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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梨花又开放（小说，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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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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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楼  发表于: 2016-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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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周末愉快，谢谢等待。第五章写了一半，忽然在一个球场的晨跑中灵光一闪，决定揉碎重写。讲究点小技巧也许算是进步，有些故事层层抖开包袱比平铺直叙要好看。
每次在那个新修的球场里我都有跑不够的感觉，看来那是福地。
春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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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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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楼  发表于: 2016-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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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孔家庄桥下通往麦子镇的河边小路，到了新千年依然没什么长进，还是一副疙瘩脸。长嘴的喜鹊从杨树枝头飞到柳树间，河面飘着层叠的落叶和垃圾。
老范拉着他的板车小心翼翼的走在这条路上。
他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扭过身子问：“一万，颠得慌吗，颠得慌就跟姥爷说。”
八岁的一万小小的身子趴在板车上，身下铺着一床旧褥子，身上盖着老范的老羊皮袄，脑袋拧向一边，脚下是两筐黄澄澄的鸭梨。一万对姥爷的问话没什么反应，他的眼睛睁睁闭闭，像咽气之前的瘦驴子。


一万的病是放秋假后得的。当地学校在秋收时期有半月假，鼓励孩子们参与农忙劳动，这个传统是大喜梨花上学时代就有的，大喜梨花那一代真是田间地头的劳力，到了一万这一代，连孩子都计划着生，自然不舍的往地里拧。大喜娘已经进城里帮二喜带孩子，二喜靠着丈母娘家的关系在电业局混了点门面，三喜已经念了三流大学远走高飞，家里的地自然给了没出息的大喜种，多了土地的大喜和梨花一到秋天忙得团团转，大闺女婷婷帮着干活，小儿一万就在姥姥家成了自由兵。
一万长了一张比他爹大喜更俊美白皙的脸，整日里跑跑跳跳运动天赋也遗传自他爹。新时期的农村孩子已经少了很多上辈人的野性，一万却是撒欢的雀儿，扑楞着就飞出姥姥姥爷家的院子。
有一天，撒欢的一万被连绵的低烧制服，顽童突然成了蔫瓜蛋子。
梨花一开始没当回事，一万从小皮实爱反登，这是趁放秋假的当口出出火。低烧发了一个一礼拜，烧酒搓身吃药打针都不管用，眼见一万双目无神腰间肋骨咯手这才慌了神，要带一万去县医院检查。梨花娘以她生了四个孩子的经验来看，一万八成是吓着了，吓病就是连党中央的医院都治不好，不如找麦子镇那个姓藤的神婆看看，于是老范就把一万和鸭梨一起装在板车上。


老范在对一万重复了五六遍问话后，一转身看见中华爹假手扶车颠的像颗老黄豆一样蹦过来。
中华爹的车座后还是一架木板绑着盛狗肉的大铁盆，盆还是那个盆，里面有时候也搀着一挂猪下水，这些年，死狗比活猪少。
中华爹草草跟老范打个招呼，没有下车的意思。农忙时节熟肉销的好，一盆狗肉加猪下水半上午就卖完。卖肉的比卖梨的急着赶集。
老范忽然喊了一嗓子：“中华爹，中华爹， 大盆里有猪肝吗 ？”
中华爹在这条小路上真假手打开杆秤卖出一块猪肝，中华爹看见趴在梨车里的一万，和老范打趣说：“卖孩子还是卖梨。”
老范说：“别提了…”
一万不知道是趴累了还是闻见了猪肝香，一骨碌翻个身，羊皮袄巴拉到一边，仰面朝天躺着。老范把猪肝举过来像举个拨浪鼓玩具说：“一万，你姥爷的肝，快叫姥爷。”
按村里的辈分，一万叫中华爹叫爷爷或姥爷都行，但老范把外孙当成自己这边的血脉，总是让一万叫姥爷。
一万看着那猪肝眼睛里扯来一片光彩，又看看车子旁的另一个姥爷，那姥爷一只假手扶着盆沿，一只手扯过白色笼布盖上。一万看见了那只假手，突然哇的放声大哭，哭声惊飞了好几只树上的喜鹊。
中华爹说：“看看看看，一万还以为是我的肝呢，吓哭了。”
老范倒是很高兴，一万蔫了多日终于哭声嘹亮，好像赖巢的鸟能飞了！
但哭过一阵后，一万又恢复蔫蔫状态，老范本来想先把梨卖了再说，这下直奔神婆小藤处。


神婆小藤年近四十，脸面溜光水滑，在奔向老藤的路上义无反顾，但仍喜欢呆在年轻人的阵营里，人家也乐意叫她小藤。
小藤只在上午八点到十二点间看病，过了十二点，她身上的神灵就开始打盹了，看了也不准。那些年间，神婆是高收入的一族，麦子镇的小藤是个怪人，每次只收十块钱。十块钱，买个葱花打个酱油的就够了。
秋收期间看病的不算多，老范到小藤家的时候也就有五六个人等着。
轮到老范，小藤问了一万的生辰八字又叭啦了下一万的眼皮，然后闭眼沉思如同睡去，三五分钟后，小藤睁开眼说：“这孩子命里有仨茬口，过了三个茬口必定头顶乾坤脚踩富贵。第一个茬口是在东方，有老鼠精的房子里。”
老范码着眼皮想了想，一万出生前后梨花就在东山村姥姥的老房子里呆过。老范去看外孙时，梨花还跟爹说起这房子里闹老鼠，大喜怕老鼠咬了孩子的耳朵，已经掐死了好几只。于是点头称是。
这时候小藤又说：“这孩子的老姥姥临死那几天，是他姥姥在她身边照看着吗？有一次邻居来看老姥姥，她爬起来想送人家，结果磕到在门后的一个黑瓷坛子上，坛里还放着一把子鸡蛋，门后放着她裹腿的两条白扎带。是有这回事吗？”
老范听老婆讲过这事，丈母娘磕倒后就卧床不起，很快一命呜呼。不由得眼皮抬起，连声称奇。
小藤说：“这个茬口是第一个，已经过去了。眼下的，是第二个。”
老范抱着一万，一脸谦卑。
“你住西南方向？”
老范并没有对小藤汇报自己来自哪个村。
“村里可否有古物？“
老范想了想，村里原来有座老寺庙，文革中造反派把和尚赶回家，把庙里的菩萨砸碎古书焚烧，后来干脆把老庙给扒了，若说古物，老槐树算不算?
“尚存老槐树一棵。”
“老槐树下可有古井一眼？”
老范顺着小藤的强调说：“现有一眼古井。“
“你家孩子前身乃槐树老奶奶的看井童子，偷来人间来走一遭，现在大限已到，槐树奶奶要收回去。“
一万的眼睛像快要没电的灯一闪一灭，老范打了个激灵，害怕灯真的灭了。
“仙姑，你既然所言句句属实，应该有破解的方子帮着孩子度过难关。“
小藤就取来纸笔，写写画画，然后交给老范，老范小眼睁大，见小藤有些东西是用图画来表示，不知道小藤识字有限还是仙气使然，小藤对着纸条解释几句就不再废话。老范把小藤的纸条当神符对待，方方正正叠好，包在手绢里里，然后装在贴近胸口的衣袋里。
老范说：“仙姑等等，还有点事。“
老范把一万放在椅子上靠着，出门把板车上一筐鸭梨搬到小藤屋里，黄梨压身，老范有了些底气问话：“仙姑，这孩子的第三个茬口是什么，可不可提前预防？“
小藤说：“天机露微端，不到时候不可泄露。能说的，只有这些。“
说完，看都不看老范，招呼下一个。


