一番,溜到肠胃里去享受一下这种富足以后的感受。可脑细胞不像肠胃那么容易简单,它们常常自己出谋划策,不但不可以尽情享受这些简单所带来的富足感,而且还常常指使我的眼睛去眺望窗外,并时刻地提醒我,窗外的每一个细节里,所包含的内容虽然安静,但足以令人兴奋。
餐馆邻街,窗外是一个平交道口,也就是公路和铁路的相交处,平时往来稀疏的火车总能给这里的人带来或多或少的兴奋。路口有两根横杠,有火车来的时候,那两根画着斑马纹的杠子就会落下,两边往来的车辆在两侧或焦急或悠闲地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火车经过。
火车很少,每个星期一两次,但每次经过,每次铁轨的轰鸣撞击耳膜的感觉是蔓妙而奇特的,尤其在我如此的简单里。彰显出特别的动感。
火车拖着一个个巨大的魔盒,从一个遥远驶来,再驶入另一个遥远,把一个个与自己无关或有关的故事演绎得弯弯曲曲,狭长有秩。我常在这样的细节里留连,想象着那些潘得拉式的神秘诱惑,这种感觉很好,兴奋而有活力。
耳谷的深处,轰隆轰隆的响声由远至近,不用做任何特意的安排,兴奋将以一条下抛物线的形状由低至高,再由高至低地和远近错落的轰隆声一起,形成一次完美的共鸣。
正值中午,来用餐的人们蜂拥而至。我集中在那些外卖的电话上,像一只章鱼的触角紧紧地吸附在那些不大不小的数字上。而心里巨大的轰鸣声正在上升,就在这个令人激动的声音接近顶点的时候,一声巨大而怪异的声响伴随金属质感的摩擦声使所有的兴奋嘎然而止。每个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同时向窗外望去。
在窗户的框架里,一辆扭曲的摩托车躺在杂草里,人头篡动的缝隙里火车喘着粗气慢慢滑行,车祸,这是无疑的。
一辆辆尖叫的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划破了人们如死水般的安静。
“有人被火车撞了。” 人们的表情变得兴奋异常,餐馆里本来堂食的客人都改成了外卖,并匆匆离开,有不多的几个人匆匆跑进出事现场,但更多的人选择离开,这就是这个小城的人们,他们宁愿选择远离兴奋。
没多一会儿,餐馆里空空如也,除了我们这些劳动人民,还有老板,都以翘首以待的姿势,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景色并不引人,除了那辆停止喘息的火车,远处匆忙移动的人影和车辆,并不能把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尽收眼底。老板除了督促我们各自坚守岗位,无计可施,因为根本就没有客人。他也只好向窗外望着,不知道是等那些食客,还是好奇这场车祸。
一直到晚餐的时间已过,那辆喘着粗气的火车才慢慢离开,离开的时候是遗憾而悲怆的,以一声尖利的鸣叫,把自己驶入遥远。
老板最期盼的事情没有发生,除了三三两两的人,没有更多的食客,因为平交道口被封锁,来往的车辆必须绕行。
“是摩托车和火车撞上了。” 终于有个要外卖的人走进餐馆。
“人呢,男的女的?死了?”
“你想啊,跟火车撞,能不死?男的。”
“哎哟,好可怜。那还不得撞成肉饼。”
“可不,好像不是撞上火车,是和火车抢道。你说,这不疯了吗?和火车抢。”
“结果呢,就撞上了?”
“没,没真正撞上,只是让火车带了一下,就够呛了。”
“死了吗?”
“应该死了吧,看来够严重的,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封闭的路口刚才才开放,这不我才进来。”
“真可怜,干嘛着急成这样,要和火车抢?要是有老婆孩子的,可叫他们怎么过啊。”
“还有个女的,孕妇,一起的。”
“什么?还有孕妇?和这骑摩托的一起?啊呀。。。两尸三命?”
“是啊,这男的和一个女的,不过女的没死,送医院了。我听那记者说的。”
“可怜啊,这俩人是哪儿的人?是美国人?”
“哦,听说是亚裔,像是华裔。”
“那摩托车是什么牌子?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女的长什么样儿的?” 我一把抓住这个要外卖的人的胳膊,一股旧金山夜晚的凉气从餐馆半掩的大门进来,直袭我的胶底。
“没给您问。人家没跟您汇报?” 我的表情肯定异样,因为这个人使劲甩开了我的手,传过身,嘴里毫不客气地说:“神经病。”
“我得请个假,老板,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觉得旧金山的夜晚此刻阴冷而绝情。
“好啊,好啊,回去吧回去吧。” 老板格外的爽快,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因为餐馆整个下午和晚上除了我们这些打工的,没有几个食客,老板今天的生意经营已经完全违背了剩余价值论。
上了二手丰田,我向家里冲去。我要打开电脑看看网上新闻,我要打开电视看看电视新闻,我要看看这些新闻里有没有这场车祸的消息,我想知道,这一男一女是谁,还有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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