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黄世仁讨债记 每到年底,我就想起了她。想起了她,就想起与钱有关的事。
她是我的一位老顾客,她欠我的钱,也不多,280块。那年春天我的店铺乔迁新址,本着“不带走货品带走银子”的宗旨,清理了库存。她看上了我的两件睡衣,恰巧没带钱,于是签了名拿走了东西。
这一走,从此不见了芳踪。年底我打电话给她,为了把我的银子追回来,我语调温柔,声音甜美,她态度反而不好,后来干脆不接。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全国人民都明白的道理:欠债的还真是大娘。
第二年春天,我在马路上遇见她,她苍白的脸上皱纹似乎又多了几道。我照样礼貌周全的先跟她打招呼,然后再提欠钱的事,她说要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没带钱,改天一定去还。我放她走了。这一走,又是空。
把信任轻易的给别人,如同一个痴情女轻易的把贞操献给薄情郎,人家拿着豆包不当干粮,绝情而去。和谐社会,信任是件很难的事。她成了我开店史上绝无仅有的老赖。我向来痛恨说话不算数不讲诚信的小人,我恨恨的想:哪天我再看着你,一定猫抓耗子追到你家也要把钱要回来!我想象了很多快意恩仇的讨债情景,风鼓足了帆,只待目标再现。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又遇见她。十一,在银座二楼的电梯口,她和一对中年夫妇走过。我迅速捉到目标,想象中的据理力争咄咄逼人忽然就偃旗息鼓,那一刻我还是照顾了她的感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撇下老公孩子,把她叫到一边。她有些慌乱。我说,“姐,抽空去把钱还了吧。DY就这巴掌大的小地方,咱们说不准啥时就见面了。”她态度诚恳,说她正陪哥嫂一起逛街,表示回去一定还钱。银座的东西虽然很贵,其实我并不打算在那时向她要钱,我又留给了她足够的面子。在车场取车时,我们又一次相遇,我微笑着和她点头而过,甚至我都不屑和老公谈这件事,我不想让这些鸡毛蒜皮扰乱了我的美好假期,在我心里它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又到年底。发现自己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我借别人钱有时候就忘了,别人借我的钱我总是记得倍儿清。是不是女人都犯我这样的毛病?房价绑架消费的年代,女人花钱的欲望常常出轨,我家账本新添几个钉子户。我不能坐等着她们来还债,说不准大家的痴呆正犯着呢。我要变成黄世仁,我对你家喜儿毫无兴趣,我就对自己银子流落在外耿耿于怀。管你杨白劳是不是买得起二尺红头绳,我黄世仁也起早贪黑的不容易。
和谐社会,高腔高调的没用,黄世仁也改头换面披上温和的外衣,与时俱进。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伪装的动物,她们穿着有破洞的内衣却声称自己有一款维多利亚的秘密,她们抹着美宝莲的嘴唇告诉别人用了兰蔻,每个平庸的女人对着镜子都能把自己瞅出几分姿色来。女人的伪装,迷惑的是男人,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女人相轻。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们,若被人追债到头上,最怕铜臭沾了身,说不定就继续假装忘了,一定要给她们台阶下。为了照顾杨白劳们面子,我先给她们发了条短信:“亲爱的会员,您在某某内衣店有一个小小的欠账,可能因为工作忙碌有所疏忽。年底将至,记得有时间来结一下。”
关于第一赖,看见那个名字时我心里很不爽,我甚至后悔在银座那次心慈手软,放这耗子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我这女人,骨子里受老祖宗那套涂毒太深,为人处世泼不起来赖不起来。我一直期望用自己平和的方式把她善的一面启发出来,看来要失败。死马就当活马医吧,我试着用老金的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居然通了!看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念旧的人,手机号码一面定终身。我本想变成泼妇给她一顿狂风暴雨,但是在电波把黄世仁杨白劳连在一起后,孔老夫子又把黄世仁无可救药的改造了,我说:“姐姐啊,都快三年了,媳妇都要熬成婆了,我改天上您家喝稀饭去?我可知道您家在哪。”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家在那个旮旯里。但是这么一说,电话里的她,再一次语气诚恳,表示后天就来和我结账。
这一天的下午,我有事在外。回店后老金告诉我,我的第一赖在历经近三年后终于把280块钱还上,并且买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
与人为善,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是俺爹告诉俺的还是孔老夫子告诉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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