光棍的一觉醒来身边睡着美艳媳妇，穷鬼们捉完虱子后能吃香喝辣，瘫痪在床的忽然像骡子一样奔跑，时光隧道进入新千年，人们摩拳擦掌等着新时代的垂青。这年春天发生了一件怪事，老井旁的古槐树没有被绿色垂青，人们只当是槐树老态龙钟攒口气慢半拍醒来。等到初夏，世界浓墨重彩的绿，唯有古槐枯枝像老太太的手指绝望的伸向天空，呼应着死神的召唤，王庄人便知道，明朝小鸟种下的老槐树，就在他们这一代寿终正寝。
村里上年纪的人迷信，放了瓜果贡品烧纸焚香，祭奠了死去的槐树老奶奶，求槐树老奶奶用另一种的方式恩泽王庄人民。
古槐奶奶去世后，老井也跟着干涸。那些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压井，已经很少有人来打水了，老井的殉情，并没有引起王庄人的伤感。孩子们扔石头打瓦，被乱石填充的老井没有当初的深沉，可供鸡飞狗跳的生活琐事里，古槐老井轻易成为过去式。

现在，一万的病突然跟古槐老井联系在一起，老范百思不得其解。


（未完待续）

[ 此帖被白菜在04-08-2016 22: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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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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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楼  发表于: 2016-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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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第五章的一部分，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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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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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楼  发表于: 2016-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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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76楼(阿平) 的帖子
谢谢阿平姐给我建议，很有用。你讲的几十万美金故事，令人唏嘘啊。现在放开二胎，想想张艺谋的天价计生罚款，在西方社会也真啼笑皆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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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appl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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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楼  发表于: 2016-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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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一万的病情，真的能治好吗？
我们那里以前也有两个神婆，不过一个神婆自己本身就有病，传闻她看病很灵验，至于她治好的人确切有没有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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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jiananhu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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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楼  发表于: 2016-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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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假，晚上把娃娃哄睡，看你的文字，无比满足
紫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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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han234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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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楼  发表于: 2016-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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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一万不会有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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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han234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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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楼  发表于: 2016-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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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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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胥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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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楼  发表于: 2016-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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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对姥爷的问话没什么反应，他的眼睛争争闭闭[睁睁]，像咽气之前的瘦驴子。
杺栫杣杊椌柮栬，䒴蓉艿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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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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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楼  发表于: 2016-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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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孔家庄桥下通往麦子镇的河边小路，到了新千年依然没什么长进，还是一副疙瘩脸。长嘴的喜鹊从杨树枝头飞到柳树间，河面飘着层叠的落叶和垃圾。
老范拉着他的板车小心翼翼的走在这条路上。
他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扭过身子问：“一万，颠得慌吗，颠得慌就跟姥爷说。”
八岁的一万小小的身子趴在板车上，身下铺着一床旧褥子，身上盖着老范的老羊皮袄，脑袋拧向一边，脚下是两筐黄澄澄的鸭梨。一万对姥爷的问话没什么反应，他的眼睛睁睁闭闭，像咽气之前的瘦驴子。


一万的病是放秋假后得的。当地学校在秋收时期有半月假，鼓励孩子们参与农忙劳动，这个传统是大喜梨花上学时代就有的，大喜梨花那一代真是田间地头的劳力，到了一万这一代，连孩子都计划着生，自然不舍的往地里拧。大喜娘已经进城里帮二喜带孩子，二喜靠着丈母娘家的关系在电业局混了点门面，三喜已经念了三流大学远走高飞，家里的地自然给了没出息的大喜种，多了土地的大喜和梨花一到秋天忙得团团转，大闺女婷婷帮着干活，小儿一万就在姥姥家成了自由兵。
一万长了一张比他爹大喜更俊美白皙的脸，整日里跑跑跳跳运动天赋也遗传自他爹。新时期的农村孩子已经少了很多上辈人的野性，一万却是撒欢的雀儿，扑楞着就飞出姥姥姥爷家的院子。
有一天，撒欢的一万被连绵的低烧制服，顽童突然成了蔫瓜蛋子。
梨花一开始没当回事，一万从小皮实爱反登，这是趁放秋假的当口出出火。低烧发了一个一礼拜，烧酒搓身吃药打针都不管用，眼见一万双目无神腰间肋骨咯手这才慌了神，要带一万去县医院检查。梨花娘以她生了四个孩子的经验来看，一万八成是吓着了，吓病就是连党中央的医院都治不好，不如找麦子镇那个姓藤的神婆看看，于是老范就把一万和鸭梨一起装在板车上。


老范在对一万重复了五六遍问话后，一转身看见中华爹假手扶车颠的像颗老黄豆一样蹦过来。
中华爹的车座后还是一架木板绑着盛狗肉的大铁盆，盆还是那个盆，里面有时候也搀着一挂猪下水，这些年，死狗比活猪少。
中华爹草草跟老范打个招呼，没有下车的意思。农忙时节熟肉销的好，一盆狗肉加猪下水半上午就卖完。卖肉的比卖梨的急着赶集。
老范忽然喊了一嗓子：“中华爹，中华爹， 大盆里有猪肝吗 ？”
中华爹在这条小路上真假手打开杆秤卖出一块猪肝，中华爹看见趴在梨车里的一万，和老范打趣说：“卖孩子还是卖梨。”
老范说：“别提了…”
一万不知道是趴累了还是闻见了猪肝香，一骨碌翻个身，羊皮袄巴拉到一边，仰面朝天躺着。老范把猪肝举过来像举个拨浪鼓玩具说：“一万，你姥爷的肝，快叫姥爷。”
按村里的辈分，一万叫中华爹叫爷爷或姥爷都行，但老范把外孙当成自己这边的血脉，总是让一万叫姥爷。
一万看着那猪肝眼睛里扯来一片光彩，又看看车子旁的另一个姥爷，那姥爷一只假手扶着盆沿，一只手扯过白色笼布盖上。一万看见了那只假手，突然哇的放声大哭，哭声惊飞了好几只树上的喜鹊。
中华爹说：“看看看看，一万还以为是我的肝呢，吓哭了。”
老范倒是很高兴，一万蔫了多日终于哭声嘹亮，好像赖巢的鸟能飞了！
但哭过一阵后，一万又恢复蔫蔫状态，老范本来想先把梨卖了再说，这下直奔神婆小藤处。


神婆小藤年近四十，脸面溜光水滑，在奔向老藤的路上义无反顾，但仍喜欢呆在年轻人的阵营里，人家也乐意叫她小藤。
小藤只在上午八点到十二点间看病，过了十二点，她身上的神灵就开始打盹了，看了也不准。那些年间，神婆是高收入的一族，麦子镇的小藤是个怪人，每次只收十块钱。十块钱，买个葱花打个酱油的就够了。
秋收期间看病的不算多，老范到小藤家的时候也就有五六个人等着。
轮到老范，小藤问了一万的生辰八字又叭啦了下一万的眼皮，然后闭眼沉思如同睡去，三五分钟后，小藤睁开眼说：“这孩子命里有仨茬口，过了三个茬口必定头顶乾坤脚踩富贵。第一个茬口是在东方，有老鼠精的房子里。”
老范码着眼皮想了想，一万出生前后梨花就在东山村姥姥的老房子里呆过。老范去看外孙时，梨花还跟爹说起这房子里闹老鼠，大喜怕老鼠咬了孩子的耳朵，已经掐死了好几只。于是点头称是。
这时候小藤又说：“这孩子的老姥姥临死那几天，是他姥姥在她身边照看着吗？有一次邻居来看老姥姥，她爬起来想送人家，结果磕到在门后的一个黑瓷坛子上，坛里还放着一把子鸡蛋，门后放着她裹腿的两条白扎带。是有这回事吗？”
老范听老婆讲过这事，丈母娘磕倒后就卧床不起，很快一命呜呼。不由得眼皮抬起，连声称奇。
小藤说：“这个茬口是第一个，已经过去了。眼下的，是第二个。”
老范抱着一万，一脸谦卑。
“你住西南方向？”
老范并没有对小藤汇报自己来自哪个村。
“村里可否有古物？“
老范想了想，村里原来有座老寺庙，文革中造反派把和尚赶回家，把庙里的菩萨砸碎古书焚烧，后来干脆把老庙给扒了，若说古物，老槐树算不算?
“尚存老槐树一棵。”
“老槐树下可有古井一眼？”
老范顺着小藤的强调说：“现有一眼古井。“
“你家孩子前身乃槐树老奶奶的看井童子，偷来人间来走一遭，现在大限已到，槐树奶奶要收回去。“
一万的眼睛像快要没电的灯一闪一灭，老范打了个激灵，害怕灯真的灭了。
“仙姑，你既然所言句句属实，应该有破解的方子帮着孩子度过难关。“
小藤就取来纸笔，写写画画，然后交给老范，老范小眼睁大，见小藤有些东西是用图画来表示，不知道小藤识字有限还是仙气使然，小藤对着纸条解释几句就不再废话。老范把小藤的纸条当神符对待，方方正正叠好，包在手绢里里，然后装在贴近胸口的衣袋里。
老范说：“仙姑等等，还有点事。“
老范把一万放在椅子上靠着，出门把板车上一筐鸭梨搬到小藤屋里，黄梨压身，老范有了些底气问话：“仙姑，这孩子的第三个茬口是什么，可不可提前预防？“
小藤说：“天机露微端，不到时候不可泄露。能说的，只有这些。“
说完，看都不看老范，招呼下一个。


光棍的一觉醒来身边睡着美艳媳妇，穷鬼们捉完虱子后能吃香喝辣，瘫痪在床的忽然像骡子一样奔跑，时光隧道进入新千年，人们摩拳擦掌等着新时代的垂青。这年春天发生了一件怪事，老井旁的古槐树没有被绿色垂青，人们只当是槐树老态龙钟攒口气慢半拍醒来。等到初夏，世界浓墨重彩的绿，唯有古槐枯枝像老太太的手指绝望的伸向天空，呼应着死神的召唤，王庄人便知道，明朝小鸟种下的老槐树，就在他们这一代寿终正寝。
村里上年纪的人迷信，放了瓜果贡品烧纸焚香，祭奠了死去的槐树老奶奶，求槐树老奶奶用另一种的方式恩泽王庄人民。
古槐奶奶去世后，老井也跟着干涸。那些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压井，已经很少有人来打水了，老井的殉情，并没有引起王庄人的伤感。孩子们扔石头打瓦，被乱石填充的老井没有当初的深沉，可供鸡飞狗跳的生活琐事里，古槐老井轻易成为过去式。

现在，一万的病突然跟古槐老井联系在一起，老范百思不得其解。




梨花站在屋门口，看着大喜用斧子把一根细竹子从中间竖着劈开，却不完全劈成两半，到竹节那里就停住。然后又把一根细木棍卡在靠近竹节的地方，用绳子绕着木棍缠了几圈固定住，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大喜好像是在做十字架。
梨花走近，拿着大喜做的十字架捏了几下时，才看清他做的是一把竹镊子。
梨花说：“这么笨的家伙，好使吗？”
大喜说：“比铁镊子好使，我小时候就用这个，一晚能捉五十个蝎子，卖给药材铺子，一毛一只，能换五块钱。”
“比我勾花还厉害，你抓蝎子咋不叫上我？”
“大半夜的带你上山？你爹老范还不拿着粪叉子叉了我？”
梨花咯咯笑起来，笑完猛然意识到一万还病着，一万的爹娘就在这里打情骂俏。但抓蝎子的工具已经弄好，一万的蔫病似乎马上药到病除，俩人心里的希望和深秋的天一样湛蓝无阴云。



老槐树的无数枯枝狰狞的抓向不可测的夜，秋凉如水。离槐树最近的人家是卖豆腐的王五，王五从十二岁就跟随父亲敲梆子，敲了三十年后，江山被外乡来卖豆腐的入侵，外乡那姓张的家伙总是将豆腐梆子敲三下，人称张三下，王五于是将他的豆腐梆子抑扬顿挫敲五下，村民们听见豆腐梆子饷，根据响声不同，知道是那个卖豆腐的出摊了。近些年，张三下风头似乎盖过王五，王五只当是王庄人家花不如野花香，于是他也去外乡卖豆腐，逐渐混成外乡出名的王五下。
王五下家里飘出星星点点的豆香，梨花和大喜就来在小时候打水的老井边。小藤的纸条上，画着多腿的爬行动物，老范给女儿女婿面授神婆方子：十只古井的蝎子，剁碎，加六只红皮鸡蛋，炒熟，分两次给孩子吃下。这是治病的第一步。
秋分到霜降，蝎子最肥，但这季节不是抓蝎子的最佳时节，老范说小藤连你姥姥的事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井里肯定有。要是没有，就到槐树洞里瞅瞅。
梨花打着手电筒，大喜拿出一个空罐头瓶儿，那瓶盖上早就打了几个眼儿，用绳子在瓶口一拴，挂在裤腰上，然后，他拿出他的终极装备，一个老旧的矿灯戴在头上，矿灯发出惨绿色的光，要是没有手电筒，用矿灯照路，瞎扯淡。
梨花的手电筒在井壁四围探路，从前趴头探井看见的黑绿色苔藓早在秋天的干燥里消失殆尽，黑黢黢的井壁密布着许多可以踩着下去的麻坑，再看井底，没有想象中的乱石嶙峋，却铺着厚厚的玉米秸地毯，这哪是曾经令她恐惧的老井？简直是温暖的小窝，绝好的过家家场所。顺着灯光，她那当年奔跑如兔的丈夫轻易到了井底，然后，井下的人对着井口说：”关了手电。”
梨花听命，关了手电。狗叫和虫鸣织成夜曲，冷风嗖嗖飞过，梨花趴在井台上看井底，只有微弱的绿光鱼游。看着看着，她就有些无聊甚至有些害怕，她对着井口问大喜捉到蝎子了吗？大喜不说话，让梨花心里很没底，于是，她又对井口说：“我也下去看看。”
井底并不深，梨花踩着井壁的坑小心翼翼的下到井底，暖湿的一团空气马上将两人包围。
梨花问：“逮着了？”
“你以为跟捡羊粪蛋子那么容易。”大喜的声音里听出不高兴来：“一只没也逮住，你下来更把蝎子吓回去了。”
梨花说：“我下来暖和暖和。”
这老井有着母鹅的身材，井底宽阔，玉米秸散发着腐朽和植物混合的温暖味道。没有了水，只有当年井台打水暗生情愫的两人。梨花在小学一年时代的晚间写作业，曾被炕上的蝎子蛰过，她的背肿成小蛤蟆。她是有些怕蝎子的，但大喜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矿灯在头顶发出萤火虫的光，隔着两个孩子的时光，大喜的眼睛一如少年的美好而生动。梨花将自己的身子缩着，看着大喜刀削剑刻的侧脸，就像姑娘时代偷瞄心上人一样怦然心动。
大喜过一阵就转动脑袋移动身子。蝎子脊背上有磷光，和矿灯的灯光不谋而合。这活物喜欢在夜间七点到十一点间活动，他以前在山上捉蝎子，翻开石头，一窝脊背冒光的蝎子团团转，他用竹镊子夹起药材铺子的一毛又一毛，那种过瘾的感觉在今夜生动的回来，但井里的蝎子他一只都没看见。等他转到梨花的对面，老婆就把那块井壁挡住了，绿光照耀着范梨花的一张雀斑的脸，她生了两个孩子，但年轻时不怎么光鲜的脸在时光后面慢走，她的一双眯着的小眼睛即使生气也好像带着天生的笑意，今夜，她像个小姑娘在等着什么。
竹镊子一扔，腰间的罐头瓶发出沉闷的响声，大喜把梨花拥入怀中。



小时候捉蝎子的绝活都使出来，但井里没有捉到蝎子。心急如焚的丈母爹老范建议他们去老槐树洞里找找。既然小腾说了用此地的蝎子，老范坚信那里藏着医好一万的灵丹妙药。
自家地里的庄稼收成后，大喜去跟他小姨子荷花家帮忙。荷花嫁到距离王庄四十里地的外乡，村外姜海一片。上好的姜出口，次一点的进京，再次一点的就供应当地的市场。荷花家种了七八亩地的姜，每年大喜忙完自己的活就去帮忙。当年一万的罚款，有一半是小姨子给出的，近几年才好歹把债务还上，但人情总是还不上的，大喜情愿去给小姨子当劳力。
第一晚捉蝎子未果，第二天大喜照常去给小姨子收姜。到了晚上电话打到老范家，说进京的车晚上来拉货，要连夜装车，所以回来的晚些。老范在电话里嘱咐大女婿太晚了就别回来，大喜有个二手破摩托，突突着赶四十里的夜路老范不放心。
梨花知道晚上七点到十一点间是捉蝎子的黄金时间。大喜没回来，梨花一个人不敢下老井，于是拿着矿灯罐头瓶，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娘家，去老槐树碰碰运气。
小村秋夜，清冽的空气里混合着成熟庄稼的甜腻气息，梨花像夜行的猫，不用手电筒的光照就能摸清王庄的每一条胡同。
梨花从一条胡同里斜穿到大路上，刚到胡同口，看见一个人晃晃悠悠走过，梨花的小眼聚光，根据身形走路的架势判定那是中华爹，她刚想叫声叔，但见中华爹一只假手不动，一只左手飞快划桨，不知要急着干什么事，于是硬生生把叔字吞回去。
梨花起先并没有生疑，村里夜晚串门也是平常事。轻手轻脚跟在后面，也想看看中华爹到底去了谁家。走着走着，但见中华爹的身影到了老槐树那边，梨花心想：卖肉的去卖豆腐家了。但中华爹并没有转到王五家的胡同口，眨眼间，那身影忽地不见了。
就像小时候过年寻找娘藏起来的稀罕物的感觉，梨花心潮澎湃，轻挪脚步靠近老槐树一探究竟。




越近老井，梨花仿佛找到了老娘藏在小屋棉花柴和豆子叶覆盖下的木头箱子，很快，她就找到了鸡屋子顶砖头下的钥匙，她打开那把铜鼻子老锁，她娘藏的大白馒头炸鸡炸鱼炸藕荷青岛钙奶饼干尽收眼底，这些过年的好货，令她的哈喇子流出来。
果然，老井里传出动静。
范梨花虽说胆子大，但还是有些害怕，她打开她娘的木头箱子，只敢偷吃一块炸鸡一块炸藕合，青岛钙奶饼干掂量掂量还是放下，也断不能让她妹妹荷花和菊花看见，那俩蹄子非得吃个底朝天。现在，她趴下来，匍匐着，靠近老井。
“草，穿这么多衣服，麻烦。”
“就多套了条线裤…”
井下有活物两只，一公一母噼里啪啦一阵，女人说“老死物，舒坦了吧，今晚给我带啥来了，怕又是猪大肠。“
女人声音迂回曲折，梨花听着耳熟但不敢确认是谁。
井里的男人貌似贴着女人的耳朵嘀咕着，梨花还是扑捉到猪心二字。
“你就不舍得给我块狗肉，狗肉比猪心贵。“
“这一阵死狗不好打捞，只弄猪下水。“
嗯央，好不容易得块猪心，我给孩子留着吧。“
“留啥留，先顾自己。“
“不，留着。“
“嗯嗯，来来，摸摸奶子，啧啧，这奶子，跟大闺女的差不多，跟俺家的霜打茄子不一样啊“
“你个老死物，一只手啥事不耽搁，哎呀哎呀啊….“
两人又一阵噼里啪啦。范梨花的心快要跳到井里去了，男主角早已确定无疑，她想知道那女人是谁。
她听那女人断断续续说：“嗯央，换地方吧，提心吊胆的。”
“换啥，井里暖和避人。来来来，再摸摸…”

范梨花将身子一点点撤出来。她母亲那把拴着红绳的钥匙打开了小屋棉花柴和豆子叶覆盖下的木头箱子，那些贫穷年代里只有过年才打一次牙祭的珍贵吃物活生生诱惑她的嘴巴。老槐树的枯枝在夜里张牙舞爪，似乎要把漫天星斗抓到中空的胸膛里。她就这样轻易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一万吃上了他爹从老槐树洞里抓来的蝎子煎鸡蛋后，果然爬起来去追打院墙上一只溜进来的野猫。
小藤的纸条上，还有一场法事要做。做法事要准备的东西除了黄表纸黄香瓜果贡品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纸条上画着心形，梨花说：“莫不是人心吧，这东西不好淘换。”
老范说：“也是心，是猪心。”
梨花不知道意欲何为，老范揣摩小藤的意思，是猪心看人心，将心比心。
梨花的心还在一口别扭的锅里煮着，不愿意去买中华爹锅里的猪心。但大喜白天忙着给小姨子家出姜卖姜，大懒指使小懒，小懒也未必动弹，恰逢麦子镇大集，梨花一翅膀扎到集上，买猪心一只速返。回来经过河边小路，遇上推着木头车子赶集的聋汉，聋汉的木头车子两边都是绑好的苕笜刷锅的吹笜，聋汉双手推车，没有抽烟。梨花跟聋汉打了招呼，聋汉热情的响应着，不知是真听到还是假听到，聋汉对人们的招呼总是反应过度，大约生怕人家怀疑他的耳朵是摆设吧。
猪心买回来后，老范说梨花瞒着锅台上了炕，近处中华爹就有，非要舍近求远。
梨花对她爹撒了个谎，说中华爹这几天的猪下水里没有猪心。
做法事的头一天，卖豆腐的王五敲着梆子满村转，梆梆梆梆梆五下过后，王五逢人便说：“你们都不知道吧…”
人们于是支着耳朵，等着王五报出那一场不知道的八卦秘史。
“老槐树下的那口井，今早被人填起来了。”
老井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王五的新闻像还热乎的狗屎，人们没有多少兴趣。但总有人忍不住问:“谁填的？”
“王中华领着人填的，说是大队的意思。你猜用了多少石头？”
“一拖拉机？”
“那老井肚子大，吃了两车石头。”老井的填平对住在老槐树下的王五意义重大，他是新闻联播的播音员，消息经他嘴巴传播，热切盼望王庄人民来呼应。但王庄人民总是说：“填了填了吧，省得孩子掉进去。”



还在热乎的狗屎新闻传到老范耳朵里后，老范闷不声的去现场看了看。被填平的老井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土。井台边有几块石头茬子，老范认得出那是西北山上的，秋收过后有人在山里打石头，炸药响过，乱石飞溅。
小藤交代的法事依旧在第二天上午举行。不过是烧纸焚香叩头，村民们农忙的差不多，也纷纷过来看热闹。
纸灰幻化串串黑蝴蝶，飞到槐枝上，落在众人头上肩上衣袖上，连中华爹常年冒油的鼻尖也是住脚地。
按照小藤的交代，一万是要给古井老槐树磕三个头的。一万自从追了一只猫后，低烧不发了，但依旧蔫蔫的混日子，从前那个活泼的孩子不见了。
一万很听话的跪下来磕头，一个头后，人群里不知道谁吹了个口哨，一万目光散漫的看过去，他看见王姓刘姓范姓的一张张脸，还看见人群里一只空空的袖管，一万的小身子忽然剧烈抖动，范梨花强嗯牛头，牛头就是不喝水，一万忽然一跃跳上井台，从人群里横冲直撞出去。
梨花喊：“一万，还有俩头…”
长跪不起念念有词几乎老泪纵横的老范忽然阴天转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快看一万能跑了！”
原本贡品是要投到井里去的，但王中华突然带人填井，老范只好扒开土层，把猪心埋到土里，曲曲折折，也算给猪心填井了。
夜里，王五把土层扒开，找到了那个猪心。王五跟他老婆说：“洗巴洗巴，蒸巴蒸巴，好酒肴。”


迫不及待而来的一场雪宣示着初冬的主权。村民院子里盘着的玉米垛穿上臃肿的白棉袄，王庄又到了无所事事的季节。
这晚，梨花家的大门咚咚作响，院子里的狗叫的狂，大喜出门打牌，只有梨花和孩子们在家。梨花开了门，见是聋汉的女儿长江来到。梨花以为长江来找婷婷玩，就说婷婷已经睡了，明天再来。长江不走，一双大眼睛打着忽闪：“我娘快死了。”
煤炉里跳着凶狠的火焰，一向节俭的聋汉原来是舍不得往炉子里放大炭块的，他总是将煤渣里搀上黏土和成碳泥，炉火徐徐弱弱烧过漫长的冬天，要是看见老婆放大块，他准会心疼的破口大骂。这次，他用大炭块将炉火轰旺，一根疏通炉子的铁柱插在炭火里下身通红。
聋汉将火柱拔出来，眼睛也红红的，他对绑在椅子上的老婆说：“你瞧不起我是吧，你嫌我聋是吧，我聋不假，可我不瞎不傻，你今晚不吐实话，非把你烫死屠巴了…”
此前，聋汉老婆刚刚因为宫外孕大出血出院回家，此次住院，花去聋汉这大半年辛辛苦苦攒的苕笜钱，他有些心疼。肚子里终于有了蛋，虽然蛋没下对位置，聋汉还是有雪耻的高兴，背了多年无能的黑锅，终于可以揭下来了。聋汉在被孬烟叶咬了一口肺后忽然脑袋清明，他想想这几个月和老婆雨露沾的稀少，过去打了几年的炮都不中，在四十几岁的反而改写历史，他越想越不对，嘴里叼着土烟卷不耽搁咬麻绳，日夜绑苕笜，等拿到麦子镇的大集上卖出钱来，一个人去了县医院。聋汉在医院厕所的小隔间里，怎么使劲都憋不出身体的精华来，直到看见肮脏的木门上那段“X尽天下女人大肥腚”的脏话才雄起。检查结果晴天一雷，聋汉的身体里，蝌蚪稀少，即使做了皇帝，来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疆域已然辽阔也会寸草不生。
下雪，公交车跑到半道像个老慢支的病人喘不动了，人们哈手哈脚骂骂咧咧，聋汉一声不吭下了车，默默走了四十里地。满世界白雪呜咽，他找不烟。
到了家，聋汉想喝碗热粥暖暖身子，一掀锅盖，一锅烂面条糗成了浆糊。老婆没好气地问：“死哪去了？才回来，也不吱一声。”
一路大雪差不多熄灭了心里的怒火，如果老婆言语温柔他或许还可以忍住不发飙，但是，世上总有不识趣的女人，他看了一眼他老婆那张高颧骨黑瘦的脸，火苗噌的窜出来了。
聋汉在作恶前到村里的小卖部赊了一瓶老白干，他胃里放烂面条子的空挡被酒精填满，老白干酝酿了一场战争。
战争初期，聋汉老婆骂骂咧咧拒不承认，两人由口角演变成肉搏，聋汉的身高在制服一个高个子女人时颇费周折，聋汉使出伏牛犁地缉拿猪仔麻绳捆苕笜等源自生活的绝活后，成功的把老婆当苕笜绑在椅子上。
一纸诊断结果如同皇帝的圣旨，令杀猪般嚎叫的女人闭了嘴，聋汉的巴掌打在老婆的高颧骨上，手掌有些麻。换亲前，聋汉娘担心自己白白胖胖的闺女换来一个两腮没肉的儿媳妇不太合算，聋汉娘说：“两腮没肉，克死人不偿命。”
从小目睹父母吵架如同家常便饭的养女长江大眼一骨碌，悄悄出门搬救兵了。在长江眼里，王庄两口子不吵架的就是婷婷父母了。在长江眼里，周围邻居听惯了他们家甩盆子打碗的战争，连看热闹都乏了。能救母亲不被打死的，大约是婷婷父母了。
雪已停。范梨花的脚下踩着棉花糖，长江小狗般在前面引路，偶尔刺溜滑一下雪。小孩子很容易忘事，只图眼前乐子。
这时候，聋汉正举着烧好的火柱向老婆靠近。她的老婆是头倔驴，什么也不说。
聋汉老婆看见火柱眼睛里流露出母驴临死前的恐惧，她的双脚踢踢达达却挣脱不得。她扯开嗓子大骂：“聋汉，你个无用傻菜，就会对付老婆。”
“孔家庄的菜？什么菜！”聋汉咬牙切齿问，一扇门打开，他的耳朵跌跌撞撞出去了。
聋汉老婆冷笑一声：“你个无用傻菜，连个音都听不准。”
“孔家庄的人给了你捆菜你就跟人家睡了？是不是？”聋汉的耳朵在门外分焦急的分辨着孔家庄的菜。
聋汉老婆不说话，频道乱了。
风在咆哮浪在怒吼，女人一副装死的样子让聋汉生气。一声惨叫炸开在尼龙和肉味的焦糊里，聋汉对着老婆的大腿下了手。
屋后墙根，中华爹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肩上突然搭过来一只人手，白雪映衬着中华娘急切的脸：“又打成狗屎了，我来听听我来听听…”说着，中华娘贴成一只壁虎。
聋汉家的后窗户，冬天用塑料油纸封死，两人的叫骂声还是刺破油纸清晰传来。中华娘眉头一皱说：“好像比每回都厉害，要不要去拉个仗？”
中华爹离开墙壁，甩甩空空的右袖管说：“闲的慌是吧，回去回去，扒狗皮去。”
偷听的两夫妻于是双双还家。院子里芙蓉树下，一只死狗被白雪覆盖，高高的肚皮鼓成坟茔，不是肚子里有种就是得了肝大病。他们的大儿子王中华正吹着口哨对芙蓉树狠狠地撒尿。
中华爹说：“别尿狗身上。“
中华的口哨还在吹。
“出息劲，尿个尿都不挪两步。”中华爹说着，弓下身子一只手去拖死狗，死狗跟长在地上一样没动，一看就是冻得不轻。
随着口哨拐弯上天，中华把鸟放回窝，拉上拉链说：“甭拖了， 我今天尿了两泡尿在狗身子底下，早冻住了。”
中华爹一气之下想扬起他的右胳臂表达老子的威望，威望只有半截的弧度。“你也就这点出息，就会对着狗撒尿。“
“你出息大，从不对着狗撒尿，到处撒。“王中华最近跟吃了呛药一样，爷俩为点小事点火就着。
“我撒哪了，你说说…“中华爹自诩是个文明人，看不上乡下男人随处撒尿的恶习，更看不惯自己大儿子动不动对着他放死狗的芙蓉树来一泡的习惯。
中华娘眼见一场父子舌战开始，连忙当了和事佬：“冷冷呵呵的，要犟嘴进屋犟。“
中华不理他娘，接着老子的话题说：“撒哪啊，柴火垛里，老井里，地瓜窖里…还有哪里， 你好好想想。”
院里的灯泡被白雪映衬的失了颜色，发出有气无力的光亮，中华爹又下意识的甩了甩空着的右袖子，想说什么被中华娘抢了发言人的角色：“你爷俩真出息，为泡尿较真，四邻八舍要是听见笑话死了…你听听那两口子，整天没脸没皮的打…”
冬夜里，聋汉家的战斗像寒风撕裂了破布，布条凄惨的挂着，无人理睬。
王中华在父母离去的空院子里，对着树下那只死去的母狗，用力踢了一下。母狗回弹给脚尖硬邦邦的感觉。他对着芙蓉的枯枝，吐出一口闷气。



范梨花赶到聋汉家时，聋汉老婆的两条大腿各被捅一下。她脑袋歪在一边，像只没有宰杀彻底的老母鸡。
聋汉将热度退去的火柱插回火炉里，见到梨花犹如见到亲人，惨淡收场的戏剧也重新迎来高潮，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着梨花哭诉：“大侄女，我是乌龟王八蛋，你婶子跟狮子沟的铁匠好了，那铁匠给你婶子买猪大肠吃，我家长江也跟着吃，那铁匠厉害呢，给你婶子种了个种，那种子不出息，种错地儿了，没发芽还折腾了我半个月的苕笜钱，我冤啊…“
吃过狮子沟铁匠猪大肠的长江早就躲进了里屋，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梨花一边猛劝，一边去解被绑着的聋汉老婆。有了观众聋汉的三堂会审大戏还要来个高潮，他又将烧红的火柱拔出来，红着眼睛说：“别解，把这贱人绑到狮子沟，送给那铁匠，你稀罕，你要！把我妹妹清清白白的还回来！“
梨花说:“叔啊，我怀一万时在狮子沟躲着，知道有个铁匠长的五大三粗，弟兄七个，一跺脚整个狮子沟都得颤三颤。咱就消消气吧，谁没个错，以后好生过日子是了。“
范梨花当年躲计划生育在狮子沟呆了一个多月，她从未听亲戚说起有个铁匠，她杜撰了一个凶悍的铁匠就为吓吓聋汉，她知道聋汉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聋汉将快要失去热度的火柱刺在自己的左手心，武器一扔，颓然坐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聋汉老婆的脑袋从椅子边上抬起来，流着眼泪慢悠悠地说：“嗯央，老死物，你毁了手，怎么绑苕笜挣钱啊….我不敢了不敢了，我好好跟你过日子…”
嗯央，老死物…这两个词仿佛幽灵一般从井下徐徐冒出来，事到如今，梨花终于明白老井下的女人是谁。她心里烧开了一锅水，热气就要咕嘟咕嘟冒出来，但她必须压压锅盖。



王中华没有进屋，他在院子里踩雪。范梨花今夜撞破的秘密，他早就知道了。




秋假的这天中午，一万在姥姥家吃了饭，就出门反登。一万最近迷上了和死去的古槐奶奶玩耍，练就了飞身上古槐又迅速冲下来的本事，村里上年纪的人见了，都说：“真是大喜他儿，一个皮样。”
静悄悄的秋日午后，一万在古槐上消耗着他旺盛的体力和肚子里姥姥家的饭食。但是，生于新时代的八岁少年，技艺显然不如当年他爹炉火纯青，一万一次次上树反冲尝到甜头越发撒欢，不料中途折桂，身子咕噜着滚出去，一头扎进老井里…
王中华在这个午后喝的醉醺醺回家。计划生育血雨腥风的年代似乎已经过去，生活重压让年轻人思想开化，超生孩子的重担谁也不敢轻易抗起，中华在计生办也没混出个名堂来，但依旧留在村委混差事。混着混着，差不多就到了当年王保管员的水平。
王中华的这场酒是陪村支书招待乡领导的，村支书每次招待上面来人总是叫上他，等于叫上一个挡酒神。带着眼镜俨然知识分子的男人倒有些酒量，这次，猫尿灌多了，脖子以上，中华似乎顶着别人的脑袋。
他在晕头转向里摘了眼镜，用脏如抹布的眼镜布擦了擦，戴上后看见一个孩子从老井台上爬出来，腿脚不利索依然蹦跳着跑开。
那孩子，好像一万。他心里想：要不是当初你中华叔一念之差，哪有你小子在这人间蹦达。
王中华扶墙而立，想吐吐不出来，干呕的热气又熏花了眼镜，肮脏的抹布又拯救了他的眼睛，抬头，他看见井台上一个高瘦的女人走下来，那女人留着清汤挂面的头发，因为走得急，腰身细长犹如半弯的虾米。
聋汉的老婆！
这秋末午后寂静的村庄，一万和聋汉老婆先后从老井边走出，让中华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摇晃着，走向古槐树的老井。
王中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接近这口老井了，他家条件好，是村里最早买电视打机井的人家，他少年时看见大喜挑着扁担去打水，那麻花的井绳三晃两晃就打出一桶冒着热气的井水，大喜走路时那水桶颤悠悠的如同儿时村里来了货郎，叫中华很羡慕。谁也不曾知道，范梨花将大辫子和井绳一起垂进井里打水的画面，也让他深度迷恋。有一天他试着去挑水，不但井绳不听使唤，个头也实在担不起水桶的潇洒，肩头更是火辣辣的疼，挑水实在不是一件浪漫的事，从此洗手。
现在，他带着少年时代的一些好奇，重新走近这口老井。
青苔斑驳的井壁早就因为井水的枯竭和秋风的飒爽失了少年的墨绿，连青苔都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在阴暗里活着？
一只假手！
一只再熟悉不过的假手正搭在古老的井沿。王中华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就知道他爹在老井里攀爬的样子，他几乎想象出那个画面，一只假右手搭在井沿上，另一只手撑在井壁的另一端，如果他从从井口望去，他爹的鼻子无比巨大，冒着死狗烂猫熏出的油亮。
王中华在井沿边露出的假手里看到自己的恐惧，他疾步离开，躲到大槐树的背后。
他听见他爹爬出井台的动静，这个当年无限风光的前工人见四下无人，深深的吐了一口痰，仿佛把井里的憋屈全吐出来了。
王中华等着他爹走远不见，也把胃里的酒肉痛快吐出来。然后，他就晃着轻飘飘的身子离开，他的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仿佛魂魄已经飞走，徒留空架子。
王中华回了家。院子里，他爹正在拍打晒在晾衣绳上的狗皮，他爹心情似乎不错，偶尔吹出个小口哨，见中华回来就说这狗活着的时候像是招过虱子，不知道皮能卖个好价吗？
中华没有搭话，他娘不在家，中华娘喜欢串门子，逮着个人说个不停。他弟弟早已娶妻生子另立门户，瞒着锅台上了炕。他三十几年的人生里相了无数次亲，就像院子里的芙蓉树，花开的明艳却从不结果，一个男人年龄越大，倘若事业金钱没起色，只会在婚姻市场上成为晚市的菜，年轻的大姑娘嫌他老，媒人介绍的不是脾气古怪的老姑娘就是寡妇离婚带孩子的。别人对他挑挑拣拣，他对别人也挑挑拣拣，他万花丛中过，不比村里那些老一辈光棍们，见个母鸡都激动三分，后来，他干脆自己收摊不卖了,偶尔打个野食倒也惬意。
他从各类老女人身上打了无数次野食，却对自己亲爹的打野食耿耿于怀。他娘在饭桌上绘声绘色说着打听来的邻里八卦，他爹假手挥舞自如，神色毫无异常。他不知道假手男人和高颧骨女人对掉到井里的小孩做了些什么。也许，落井的一万早就吓晕了，不知道有没有看清井下人的模样。


第二年春天，一场惊雷劈去老槐树的一根硕大枝干，如同砍了一只胳膊。这枝干原本伸向王五的院里，这下把王五院子里的豆腐房给砸趴了，一只下蛋的鹅也死在树干下。王五老婆惊呼：“报应啊，谁叫你偷吃了那猪心。“
这一年，王大喜和范梨花将大喜娘留下来的土地种上姜，生了一万后，他们的日子过的不咸不淡，满地姜芽生长着他们的希望。
这一年春天，王中华辞去大队的职务，跟着远行的货车去了南方。一万小树拔节皮实生长，王中华带着和范梨花共同的秘密走的。



老槐树的枯枝一年比一年稀疏，范梨花再见王中华，时间又过去了八年。

[ 此帖被白菜在04-13-2016 05:1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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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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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楼  发表于: 2016-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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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出炉，速度太慢，写了大半又重新回炉再加工，只修改一遍，肯定错误一筐，朋友们给我纠错啊，有你们真好！
这两天我就要经历以后小说里要涉及的一些故事，把平常人的鸡毛蒜皮用小说的形式讲出来，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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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appl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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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楼  发表于: 2016-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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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赞一下白菜的劳模精神，再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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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appl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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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楼  发表于: 2016-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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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的病是给吓得
[ 此帖被loveapple在04-17-2016 17:1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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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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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楼  发表于: 2016-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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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89楼(白菜) 的帖子
一按爱苹果的回帖“一万的病逝给吓得”
这吓我呢，，，赶紧的从头细细看全篇，逝，写错了，是，
我设想呢，这个一万的将来会赚几百万给他爹他娘。
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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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胥之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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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楼  发表于: 2016-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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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真是吓掉了魂了。
杺栫杣杊椌柮栬，䒴蓉艿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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鐡手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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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楼  发表于: 2016-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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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的写作来自丰富的生活积淀，再精练提高，笔下的精彩自然高于生活……

“梨花一翅膀扎到集上……”、“老死物”、很有特色的语言，非常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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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胥之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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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楼  发表于: 2016-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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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

我们老家也有此说法： 面条煮出来不及时吃，时间长了变成一块，叫qiu了。

一直不知道该用哪个字，今天仔细看了看， 原来应该是用 糗 . 其本义有二：1）干粮，炒熟的米或面等；2）饭或面食粘连成块状或糊状。

它的引申用法见：http://baike.baidu.com/view/165474.htm 意思还是比较贴切的。

进入网络时代，它的本意反而没有人用了。
杺栫杣杊椌柮栬，䒴蓉艿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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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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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楼  发表于: 2016-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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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3楼(阿平) 的帖子
给阿平姐汇报下，前两天我去参与一万的婚礼了，夜晚居然和小藤神婆住一个房间，她劝我响应国家号召，再生个孩子，她说：存金存银不如存口yin(人)。很有趣的故事，等我写在小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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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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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楼  发表于: 2016-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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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5楼(鐡手) 的帖子
谢谢铁手大哥，我喜欢听到你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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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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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楼  发表于: 2016-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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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6楼(伍胥之) 的帖子
伍色科普精神太赞！打出一串qiu，也不知道用哪个，三滴水那个比较顺眼就用了，真正的用词原来还有这样的解释。马上改！
谢谢爱苹果，你是我写作途中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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